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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書/卷090·卷九十 列傳第六十

細節
作者 Realhistories
分類: 晉書
發佈: 2024年12月12日
建立: 2024年12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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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吏傳

魯芝 胡威子:奕 杜軫子:毗 秀 弟:烈 良 竇允 王宏 曹攄 潘京 范晷子:廣 稚 丁紹 喬智明 鄧攸 吳隱之

漢宣帝有言:「百姓所以安其田里而無歎息愁恨之心者,政平訟理也。與我共此者,其唯良二千石乎!」此則長吏之官,實為撫導之本。是以東裏相鄭,西門宰鄴,潁川黃霸,蜀郡文翁,或吏不敢欺,或人懷其惠,或教移齊魯,或政務寬和,斯並惇史播其徽音,良能以為准的。

有晉肇茲王業,光啟霸圖,授方任能,經文緯武。泰始受禪,改物君臨,纂三葉之鴻基,膺百王之大寶,勞心庶績,垂意黎元,申敕守宰之司,婁發憂矜之詔,辭旨懇切,誨諭殷勤,欲使直道正身,抑末敦本。當此時也,可謂農安其業,吏盡其能者歟!而帝寬厚足以君人,明威未能厲俗,政刑以之私謁,賄賂於此公行,結綬者以放濁為通,彈冠者以苟得為貴,流遁忘反,浸以為常。劉毅抗賣官之言,當時以為矯枉,察其風俗,豈虛也哉!爰及惠懷,中州鼎沸,逮于江左,晉政多門,元帝比少康之隆,處仲為梗,海西微昌邑之罪,元子亂常,既權逼是憂,故羈縻成俗。蒞職者為身擇利,銓綜者為人擇官,下僚多英俊之才,勢位必高門之胄,遂使良能之績僅有存焉。雖復茂弘以明允贊經綸,安石以時宗鎮雅俗,然外虞孔熾,內難方殷,而匡救彌縫,方免傾覆,弘風革弊,彼則未遑。今采其政績可稱者,以為「良吏傳」。

魯芝,字世英,扶風郿人也。世有名德,為西州豪族。父為郭氾所害,芝繈褓流離,年十七,乃移居雍,耽思墳籍。郡舉上計吏,州辟別駕。魏車騎將軍郭淮為雍州刺史,深敬重之。舉孝廉,除郎中。會蜀相諸葛亮侵隴右,淮復請芝為別駕。事平,薦於公府,辟大司馬曹真掾,轉臨淄侯文學。鄭袤薦于司空王朗,朗即加禮命。後拜騎都尉、參軍事、行安南太守,遷尚書郎。曹真出督關右,又參大司馬軍事。真薨,宣帝代焉,乃引芝參驃騎軍事,轉天水太守。郡鄰於蜀,數被侵掠,戶口減削,寇盜充斥,芝傾心鎮衛,更造城市,數年間舊境悉復。遷廣平太守。天水夷夏慕德,老幼赴闕獻書,乞留芝。魏明帝許焉,仍策書嘉歎,勉以黃霸之美,加討寇將軍。

曹爽輔政,引為司馬。芝屢有讜言嘉謀,爽弗能納。及宣帝起兵誅爽,芝率餘眾犯門斬關,馳出赴爽,勸爽曰:「公居伊周之位,一旦以罪見黜,雖欲牽黃犬,復可得乎!若挾天子保許昌,杖大威以羽檄征四方兵,孰敢不從!舍此而去,欲就東市,豈不痛哉!」爽懦惑不能用,遂委身受戮。芝坐爽下獄,當死,而口不訟直,志不苟免。宣帝嘉之,赦而不誅。俄而起為使持節、領護匈奴中郎將、振威將軍、并州刺史。以綏緝有方,遷大鴻臚。

高貴鄉公即位,賜爵關內侯,邑二百戶。毌丘儉平,隨例增邑二百戶,拜揚武將軍、荆州刺史。諸葛誕以壽春叛,文帝奉魏帝出征,徵兵四方,芝率荊州文武以為先驅。誕平,進爵武進亭侯,又增邑九百戶。遷大尚書,掌刑理。常道鄉公即位,進爵斄城鄉侯,又增邑八百戶,遷監青州諸軍事、振武將軍、青州刺史,轉平東將軍。五等建,封陰平伯。

武帝踐阼,轉鎮東將軍,進爵為侯。帝以芝清忠履正,素無居宅,使軍兵為作屋五十間。芝以年及懸車,告老遜位,章表十餘上,於是徵為光祿大夫,位特進,給吏卒,門施行馬。羊祜為車騎將軍,乃以位讓芝,曰:「光祿大夫魯芝潔身寡欲,和而不同,服事華髮,以禮終始,未蒙此選,臣更越之,何以塞天下之望!」上不從。其為人所重如是。泰始九年卒,年八十四。帝為舉哀,賵贈有加,諡曰貞,賜塋田百畝。

胡威,字伯武,一名貔。淮南壽春人也。父質,以忠清著稱,少與鄉人蔣濟、硃績俱知名于江淮間,仕魏至征東將軍、荊州刺史。威早厲志尚。質之為荊州也,威自京都定省,家貧,無車馬僮僕,自驅驢單行。每至客舍,躬放驢,取樵炊爨,食畢,復隨侶進道。既至,見父,停廄中十餘日。告歸,父賜絹一匹為裝。威曰:「大人清高,不審于何得此絹?」質曰:「是吾俸祿之餘,以為汝糧耳。」威受之,辭歸。質帳下都督先威未發,請假還家,陰資裝于百餘里,要威為伴,每事佐助。行數百里,威疑而誘問之,既知,乃取所賜絹與都督,謝而遣之。後因他信以白質,質杖都督一百,除吏名。其父子清慎如此。於是名譽著聞。拜侍御史,曆南鄉侯、安豐太守,遷徐州刺史。勤於政術,風化大行。

後入朝,武帝語及平生,因歎其父清,謂威曰:「卿孰與父清?」對曰:「臣不如也。」帝曰:「卿父以何勝耶?」對曰:「臣父清恐人知,臣清恐人不知,是臣不及遠也。」帝以威言直而婉,謙而順。累遷監豫州諸軍事、右將軍、豫州刺史,入為尚書,加奉車都尉。

威嘗諫時政之寬,帝曰:「尚書郎以下,吾無所假借。」威曰:「臣之所陳,豈在丞郎令史,正謂如臣等輩,始可以肅化明法耳。」拜前將軍、監青州諸軍事、青州刺史,以功封平春侯。太康元年,卒於位,追贈使持節、都督青州諸軍事、鎮東將軍,余如故,諡曰烈。子奕嗣。

奕字次孫,仕至平東將軍。威弟羆,字季象,亦有幹用,仕至益州刺史、安東將軍。

杜軫,字超宗,蜀郡成都人也。父雄,綿竹令。軫師事譙周,博涉經書。州辟不就,為郡功曹史。時鄧艾至成都,軫白太守曰:「今大軍來征,必除舊佈新,明府宜避之,此全福之道也。」太守乃出。艾果遣其參軍牽弘自之郡,弘問軫前守所在,軫正色對曰:「前守達去就之機,輒自出官舍以俟君子。」弘器之,命復為功曹,軫固辭。察孝廉,除建寧令,導以德政,風化大行,夷夏悅服。秩滿將歸,群蠻追送,賂遺甚多,軫一無所受,去如初至。又除池陽令,為雍州十一郡最。百姓生為立祠,得罪者無怨言。累遷尚書郎。軫博聞廣涉,奏議駁論多見施用。時涪人李驤亦為尚書郎,與軫齊名,每有論議,朝廷莫能逾之,號蜀有二郎。軫後拜犍為太守,甚有聲譽。當遷,會病卒,年五十一。子毗。

毗字長基。州舉秀才,成都王穎辟大將軍掾,遷尚書郎,參太傅軍事。及洛陽覆沒,毗南渡江,王敦表為益州刺史,將與宜都太守柳純共固白帝。杜弢遣軍要毗,遂遇害。

毗弟秀,字彥穎,為羅尚主簿。州沒,為氏賊李驤所得,欲用為司馬。秀不受,見害。毗次子歆,舉秀才。

軫弟烈,明政事,察孝廉,曆平康、安陽令,所居有異績,遷衡陽太守。聞軫亡,因自表兄子幼弱,求去官,詔轉犍為太守,蜀土榮之。後遷湘東太守,為成都王穎郎中令,病卒。

烈弟良,舉秀才,除新都令、涪陵太守,不就,補州大中正,卒。

竇允,字雅,始平人也。出自寒門,清尚自修。少仕縣,稍遷郡主簿。察孝廉,除浩亹長。勤於為政,勸課田蠶,平均調役,百姓賴之。遷謁者。泰始中,詔曰:「當官者能潔身修己,然後在公之節乃全。身善有章,雖賤必賞,此興化立教之務也。謁者竇允前為浩亹長,以修勤清白見稱河右。是輩當擢用,使立行者有所勸。主者詳復參訪,有以旌表之。」拜臨水令。克己厲俗,改修政事,士庶悅服,咸歌詠之。遷钜鹿太守,甚有政績。卒於官。

王宏,字正宗,高平人,魏侍中粲之從孫也。魏時辟公府,累遷尚書郎,曆給事中。泰始初,為汲郡太守,撫百姓如家,耕桑樹藝,屋宇阡陌,莫不躬自教示,曲盡事宜,在郡有殊績。司隸校尉石鑒上其政術,武帝下詔稱之曰:「朕惟人食之急,而懼天時水旱之運,夙夜警戒,念在於農。雖詔書屢下,敕厲殷勤,猶恐百姓廢惰以損生植之功。而刺史、二千石、百里長吏未能盡勤,至使地有遺利而人有餘力,每思聞監司糾舉能不,將行其賞罰,以明沮勸。今司隸校尉石鑒上汲郡太守王宏勤恤百姓,導化有方,督勸開荒五千餘頃,而熟田常課頃畝不減。比年普饑,人食不足,而宏郡界獨無匱乏,可謂能矣。其賜宏穀千斛,佈告天下,咸使聞知。」

俄遷衛尉、河南尹、大司農,無復能名,更為苛碎。坐桎梏罪人,以泥墨塗面,置深坑中,餓不與食,又擅縱五歲刑以下二十一人,為有司所劾。帝以宏累有政績,聽以贖罪論。太康中,代劉毅為司隸校尉,於是檢察士庶,使車服異制,庶人不得衣紫絳及綺繡錦繢。帝常遣左右微行,觀察風俗,宏緣此復遣吏科檢婦人衵服,至褰發于路。論者以為暮年謬妄,由是獲譏於世,復坐免官。後起為尚書。太康五年卒,追贈太常。

曹攄,字顏遠,譙國譙人也。祖肇,魏衛將軍。攄少有孝行,好學善屬文,太尉王衍見而器之,調補臨淄令。縣有寡婦,養姑甚謹。姑以其年少,勸令改適,婦守節不移。姑湣之,密自殺。親党告婦殺姑,官為考鞫,寡婦不勝苦楚,乃自誣。獄當決,適值攄到。攄知其有冤,更加辯究,具得情實,時稱其明。獄有死囚,歲夕,攄行獄,湣之,曰:「卿等不幸致此非所,如何?新歲人情所重,豈不欲暫見家邪?」眾囚皆涕泣曰:「若得暫歸,死無恨也。」攄悉開獄出之,克日令還。掾吏固爭,咸謂不可。攄曰:「此雖小人,義不見負,自為諸君任之。」至日,相率而還,並無違者,一縣嘆服,號曰聖君。入為尚書郎,轉洛陽令,仁惠明斷,百姓懷之。時天大雨雪,宮門夜失行馬,群官檢察,莫知所在。攄使收門士,眾官咸謂不然。攄曰:「宮掖禁嚴,非外人所敢盜,必是門士以燎寒耳。」詰之,果服。以病去官。復為洛陽令。

及齊王冏輔政,攄與左思俱為記室督。冏嘗從容問攄曰:「天子為賊臣所逼,莫有能奮。吾率四海義兵興復王室,今入輔朝廷,匡振時艱,或有勸吾還國,於卿意如何?」攄曰:「蕩平國賊,匡復帝祚,古今人臣之功未有如大王之盛也。然道罔隆而不殺,物無盛而不衰,非唯人事,抑亦天理。竊預下問,敢不盡情。願大王居高慮危,在盈思沖,精選百官,存公屏欲,舉賢進善,務得其才,然後脂車秣馬,高揖歸籓,則上下同慶,攄等幸甚。」冏不納。尋轉中書侍郎。長沙王乂以為驃騎司馬。乂敗,免官。因丁母憂。惠帝末,起為襄城太守。

永嘉二年,高密王簡鎮襄陽,以攄為征南司馬。其年流人王逌等聚眾屯冠軍,寇掠城邑。簡遣參軍崔曠討之,令攄督護曠。曠,奸凶人也,譎攄前戰,期為後繼,既而不至。攄獨與逌戰於酈縣,軍敗死之。故吏及百姓並奔喪會葬,號哭即路,如赴父母焉。

