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琰字季珪,清河東武城人也。少樸訥,好擊劍,尚武事。年二十三,鄉移爲正,始感激,讀「論語」、「韓詩」。至年二十九,乃结公孫方等就鄭玄受學。學未期,徐州黄巾賊攻破北海,玄與門人到不其山避難。時穀糴縣乏,玄罷謝諸生。琰既受遣,而寇盗充斥,西道不通。於是周旋青、徐、兗、豫之郊,東下壽春,南望江、湖。自去家四年乃歸,以琴書自娛。

大將軍袁紹聞而辟之。時士卒横暴,掘發丘隴,琰諫曰:『昔孫卿有言:「士不素教,甲兵不利,雖湯武不能以戰勝。」今道路暴骨,民未見德,宜敕郡縣掩骼埋胔,示憯怛之愛,追文王之仁。』紹以爲騎都尉。後紹治兵黎陽,次于延津,琰復諫曰:『天子在許,民望助順,不如守境述職,以寧區宇。』紹不聽,遂敗于官渡。及紹卒,二子交爭,爭欲得琰。琰稱疾固辭,由是獲罪,幽於囹圄,賴陰夔、陳琳营救得免。

太祖破袁氏,領冀州牧,辟琰爲别駕從事,謂琰曰:『昨案户籍,可得三十萬眾,故爲大州也。』琰對曰:『今天下分崩,九州幅裂,二袁兄弟親尋干戈,冀方蒸庶暴骨原野。未聞王師仁聲先路,存問風俗,救其塗炭,而校計甲兵,唯此爲先,斯豈鄙州士女所望於明公哉!』太祖改容謝之。于時賓客皆伏失色。

太祖征並州,留琰傅文帝於鄴。世子仍出田獵,變易服乘,志在驅逐。琰書諫曰:

蓋聞盤于遊田,書之所戒,魯隱觀魚,春秋譏之,此周、孔之格言,二經之明義。殷鑒夏后,詩稱不遠,子卯不樂,禮以爲忌,此又近者之得失,不可不深察也。袁族富强,公子寬放,盤遊滋侈,義聲不聞,哲人君子,俄有色斯之志,熊羆壯士,堕於吞噬之用,固所以擁徒百萬,跨有河朔,無所容足也。今邦國殄瘁,惠康未洽,士女企踵,所思者德。况公親御戎馬,上下勞惨,世子宜遵大路,慎以行正,思經國之高略,内鑒近戒,外揚遠節,深惟儲副,以身爲寶。而猥襲虞旅之賤服,忽馳騖而陵險,志雉兔之小娛,忘社稷之爲重,斯誠有識所以惻心也。唯世子燔翳捐褶,以塞眾望,不令老臣獲罪於天。

蓋聞盤于遊田,書之所戒,魯隱觀魚,春秋譏之,此周、孔之格言,二經之明義。殷鑒夏后,詩稱不遠,子卯不樂,禮以爲忌,此又近者之得失,不可不深察也。袁族富强,公子寬放,盤遊滋侈,義聲不聞,哲人君子,俄有色斯之志,熊羆壯士,堕於吞噬之用,固所以擁徒百萬,跨有河朔,無所容足也。今邦國殄瘁,惠康未洽,士女企踵,所思者德。况公親御戎馬,上下勞惨,世子宜遵大路,慎以行正,思經國之高略,内鑒近戒,外揚遠節,深惟儲副,以身爲寶。而猥襲虞旅之賤服,忽馳騖而陵險,志雉兔之小娛,忘社稷之爲重,斯誠有識所以惻心也。唯世子燔翳捐褶,以塞眾望,不令老臣獲罪於天。

世子報曰:『昨奉嘉命,惠示雅數,欲使燔翳捐褶,翳已壞矣,褶亦去焉。後有此比,蒙復誨諸。』

太祖爲丞相,琰復爲東西曹掾属徵事。初授東曹時,教曰:『君有伯夷之風,史魚之直,貪夫慕名而清,壯士尚稱而厲,斯可以率時者已。故授東曹,往踐厥職。』魏國初建,拜尚書。時未立太子,臨菑侯植有才而愛。太祖狐疑,以函令密訪於外。唯琰露板答曰:『蓋聞春秋之義,立子以長,加五官將仁孝聰明,宜承正統。琰以死守之。』植,琰之兄女婿也。太祖貴其公亮,喟然歎息,遷中尉。

