詞曰:
好色原非佳士,貪財怎做清官?聽人說話起爭端,贏得一刀兩斷!城破何難恢復,關全盡可偷安。誰知別有鎮心丸,夫妻雙雙遠竄!
——右調「白蘋香」
話說豆腐羹飯鬼被強盜來搶了女兒去,曉得是色鬼所作所為,一味淺見薄識,巴望女兒做個少奶奶,將來好與他親眷往來,膽托心寬在怪田裡。」
那時豆腐羹飯鬼嚇得魂不附體,夫妻兩個跌搭跌撞的趕到怪田裡去尋看。跳過了八百個麥棱頭,只見幾隻壅鼻頭豬狗正在那裡齦死人。忙上前趕開,看時,一脗弗差,正是女兒豆腐西施,打得頭破血淋,眼烏珠都宕出來,躺在田溝角落裡。大家號腸拍肚的哭了一場,算計要趕到色鬼家裡去拚性捨命。
忽望見跑熟路上有鬼走過,認得是荒山腳下的迷露裡鬼,曉得他會畫策畫計的,連忙橫田直徑追上去,請他轉來,告訴他如此這般:「今要思量打上大門去,可使得麼?」迷露裡官司來。即或有個好親眷好朋友,想替你伸冤理枉,又恐防先盤水先濕腳,反弄得撒尿弗洗手,拌在八斗槽裡,倒要拖上州拔下縣的吃苦頭,自然都縮起腳不出來了。依我之見,還是捉方路走好。且到城隍老爺手裡報了著水人命。也不要指名鑿字,恐他官官相衛,陰狀告弗准起來;只可渾同三拍的告了,等他去緝訪著實。這纔是上風官司,贏來輸弗管的。」豆腐羹飯鬼道:「真是一人無得兩意智。虧得與你相商,不致冒冒失失幹差了事。」遂打發老婆先歸,謝別了迷露裡鬼,一徑望枉死城來。
到得城裡,尋個赤腳訟師,寫好白頭呈子,正值城隍打道回衙,就上前馬頭告狀。城隍問了口供,准了狀詞,一進衙門,便委判官烏糟鬼去相了屍,然後差催命鬼捉拿凶身。催命鬼領了牌票,差著夥計,三路公人六路行的各到四處去緝訪;令朝三明朝四,擔擔擱擱過了多時,方纔訪著是色鬼所為,忙來稟明。餓殺鬼便與劉打鬼一同商議。
原來劉打鬼收成結果了雌鬼,把活鬼的古老宅基也賣來喂了指頭,弄得上無片瓦遮身,下無立錐之地,只得仍縮在娘身邊。後來餓殺鬼升了城隍,接他娘兩個一同上任,做了官親,依舊體而面之了。
那日見餓殺鬼說起這事,便道:「那色鬼的老婆畔房小姐,是識寶太師的養嬌,怎好去惹他?況你現虧太師提拔,纔能做到這城隍,也當知恩報恩,豈可瞞心昧己,做那忘恩負義的無良心人。依我算計,倒有個兩全其美的道理在此。那荒山裡有兩個大頭鬼:一個叫做黑漆大頭鬼,就是前番在三家村戲場上打殺破面鬼的;一個叫做青胖大頭鬼,聞說也曾殺人放火。他兩個專幹那不公不法的事,倒不如將他捉來,屈打成招,把這件事硬坐他身上;憑他賊皮賊骨,用起全副刑具來,不怕他不認賬。一則結了此案,二則捉住大夥強盜,又可官上加官,豈非一得而兩便?」餓殺鬼聽得可以加官進爵,便望耳朵裡直鑽,不覺大喜;便叫催命鬼領了一群白麵傷司,到荒山裡去捉鬼。
那些傷司,巴不得有事為榮,歡天喜地的帶了鏈條絏索,神嘩鬼叫,一路行來。正在四柵街上經過,恰撞著黑漆大頭鬼,吃得稀糊爛醉,歪戴了配頭帽子,把件濕布衫敝開,露出那墨測黑
餓殺鬼看這黑漆黑大頭鬼時,還醉得人事不省,便道:「原來是一個酒鬼,吃了一撲臭酒,連死活都弗得知的了。且把他關在監牢裡,等捉了那個來,一同審罷。」牢頭禁子便扛去,丟在慢字監裡。不題。