潘京,字世長,武陵漢壽人也。弱冠,郡辟主簿,太守趙廞甚器之,嘗問曰:「貴郡何以名武陵?」京曰:「鄙郡本名義陵,在辰陽縣界,與夷相接,數為所攻,光武時移東出,遂得全完,共議易號。「傳」曰止戈為武,「詩」稱高平曰陵,於是名焉。」為州所辟,因謁見問策,探得「不孝」字,刺史戲京曰:「辟士為不孝邪?」京舉版答曰:「今為忠臣,不得復為孝子。」其機辯皆此類。後太廟立,州郡皆遣使賀,京白太守曰:「夫太廟立,移神主,應問訊,不應賀。」遂遣京作文,使詣京師,以為永式。京仍舉秀才,到洛。尚書令樂廣,京州人也,共談累日,深歎其才,謂京曰:「君天才過人,恨不學耳。若學,必為一代談宗。」京感其言,遂勤學不倦。時武陵太守戴昌亦善談論,與京共談,京假借之,昌以為不如己,笑而遣之,令過其子若思,京方極其言論。昌竊聽之,乃嘆服曰:「才不可假。」遂父子俱屈焉。曆巴丘、邵陵、泉陵三令。京明於政術,路不拾遺。遷桂林太守,不就,歸家,年五十卒。

范晷,字彥長,南陽順陽人也。少遊學清河,遂徙家僑居。郡命為五官掾,曆河內郡丞。太守裴楷雅知之,薦為侍御史。調補上谷太守,遭喪,不之官。後為司徒左長史,轉馮翊太守,甚有政能,善於綏撫,百姓愛悅之。徵拜少府,出為涼州刺史,轉雍州。于時西土荒毀,氏羌蹈藉,田桑失收,百姓困弊,晷傾心化導,勸以農桑,所部甚賴之。元康中,加左將軍,卒于官。二子:廣、稚。

廣字仲將。舉孝廉,除靈壽令,不之官。姊適孫氏,早亡,有孫名邁,廣負以南奔,雖盜賊艱急,終不棄之。元帝承制,以為堂邑令。丞劉榮坐事當死,郡劾以付縣。榮即縣人,家有老母,至節,廣輒聽暫還,榮亦如期而反。縣堂為野火所及,榮脫械救火,事畢,還自著械。後大旱,米貴,廣散私穀振饑人,至數千斛,遠近流寓歸投之,戶口十倍。卒於官。

稚少知名,辟大將軍掾,早卒。子汪,別有傳。

丁紹,字叔倫,譙國人也。少開朗公正,早曆清官,為廣平太守,政平訟理,道化大行。于時河北騷擾,靡有完邑,而廣平一郡四境乂安,是以皆悅其法而從其令。及臨漳被圍,南陽王模窘急,紹率郡兵赴之,模賴以獲全。模感紹恩,生為立碑。遷徐州刺史,士庶戀慕,攀附如歸。未之官,復轉荊州刺史。從車千乘,南渡河至許。時南陽王模為都督,留紹,啟轉為冀州刺史。到鎮,率州兵討破汲桑有功,加甯北將軍、假節、監冀州諸軍事。時境內羯賊為患,紹捕而誅之,號為嚴肅,河北人畏而愛之。紹自以為才足為物雄,當官蒞政,每事克舉,視天下之事若運於掌握,遂慨然有董正四海之志矣。是時王浚盛于幽州,苟晞盛於青州,然紹視二人蔑如也。永嘉三年,暴疾而卒,臨終歎曰:「此乃天亡冀州,豈吾命哉!」懷帝策贈車騎將軍。

喬智明,字元達,鮮卑前部人也。少喪二親,哀毀過禮,長而以德行著稱。成都王穎辟為輔國將軍。穎之敗趙王倫也,表智明為殄寇將軍、隆慮、共二縣令。二縣愛之,號為「神君」。部人張兌為父報仇,母老單身,有妻無子,智明湣之,停其獄。歲餘,令兌將妻入獄,兼陰縱之。人有勸兌逃者,兌曰:「有君如此,吾何忍累之!縱吾得免,作何面目視息世間!」於獄產一男。會赦,得免。其仁感如是。惠帝之伐鄴也,穎以智明為折沖將軍、參丞相前鋒軍事。智明勸穎奉迎乘輿,穎大怒曰:「卿名曉事,投身事孤。主上為群小所逼,將加非罪於孤,卿奈何欲使孤束手就刑邪!共事之義,正若此乎?」智明乃止。尋屬永嘉之亂,仕于劉曜。

鄧攸,字伯道,平陽襄陵人也。祖殷,亮直強正。鐘會伐蜀,奇其才,自黽池令召為主簿。賈充伐吳,請殷為長史。後授皇太子「詩」,為淮南太守。夢行水邊,見一女子,猛獸自後斷其盤囊。占者以為水邊有女,汝字也,斷盤囊者,新獸頭代故獸頭也,不作汝陰,當汝南也。果遷汝陰太守。後為中庶子。

攸七歲喪父,尋喪母及祖母,居喪九年,以孝致稱。清和平簡,貞正寡欲。少孤,與弟同居。初,祖父殷有賜官,敕攸受之。後太守勸攸去王官,欲舉為孝廉,攸曰:「先人所賜,不可改也。」嘗詣鎮軍賈混,混以人訟事示攸,使決之。攸不視,曰:「孔子稱聽訟吾猶人也,必也使無訟乎!」混奇之,以女妻焉。舉灼然二品,為吳王文學,曆太子洗馬、東海王越參軍。越欽其為人,轉為世子文學、吏部郎。越弟騰為東中郎將,請攸為長史。出為河東太守。

永嘉末,沒于石勒。然勒宿忌諸官長二千石,聞攸在營,馳召,將殺之。攸至門,門幹乃攸為郎時幹,識攸,攸求紙筆作辭。幹候勒和悅,致之。勒重其辭,乃勿殺。勒長史張賓先與攸比舍,重攸名操,因稱攸於勒。勒召至幕下,與語,悅之,以為參軍,給車馬。勒每東西,置攸車營中。勒夜禁火,犯之者死。攸與胡鄰轂,胡夜失火燒車。吏按問,胡乃誣攸。攸度不可與爭,遂對以弟婦散發溫酒為辭。勒赦之。既而胡人深感,自縛詣勒以明攸,而陰遺攸馬驢,諸胡莫不歎息宗敬之。石勒過泗水,攸乃斫壞車,以牛馬負妻子而逃。又遇賊,掠其牛馬,步走,擔其兒及其弟子綏。度不能兩全,乃謂其妻曰:「吾弟早亡,唯有一息,理不可絕,止應自棄我兒耳。幸而得存,我後當有子。」妻泣而從之,乃棄之。其子朝棄而暮及。明日,攸繋之於樹而去。

至新鄭,投李矩。三年,將去,而矩不聽。荀組以為陳郡、汝南太守,湣帝徵為尚書左丞、長水校尉,皆不果就。後密捨矩去,投荀組於許昌,矩深恨焉,久之,乃送家屬還攸。攸與刁協、周顗素厚,遂至江東。元帝以攸為太子中庶子。時吳郡闕守,人多欲之,帝以授攸。攸載米之郡,俸祿無所受,唯飲吳水而已。時郡中大饑,攸表振貸,未報,乃輒開倉救之。臺遣散騎常侍桓彝、虞𩦎慰勞饑人,觀聽善不,乃劾攸以擅出穀。俄而有詔原之。攸在郡刑政清明,百姓歡悅,為中興良守。後稱疾去職。郡常有送迎錢數百萬,攸去郡,不受一錢。百姓數千人留牽攸船,不得進,攸乃小停,夜中發去。吳人歌之曰:「紞如打五鼓,雞鳴天欲曙。鄧侯挽不留,謝令推不去。」百姓詣臺乞留一歲,不聽。拜侍中。歲餘,轉吏部尚書。蔬食弊衣,周急振乏。性謙和,善與人交,賓無貴賤,待之若一,而頗敬媚權貴。

永昌中,代周顗為護軍將軍。太寧二年,王敦反,明帝密謀起兵,乃遷攸為會稽太守。初,王敦伐都之後,中外兵數每月言之於敦。攸已出在家,不復知護軍事,有惡攸者,誣攸尚白敦兵數。帝聞而未之信,轉攸為太常。時帝南郊,攸病不能從。車駕過攸問疾,攸力病出拜。有司奏攸不堪行郊而拜道左,坐免。攸每有進退,無喜慍之色。久之,遷尚書右僕射。咸和元年卒,贈光祿大夫,加金章紫綬,祠以少年。

攸棄子之後,妻子不復孕。過江,納妾,甚寵之,訊其家屬,說是北人遭亂,憶父母姓名,乃攸之甥。攸素有德行,聞之感恨,遂不復畜妾,卒以無嗣。時人義而哀之,為之語曰:「天道無知,使鄧伯道無兒。」弟子綏服攸喪三年。

吳隱之,字處默,濮陽鄄城人,魏侍中質六世孫也。隱之美姿容,善談論,博涉文史,以儒雅標名。弱冠而介立,有清操,雖日晏歠菽,不饗非其粟,儋石無儲,不取非其道。年十餘,丁父憂,每號泣,行人為之流涕。事母孝謹,及其執喪,哀毀過禮。家貧,無人鳴鼓,每至哭臨之時,恆有雙鶴警叫,及祥練之夕,復有群雁俱集,時人咸以為孝感所至。嘗食咸菹,以其味旨,掇而棄之。

與太常韓康伯鄰居,康伯母,殷浩之姊,賢明婦人也,每聞隱之哭聲,輟餐投箸,為之悲泣。既而謂康伯曰:「汝若居銓衡,當舉如此輩人。」及康伯為吏部尚書,隱之遂階清級,解褐輔國功曹,轉參征虜軍事。兄坦之為袁真功曹,真敗,將及禍,隱之詣桓溫,乞代兄命,溫矜而釋之。遂為溫所知賞,拜奉朝請、尚書郎,累遷晉陵太守。在郡清儉,妻自負薪。入為中書侍郎、國子博士、太子右衛率,轉散騎常侍,領著作郎。孝武帝欲用為黃門郎,以隱之貌類簡文帝,乃止。尋守廷尉、秘書監、御史中丞,領著作如故,遷左衛將軍。雖居清顯,祿賜皆班親族,冬月無被,嘗浣衣,乃披絮,勤苦同於貧庶。

廣州包帶山海,珍異所出,一篋之寶,可資數世,然多瘴疫,人情憚焉。唯貧窶不能自立者,求補長史,故前後刺史皆多黷貨。朝廷欲革嶺南之弊,隆安中,以隱之為龍驤將軍、廣州刺史、假節,領平越中郎將。未至州二十里,地名石門,有水曰貪泉,飲者懷無厭之欲。隱之既至,語其親人曰:「不見可欲,使心不亂。越嶺喪清,吾知之矣。」乃至泉所,酌而飲之,因賦詩曰:「古人云此水,一歃懷千金。試使夷齊飲,終當不易心。」及在州,清操逾厲,常食不過菜及幹魚而已,帷帳器服皆付外庫,時人頗謂其矯,然亦終始不易。帳下人進魚,每剔去骨存肉,隱之覺其用意,罰而黜焉。元興初,詔曰:「夫孝行篤於閨門,清節厲乎風霜,實立人之所難,而君子之美致也。龍驤將軍、廣州刺史吳隱之孝友過人,祿均九族,菲己潔素,儉愈魚飧。夫處可欲之地,而能不改其操,饗惟錯之富,而家人不易其服,革奢務嗇,南域改觀,朕有嘉焉。可進號前將軍,賜錢五十萬、穀千斛。」

及盧循寇南海,隱之率厲將士,固守彌時,長子曠之戰沒。循攻擊百有餘日,逾城放火,焚燒三千餘家,死者萬餘人,城遂陷。隱之攜家累出,欲奔還都,為循所得。循表朝廷,以隱之党附桓玄,宜加裁戮,詔不許。劉裕與循書,令遣隱之還,久方得反。歸舟之日,裝無餘資。及至,數畝小宅,籬垣仄陋,內外茅屋六間,不容妻子。劉裕賜車牛,更為起宅,固辭。尋拜度支尚書、太常,以竹篷為屏風,坐無氈席。後遷中領軍,清儉不革,每月初得祿,裁留身糧,其餘悉分振親族,家人績紡以供朝夕。時有困絕,或並日而食,身恆布衣不完,妻子不沾寸祿。

義熙八年,請老致事,優詔許之,授光祿大夫,加金章紫綬,賜錢十萬、米三百斛。九年,卒,追贈左光祿大夫,加散騎常侍。隱之清操不渝,屢被褒飾,致事及於身沒,常蒙優錫顯贈,廉士以為榮。

初,隱之為奉朝請,謝石請為衛將軍主簿。隱之將嫁女,石知其貧素,遣女必當率薄,乃令移廚帳助其經營。使者至,方見婢牽犬賣之,此外蕭然無辦。後至自番禺,其妻劉氏齎沈香一斤,隱之見之,遂投於湖亭之水。

子延之復厲清操,為鄱陽太守。延之弟及子為郡縣者,常以廉慎為門法,雖才學不逮隱之,而孝悌潔敬猶為不替。

史臣曰:魯芝等建旟剖竹,布政宣條,存樹威恩,沒留遺愛,咸見知明主,流譽當年。若伯武之潔己克勤,顏遠之申冤緩獄,鄧攸贏糧以述職,吳隱酌水以厲精,晉代良能,此焉為最。而攸棄子存侄,以義斷恩,若力所不能,自可割情忍痛,何至預加徽纆,絕其奔走者乎!斯豈慈父仁人之所用心也?卒以絕嗣,宜哉!勿謂天道無知,此乃有知矣。世英盡節曹氏,犯門斬關,宣帝收雷霆之威,獎忠貞之烈,豈非既已在我,欲其罵人者歟!