琰聲姿高暢,眉目疏朗,鬚長四尺,甚有威重,朝士瞻望,而太祖亦敬憚焉。琰嘗薦鉅鹿楊訓,雖才好不足,而清貞守道,太祖即禮辟之。後太祖爲魏王,訓發表稱贊功伐,襃述盛德。時人或笑訓希世浮僞,謂琰爲失所舉。琰從訓取表草視之,與訓書曰:『省表,事佳耳!時乎時乎,會當有變時。』琰本意譏論者好谴呵而不尋情理也。有白琰此書傲世怨謗者,太祖怒曰:『谚言「生女耳」,「耳」非佳語。「會當有變時」,意指不遜。』於是罰琰爲徒隸,使人視之,辭色不撓。太祖令曰:『琰雖見刑,而通賓客,門若市人,對賓客虬鬚直視,若有所瞋。』遂賜琰死。

始琰與司馬朗善,晉宣王方壯,琰謂朗曰:『子之弟,聰哲明允,剛斷英跱,殆非子之所及也。』朗以爲不然,而琰每秉此論。琰從弟林,少無名望,雖姻族猶多輕之,而琰常曰:『此所謂大器晚成者也,終必遠至。』涿郡孫禮、盧毓始入軍府,琰又名之曰:『孫疏亮亢烈,剛簡能斷,盧清警明理,百鍊不消,皆公才也。』後林、禮、毓咸至鼎輔。及琰友人公孫育、宋階早卒,琰撫其遺孤,恩若己子。其鑒識篤義,類皆如此。

初,太祖性忌,有所不堪者,魯國孔融、南陽許攸、娄圭,皆以恃舊不虔見誅。而琰最爲世所痛惜,至今冤之。

毛玠字孝先,陳留平丘人也。少爲縣吏,以清公稱。將避亂荆州,未至,聞劉表政令不明,遂往魯陽。太祖臨兗州,辟爲治中從事。玠語太祖曰:『今天下分崩,國主遷移,生民废業,饥馑流亡,公家無經歲之儲,百姓無安固之志,難以持久。今袁紹、劉表,雖士民眾强,皆無經遠之虑,未有树基建本者也。夫兵義者勝,守位以财,宜奉天子以令不臣,脩耕植,畜軍资,如此則霸王之業可成也。』太祖敬納其言,转幕府功曹。

太祖爲司空丞相,玠嘗爲東曹掾,與崔琰並典选舉。其所舉用,皆清正之士,雖於時有盛名而行不由本者,終莫得进。务以儉率人,由是天下之士莫不以廉節自励,雖貴寵之臣,舆服不敢過度。太祖歎曰:『用人如此,使天下人自治,吾復何爲哉!』文帝爲五官將,親自诣玠,属所親眷。玠答曰:『老臣以能守職,幸得免戾,今所说人非遷次,是以不敢奉命。』大軍還鄴,議所並省。玠请谒不行,時人憚之,咸欲省東曹。乃共白曰:『舊西曹爲上,東曹爲次,宜省東曹。』太祖知其情,令曰:『日出於東,月盛於東,凡人言方,亦復先東,何以省東曹?』遂省西曹。

初,太祖平柳城,班所獲器物,特以素屏風素冯几賜玠,曰:『君有古人之風,故賜君古人之服。』玠居顯位,常布衣蔬食,撫育孤兄子甚篤,赏賜以振施贫族,家無所餘。遷右軍師。魏國初建,爲尚書僕射,復典选舉。時太子未定,而臨菑侯植有寵,玠密諫曰:『近者袁紹以嫡庶不分,覆宗灭國。废立大事,非所宜聞。』后羣僚會,玠起更衣,太祖目指曰:『此古所謂國之司直,我之周昌也。』