且說那兩個大頭鬼,狐群狗黨甚多;就是山腳下迷露裡鬼、輕骨頭鬼、推船頭鬼,都是拜把子兄弟。黑漆大頭鬼被捉時,已有人報知迷露裡鬼,便與輕骨頭鬼兩個來見青胖大頭鬼,說知就裡。青胖大頭鬼大驚道:「此去定然凶多吉少,我們快去救他。」迷露裡鬼道:「不可造次,且煩輕骨頭鬼到那裡打聽為著何事,方好設法去救。」輕骨頭鬼聽說,便拿了一把兩面三刀,飛踢飛跳去了。不多一個眼閃,只見催命鬼領了一群傷司,呼么喝六的擁進門來。青胖大頭鬼喝道:「你們是什麼鬼?到此何幹?」催命鬼道:「我們是城隍老爺差來請你的。」便拿起鏈條望青胖大頭鬼頭骨上套來。青胖大頭鬼大怒,提起升羅大拳頭,只一拳,早把他打得要死弗得活!眾傷司見不是頭路,忙要逃走,被青胖大頭鬼趕上腳踢手打,盡都打死。就有個把死弗盡殘,也只好在地下掙命。
迷露裡鬼忙向前來勸,已經來不及,便道:「官差吏差,來人弗差。他們不過奉官差遣,打殺也覺冤哉枉也。如今一發造下迷
且說這黑漆大頭鬼在慢字監裡,一忽覺轉,只覺得周身牽絆。開眼看時,方知滿身繩捆跌弗撒,惱得他盡性命一跳,把些蛀空麻繩像刀斬斧截一般,都迸斷了,跳起身來。兩三個牢頭忙上前來捉時,早被他一頓抽拔拳,都打得死去活轉來,便就神嘩鬼叫的打將出來。外面禁子聽見,忙把牢門關緊,一面去報城隍得知。
餓殺鬼聞報,嚇得魂飛天外,忙點起合班皂快壯健,盡到監裡去捉鬼,再差劉打鬼到老營裡去弔
那輕骨頭鬼在城中,得知資訊,自料孤掌難鳴,不能救應,欲回山報信。奔到城門口,早望見門口也有一簇陰兵守把,不能出去。看見路旁有一大堆柴料,便心生一計,上前放了一把無名火,霎時鬼火唐唐
迷露裡鬼道:「如今也不必走了。索性據住城池,造起反來,殺上酆都城,連閻王也吵得他無腳奔。那時你們兩個,一個據了酆都城,一個據了枉死城,平分地下,豈不好麼?」二鬼大喜道:「好計!」黑漆大頭鬼便自稱杜唐天王,青胖大頭鬼號為百步大王,據了枉死城,謀反叛逆,打賬
卻說鬼門關總兵白曚鬼,自從到任以來,正值太平無事,吃了大俸大祿,雖然不是三考裡出身,也該做此官,行此禮。誰知他一味裡吃食弗管事,只曉得吹歌談曲,飲酒作樂,把那軍情重事,都擐在形容鬼身上,自己倒像是個閒下里人。
一日,正坐在私宅裡一棵黃柏樹底下,對了一隻鄉下臭蠻牛彈琴,只見形容鬼跑來說道:「虧你還有工夫鬼作樂;外面有一起枉死城逃來的難民,說被兩個大頭鬼攻破了城池,將些醉官醉皂隸盡都殺死,現在據住枉死城謀反。聞說還要來搶鬼門關。可作速算計,庶保無虞。」白曚鬼聽說大驚,忙叫難民來,問知始末根由,隨即上關點兵把守,不許野鬼過關。一面奏聞閻羅王。
閻羅王聞奏,便與多官計議。只見識卵太保出班奏道:「料想兩個獨腳強盜,做得出什麼大事業來?那鬼門關兵精糧足,即著總兵白曚鬼領兵收捕,自可指日成功。」閻王依奏,即發一道假傳聖旨,著白曚鬼剿捕賊寇,收復城池。
白曚鬼接著旨意,幾乎魂靈三聖都嚇落了,說道:「我雖文武官員俱曾做過,卻文不能測字,武不能打米,怎當得這個苦差!」說罷,不覺嗚嗚咽咽的哭將起來。只見那個副總兵替死鬼,勃然大怒道:「你枉做了男子漢大丈夫,卻如此貪生怕死。目今正在用兵之際,對了千人百眼做出這般小娘腔來,豈不慢了軍心!你有眼淚向別處去落,待我領兵便了!」罵得白曚鬼滿面羞慚,屄叵嘴勿開。忽見幾個陰兵,慌慌張張跑來報道:「大頭鬼引兵已到關下了!」白曚鬼只得同了眾鬼,都上關來;看時,只見無數鬼兵,簇擁著那黑漆大頭鬼,果然可怕。