贊曰:猗歟良宰,嗣美前賢。威同禦黠,靜若烹鮮。唯嘗吳水,但挹貪泉。人風既偃,俗化斯遷。

晉書/卷089·卷八十九 列傳第五十九 忠義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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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Realhistories
分類: 晉書
發佈: 2024年12月12日
建立: 2024年12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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嵇紹從子:含 王豹 劉沈 麹允附:焦嵩 賈渾 王育 韋忠 辛勉族弟:賓 劉敏元 周該 桓雄 韓階 周崎 易雄 樂道融 虞悝 沈勁 吉挹 王諒 宋矩 車濟 丁穆 辛恭靖 羅企生 張禕

古人有言:「君子殺身以成仁,不求生以害仁。」又云:「非死之難,處死之難。」信哉斯言也!是知隕節苟合其宜,義夫豈吝其沒;捐軀若得其所,烈士不愛其存。故能守鐵石之深衷,厲松筠之雅操,見貞心於歲暮,標勁節于嚴風,赴鼎鑊其如歸,履危亡而不顧,書名竹帛,畫象丹青,前史以為美談,後來仰其徽烈者也。

晉自元康之後,政亂朝昏,禍難薦興,艱虞孔熾,遂使奸凶放命,戎狄交侵,函夏沸騰,蒼生塗炭,干戈日用,戰爭方興。雖背恩忘義之徒不可勝載,而蹈節輕生之士無乏于時。至若嵇紹之衛難乘輿,卞壼之亡軀鋒鏑,桓雄之義高田叔,周崎之節邁解揚,羅丁致命於舊君,辛吉恥臣於戎虜,張禕引鴆以全節,王諒斷臂以厲忠,莫不志烈秋霜,精貫白日,足以激清風于萬古,厲薄俗于當年者歟!所謂亂世識忠臣,斯之謂也。卞壼、劉超、鐘雅、周虓等已入列傳,其餘即敘其行事以為「忠義傳」,用旌晉氏之有人焉。

嵇紹,字延祖,魏中散大夫康之子也。十歲而孤,事母孝謹。以父得罪,靖居私門。山濤領選,啟武帝曰:「「康誥」有言:'父子罪不相及。'嵇紹賢侔郤缺,宜加旌命,請為秘書郎。」帝謂濤曰:「如卿所言,乃堪為丞,何但郎也。」乃發詔征之,起家為秘書丞。

紹始入洛,或謂王戎曰:「昨于稠人中始見嵇紹,昂昂然如野鶴之在雞群。」戎曰:「君復未見其父耳。」累遷汝陰太守。尚書左僕射裴頠亦深器之,每曰:「使延祖為吏部尚書,可使天下無復遺才矣。」沛國戴晞少有才智,與紹從子含相友善,時人許以遠致,紹以為必不成器。晞後為司州主簿,以無行被斥,州黨稱紹有知人之明。轉豫章內史,以母憂,不之官。服闋,拜徐州刺史。時石崇為都督,性雖驕暴,而紹將之以道,崇甚親敬之。後以長子喪去職。

元康初,為給事黃門侍郎。時侍中賈謐以外戚之寵,年少居位,潘岳、杜斌等皆附托焉。謐求交於紹,紹距而不答。及謐誅,紹時在省,以不阿比凶族,封弋陽子,遷散騎常侍,領國子博士。太尉、廣陵公陳准薨,太常奏諡,紹駁曰:「諡號所以垂之不朽,大行受大名,細行受細名,文武顯于功德,靈厲表於暗蔽。自頃禮官協情,諡不依本。准諡為過,宜諡曰繆。」事下太常。時雖不從,朝廷憚焉。

趙王倫篡位,署為侍中。惠帝復阼,遂居其職。司空張華為倫所誅,議者追理其事,欲復其爵,紹又駁曰:「臣之事君,當除煩去惑。華歷位內外,雖粗有善事,然闔棺之責,著於遠近,兆禍始亂,華實為之。故鄭討幽公之亂,斫子家之棺;魯戮隱罪,終篇貶翬。未忍重戮,事已弘矣,謂不宜復其爵位,理其無罪。」時帝初反正,紹又上疏曰:「臣聞改前轍者則車不傾,革往弊者則政不爽。太一統于元首,百司役於多士,故周文興于上,成康穆於下也。存不忘亡,「易」之善義;願陛下無忘金墉,大司馬無忘潁上,大將軍無忘黃橋,則禍亂之萌無由而兆矣。」

齊王冏既輔政,大興第舍,驕奢滋甚,紹以書諫曰:「夏禹以卑室稱美,唐虞以茅茨顯德,豐屋蔀家,無益危亡。竊承毀敗太樂以廣第舍,興造功力為三王立宅,此豈今日之先急哉!今大事始定,萬姓顒,咸待覆潤,宜省起造之煩,深思謙損之理。復主之勳不可棄矣,矢石之殆不可忘也。」冏雖謙順以報之,而卒不能用。紹嘗詣炯諮事,遇炯宴會,召董艾、葛旗等共論時政。艾言於炯曰:「嵇侍中善於絲竹,公可令操之。」左右進琴,紹推不受。冏曰:「今日為歡,卿何吝此邪!」紹對曰:「公匡復社稷,當軌物作則,垂之於後。紹雖虛鄙,忝備常伯,腰紱冠冕,鳴玉殿省,豈可操執絲竹,以為伶人之事!若釋公服從私宴,所不敢辭也。」冏大慚。艾等不自得而退。頃之,以公事免,冏以為左司馬。旬日,冏被誅。初,兵交,紹奔散赴宮,有持弩在東閣下者,將射之,遇有殿中將兵蕭隆,見紹姿容長者,疑非凡人,趣前拔箭,於此得免。遂還滎陽舊宅。

尋徵為御史中丞,未拜,復為侍中。河間王顒、成都王穎舉兵向京都,以討長沙王乂,大駕次於城東。乂言於眾曰:「今日西討,欲誰為都督乎?」六軍之士皆曰:「願嵇侍中戮力前驅,死猶生也。」遂拜紹使持節、平西將軍。屬乂被執,紹復為侍中。公王以下皆詣鄴謝罪於穎,紹等咸見廢黜,免為庶人。尋而朝廷復有北征之役,征紹,復其爵位。紹以天子蒙塵,承詔馳詣行在所。值王師敗績于蕩陰,百官及侍衛莫不散潰,唯紹儼然端冕,以身捍衛,兵交御輦,飛箭雨集,紹遂被害於帝側,血濺御服,天子深哀歎之。及事定,左右欲浣衣,帝曰:「此嵇侍中血,勿去。」

初,紹之行也,侍中秦准謂曰:「今日向難,卿有佳馬否?」紹正色曰:「大駕親征,以正伐逆,理必有征無戰。若使皇輿失守,臣節有在,駿馬何為!」聞者莫不歎息。及張方逼帝遷長安,河間王顒表贈紹司空,進爵為公。會帝還洛陽,事遂未行。東海王越屯許,路經滎陽,過紹墓,哭之悲慟,刊石立碑,又表贈官爵。帝乃遣使冊贈侍中、光祿大夫,加金章紫綬,進爵為侯,賜墓田一頃,客十戶,祠以少牢。元帝為左丞相,承制,以紹死節事重,而贈禮未副勳德,更表贈太尉,祠乙太牢。及帝即位,賜諡曰忠穆,復加太牢之祠。

紹誕於行己,不飾小節,然曠而有檢,通而不雜。與從子含等五人共居,撫恤如所同生。門人故吏思慕遺愛,行服墓次,畢三年者三十餘人。長子軫,有父風,早夭。以從孫翰襲封。成帝時追述紹忠,以翰為奉朝請。翰以無兄弟,自表還本宗。太元中,孝武帝詔曰:「褒德顯仁,哲王令典。故太尉、忠穆公執德高邈,在否彌宣,貞潔之風,義著千載。每念其事,愴然傷懷。忠貞之胤,蒸嘗宜遠,所以大明至節,崇獎名教。可訪其宗族,襲爵主祀。」於是復以翰孫曠為弋陽侯。

含字君道。祖喜,徐州刺史。父蕃,太子舍人。含好學能屬文。家在鞏縣亳丘,自號亳丘子,門曰歸厚之門,室曰慎終之室。楚王瑋辟為掾。瑋誅,坐免。舉秀才,除郎中。時弘農王粹以貴公子尚主,館宇甚盛,圖莊周於室,廣集朝士,使含為之贊。含援筆為吊文,文不加點。其序曰:「帝婿王弘遠華池豐屋,廣延賢彥,圖莊生垂綸之象,記先達辭聘之事,畫真人于刻桷之室,載退士於進趣之堂,可謂托非其所,可吊不可贊也。」其辭曰:「邁矣莊周,天縱特放,大塊授其生,自然資其量,器虛神清,窮玄極曠。人偽俗季,真風既散,野無訟屈之聲,朝有爭寵之歎,上下相陵,長幼失貫,於是借玄虛以助溺,引道德以自獎,戶詠恬曠之辭,家畫老莊之象。今王生沈淪名利,身尚帝女,連耀三光,有出無處,池非岩石之溜,宅非茅茨之宇,馳屈產於皇衢,畫茲象其焉取!嗟乎先生,高跡何局!生處岩岫之居,死寄雕楹之屋,托非其所,沒有餘辱,悼大道之湮晦,遂含悲而吐曲。」粹有愧色。

齊王冏辟為征西參軍,襲爵武昌鄉侯。長沙王乂召為驃騎記室督、尚書郎。乂與成都王穎交戰,穎軍轉盛,尚書郎旦出督戰,夜還理事。含言於乂曰:「昔魏武每有軍事,增置掾屬。青龍二年,尚書令陳矯以有軍務,亦奏增郎。今奸逆四逼,王路擁塞,倒懸之急,不復過此。但居曹理事,尚須增郎,況今都官中騎三曹晝出督戰,夜還理事,一人兩役,內外廢乏。含謂今有十萬人,都督各有主帥,推轂授綏,委付大將,不宜復令台僚雜與其間。」乂從之,乃增郎及令史。

懷帝為撫軍將軍,以含為從事中郎。惠帝北征,轉中書侍郎。及蕩陰之敗,含走歸滎陽。永興初,除太弟中庶子。西道阻閡,未得應召。范陽王虓為征南將軍,屯許昌,復以含為從事中郎。尋授振威將軍、襄城太守。虓為劉喬所破,含奔鎮南將軍劉弘于襄陽,弘待以上賓之禮。含性通敏,好薦達才賢,常欲崇趙武之諡,加臧文之罪。屬陳敏作亂,江揚震盪,南越險遠,而廣州刺史王毅病卒,弘表含為平越中郎將、廣州刺史、假節。未發,會弘卒,時或欲留含領刑州。含性剛躁,素與弘司馬郭勱有隙,勱疑含將為己害,夜掩殺之,時年四十四。懷帝即位,諡曰憲。

王豹,順陽人也。少而抗直。初為豫州別駕,齊王冏為大司馬,以豹為主簿。冏驕縱,失天下心,豹致箋於冏曰:

書入,無報,豹重箋曰:

冏令曰:「得前後白事,具意,輒別思量也。」會長沙王乂至,於冏案上見豹箋,謂冏曰:「小子離間骨肉,何不銅駝下打殺!」冏既不能嘉豹之策,遂納乂言,乃奏豹曰:「臣忿奸凶肆逆,皇祚顛墜,與成都、長沙、新野共興義兵,安復社稷,唯欲戮力皇家,與親親宗室腹心從事,此臣夙夜自誓,無負神明。而主簿王豹比有白事,敢造異端,謂臣忝備宰相,必遘危害,慮在一旦,不祥之聲可蹻足而待,欲臣與成都分陝為伯,盡出籓王。上誣聖朝鑒御之威,下長妖惑,疑阻眾心,噂𠴲背憎,巧賣兩端,訕上謗下,讒內間外,遘惡導奸,坐生猜嫌。昔孔丘匡魯,乃誅少正;子產相鄭,先戮鄧析,誠以交亂名實,若趙高詭怪之類也。豹為臣不忠不順不義,輒敕都街考竟,以明邪正。」豹將死,曰:「懸吾頭大司馬門,見兵之攻齊也。」眾庶冤之。俄而冏敗。

劉沈,字道真,燕國薊人也。世為北州名族。少仕州郡,博學好古。太保衛瓘辟為掾,領本邑大中正。敦儒道,愛賢能,進霍原為二品,及申理張華,皆辭旨明峻,為當時所稱。齊王冏輔政,引為左長史,遷侍中。于時李流亂蜀,詔沈以侍中、假節,統益州刺史羅尚、梁州刺史許雄等以討流。行次長安,河間王顒請留沉為軍司,遣席薳代之。後領雍州刺史。及張昌作亂,詔顒遣沉將州兵萬人並征西府五千人,自藍田關以討之,顒不奉詔。沉自領州兵至藍田,顒又逼奪其眾。長沙王乂命沉將武吏四百人還州。