崔琰既死,玠内不悦。后有白玠者:『出見黥面反者,其妻子没爲官奴婢,玠言曰「使天不雨者蓋此也」。』太祖大怒,收玠付獄。大理锺繇詰玠曰:

自古聖帝明王,罪及妻子。書云:「左不共左,右不共右,予則孥戮女。」司寇之職,男子入于罪隸,女子入于舂稿。漢律,罪人妻子没爲奴婢,黥面。漢法所行黥墨之刑,存於古典。今真奴婢祖先有罪,雖历百世,猶有黥面供官,一以寬良民之命,二以宥並罪之辜。此何以负於神明之意,而當致旱?案典謀,急恆寒若,舒恆燠若,寬則亢陽,所以爲旱。玠之吐言,以爲寬邪,以爲急也?急當陰霖,何以反旱?成湯聖世,野無生草,周宣令主,旱魃爲虐。亢旱以來,积三十年,歸咎黥面,爲相值不?卫人伐邢,師兴而雨,罪恶無徵,何以应天?玠譏謗之言,流於下民,不悦之聲,上聞聖聽。玠之吐言,勢不獨語,時見黥面,凡爲几人?黥面奴婢,所識知邪?何缘得見,對之歎言?時以語谁?見答云何?以何日月?於何处所?事已发露,不得隱欺,具以狀對。

自古聖帝明王,罪及妻子。書云:「左不共左,右不共右,予則孥戮女。」司寇之職,男子入于罪隸,女子入于舂稿。漢律,罪人妻子没爲奴婢,黥面。漢法所行黥墨之刑,存於古典。今真奴婢祖先有罪,雖历百世,猶有黥面供官,一以寬良民之命,二以宥並罪之辜。此何以负於神明之意,而當致旱?案典謀,急恆寒若,舒恆燠若,寬則亢陽,所以爲旱。玠之吐言,以爲寬邪,以爲急也?急當陰霖,何以反旱?成湯聖世,野無生草,周宣令主,旱魃爲虐。亢旱以來,积三十年,歸咎黥面,爲相值不?卫人伐邢,師兴而雨,罪恶無徵,何以应天?玠譏謗之言,流於下民,不悦之聲,上聞聖聽。玠之吐言,勢不獨語,時見黥面,凡爲几人?黥面奴婢,所識知邪?何缘得見,對之歎言?時以語谁?見答云何?以何日月?於何处所?事已发露,不得隱欺,具以狀對。

玠曰:

臣聞萧生缢死,困於石顯;贾子放外,谗在绛、灌;白起賜劍於杜郵;晁错致誅於東市;伍员绝命於吴都:斯數子者,或妒其前,或害其后。臣垂龆執簡,累勤取官,職在机近,人事所窜。属臣以私,無勢不绝,語臣以冤,無细不理。人情淫利,爲法所禁,法禁于利,勢能害之。青蝇横生,爲臣作謗,謗臣之人,勢不在他。昔王叔、陳生爭正王廷,宣子平理。命舉其契,是非有宜,曲直有所,春秋嘉焉,是以書之。臣不言此,無有時、人。说臣此言,必有徵要。乞蒙宣子之辨,而求王叔之對。若臣以曲聞,即刑之日,方之安驷之赠;賜劍之來,比之重赏之惠。谨以狀對。

臣聞萧生缢死,困於石顯;贾子放外,谗在绛、灌;白起賜劍於杜郵;晁错致誅於東市;伍员绝命於吴都:斯數子者,或妒其前,或害其后。臣垂龆執簡,累勤取官,職在机近,人事所窜。属臣以私,無勢不绝,語臣以冤,無细不理。人情淫利,爲法所禁,法禁于利,勢能害之。青蝇横生,爲臣作謗,謗臣之人,勢不在他。昔王叔、陳生爭正王廷,宣子平理。命舉其契,是非有宜,曲直有所,春秋嘉焉,是以書之。臣不言此,無有時、人。说臣此言,必有徵要。乞蒙宣子之辨,而求王叔之對。若臣以曲聞,即刑之日,方之安驷之赠;賜劍之來,比之重赏之惠。谨以狀對。