你看他身長一丈,腰大十圍,頭大額角闊,兩眼墨測黑,面上放光發亮,勝如塗了油灶墨;騎一隻紙糊頭老虎,手裡拿個殺車榔槌,在關前耀武揚威。白曚鬼看見,愈加嚇得頓口無言。替死鬼也不免有些嘴硬骨頭酥,無奈纔說過了硬話,不好改口,只好裝著硬好漢,說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怕他則甚?且待我去擋個頭陣,掂掂斤兩看。造化一戰成功,也未可知。」便裝鎗騎馬,硬著頭皮,殺出關去。黑漆大頭鬼看見,迎上前來,也不打話,揵起榔槌就打。替死鬼舉鎗急架相還。戰不多幾個回合,早被黑漆大頭鬼一記殺車榔槌,打得頭向洞肛裡撒出來,死在馬上;趁勢搶上關來。形容鬼在關上,忙把磚頭石塊及棒槌木橛打將下去,黑漆大頭鬼只得退回。各人守住老營。
白曚鬼回到衙中,愁眉不展,與長舌婦商議。長舌婦道:「我們好好在枉死城做官,卻調到這裡來做甚麼總兵,反教那餓殺鬼去攪亂天朝,惹出這飛來橫禍來,帶累我們擔驚受怕。那大頭鬼凶天凶地,關上又無強兵猛將,那裡守得住?倘有些失差業戶,就使逃得小性命,也弄得拆家敗散了。倒不如棄了這裡,逃到他州外府,揀個人眾不到之所,隱姓埋名,住過幾時,由他羊齩殺虎,虎齩殺羊,我們只在青雲頭裡看相殺,豈不逍遙自在?」白曚鬼聽說,喜道:「家有賢妻,夫不遭橫禍。你的算計一點弗差。這關後有條盡頭路,直通著仙人過嶺,再過去便是無天野地。那裡多見樹木,少見人煙,足可安身立命。待我與形容鬼說知,叫他收拾同去。」長舌婦道:「那形容鬼是個吃狗屎忠臣,怎肯跟人逃走?對他說知,反要泄漏天機。瞞著他悄悄然去了,豈不安逸?」白曚鬼聽計,便將真珠寶貝,細軟衣裳,打起兩個私包,大家背上肩頭,開了反門,一直望盡頭路去了。
且說形容鬼在關上防守,一夜弗曾合眼;巴到大天白亮,忙回衙來,思量教白曚鬼拜本去請救兵。不料到得衙中,尋他夫妻兩個,早已不知去向,忙使人四下裡追尋,那裡有個影響?誰知好事不出門,惡事傳千里,一霎時滿關都曉得了。那些陰兵見主將逃走,便都弗怕軍法從事,亂竄起來:也有拿了衣包傘向關後逃命的,也有反把關門大開,讓兵馬進來的。形容鬼那裡禁遏得住?只得拚此微軀,盡忠報國,撲通一聲,跳到清白河水裡,沫星弗曾泛一泛,早已變了落水鬼。
黑漆大頭鬼進了關,便與迷露裡鬼商議進兵。迷露裡鬼道:「此去只有陰陽界,是個險要之所,其他都不道緊。如今且把關前關後各路地面都收服了,使無後顧之憂,方可放心大膽殺上前去。」黑漆黑大頭鬼聽計,便差人知會青胖大頭鬼,叫他領了枉死城兵馬抄上手,自己與迷露裡鬼領了鬼門關兵馬抄下手,去搶各路未服地面,都到陰陽界會齊。那些小去處,兵微將寡,自然抵擋不住。於是孟婆莊土地討債鬼,惡狗村土地白日鬼,血污池土地邋遢鬼,望鄉臺土地戀家鬼,陷人坑土地一腳鬼,溫柔鄉土地殺火鬼,俱遞了降書降表,望風降附。
只有大排場土地自話鬼,不肯投降,與鬼谷先生徒弟摸壁鬼兄弟,算計迎敵;擺端正一個迷鬼陣,準備擒兵捉將。等到青胖大頭鬼兵到,摸壁鬼自信凶
青胖大頭鬼得了大排場,便望陰陽界進發,恰遇黑漆大頭鬼也引兵到來,在三岔路口撞著,合兵一起,望陰陽界殺來。
正是將軍不下馬,急急奔前程。不知陰陽界可曾攻破,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