張方既逼京都,王師屢敗,王瑚、祖逖言於乂曰:「劉沈忠義果毅,雍州兵力足制河間,宜啟上詔與沈,使發兵襲顒,顒窘急,必召張方以自救,此計之良也。」乂從之。沈奉詔馳檄四境,合七郡之眾及守防諸軍、塢壁甲士萬餘人,以安定太守衛博、新平太守張光、安定功曹皇甫澹為先登,襲長安。顒時頓于鄭縣之高平亭,為東軍聲援,聞沈兵起,還鎮渭城,遣督護虞夔率步騎萬餘人逆沈於好畤。接戰,夔眾敗,顒大懼,退入長安,果急呼張方。沈渡渭而壘,顒每遣兵出鬥,輒不利,沈乘勝攻之,使澹、博以精甲五千,從長安門而入,力戰至顒帳下。沈軍來遲,顒軍見澹等無繼,氣益倍。馮翊太守張輔率眾救顒,橫擊之,大戰於府門,博父子皆死之,澹又被擒。顒奇澹壯勇,將活之。澹不為之屈,於是見殺。沈軍遂敗,率余卒屯于故營。張方遣其將敦偉夜至,沈軍大驚而潰,與麾下百餘人南遁,為陳倉令所執。沈謂顒曰:「夫知己之顧輕,在三之節重,不可違君父之詔,量強弱以苟全。投袂之日,期之必死,菹醢之戮,甘之如薺。」辭義慷慨,見者哀之。顒怒,鞭之而後腰斬。有識者以顒干上犯順,虐害忠義,知其滅亡不久也。

麴允,金城人也。與游氏世為豪族,西州為之語曰:「麴與游,牛羊不數頭。南開朱門,北望青樓。」洛陽傾覆,閻鼎等立秦王為皇太子于長安,鼎總攝百揆。允時為安夷護軍、始平太守,心害鼎功,且規權勢,因鼎殺京兆太守梁綜,乃與綜弟馮翊太守緯等攻鼎,走之。會雍州刺史賈疋為屠各所殺,允代其任。湣帝即尊位,以允為尚書左僕射、領軍、持節、西戎校尉、錄尚書事,雍州如故。時劉曜、殷凱、趙染數萬眾逼長安,允擊破之,擒凱於陣。曜復攻北地,允為太都督、驃騎將軍,次於青白城以救之。曜聞而轉寇上郡,允軍于靈武,以兵弱不敢進。曜後復圍北地,太守麴昌遣使求救,允率步騎赴之。去城數十里,群賊繞城放火,煙塵蔽天,縱反間詐允曰:「郡城已陷,焚燒向盡,無及矣。」允信之,眾懼而潰。後數日,麴昌突圍赴長安,北地遂陷。

允性仁厚,無威斷,吳皮、王隱之徒,無賴凶人,皆加重爵,新平太守竺恢,始平太守楊像、扶風太守竺爽、安定太守焦嵩,皆征鎮杖節,加侍中、常侍,村塢主帥小者,猶假銀青、將軍之號,欲以撫結眾心。然諸將驕恣,恩不及下,人情頗離,由是羌胡因此跋扈,關中淆亂,劉曜復攻長安,百姓饑甚,死者太半。久之,城中窘逼,帝將出降,歎曰:「誤我事者,麴、索二公也。」帝至平陽,為劉聰所幽辱,允伏地號哭不能起。聰大怒,幽之於獄,允發憤自殺。聰嘉其忠烈,贈車騎將軍,諡節湣侯。

焦嵩,安定人。初率眾據雍。曜之逼京都,允告難於嵩,嵩素侮允,曰:「須允困,當救之。」及京都敗,嵩亦尋為寇所滅。

賈渾,不知何郡人也。太安中,為介休令。及劉元海作亂,遣其將喬晞攻陷之。渾抗節不降,曰:「吾為晉守,不能全之,豈苟求生以事賊虜,何面目以視息世間哉!」晞怒,執將殺之,晞將尹崧曰:「將軍舍之,以勸事君。」晞不聽,遂害之。

王育,字伯春,京兆人也。少孤貧,為人傭牧羊,每過小學,必歔欷流涕。時有暇,即折蒲學書,忘而失羊,為羊主所責,育將鬻己以償之。同郡許子章,敏達之士也,聞而嘉之,代育償羊,給其衣食,使與子同學,遂博通經史。身長八尺餘,須長三尺,容貌絕異,音聲動人。子章以兄之子妻之,為立別宅,分之資業,育受之無愧色。然行己任性,頗不偶俗。妻喪,吊之者不過四五人,然皆鄉閭名士。太守杜宣命為主簿。俄而宣左遷萬年令,杜令王攸詣宣,宣不迎之,攸怒曰:「卿往為二千石,吾所敬也。今吾儕耳,何故不見迎?欲以小雀遇我,使我畏死鷂乎?」育執刀叱攸曰:「君辱臣死,自昔而然。我府君以非罪黜降,如日月之蝕耳,小縣令敢輕辱吾君!汝謂吾刀鈍邪,敢如是乎!」前將殺之。宣懼,跣下抱育,乃止。自此知名。司徒王渾辟為掾,除南武陽令。為政清約,宿盜逃奔他郡。遷并州督護。成都王穎在鄴,又以育為振武將軍。劉元海之為北單于,育說穎曰:「元海今去,育請為殿下促之,不然,懼不至也。」穎然之,以育為破虜將軍。元海遂拘之,其後以為太傅。

韋忠字子節,平陽人也。少慷慨,有不可奪之志。好學博通,性不虛諾。閉門修己,不交當世,每至吉凶,親表贈遺,一無所受。年十二,喪父,哀慕毀悴,杖而後起。司空裴秀吊之,匍匐號訴,哀慟感人。秀出而告人曰:「此子長大必為佳器。」歸而命子頠造焉。服闋,遂廬於墓所。頠慕而造之,皆托行不見。家貧,藜藿不充,人不堪其憂,而忠不改其樂。頠為僕射,數言之于司空張華,華辟之,辭疾不起。人問其故,忠曰:「吾茨簷賤士,本無宦情。且茂先華而不實,裴頠欲而無厭,棄典禮而附賊後,若此,豈大丈夫之所宜行邪!裴常有心托我,常恐洪濤蕩岳,餘波見漂,況可臨尾閭而窺沃焦哉!」太守陳楚迫為功曹。會山羌破郡,楚攜子出走,賊射之,中三創。忠冒刃伏楚。以身捍之,泣曰:「韋忠願以身代君,乞諸君哀之。」亦遭五矢。賊相謂曰:「義士也!」舍之。忠於是負楚以歸。後仕劉聰,為鎮西大將軍,平羌校尉,討叛羌,矢盡,不屈節而死。

辛勉,字伯力,隴西狄道人也。父洪,左衛將軍。勉博學,有貞固之操。懷帝世,累遷為侍中。及洛陽陷,隨帝至平陽。劉聰將署為光祿大夫,勉固辭不受。聰遣其黃門侍郎喬度齎藥酒逼之,勉曰:「大丈夫豈以數年之命而虧高節,事二姓,下見武皇帝哉!」引藥將飲,度遽止之曰:「主上相試耳,君真高士也!」歎息而去。聰嘉其貞節,深敬異之,為築室於平陽西山,月致酒米,勉亦辭而不受。年八十,卒。

勉族弟賓,湣帝時為尚書郎。及帝蒙塵于平陽,劉聰使帝行酒洗爵,欲觀晉臣在朝者意。賓起而抱帝大哭,聰曰:「前殺庾瑉輩,故不足為戒邪!」引出,遂加害焉。

劉敏元,字道光,北海人也。厲己修學,不以險難改心。好星曆陰陽術數,潛心「易」、「太玄」,不好讀史,常謂同志曰:「誦書當味義根,何為費功於浮辭之文!「易」者,義之源,「太玄」,理之門,能明此者,即吾師也。」永嘉之亂,自齊西奔。同縣管平年七十餘,隨敏元而西,行及滎陽,為盜所劫。敏元已免,乃還謂賊曰:「此公孤老,餘年無幾,敏元請以身代,願諸君舍之。」賊曰:「此公于君何親?」敏元曰:「同邑人也。窮窶無子,依敏元為命。諸君若欲役之,老不堪使,若欲食之,復不如敏元,乞諸君哀也。」有一賊瞋目叱敏元曰:「吾不放此公,憂不得汝乎!」敏元奮劍曰:「吾豈望生邪!當殺汝而後死。此公窮老,神祇尚當哀矜之。吾親非骨肉,義非師友,但以見投之故,乞以身代。諸大夫慈惠,皆有聽吾之色,汝何有靦面目而發斯言!」顧謂諸盜長曰:「夫仁義何常,寧可失諸君子!上當為高皇、光武之事,下豈失為陳項乎!當取之由道,使所過稱詠威德,柰何容畜此人以損盛美!當為諸君除此人,以成諸君霸王之業。」前將斬之。盜長遽止之,而相謂曰:「義士也!害之犯義。」乃俱免之。後仕劉曜,為中書侍郎、太尉長史。

周該,天門人也。性果烈,以義勇稱。雖不好學,而率由名教。叔父級為宜都內史,亦忠節士也。聞譙王承立義湘州,甘卓又不同王敦之舉,而書檄不至,級謂該曰:「吾嘗疾王敦挾陵上之心,今稱兵構逆,有危社稷之勢。譙王宗室之望,據方州之重,建旗誓眾,圖襲武昌。甘安南少著勇名,士馬器械當今為盛,聞與譙王剋期舉義,此乃烈士急病之秋,吾致死之時也,汝其成吾之志,申款于譙王乎?」該欣然奉命,潛至湘州,與承相見,口陳至誠。承大悅。會王敦遣其將魏乂圍承甚急,該乃與湘州從事周崎間出反命,俱為乂所見,考之至死,竟不言其故,級由是獲免王敦之難。

桓雄,長沙人也。少仕州郡。譙王承為湘州刺史,命為主簿。王敦之逆,承為敦將魏乂所執,佐吏奔散,雄與西曹韓階,從事武延並毀服為僮豎,隨承向武昌。乂見雄姿貌長者,進退有禮,知非凡人,有畏憚之色,因害之。

韓階,長沙人也。性廉謹篤慎,為閭里所敬愛。刺史、譙王承辟為議曹祭酒,轉西曹書佐。及承為魏乂所執,送武昌,階與武延等同心隨從,在承左右。桓雄被害之後,二人執志愈固。及承遇禍,階、延親營殯斂,送柩還都,朝夕哭奠,俱葬畢乃還。

周崎,邵陵人也。為湘州從事。王敦之難,譙王承使崎求救於外,與周該俱為魏乂偵人所執,乂責崎辭情,臨以白刃。崎曰:「州將使求援於外,本無定指,隨時制宜耳。」又謂崎曰:「汝為我語城中,稱大將軍已破劉隗、戴若思,甘卓住襄陽,無復異議,三江州郡,萬里肅清,外援理絕。如是者,我當活汝。」崎偽許之。既到城下,大呼曰:「王敦軍敗于于湖,甘安南已克武昌,即日分遣大眾來赴此急,努力堅守,賊今散矣!」乂於是數而殺之。

易雄,字興長,長沙瀏陽人也。少為縣吏,自念卑賤,無由自達,乃脫幘掛縣門而去。因習律令及施行故事,交結豪右,州里稍稱之。仕郡,為主簿。張昌之亂也,執太守萬嗣,將斬之,雄與賊爭論曲直。賊怒,叱使牽雄斬之,雄趨出自若。賊又呼問之,雄對如初。如此者三,賊乃舍之。嗣由是獲免,雄遂知名。舉孝廉,為州主簿,遷別駕。自以門寒,不宜久處上綱,謝職還家。後為舂陵令。

刺史、譙王承既距王敦,將謀起兵以赴朝廷。雄承符馳檄遠近,列敦罪惡,宣募縣境,數日之中,有眾千人,負糧荷戈而從之。承既固守,而湘中殘荒之後,城池不完,兵資又闕。敦遣魏乂、李恆攻之,雄勉厲所統,捍禦累旬,士卒死傷者相枕。力屈城陷,為乂所虜,意氣慷慨,神無懼色。送到武昌,敦遣人以檄示雄而數之。雄曰:「此實有之,惜雄位微力弱不能救國之難。王室如毀。雄安用生為!今日即戮,得作忠鬼,乃所願也。」敦憚其辭正,釋之。眾人皆賀,雄笑曰:「昨夜夢乘車,掛肉其傍。夫肉必有筋,筋者斤也,車傍有斤,吾其戮乎!」尋而敦遣殺之。當時見者,莫不傷惋。