時桓階、和洽进言救玠。玠遂免黜,卒于家。太祖賜棺器钱帛,拜子机郎中。

徐奕字季才,東莞人也。避難江東,孫策禮命之。奕改姓名,微服還本郡。太祖爲司空,辟爲掾属,從西征馬超。超破,軍還。時关中新服,未甚安,留奕爲丞相長史,镇撫西京,西京稱其威信。转爲雍州刺史,復還爲東曹属。丁儀等見寵於時,並害之,而奕終不爲动。出爲魏郡太守。太祖征孫权,徙爲留府長史,謂奕曰:『君之忠亮,古人不過也,然微太严。昔西門豹佩韦以自缓,夫能以柔弱制剛强者,望之於君也。今使君統留事,孤無復還顧之忧也。』魏國既建,爲尚書,復典选舉,遷尚書令。

太祖征漢中,魏讽等謀反,中尉楊俊左遷。太祖歎曰:『讽所以敢生亂心,以吾爪牙之臣無遏奸防謀者故也。安得如諸葛丰者,使代俊乎!』桓階曰:『徐奕其人也。』太祖乃以奕爲中尉,手令曰:『昔楚有子玉,文公爲之侧席而坐;汲黯在朝,淮南爲之折謀。詩稱「邦之司直」,君之謂與!』在職數月,疾篤乞退,拜諫議大夫,卒。

何夔字叔龍,陳郡陽夏人也。曾祖父熙,漢安帝時官至车騎將軍。夔幼喪父,與母兄居,以孝友稱。長八尺三寸,容貌矜严。避亂淮南。后袁术至壽春,辟之,夔不应,然遂爲术所留。久之,术與桥蕤俱攻围蕲陽,蕲陽爲太祖固守。术以夔彼郡人,欲胁令说蕲陽。夔謂术謀臣李業曰:『昔柳下惠聞伐國之謀而有忧色,曰「吾聞伐國不問仁人,斯言何爲至於我哉」!』遂遁匿灊山。术知夔終不爲己用,乃止。术從兄山陽太守遺母,夔從姑也,是以雖恨夔而不加害。

建安二年,夔將還鄉里,度术必急追,乃間行得免,明年到本郡。顷之,太祖辟爲司空掾属。時有傳袁术軍亂者,太祖問夔曰;『君以爲信不?』夔對曰:『天之所助者順,人之所助者信。术無信順之實,而望天人之助,此不可以得志於天下。夫失道之主,親戚叛之,而况於左右乎!以夔觀之,其亂必矣。』太祖曰;『爲國失賢則亡。君不爲术所用;亂,不亦宜乎!』太祖性严,掾属公事,往往加杖;夔常畜毒药,誓死無辱,是以終不見及。出爲城父令。

遷長广太守。郡滨山海,黄巾未平,豪杰多背叛,袁谭就加以官位。長广縣人管承,徒眾三千餘家,爲寇害。議者欲舉兵攻之。夔曰:『承等非生而樂亂也,习於亂,不能自還,未被德教,故不知反善。今兵迫之急,彼恐夷灭,必並力戰。攻之既未易拔,雖勝,必傷吏民,不如徐喻以恩德,使容自悔,可不煩兵而定。』乃遣郡丞黄珍往,爲陳成敗,承等皆请服。夔遣吏成弘領校尉,長广縣丞等郊迎奉牛酒,诣郡。矣平賊從钱,眾亦數千,夔率郡兵與張辽共讨定之。東牟人王营,眾三千餘家,胁昌陽縣爲亂。夔遣吏王钦等,授以計略,使离散之。旬月皆平定。

是時太祖始制新科下州郡,又收租税綿絹。夔以郡初立,近以師旅之後,不可卒绳以法,乃上言曰:

自喪亂已來,民人失所,今雖小安,然服教日淺。所下新科,皆以明罰敕法,齊一大化也。所領六縣,疆域初定,加以饥馑,若一切齊以科禁,恐或有不從教者。有不從教者不得不誅,則非觀民設教随時之意也。先王辨九服之賦以殊遠近,制三典之刑以平治亂,愚以爲此郡宜依遠域新邦之典,其民間小事,使長吏臨時随宜,上不背正法,下以順百姓之心。比及三年,民安其業,然后齊之以法,則無所不至矣。

自喪亂已來,民人失所,今雖小安,然服教日淺。所下新科,皆以明罰敕法,齊一大化也。所領六縣,疆域初定,加以饥馑,若一切齊以科禁,恐或有不從教者。有不從教者不得不誅,則非觀民設教随時之意也。先王辨九服之賦以殊遠近,制三典之刑以平治亂,愚以爲此郡宜依遠域新邦之典,其民間小事,使長吏臨時随宜,上不背正法,下以順百姓之心。比及三年,民安其業,然后齊之以法,則無所不至矣。

太祖從其言。徵還,参丞相軍事。海賊郭祖寇暴樂安、濟南界,州郡苦之。太祖以夔前在長广有威信,拜樂安太守。到官數月,諸城悉平。

入爲丞相東曹掾。夔言於太祖曰:

自軍兴以來,制度草创,用人未详其本,是以各引其類,時忘道德。夔聞以賢制爵,則民慎德;以庸制禄,則民兴功。以爲自今所用,必先核之鄉闾,使長幼順叙,無相逾越。顯忠直之赏,明公實之報,則賢不肖之分,居然别矣。又可脩保舉故不以實之令,使有司别受其负。在朝之臣,時受教與曹並选者,各任其责。上以觀朝臣之節,下以塞爭竞之源,以督羣下,以率萬民,如是則天下幸甚。

自軍兴以來,制度草创,用人未详其本,是以各引其類,時忘道德。夔聞以賢制爵,則民慎德;以庸制禄,則民兴功。以爲自今所用,必先核之鄉闾,使長幼順叙,無相逾越。顯忠直之赏,明公實之報,則賢不肖之分,居然别矣。又可脩保舉故不以實之令,使有司别受其负。在朝之臣,時受教與曹並选者,各任其责。上以觀朝臣之節,下以塞爭竞之源,以督羣下,以率萬民,如是則天下幸甚。

太祖稱善。魏國既建,拜尚書僕射。文帝爲太子,以凉茂爲太傅,夔爲少傅;特命二傅與尚書東曹並选太子諸侯官属。茂卒,以夔代茂。每月朔,太傅入見太子,太子正法服而禮焉;他日無會儀。夔遷太僕,太子欲與辭,宿戒供,夔無往意;乃與書请之,夔以國有常制,遂不往。其履正如此。然於節儉之世,最爲豪汰。文帝踐阼,封成陽亭侯,邑三百户。疾病,屡乞遜位。詔報曰:『蓋禮賢親舊,帝王之常务也。以親則君有輔弼之勛焉,以賢則君有醇固之茂焉。夫有陰德者必有陽報,今君疾雖未瘳,神明聽之矣。君其即安,以順朕意。』薨,諡曰靖侯。

子曾嗣,咸熙中爲司徒。

邢顒字子昂,河間鄚人也。舉孝廉,司徒辟,皆不就。易姓字,適右北平,從田畴遊。积五年,而太祖定冀州。顒謂畴曰:『黄巾起來二十餘年,海内鼎沸,百姓流离。今聞曹公法令严。民厌亂矣,亂极則平。请以身先。』遂装還鄉里。田畴曰:『邢顒,民之先觉也。』乃見太祖,求爲鄉导以克柳城。