樂道融,丹陽人也。少有大志,好學不倦,與朋友信,每約己而務周給,有國士之風。為王敦參軍。敦將圖逆,謀害朝賢,以告甘卓。卓以為不可,遲留不赴。敦遣道融召之。道融雖為敦佐,忿其逆節,因說卓曰:「主上躬統萬機,非專任劉隗。今慮七國之禍,故割湘州以削諸侯,而王氏擅權日久,卒見分政,便謂被奪耳。王敦背恩肆逆,舉兵伐主,國家待君至厚,今若同之,豈不負義!生為逆臣,死為愚鬼,永成宗黨之恥邪!君當偽許應命,而馳襲武昌,敦眾聞之,必不戰自散,大勳可就矣。」卓大然之,乃與巴東監軍柳純等露檄陳敦過逆,率所統致討,又遣齎表詣台。卓怍不果決,且年老多疑,遂待諸方同進,出軍稽遲。至豬口,敦聞卓已下兵,卓兄子仰時為敦參軍,使仰求和于卓,令其旋軍。卓信之,將旋,主簿鄧騫與道融勸卓曰:「將軍起義兵而中廢,為敗軍之將,竊為將軍不取。今將軍之下,士卒各求其利,一旦而還,恐不可得也。」卓不從。道融晝夜涕泣諫卓,憂憤而死。

虞悝,長沙人也。弟望,字子都。並有士操,孝悌廉信,為鄉黨所稱,而俱好臧否,以人倫為己任。少仕州郡,兄弟更為治中、別駕。元帝為丞相,招延四方之士,多辟府掾,時人謂之「百六掾」。望亦被召,恥而不應。

譙王承臨州,知其名,檄悝為長史。未到,遭母喪。會王敦作逆,承往吊悝,因留與語曰:「吾前被詔,遣鎮此州,正以王敦專擅,防其為禍。今敦果為逆謀,吾受任一方,欲率所領馳赴朝廷,而眾少糧乏,且始到貴州,恩信未著。卿兄弟南夏之翹俊,而智勇遠聞,古人墨絰即戎,況今鯨鯢塞路,王室危急,安得遂罔極之情,忘忠義之節乎!如今起事,將士器械可以濟不?」悝、望對曰:「王敦居分陝之任,一旦構逆,圖危社稷,此天地所不容,人神所忿疾。大王不以猥劣,枉駕訪及,悝兄弟並受國恩,敢不自奮!今天朝中興,人思晉德,大王以宗子之親,奉信順而誅有罪,孰不荷戈致命!但鄙州荒弊,糧器空竭,舟艦寡少,難以進討。宜且收眾固守,傳檄四方,其勢必分,然後圖之,事可捷也。」承以為然,乃命悝為長史,望為司馬,督護諸軍。

湘東太守鄭澹,敦之姊夫也,不順承旨,遣望討之。望率眾一旅,直入郡斬澹,以徇四境。及魏乂來攻,望每先登,力戰而死。城破,悝復為乂所執,將害之,子弟對之號泣,悝謂曰:「人生有死,闔門為忠義鬼,亦何恨哉!」及王敦平,贈悝襄陽太守,望滎陽太守,遣謁者至墓,祭以少牢。

沈勁,字世堅,吳興武康人也。父充,與王敦構逆,眾敗而逃,為部曲將吳儒所殺。勁當坐誅,鄉人錢舉匿之得免。其後竟殺仇人。勁少有節操,哀父死于非義,志欲立勳以雪先恥。年三十餘,以刑家不得仕進。郡將王胡之深異之,及遷平北將軍、司馬刺史,將鎮洛陽,上疏曰:「臣當籓衛山陵,式遏戎狄,雖義督群心,人思自百,然方翦荊棘,奉宣國恩,艱難急病,非才不濟。吳興男子沈勁,清操著於鄉邦,貞固足以幹事。且臣今西,文武義故,吳興人最多,若令勁參臣府事者,見人既悅,義附亦眾。勁父充昔雖得罪先朝,然其門戶累蒙曠蕩,不審可得特垂沛然,許臣所上否?」詔聽之。勁既應命,胡之以疾病解職。

升平中,慕容恪侵逼山陵。時冠軍將軍陳祐守洛陽,眾不過二千,勁自表求配祐效力,因以勁補冠軍長史,令自募壯士,得千餘人,以助祐擊賊,頻以寡制眾。而糧盡援絕,祐懼不能保全。會賊寇許昌,祐因以救許昌為名,興寧三年,留勁以五百人守城,祐率眾而東。會許昌已沒,祐因奔崖塢。勁志欲致命,欣獲死所。尋為恪所攻,城陷,被執,神氣自若。恪奇而將宥之,其中軍將軍慕容虔曰:「勁雖奇士,觀其志度,終不為人用。今若赦之,必為後患。」遂遇害。恪還,從容言于慕容晞曰:「前平廣固,不能濟辟閭,今定洛陽而殺沈勁,實有愧于四海。」朝廷聞而嘉之,贈東陽太守。子赤黔為大長秋。赤黔子叔任,義熙中為益州刺史。

吉挹,字祖沖,馮翊蓮芍人也。祖朗,湣帝時為御史中丞。西朝不守,朗歎曰:「吾智不能謀,勇不能死,何忍君臣相隨北面事賊虜乎!」乃自殺。挹少有志節。孝武帝初,苻堅陷梁益,桓豁表挹為魏興太守,尋加輕車將軍,領晉昌太守。以距堅之功,拜員外散騎侍郎。苻堅將韋鐘攻魏興,挹遣眾距之,斬七百餘級,加督五郡軍事。鐘率眾欲趣襄陽,挹又邀擊,斬五千餘級。鐘怒,回軍圍之,挹又屢挫其銳。其後賊眾繼至,挹力不能抗,城將陷,引刃欲自殺,其友止之曰:「且苟存以展他計,為計不立,死未晚也。」挹不從,友人逼奪其刀。會賊執之,挹閉口不言,不食而死。

車騎將軍桓沖上言曰:「故輕車將軍、魏興太守吉挹祖朗,西台傾覆,隕身守節。挹世篤忠孝,乃心本朝。臣亡兄溫昔伐咸陽,軍次灞水,挹攜將二弟,單馬來奔,錄其此誠,仍加擢授,自新野太守轉在魏興。久處兵任,委以邊戍,疆場歸懷,著稱所蒞。前年狡氏縱逸,浮河而下,挹孤城獨立,眾無一旅,外摧凶銳,內固津要,虜賊舟船,俘馘千計,而賊並力功圍,經歷時月,會襄陽失守,邊情沮喪,加眾寡勢殊,以至陷設。挹辭氣慷慨,志在不辱,杖刃推戈,期之以隕,將吏持守,用不即斃,遂乃杜口無言,絕粒而死。挹參軍史穎,近於賊中得還,齎挹臨終手疏,並具說意狀。挹之忠志,猶在可錄。若蒙天地垂曲宥之恩,則榮加枯朽,惠隆泉壤矣。」帝嘉之,追贈益州刺史。

王諒,字幼成,丹陽人也。少有幹略,為王敦所擢,參其府事,稍遷武昌太守。初,新昌太守梁碩專威交土,迎立陶咸為刺史。咸卒,王敦以王機為刺史,碩發兵距機,自領交趾太守,乃迎前刺史修則子湛行州事。永興三年,敦以諒為交州刺史。諒將之任,敦謂曰:「修湛、梁碩皆國賊也,卿至,便收斬之。」諒既到境,湛退還九真。廣州刺史陶侃遣人誘湛來詣諒所,諒敕從人不得入閣,既前,執之。碩時在坐,曰:「湛故州將之子,有罪可遣,不足殺也。」諒曰:「是君義故,無豫我事。」即斬之。碩怒而出。諒陰謀誅碩,使客刺之,弗克,遂率眾圍諒于龍編。陶侃遣軍救之,未至而諒敗。碩逼諒奪其節,諒固執不與,遂斷諒右臂。諒正色曰:「死且不畏,臂斷何有!」十餘日,憤恚而卒。碩據交州,凶暴酷虐,一境患之,竟為侃軍所滅,傳首京都。

宋矩,字處規,敦煌人也。慷慨有志節。張重華據涼州地,以矩為宛戍都尉。石季龍遣將麻秋攻大夏,護軍梁式執太守宋晏,以城應秋。秋遣晏以書致矩。矩既至,謂秋曰:「辭父事君,當立功與義;苟功義不立,當守名節。矩終不背主覆宗,偷生於世。」先殺妻子,自刎而死。秋曰:「義士也!」命葬之。重華嘉其誠節,贈振威將軍。

車濟,字萬度,敦煌人也。果毅有大量。張重華以為金城令,為石季龍將麻秋所陷,濟不為秋屈。秋必欲降之,乃臨之以兵。濟辭色不撓,曰:「吾雖才非龐德,而受任同之。身可殺,志不可移。」乃伏劍而死。秋歎其忠節,以禮葬之。後重華迎致其喪,親臨慟哭,贈宜禾都尉。

丁穆,字彥遠,譙國人也。積功勞,封真定侯,累遷為順陽太守。太元四年,除振武將軍、梁州刺史。受詔未發,會苻堅遣眾寇順陽,穆戰敗,被執至長安,稱疾不仕偽朝。堅又傾國南寇,穆與關中人士唱義,謀襲長安,事泄,遇害,臨死作表以付其妻周。其後周得至京師,詣闕上之。孝武帝下詔曰:「故順陽太守、真定侯丁穆力屈身陷,而誠節彌固,直亮壯勁,義貫古烈。其喪柩始反,言尋傷悼。可贈龍驤將軍、雍州刺史,賻賜一依周虓故事。為立屋宅,並給其妻衣食,以終厥身。」

辛恭靖,隴西狄道人也。少有器幹,才量過人。隆安中,為河南太守。會姚興來寇,恭靖固守百餘日,以無救而陷,被執至長安。興謂之曰:「朕將任卿以東南之事,可乎?」恭靖厲色曰:「我寧為國家鬼,不為羌賊臣。」興怒,幽之別室。經三年,至元興中,誑守者,乃逾垣而遁,歸於江東,安帝嘉之。桓玄請為諮議參軍,置之朝首。尋而病卒。

羅企生,字宗伯,豫章人也。多才藝。初拜佐著作郎,以家貧親老,求補臨汝令,刺史王凝之請為別駕。殷仲堪之鎮江陵,引為功曹。累遷武陵太守。未之郡而桓玄攻仲堪,仲堪更以企生為諮議參軍。仲堪多疑少決,企生深憂之,謂弟遵生曰:「殷侯仁而無斷,事必無成。成敗,天也,吾當死生以之。」仲堪果走,文武無送者,唯企生從焉。路經家門,遵生曰:「作如此分離,何可不執手!」企生回馬授手,遵生有勇力,便牽下之,謂曰:「家有老母,將欲何之?」企生揮淚曰:「今日之事,我必死之。汝等奉養不失子道,一門之中有忠與孝,亦復何恨!」遵生抱之愈急。仲堪于路待之,企生遙呼曰:「生死是同,願少見待。」仲堪見企生無脫理,策馬而去。

玄至荊州,人士無不詣者,企生獨不往,而營理仲堪家。或謂之曰:「玄猜忍之性,未能取卿誠節,若遂不詣,禍必至矣。」企生正色曰:「我是殷侯吏,見遇以國士,為弟以力見制,遂不我從,不能共殄醜逆,致此奔敗,亦何面目復就桓求生乎!」玄聞之大怒,然素待企生厚,先遣人謂曰:「若謝我,當釋汝。」企生曰:「為殷荊州吏,荊州奔亡,存亡未判,何顏復謝!」玄即收企生,遣人問欲何言,答曰:「文帝殺嵇康,嵇紹為晉忠臣,從公乞一弟,以養老母。」玄許之。又引企生於前,謂曰:「吾相遇甚厚,何以見負?今者死矣!」企生對曰:「使君既興晉陽之甲,軍次尋陽,並奉王命,各還所鎮,升壇盟誓,口血未乾,而生奸計。自傷力劣,不能翦滅凶逆,恨死晚也。」玄遂害之,時年三十七,眾咸悼焉。先是,玄以羔裘遺企生母胡氏,及企生遇害,即日焚裘。

張禕,吳郡人也。少有操行。恭帝為琅邪王,以禕為郎中令。及帝踐阼,劉裕以禕帝之故吏,素所親信,封藥酒一罌付禕密令鴆帝。禕既受命而歎曰:「鴆君而求生,何面目視息世間哉,不如死也!」因自飲之而死。

史臣曰:中散以膚受見誅,王儀以抗言獲戾,時皆可謂死非其罪也。偉元恥臣晉室,延祖甘赴危亡,所由之理雖同,所趣之途即異,而並見稱當世,垂芳竹帛,豈不以君父居在三之極,忠孝為百行之先者乎!且裒獨善其身,故得全其孝,而紹兼濟於物,理宜竭其忠,可謂蘭桂異質而齊芳,「韶」「武」殊音而並美。或有論紹者以死難獲譏,揚榷言之,未為篤論。夫君,天也,天可仇乎!安既享其榮,危乃違其禍,進退無據,何以立人!嵇生之隕身全節,用此道也。

贊曰:重義輕生,亡軀殉節。勁松方操,嚴霜比烈。白刃可陵,貞心難折。道光振古,芳流來哲。

豹聞王臣蹇蹇,匪躬之故,將以安主定時,保存社稷者也。是以為人臣而欺其君者,刑罰不足以為誅;為人主而逆其諫者,靈厲不足以為諡。伏惟明公虛心下士,開懷納善,款誠以著,而逆耳之言未入於聽。豹伏思晉政漸缺,始自元康以來,宰相在位,未有一人獲終,乃事勢使然,未為輒有不善也。今公克平禍亂,安國定家,故復因前傾敗之法,尋中間覆車之軌,欲冀長存,非所敢聞。今河間樹根于關右,成都盤桓于舊魏,新野大封于江漢,三面貴王,各以方剛強盛,並典戎馬,處險害之地。且明公興義討逆,功蓋天下,聖德光茂,名震當世。今以難賞之功,挾震主之威,獨據京都,專執大權,進則亢龍有悔,退則蒺藜生庭,冀此求安,未知其福。敢以淺見,陳寫愚情。

昔武王伐紂,封建諸侯為二伯,自陝以東,周公主之,自陝以西,召公主之。及至其末,霸國之世,不過數州之地,四海強兵不敢入窺九鼎,所以然者,天下習於所奉故也。今誠能尊用周法,以成都為北州伯,統河北之王侯,明公為南州伯,以攝南土之官長,各因本職,出居其方,樹德於外,盡忠於內,歲終率所領而貢于朝,簡良才,命賢俊,以為天子百官,則四海長寧,萬國幸甚,明公之德當與周召同其至美,危敗路塞,社稷可保。顧明公思高祖納婁敬之策,悟張良履足之謀,遠臨深之危,保泰山之安。若合聖思,宛許可都也。

豹書御已來,十有二日,而聖旨高遠,未垂采察,不賜一字之令,不敕可否之宜。蓋霸王之神寶,安危之秘術,不可須臾而忽者也。伏思明公挾大功,抱大名,懷大德,執大權,此四大者,域中所不能容,賢聖所以戰戰兢兢,日昃不暇食,雖休勿休者也。昔周公以武王為兄,成王為君,伐紂有功,以親輔政,執德弘深,聖思博遠,至忠至仁,至孝至敬。而攝事之日,四國流言,離主出奔,居東三年,賴風雨之變,成王感悟。若不遭皇天之應,神人之察,恐公旦之禍未知所限也。至於執政,猶與召公分陝為伯。今明公自視功德孰如周公。且元康以來,宰相之患,危機竊發,不及容思,密禍潛起,輒在呼噏,豈復晏然得全生計!前鑒不遠,公所親見也。君子不有遠慮,必有近憂,憂至乃悟,悔無所及也。

今若從豹此策,皆遣王侯之國,北與成都分河為伯,成都在鄴,明公都宛,寬方千里,以與圻內侯伯子男小大相率,結好要盟,同獎皇家;貢御之法,一如周典。若合聖規,可先旨與成都共論。雖以小才,願備行人。昔廝養,燕趙之微者耳,百里奚,秦楚之商人也,一開其說,兩國以寧。況豹雖陋,大州之綱紀,加明公起事險難之主簿也。故身雖輕,其言未必否也。

晉書/卷088·卷八十八 列傳第五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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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Realhistories
分類: 晉書
發佈: 2024年12月12日
建立: 2024年12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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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矣哉,孝之為德也!分渾元而立體,道貫三靈;資品匯以順名,功苞萬象。用之于國,動天地而降休征;行之於家,感鬼神而昭景福。若乃博施備物,尊仁安義,柔色承顏,怡怡盡樂,擊鮮就養,亹癖忘劬,集包思藝黍之勤,循陔有采蘭之詠,事親之道也。屬屬如在,哀哀罔極,聚薪流慟,銜索興嗟,曬風樹以隤心,頫寒泉而沫泣,追遠之情也。審德筮仕,正務移官,居高匪危,在醜無爭,協修升以匡化,懷履冰而砥節,立身之行也。是以閔曾翼翼,遵六教而緝貞規;蔡董烝烝,弘七體而垂令跡。亦有至誠上感,明祗下贊,郭巨致錫金之慶。陽雍標蒔玉之祉;烏馴丹羽,巢叔和之室,鹿呈白毳,擾功文之廬。然則因彼孝慈而生友悌,理在兼綜,義歸一揆。夫天倫之重,共氣分形,心睽則葉悴荊權,性合則華承棣萼。乃有推代瘦,徇急難之情;讓果同衾,盡歡愉之致:緬窺緗素,載流塵躅者歟!

晉氏始自中朝,逮于江左,雖百六之災遄及,而君子之道未消,孝悌名流,猶為繼踵。王偉元之行己,許季義之立節,夏方、盛彥體至性以馳芬,庾袞、顏含篤友于而宣范,自餘群士,咸標懿德。采其遺絢,足厲澆風,故著「孝友篇」以續前史云耳。

李密,字令伯,犍為武陽人也,一名虔。父早亡,母何氏醮。密時年數歲,感戀彌至,烝烝之性,遂以成疾。祖母劉氏,躬自撫養,密奉事以孝謹聞。劉氏有疾,則涕泣側息,未嘗解衣,飲膳湯藥必先嘗後進。有暇則講學忘疲,而師事譙周,周門人方之游夏。

少仕蜀,為郎。數使吳,有才辯,吳人稱之。蜀平,泰始初,詔徵為太子洗馬。密以祖母年高,無人奉養,遂不應命。乃上疏曰:

臣以險釁,夙遭閔凶,生孩六月,慈父見背,行年四歲,舅奪母志。祖母劉湣臣孤弱,躬親撫養。臣少多疾病,九歲不行,零丁辛苦,至於成立。既無伯叔,終鮮兄弟,門衰祚薄,晚有兒息。外無期功強近之親,內無應門五尺之童,煢煢孑立,形影相弔。而劉早嬰疾病,常在床蓐。臣侍湯藥,未嘗廢離。

自奉聖朝,沐浴清化,前太守臣逵,察臣孝廉,後刺史臣榮,舉臣秀才。臣以供養無主,辭不赴命。明詔特下,拜臣郎中,尋蒙國恩,除臣洗馬。猥以微賤,當侍東宮,非臣隕首所能上報。臣具以表聞,辭不就職。詔書切峻,責臣逋慢,郡縣逼迫,催臣上道,州司臨門,急於星火。臣欲奉詔賓士,則劉病日篤;苟徇私情,則告訴不許。臣之進退,實為狼狽。

伏惟聖朝以孝治天下,凡在故老,猶蒙矜恤,況臣孤苦尪羸之極。且臣少仕偽朝,曆職郎署,本圖宦達,不矜名節。今臣亡國賤俘,至微至陋,猥蒙拔擢,寵命殊私,豈敢盤桓,有所希冀!但以劉日薄西山,氣息奄奄,人命危淺,朝不慮夕。臣無祖母,無以至今日;祖母無臣,無以終餘年。母孫二人,更相為命,是以私情區區不敢棄遠。臣密今年四十有四,祖母劉今年九十有六,是臣盡節于陛下之日長,而報養劉之日短也。烏鳥私情,願乞終養。

臣之辛苦,非但蜀之人士及二州牧伯之所明知,皇天后土,實所鑒見。伏願陛下矜湣愚誠,聽臣微志,庶劉僥倖,保卒餘年。臣生當隕身,死當結草。

臣以險釁,夙遭閔凶,生孩六月,慈父見背,行年四歲,舅奪母志。祖母劉湣臣孤弱,躬親撫養。臣少多疾病,九歲不行,零丁辛苦,至於成立。既無伯叔,終鮮兄弟,門衰祚薄,晚有兒息。外無期功強近之親,內無應門五尺之童,煢煢孑立,形影相弔。而劉早嬰疾病,常在床蓐。臣侍湯藥,未嘗廢離。

自奉聖朝,沐浴清化,前太守臣逵,察臣孝廉,後刺史臣榮,舉臣秀才。臣以供養無主,辭不赴命。明詔特下,拜臣郎中,尋蒙國恩,除臣洗馬。猥以微賤,當侍東宮,非臣隕首所能上報。臣具以表聞,辭不就職。詔書切峻,責臣逋慢,郡縣逼迫,催臣上道,州司臨門,急於星火。臣欲奉詔賓士,則劉病日篤;苟徇私情,則告訴不許。臣之進退,實為狼狽。

伏惟聖朝以孝治天下,凡在故老,猶蒙矜恤,況臣孤苦尪羸之極。且臣少仕偽朝,曆職郎署,本圖宦達,不矜名節。今臣亡國賤俘,至微至陋,猥蒙拔擢,寵命殊私,豈敢盤桓,有所希冀!但以劉日薄西山,氣息奄奄,人命危淺,朝不慮夕。臣無祖母,無以至今日;祖母無臣,無以終餘年。母孫二人,更相為命,是以私情區區不敢棄遠。臣密今年四十有四,祖母劉今年九十有六,是臣盡節于陛下之日長,而報養劉之日短也。烏鳥私情,願乞終養。

臣之辛苦,非但蜀之人士及二州牧伯之所明知,皇天后土,實所鑒見。伏願陛下矜湣愚誠,聽臣微志,庶劉僥倖,保卒餘年。臣生當隕身,死當結草。

帝覽之曰:「士之有名,不虛然哉!」乃停召。後劉終,服闋,復以洗馬徵至洛。司空張華問之曰:「安樂公何如?」密曰:「可次齊桓。」華問其故,對曰:「齊桓得管仲而霸,用豎刁而蟲流。安樂公得諸葛亮而抗魏,任黃皓而喪國,是知成敗一也。」次問:「孔明言教何碎?」密曰:「昔舜、禹、皋陶相與語,故得簡雅;「大誥」與凡人言,宜碎。孔明與言者無己敵,言教是以碎耳。」華善之。

出為溫令,而憎疾從事,嘗與人書曰:「慶父不死,魯難未已。」從事白其書司隸,司隸以密在縣清慎,弗之劾也。密有才能,常望內轉,而朝廷無援,乃遷漢中太守,自以失分懷怨。及賜餞東堂,詔密令賦詩,末章曰:「人亦有言,有因有緣。官無中人,不如歸田。明明在上,斯語豈然!」武帝忿之,於是都官從事奏免密官。後卒於家。二子:賜、興。

賜字宗石,少能屬文,嘗為「玄鳥賦」,詞甚美。州辟別駕,舉秀才,未行而終。興字雋石,亦有文才,刺史羅尚辟別駕。尚為李雄所攻,使興詣鎮南將軍劉弘求救,興因願留,為弘參軍而不還。尚白弘,弘即奪其手版而遣之。興之在弘府,弘立諸葛孔明、羊叔子碣,使興俱為之文,甚有辭理。

盛彥,字翁子,廣陵人也。少有異才。年八歲,詣吳太尉戴昌,昌贈詩以觀之,彥於坐答之。辭甚康慨。母王氏因疾失明,彥每言及,未嘗不流涕。於是不應辟召,躬自侍養,母食必自哺之。母既疾久,至於婢使數見捶撻。婢忿恨,伺彥暫行,取蠐螬灸飴之。母食以為美,然疑是異物,密藏以示彥。彥見之,抱母慟哭,絕而復蘇。母目豁然即開,從此遂愈。彥仕吳,至中書侍郎,吳平,陸雲薦之于刺史周浚,本邑大中正劉頌又舉彥為小中正。太康中卒。

夏方,字文正,會稽永興人也。家遭疫癘,父母伯叔群從死者十三人。方年十四,夜則號哭,晝則負土,十有七載,葬送得畢,因廬於墓側,種植松柏,烏鳥猛獸馴擾其旁。吳時拜仁義都尉,累遷五官中郎將。朝會未嘗乘車,行必讓路。吳平,除高山令。百姓有罪應加捶撻者,方向之涕泣而不加罪,大小莫敢犯焉。在官三年,州舉秀才,還家,卒,年八十七。

王裒,字偉元,城陽營陵人也。祖修,有名魏世。父儀,高亮雅直,為文帝司馬。東關之役,帝問於眾曰:「近日之事,誰任其咎?」儀對曰:「責在元帥。」帝怒曰:「司馬欲委罪於孤邪!」遂引出斬之。

裒少立操尚,行己以禮,身長八尺四寸,容貌絕異,音聲清亮,辭氣雅正,博學多能,痛父非命,未嘗西向而坐。示不臣朝廷也。於是隱居教授,三征七辟皆不就。廬于墓側,旦夕常至墓所拜跪,攀柏悲號,涕淚著樹,樹為之枯。母性畏雷,母沒,每雷,輒到墓曰:「裒在此。」及讀「詩」至「哀哀父母,生我劬勞」,未嘗不三復流涕,門人受業者並廢「蓼莪」之篇。

家貧,躬耕,計口而田,度身而蠶。或有助之者,不聽。諸生密為刈麥,裒遂棄之。知舊有致遺者,皆不受。門人為本縣所役,告裒求屬令,良曰:「卿學不足以庇身,吾德薄不足以廕卿,屬之何益!且吾不執筆已四十年矣。」乃步擔乾飯,兒負鹽豉草屐,送所役生到縣,門徒隨從者千餘人。安丘令以為詣己,整衣出迎之。裒乃下道至土牛旁,磬折而立,云:「門生為縣所役,故來送別。」因執手涕泣而去。令即放之,一縣以為恥。

鄉人管彥少有才而未知名,裒獨以為必當自達,拔而友之,男女各始生,便共許為婚。彥後為西夷校尉,卒而葬於洛陽,裒後更嫁其女。彥弟馥問裒,裒曰:「吾薄志畢願山藪,昔嫁姊妹皆遠,吉凶斷絕,每以此自誓。今賢兄子葬父子洛陽。此則京邑之人也,由吾結好之本意哉!」馥曰:「嫂,齊人也,當還臨淄。」裒曰:「安有葬父河南而隨母還齊!用意如此,何婚之有!」