太祖辟顒爲冀州從事,時人稱之曰:『德行堂堂邢子昂。』除广宗長,以故將喪棄官。有司舉正,太祖曰:『顒篤於舊君,有一致之節。』勿問也。更辟司空掾,除行唐令,劝民农桑,風化大行。入爲丞相門下督,遷左冯翊,病,去官。是時,太祖諸子高选官属,令曰:『侯家吏,宜得淵深法度如邢顒輩。』遂以爲平原侯植家丞。顒防闲以禮,無所屈撓,由是不合。庶子劉楨書諫植曰:『家丞邢顒,北土之彦,少秉高節,玄静澹泊,言少理多,真雅士也。楨誠不足同贯斯人,並列左右。而楨禮遇殊特,顒反疏簡,私惧觀者將謂君侯习近不肖,禮賢不足,采庶子之春華,忘家丞之秋實。爲上招謗,其罪不小,以此反侧。』后参丞相軍事,转東曹掾。初,太子未定,而臨菑侯植有寵,丁儀等並贊翼其美。太祖問顒,顒對曰:『以庶代宗,先世之戒也。原殿下深重察之!』太祖識其意,后遂以爲太子少傅,遷太傅。

文帝踐阼,爲侍中尚書僕射,賜爵关内侯,出爲司隸校尉,徙太常。黃初四年薨。子友嗣。

鮑勛字叔業,泰山平陽人也,漢司隸校尉鮑宣九世孫。宣后嗣有從上党徙泰山者,遂家焉。勛父信,灵帝時爲騎都尉,大將軍何进遣東募兵。后爲濟北相,协規太祖,身以遇害。語在「董卓傳」、「武帝紀」。建安十七年,太祖追录信功,表封勛兄邵新都亭侯。辟勛丞相掾。

二十二年,立太子,以勛爲中庶子。徙黄門侍郎,出爲魏郡西部都尉。太子郭夫人弟爲曲周縣吏,斷盗官布,法应棄市。太祖時在谯,太子留鄴,數手書爲之请罪。勛不敢擅纵,具列上。勛前在東宫,守正不撓,太子固不能悦,及重此事,恚望滋甚。會郡界休兵有失期者,密敕中尉奏免勛官。久之,拜侍御史。延康元年,太祖崩,太子即王位,勛以驸馬都尉兼侍中。

文帝受禅,勛每陳『今之所急,唯在軍农,寬惠百姓。臺榭苑囿,宜以爲后。』文帝將出遊獵,勛停车上疏曰:『臣聞五帝三王,靡不明本立教,以孝治天下。陛下仁聖惻隱,有同古烈。臣冀當继踪前代,令萬世可則也。如何在諒闇之中,修馳骋之事乎!臣冒死以聞,唯陛下察焉。』帝手毁其表而竞行獵,中道顿息,問侍臣曰:『獵之爲樂,何如八音也?』侍中劉晔對曰:『獵勝於樂。』勛抗辭曰:『夫樂,上通神明,下和人理,隆治致化,萬邦咸乂。移風易俗,莫善於樂。况獵,暴華蓋於原野,傷生育之至理,栉風沐雨,不以時隙哉?昔魯隱觀渔於棠,春秋譏之。雖陛下以爲务,愚臣所不原也。』因奏:『劉晔佞谀不忠,阿順陛下過戏之言。昔梁丘据取媚於遄臺,晔之謂也。请有司議罪以清皇庙。』帝怒作色,罷還,即出勛爲右中郎將。

黃初四年,尚書令陳羣、僕射司馬宣王並舉勛爲宫正,宫正即御史中丞也。帝不得已而用之,百寮严憚,罔不肃然。六年秋,帝欲征吴,羣臣大議,勛面諫曰:『王師屡征而未有所克者,蓋以吴、蜀脣齿相依,凭阻山水,有難拔之勢故也。往年龍舟飘荡,隔在南岸,聖躬蹈危,臣下破胆。此時宗庙几至倾覆,爲百世之戒。今又勞兵襲遠,日费千金,中國虚耗,令黠虏玩威,臣竊以爲不可。』帝益忿之,左遷勛爲治書執法。

帝從壽春還,屯陳留郡界。太守孫邕見,出過勛。時营垒未成,但立标埒,邕邪行不從正道,軍营令史劉曜欲推之,勛以堑垒未成,解止不舉。大軍還洛陽,曜有罪,勛奏绌遣,而曜密表勛私解邕事。詔曰:『勛指鹿作馬,收付廷尉。』廷尉法議:『正刑五歲。』三官駮:『依律罰金二斤。』帝大怒曰:『勛無活分,而汝等敢纵之!收三官已下付刺奸,當令十鼠同穴。』太尉锺繇、司徒華歆、镇軍大將軍陳羣、侍中辛毗、尚書卫臻、守廷尉高柔等並表『勛父信有功於太祖』,求请勛罪。帝不許,遂誅勛。勛内行既脩,廉而能施,死之日,家無餘财。后二旬,文帝亦崩,莫不爲勛歎恨。

司馬芝字子華,河内温人也。少爲書生,避亂荆州,於魯陽山遇賊,同行者皆棄老弱走,芝獨坐守老母。賊至,以刃臨芝,芝叩头曰:『母老,唯在諸君!』賊曰:『此孝子也,殺之不義。』遂得免害,以鹿车推載母。居南方十餘年,躬耕守節。

太祖平荆州,以芝爲菅長。時天下草创,多不奉法。郡主簿劉節,舊族豪侠,賓客千餘家,出爲盗賊,入亂吏治。顷之,芝差節客王同等爲兵,掾史据白:『節家前后未嘗给繇,若至時藏匿,必爲留负。』芝不聽,與節書曰:『君爲大宗,加股肱郡,而賓客每不與役,既眾庶怨望,或流聲上聞。今(条)同等爲兵,幸時发遣。』兵已集郡,而節藏同等,因令督郵以軍兴诡责縣,縣掾史穷困,乞代同行。芝乃馳檄濟南,具陳節罪。太守郝光素敬信芝,即以節代同行,青州號芝『以郡主簿爲兵』。遷广平令。征虏將軍劉勛,貴寵骄豪,又芝故郡將,賓客子弟在界數犯法。勛與芝書,不著姓名,而多所属讬,芝不報其書,一皆如法。后勛以不轨誅,交关者皆獲罪,而芝以見稱。

遷大理正。有盗官练置都厕上者,吏疑女工,收以付獄。芝曰:『夫刑罪之失,失在苛暴。今赃物先得而后讯其辭,若不勝掠,或至诬服。诬服之情,不可以折獄。且簡而易從,大人之化也。不失有罪,庸世之治耳。今宥所疑,以隆易從之義,不亦可乎!』太祖從其議。历甘陵、沛、陽平太守,所在有绩。

黄初中,入爲河南尹,抑强扶弱,私请不行。會内官欲以事讬芝,不敢发言,因芝妻伯父董昭。昭猶憚芝,不爲通。芝爲教與羣下曰:『蓋君能設教,不能使吏必不犯也。吏能犯教,而不能使君必不聞也。夫設教而犯,君之劣也;犯教而聞,吏之祸也。君劣於上,吏祸於下,此政事所以不理也。可不各勉之哉!』於是下吏莫不自励。門下循行嘗疑門幹盗簪,幹辭不符,曹執爲獄。芝教曰:『凡物有相似而難分者,自非离娄,鲜能不惑。就其實然,循行何忍重惜一簪,輕傷同類乎!其寝勿問。』

明帝即位,賜爵关内侯。顷之,特进曹洪乳母當,與臨汾公主侍者共事無涧神系獄。卞太后遣黄門诣府傳令,芝不通,輒敕洛陽獄考竟,而上疏曰:

諸应死罪者,皆當先表鬚報。前制書禁绝淫祀以正風俗,今當等所犯妖刑,辭語始定,黄門吴达诣臣,傳太皇太后令。臣不敢通,惧有救护,速聞聖聽,若不得已,以垂宿留。由事不早竟,是臣之罪,是以冒犯常科,輒敕縣考竟,擅行刑戮,伏鬚誅罰。

諸应死罪者,皆當先表鬚報。前制書禁绝淫祀以正風俗,今當等所犯妖刑,辭語始定,黄門吴达诣臣,傳太皇太后令。臣不敢通,惧有救护,速聞聖聽,若不得已,以垂宿留。由事不早竟,是臣之罪,是以冒犯常科,輒敕縣考竟,擅行刑戮,伏鬚誅罰。