北海邴春少立志操,寒苦自居,負笈遊學,鄉邑僉以為邴原復出。裒以春性險狹慕名,終必不成。其後春果無行,學業不終,有識以此歸之。裒常以為人之所行期於當歸善道,何必以所能而責人所不能。

及洛京傾覆,寇資蜂起,親族悉欲移渡江東,裒戀墳壟不去。賊大盛,方行,猶思慕不能進,遂為賊所害。

許孜,字季義,東陽吳寧人也。孝友恭讓,敏而好學。年二十,師事豫章太守會稽孔沖,受「詩」、「書」、「禮」、「易」及「孝經」、「論語」。學竟,還鄉里。沖在郡喪亡,孜聞問盡哀,負擔奔赴,送喪還會稽,蔬食執役,制服三年。俄而二親沒,柴毀骨立,杖而能起,建墓於縣之東山,躬自負土,不受鄉人之助。或湣孜羸憊,苦求來助,孜晝助不逆,夜便除之。每一悲號,鳥獸翔集。孜以方營大功,乃棄其妻,鎮宿墓所,列植松柏亙五六里。時有鹿犯其松栽,改悲歎曰:「鹿獨不念我乎!」明日,忽見鹿為猛獸所殺,置於所犯栽下。孜悵惋不已,乃為作塚,埋於隧側。猛獸即於孜前自撲而死,孜益歎息,又取埋之。自後樹木滋茂,而無犯者。積二十餘年孜乃更娶妻,立宅墓次,烝烝朝夕,奉亡如存,鷹雉棲其梁,簷鹿與猛獸擾其庭圃,交頸同遊,不相搏噬。元康中,郡察孝廉,不起,巾褐終身。年八十餘,卒於家。邑人號其居為孝順裏。

咸康中,太守張虞上疏曰:「臣聞聖賢明訓存乎舉善,褒貶所興,不遠千載。謹案所領吳甯縣物故人許孜,至性孝友,立節清峻,與物恭讓,言行不貳。當其奉師,則在三之義盡;及其喪親,實古今之所難。咸稱殊類致感,猛獸弭害。雖臣不及見,然備聞斯語,竊謂蔡順、董黯無以過之。孜沒積年,其子尚在,性行純愨,今亦家於墓側。臣以為孜之履操,世所希逮,宜標其令跡,甄其後嗣,以酬既往,以獎方來。「陽秋傳」曰:'善善及其子孫'。臣不達大體,請台量議。」疏奏,詔旌表門閭。蠲復子孫。其子生亦有孝行。圖孜像於堂,朝夕拜焉。

庾袞,字叔褒,明穆皇后伯父也。少履勤儉,篤學好問,事親以孝稱。咸寧中,大疫,二兄俱亡,次兄毗復殆,癘氣方熾,父母諸弟皆出次於外,袞獨留不去。諸父兄強之,乃曰:「袞性不畏病。」遂親自扶持,晝夜不眠,其間復撫柩哀臨不輟。如此十有餘旬,疫勢既歇,家人乃反,毗病得差,袞亦無恙。父老咸曰:「異哉此子!守人所不能守,行人所不能行,歲寒然後知松柏之後凋,始疑疫癘之不相染也。」

初,袞諸父並貴盛,惟父獨守貧約。袞躬親稼穡,以給供養,而執事勤恪,與弟子樹籬,跪以授條。或曰:「今在隱屏,先生何恭之過?」袞曰:「幽顯易操,非君子之志也。」父亡,作筥賣以養母。母見其勤,曰:「我無所食。」對曰:「母食不甘,袞將何居!」母感而安之。袞前妻荀氏,繼妻樂氏,皆官族富室,及適袞,俱棄華麗,散資財,與袞共安貧苦,相敬如賓。母終,服喪居於墓側。

歲大饑,藜羹不糝,門人欲進其飯者,而袞每曰已食,莫敢為設。及麥熟,獲者已畢,而采捃尚多,袞乃引其群子以退,曰「待其間。」及其捃也,不曲行,不旁掇,跪而把之,則亦大獲,又與邑人入山拾橡,分夷險,序長幼,推易居難,禮無違者。或有斬其墓柏,莫知其誰,乃召鄰人集於墓而自責焉,因叩頭泣涕,謝祖禰曰:「德之不修,不能庇先人之樹,袞之罪也。」父老咸亦為之垂泣,自後人莫之犯。撫諸孤以慈,奉諸寡以仁,事加於厚而教之義方,使長者體其行,幼者忘其孤。孤甥郭秀,比諸子侄,衣食而每先之。孤兄女曰芳,將嫁,美服既具,袞乃刈荊苕為箕帚,召諸子集之於堂,男女以班,命芳曰:「芳乎!汝少孤,汝逸汝豫,不汝疵瑕。今汝適人,將事舅姑,灑掃庭內,婦之道也,故賜汝此。匪器之為美,欲溫恭朝夕,雖休勿休也。」而以舊宅與其長兄子賡、翕。及翕卒,袞哀其早孤,痛其成人而未娶,乃撫柩長號,哀感行路,聞者莫不垂涕。

初,袞父誡袞以酒,每醉,輒自責曰:「余廢先父之誡,其何以訓人!」乃于父墓前自杖三十。鄰人褚德逸者,善事其親,老而不倦,袞每拜之。嘗與諸兄過邑人陳准兄弟,諸兄友之,皆拜其母,袞獨不拜。准弟徽曰:「子不拜吾親何?」袞曰:「未知所以拜也。夫拜人之親者,將自同於人之子也,其義至重,袞敢輕之乎?」遂不拜。准、徽歎曰:「古有亮直之士,君近之矣。君若當朝,則社稷之臣歟!君若握兵,臨大節,孰能奪之!方今徵聘,君實宜之。」於是鄉黨薦之,州郡交命,察孝廉,舉秀才、清白異行,皆不降志,世遂號之為異行。

元康末,潁川太守召為功曹,袞服造役之衣,杖鍤荷斧,不俟駕而行,曰:「請受下夫之役。」太守飾車而迎,袞逡巡辭退,請徒行入郡,將命者遂逼扶升車,納于功曹舍。既而袞自取己車而寢處焉,形雖恭而神有不可動之色。太守知其不屈,乃歎曰:「非常士也,吾何以降之!」厚為之禮而遣焉。

齊王冏之唱義也,張泓等肆掠于陽翟,袞乃率其同族及庶姓保于禹山。是時百姓安寧,未知戰守之事,袞曰:「孔子云:'不教而戰,是謂棄之。'」乃集諸如士而謀曰:「二三君子相與處於險,將以安保親尊,全妻孥也。古人有言:'千人聚而不以一人為主,不散則亂矣。'將若之何!」眾曰:「善。今日之主,非君而誰!」袞默然有間,乃言曰:「古人急病讓夷,不敢逃難,然人之立主,貴從其命也。」乃誓之曰:「無恃險,無怙亂,無暴鄰,無抽屋,無樵采人所植,無謀非德,無犯非義,戮力一心,同恤危難。」眾咸從之。於是峻險厄,杜蹊徑,修壁塢,樹蕃障,考功庸,計丈尺,均勞逸,通有無,繕完器備,量力任能,物應其宜,使邑推其長,裏推其賢,而身率之。分數既明,號令不二,上下有禮,少長有儀,將順其美,匡救其惡。及賊至,袞乃勒部曲,整行伍,皆持滿而勿發。賊挑戰,晏然不動,且辭焉。賊服其慎而畏其整,是以皆退,如是者三。時人語曰:「所謂臨事而懼、好謀而成者,其庾異行乎!」

及冏歸於京師,逾年不朝,袞曰:「晉室卑矣,寇難方興!」乃攜其妻適林慮山,事其新鄉如其故鄉,言忠信,行篤敬。經及期年,而林慮之人歸之,咸曰庾賢。及石勒攻林慮,父老謀曰:「此有大頭山,九州之絕險也。上有古人遺跡,可共保之。」惠帝遷于長安,袞乃相與登於大頭山而田於其下。年穀未熟,食木實,餌石蕊,同保安之,有終焉之志。及將收穫,命子怞與之下山,中途目眩瞀,墜崖而卒。同保赴哭曰:「天乎!獨不可舍我賢乎!」時人傷之曰:「庾賢絕塵避地,超然遠跡,固窮安陋,木食山棲,不與世同榮,不與人爭利,不免遭命,悲夫!」

袞學通「詩」「書」,非法不言,非道不行,尊事耆老,惠訓蒙幼,臨人之喪必盡哀,會人之葬必躬築,勞則先之,逸則後之,言必行之,行必安之。是以宗族鄉黨莫不崇仰,門人感慕,為人樹碑焉。

有四子:怞、蔑、澤、捃。在澤生,故名澤,因捃生,故曰捃。蔑後南渡江,中興初,為侍中。蔑生願,安成太守。

孫晷,字文度,吳國富春人,吳伏波將軍秀之曾孫也。晷為兒童,未嘗被呵怒。顧榮見而稱之,謂其外祖薛兼曰:「此兒神明清審,志氣貞立,非常童也。」及長,恭孝清約,學識有理義,每獨處幽暗之中,容止瞻望未嘗傾邪。雖侯家豐厚,而晷常布衣蔬食,躬親壟畝,誦詠不廢,欣然獨得。父母湣其如此,欲加優饒,而夙興夜寐,無暫懈也。父母起居嘗饌,雖諸兄親饋,而晷不離左右。富春車道既少,動經江川,父難於風波,每行乘籃輿,晷躬自扶侍,所詣之處,則於門外樹下籓屏之間隱息,初不令主人知之。兄嘗篤疾經年,晷躬自扶侍,藥石甘苦,必經心目,跋涉山水,祈求懇至。而聞人之善,欣若有得;聞人之惡,慘若有失。見人饑寒,並周贍之,鄉里贈遺,一無所受。親故有窮老者數人,恆往來告索,人多厭慢之,而晷見之。欣敬逾甚,寒則與同衾,食則與同器,或解衣推被以恤之。時年饑穀貴,人有生刈其稻者,晷見而避之,須去而出,既而自刈送與之。鄉鄰感愧,莫敢侵犯。

會稽虞喜隱居海嵎,有高世之風。晷欽其德,聘喜弟預女為妻。喜戒女棄華尚素,與晷同志。時人號為梁鴻夫婦。濟陽江淳少有高操,聞晷學行過人,自東陽往候之,始面,便終日譚宴,結歡而別。

司空何充為揚州,檄晷為主簿,司徒蔡謨辟為掾屬,並不就。尚書經國明,州土之望,表薦晷,公車徑征。會卒,時年三十八,朝野嗟痛之。晷未及大斂,有一老父縕袍草屨,不通姓名,徑入撫柩而哭,哀聲慷慨,感於左右。哭止便出,容貌甚清,眼瞳又方,門者告之喪主,怪而追焉。直去不顧。同郡顧和等百餘人歎其神貌有異,而莫之測也。

顏含,字弘都,琅邪莘人也。祖欽,給事中。父默,汝陰太守。含少有操行,以孝聞。兄畿,咸寧中得疾,就醫自療,遂死於醫家。家人迎喪,旐每繞樹而不可解,引喪者顛仆,稱畿言曰:「我壽命未死,但服藥太多,傷我五藏耳。今當復活,慎無葬也。」其父祝之曰:「若爾有命復生,豈非骨肉所願!今但欲還家,不爾葬也。」旐乃解。及還,其婦夢之曰:「吾當復生,可急開棺。」婦頗說之。其夕,母及家人又夢之,即欲開棺,而父不聽。含時尚少,乃慨然曰:「非常之事,古則有之,今靈異至此,開棺之痛,孰與不開相負?」父母從之,乃共發棺果有生驗,以手刮棺,指爪盡傷,然氣息甚微,存亡不分矣。飲哺將護,累月猶不能語,飲食所須,托之以夢。闔家營視,頓廢生業,雖在母妻,不能無倦矣。含乃絕棄人事,躬親侍養,足不出戶者十有三年。石崇重含淳行,贈以甘旨,含謝而不受。或問其故,答曰:「病者綿昧,生理未全,既不能進噉,又未識人惠,若當謬留,豈施者之意也!」畿竟不起。

含二親既終,兩兄繼沒,次嫂樊氏因疾失明,含課勵家人,盡心奉養,每日自嘗省藥饌,察問息耗,必簪屨束帶。醫人疏方,應須髯蛇膽,而尋求備至,無由得之,含憂歎累時。嘗晝獨坐,忽有一青衣童子年可十三四,持一青囊授含,含開視,乃蛇膽也。童子逡巡出戶,化成青鳥飛去。得膽,藥成,嫂病即愈。由是著名。