帝手報曰:『省表,明卿至心,欲奉詔書,以权行事,是也。此乃卿奉詔之意,何謝之有?后黄門復往,慎勿通也。』芝居官十一年,數議科条所不便者。其在公卿間,直道而行。會諸王來朝,與京都人交通,坐免。

后爲大司农。先是諸典农各部吏民,末作治生,以要利入。芝奏曰:

王者之治,崇本抑末,务农重谷。王制:「無三年之儲,國非其國也。」管子區言以积谷爲急。方今二虏未灭,師旅不息,國家之要,惟在谷帛。武皇帝特开屯田之官,专以农桑爲業。建安中,天下仓廪充實,百姓殷足。自黄初以來,聽諸典农治生,各爲部下之計,誠非國家大体所宜也。夫王者以海内爲家,故傳曰:「百姓不足,君谁與足!」富足之田,在於不失天時而尽地力。今商旅所求,雖有加倍之顯利,然於一統之計,已有不赀之损,不如垦田益一亩之收也。夫农民之事田,自正月耕种,耘锄条桑,耕熯种麦,穫刈筑场,十月乃毕。治廪系桥,运輸租賦,除道理梁,墐塗室屋,以是終歲,無日不爲农事也。今諸典农,各言「留者爲行者宗田計,课其力,勢不得不尔。不有所废,則當素有餘力。」臣愚以爲不宜復以商事杂亂,专以农桑爲务,於國計爲便。

王者之治,崇本抑末,务农重谷。王制:「無三年之儲,國非其國也。」管子區言以积谷爲急。方今二虏未灭,師旅不息,國家之要,惟在谷帛。武皇帝特开屯田之官,专以农桑爲業。建安中,天下仓廪充實,百姓殷足。自黄初以來,聽諸典农治生,各爲部下之計,誠非國家大体所宜也。夫王者以海内爲家,故傳曰:「百姓不足,君谁與足!」富足之田,在於不失天時而尽地力。今商旅所求,雖有加倍之顯利,然於一統之計,已有不赀之损,不如垦田益一亩之收也。夫农民之事田,自正月耕种,耘锄条桑,耕熯种麦,穫刈筑场,十月乃毕。治廪系桥,运輸租賦,除道理梁,墐塗室屋,以是終歲,無日不爲农事也。今諸典农,各言「留者爲行者宗田計,课其力,勢不得不尔。不有所废,則當素有餘力。」臣愚以爲不宜復以商事杂亂,专以农桑爲务,於國計爲便。

明帝從之。

每上官有所召問,常先見掾史,爲斷其意故,教其所以答塞之狀,皆如所度。芝性亮直,不矜廉隅。與賓客談論,有不可意,便面折其短,退無異言。卒於官,家無餘财,自魏迄今爲河南尹者莫及芝。

芝亡,子岐嗣,從河南丞转廷尉正,遷陳留相。梁郡有系囚,多所连及,數歲不决。詔書徙獄于岐属縣,縣请豫治牢具。岐曰:『今囚有數十,既巧诈難符,且已倦楚毒,其情易見。豈當復久处囹圄邪!』及囚室,诘之,皆莫敢匿诈,一朝决竟,遂超爲廷尉。是時大將軍爽专权,尚書何晏、邓飏等爲之輔翼。南陽圭泰嘗以言迕指,考系廷尉。飏讯獄,將致泰重刑。岐數飏曰:『夫枢机大臣,王室之佐,既不能輔化成德,齊美古人,而乃肆其私忿,枉論無辜。使百姓危心,非此焉在?』飏於是惭怒而退。岐終恐久獲罪,以疾去官。居家未期而卒,年三十五。子肇嗣。

评曰:徐奕、何夔、邢顒貴尚峻厲,爲世名人。毛玠清公素履,司馬芝忠亮不倾,庶乎不吐剛茹柔。崔琰高格最優,鮑勛秉正無亏,而皆不免其身,惜哉!大雅貴『既明且哲』,虞書尚『直而能温』,自非兼才,畴克備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