本州辟,不就。東海王趙以為太傅參軍,出補闓陽令。元帝初鎮下邳,復命為參軍。過江,以含為上虞令。轉王國郎中、丞相東閣祭酒,出為東陽太守。東宮初建,含以儒素篤行補太子中庶子,遷黃門侍郎、本州大中正,曆散騎常侍、大司農。豫討蘇峻功,封西平縣侯,拜侍中,除吳郡太守。王導問含曰:「卿今蒞名郡,政將何先?」答曰:「王師歲動,編戶虛耗,南北權豪競招游食,國弊家豐,執事之憂。且當征之勢門,使反田桑,數年之間,欲令戶給人足,如其禮樂,俟之明宰。」含所曆簡而有恩,明而能斷,然以威禦下。導歎曰:「顏公在事,吳人斂手矣。」未之官,復為侍中。尋除國子祭酒,加散騎常侍,遷光祿勳,以年老遜位。成帝美其素行,就加右光祿大夫,門施行馬,賜床帳被褥,敕太官四時致膳,固辭不受。

于時論者以王導帝之師傅,名位隆重,百僚宜為降禮。太常馮懷以問於含,含曰:「王公雖重,理無偏敬,降禮之言,或是諸君事宜。鄙人老矣,不識時務。」既而告人曰:「吾聞伐國不問仁人。向馮祖思問佞於我,我有邪德乎?」人嘗論少正卯、盜蹠其惡孰深。或曰:「正卯雖奸,不至剖人棄膳,盜蹠為甚。」含曰:「為惡彰露,人思加戮;隱伏之奸,非聖不誅。由此言之,少正為甚。」眾咸服焉。郭璞嘗遇含,欲為之筮。含曰:「年在天,位在人,修己而天不與者,命也;守道而人不知者,性也。自有性命,無勞蓍龜。」桓溫求婚於含,含以其盛滿,不許。惟與鄧攸深交。或問江左群士優劣,答曰:「周伯仁之正,鄧伯道之清,卞望之之節,餘則吾不知也。」其雅重行實,抑絕浮偽如此。

致仕二十餘年,年九十三卒。遺命素棺薄斂。諡曰靖。喪在殯而鄰家失火,移棺紼斷,火將至而滅,僉以為淳誠所感也。

三子:髦、謙、約。髦曆黃門郎、侍中、光祿勳,謙至安成太守,約零陵太守,並有聲譽。

劉殷,字長盛,新興人也。高祖陵,漢光祿大夫。殷七歲喪父,哀毀過禮,服喪三年,未曾見齒。曾祖母王氏,盛冬思堇而不言,食不飽者一旬矣。殷怪而問之,王言其故。殷時年九歲,乃於澤中慟哭,曰:「殷罪釁深重,幼丁艱罰,王母在堂,無旬月之養。殷為人子,而所思無獲,皇天后土,願垂哀湣。」聲不絕者半日,於是忽若有人云:「止,止聲。」殷收淚視地,便有堇生焉,因得斛餘而歸,食而不減,至時,堇生乃盡。又嘗夜夢人謂之曰:「西籬下有粟。」寤而掘之,得粟十五鐘,銘曰「七年粟百石,以賜孝子劉殷。」自是食之,七載方盡。時人嘉其至性通感,競以穀帛遺之。殷受而不謝,直雲待後貴當相酬耳。

弱冠,博通經史,綜核群言,文章詩賦靡不該覽,性倜儻,有濟世之志,儉而不陋,清而不介,望之頹然而不可侵也。鄉黨親族莫不稱之。郡命主簿,州辟從事,皆以供養無主,辭不赴命。司空、齊王攸辟為掾,征南將軍羊祜召參軍事,皆以疾辭。同郡張宣子,識達之士也,勸殷就征。殷曰:「當今二公,有晉之棟楹也。吾方希達如榱椽耳,不憑之,豈能立乎!吾今王母在堂,既應他命,無容不竭盡臣禮,使不得就養。子輿所以辭齊大夫,良以色養無主故耳。」宣子曰:「如子所言,豈庸人所識哉!而今而後,吾子當為吾師矣。」遂以女妻之。宣子者,并州豪族也,家富於財,其妻怒曰:「我女年始十四。姿識如此,何慮不得為公侯妃,而遽以妻劉殷乎!」宣子曰:「非爾所及也。」誡其女曰:「劉殷至孝冥感,兼才識超世,此人終當遠達,為世名公,汝其謹事之。」張氏性亦婉順,事王母以孝聞,奉殷如君父焉。及王氏卒,殷夫婦毀瘠,幾至滅性,時柩在殯而西鄰失火,風勢甚盛,殷夫婦叩殯號哭,火遂越燒東家。後有二白鳩巢其庭樹,自是名譽彌顯。

太傅楊駿輔政,備禮聘殷,殷以母老固辭。駿於是表之,優詔遂其高志,聽終色養,敕所在供其衣食,蠲其徭賦,賜帛二百匹,穀五百斛。趙王倫纂位,孫秀重殷名,以散騎常侍征之,殷逃奔雁門。及齊王冏輔政,辟為大司馬軍諮祭酒。既至,謂殷曰;「先王虛心召君,君不至。今孤辟君,君何能屈也?」殷曰:「世祖以大聖應期,先王以至德輔世,既堯舜為君,稷契為佐,故殷希以一夫而距千乘,為不可回之圖,幸邀唐虞之世,是以不懼斧鉞之戮耳。今殿下以神武睿姿,除殘反政,然聖跡稍粗,嚴威滋肅,殷若復爾,恐招華士之誅,故不敢不至也。」冏奇之,轉拜新興太守,明刑旌善,甚有政能。

屬永嘉之亂,沒于劉聰。聰奇其才而擢任之,累至侍中、太保、錄尚書事。殷恆戒子孫曰:「事君之法,當務幾諫,凡人尚不可面斥其過,而況萬乘乎!夫犯顏之禍,將彰君過,宜上思召公咨商之義,下念鮑勳觸鱗之誅也。」在聰之朝,與公卿恂恂然,常有後己之色。士不修操行者,無得入其門,然滯理不申,藉殷而濟者,亦已百數。

有七子,五子各授一經。一子授「太史公」,一子授「漢書」,一門之內,七業俱興,北州之學,殷門為盛。竟以壽終。

王延,字延元。西河人也。九歲喪母,泣血三年,幾至滅性。每至忌日,則悲啼至旬。繼母卜氏遇之無道,恆以薄穰及敗麻頭與延貯衣。其姑聞而問之,延知而不言,事母彌謹。卜氏嘗盛冬思生魚,敕延求而不獲,杖之流血。延尋汾叩淩而哭,忽有一魚長五尺,踴出水上,延取以進母。卜氏食之,積日不盡,於是心悟,撫延如己生。延事親色養,夏則扇枕席,冬則以身溫被,隆立盛寒,體無全衣,而親極滋味。晝則傭賃,夜則誦書,遂究覽經史,皆通大義。州郡禮辟,貪供養不起。父母終後,廬於墓側,非其蠶不衣,非其耕不食。屬天下喪亂,隨劉元海遷于平陽,農蠶之暇,訓誘宗族,侃侃不倦。家牛一生犢,他人認之,延牽而授與,初無吝色。其人後自知妄認,送犢還延,叩頭謝罪,延仍以與之,不復取也。年六十,方仕于劉聰,稍遷尚書左丞,至金紫光祿大夫。聰死後,靳準將作亂,謀之於延,延不從。准既誅劉氏,自號漢天王,以延為左光祿大夫,延又大罵不受,准遂殺之。

王談,吳興烏程人也。年十歲,父為鄰人竇度所殺。談陰有復仇志,而懼為度所疑,寸刃不畜,日夜伺度,未得。至年十八,乃密市利鍤,陽若耕鋤者。度常乘船出入,經一橋下,談伺度行還,伏草中,度既過,談於橋上以鍤斬之,應手而死。既而歸罪有司,太守孔岩義其孝勇,列上宥之。岩諸子為孫恩所害,無嗣,談乃移居會稽,修理岩父子墳墓,盡其心力。後太守孔廞究其義行,元興三年,舉談為孝廉,時稱其得人。談不應召,終於家。

桑虞,字子深,魏郡黎陽人也。父沖,有深識遠量,惠帝時為黃門郎。河間王顒執權,引為司馬。沖知顒必敗,就職一旬,便稱疾求退。虞仁孝自天至,年十四喪父,毀瘠過禮,日以米百粒用糝藜藿,其姊諭之曰:「汝毀瘠如此,必至滅性,滅性不孝,宜自抑割。」虞曰:「藜藿雜米,足以勝哀。」虞有園在宅北數里,瓜果初熟,有人逾垣盜之。虞以園援多棘刺,恐偷見人驚走而致傷損,乃使奴為之開道。及偷負瓜將出,見道通利,知虞使除之,乃送所盜瓜,叩頭請罪。虞乃歡然,盡以瓜與之。嘗行,寄宿逆旅,同宿客失脯,疑虞為盜。虞默然無言,便解衣償之。主人曰:「此舍數失魚肉雞鴨,多是狐狸偷去,君何以疑人?」乃將脯主至山塚間尋求,果得之。客求還衣,虞投之不顧。

虞諸兄仕于石勒之世,咸登顯位,惟虞恥臣非類,陰欲避地海東,會丁母憂,遂止。哀毀骨立,廬於墓側。五年後,石勒以為武城令。虞以密邇黃河,去海微近,將申前志,欣然就職。石季龍太守劉徵甚器重之,徵遷青州刺史,請虞長史,帶祝阿郡。徵遇疾還鄴,令虞監行州府屬。季龍死,國中大亂,朝廷以虞名父之子,必能立功海岱,潛遣東莞人華挺授虞甯朔將軍、青州刺史。虞曰:「功名非吾志也。」乃附使者啟,讓刺史,靖居海右,不交境外。雖曆偽朝,而不豫亂,世以此高之。卒於官。

何琦,字萬倫,司空充之從兄也。祖父龕,後將軍。父阜,淮南內史。琦年十四喪父,哀毀過禮。性沈敏有識度,好古博學,居於宣城陽穀縣,事母孜,朝夕色養。常患甘鮮不贍,乃為郡主簿,察孝廉,除郎中,以選補宣城涇縣令。司徒王導引為參軍,不就。及丁母憂,居喪泣血,杖而後起,停柩在殯,為鄰火所逼,煙焰已交,家乏僮使,計無從出,乃匍匐撫棺號哭。俄而風止火息,堂屋一間免燒,其精誠所感如此。服闋,乃慨然歎曰:「所以出身仕者,非謂有尺寸之能以效智力,實利微祿,私展供養。一旦煢然,無復恃怙,豈可復以朽鈍之質塵默清朝哉!」於是養志衡門,不交人事,耽玩典籍,以琴書自娛。不營產業,節儉寡欲,豐約與鄉鄰共之。鄉里遭亂,姊沒人家,琦惟有一婢,便為購贖。然不為小謙,凡有贈遺,亦不苟讓,但于己有餘,輒復隨而散之。任心而行,率意而動,不占卜,無所事。司空陸玩、太尉桓溫並辟命,皆不就。詔征博士,又不起。簡文帝時為撫軍,欽其名行,召為參軍,固辭以疾。公車再征通直散騎侍郎、散騎常侍,不行。由是君子仰德,莫能屈也。桓溫嘗登琦縣界山,喟然歎曰:「此山南有人焉,何公真止足者也!」琦善養性,老而不衰,布褐蔬食,恆以述作為事,著「三國評論」,凡所撰錄百許篇,皆行於世。年八十二卒。

吳逵,吳興人也。經荒饑疾病,合門死者十有三人,逵時亦病篤,其喪皆鄰里以葦席裹而埋之。逵夫妻既存,家極貧窘,冬無衣被,晝則傭賃,夜燒磚甓,晝夜在山,未嘗休止,遇毒蟲猛獸,輒為之下道。期年,成七墓、十三棺。時有賻贈,一無所受。太守張崇義之,以羔雁之禮禮焉。卒於家。

史臣曰:尊親之道,禮經之明訓;孝友之義,詩人之美談,是知人倫之本,罔茲攸尚。盛翁子立行淳至,素蓄異才,流慟致其感通,含哺申其就養,戴昌賞其清韻,陸雲嘉其茂德。王裒隱居不從其辟,行己莫逾其禮,枯柏以應其誠,驚雷以危其慮。永言董蔡,異時均美。許孜少而敏學,禮備在三,馴雉棲其梁棟,猛獸擾其庭圃,居喪之禮,實古今之所難焉。庾叔褒不匱表於執勤,則裕存乎敬業,幽顯不易其操,疫癘不駭其心,急病讓夷之規,有古人之風烈矣。孫晷之匪懈,王談之復仇,神人惜其亡,良守宥其罪。劉殷幼丁艱酷,柴毀逾制,發三冬之堇,賜七年之粟,至誠之契,義形於茲。王延叩冰而召鱗,扇席而清暑,雖黃香、孟宗,抑為倫輩。其餘群子,並孝養可崇,清風素范,高山景行,會其宗流,同斯志也。

贊曰:德之所屆,有感和征。孝哉王許,永慕烝烝。揮泗凋柏,對榥巢鷹。密、彥、夏、庾,夙標至性。文度、弘都,勤修懿行。敦彼孝友,載光謠詠。鳩馴長盛,魚薦延元。談桑義闡,琦吳道存。專洞之德,咸摛左言。

晉書/卷087·卷八十七 列傳第五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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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Realhistories
分類: 晉書
發佈: 2024年12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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涼武昭王李暠子:歆

武昭王諱暠,字玄盛,小字長生,隴西成紀人,姓李氏,漢前將軍廣之十六世孫也。廣曾祖仲翔,漢初為將軍,討叛羌於素昌,素昌即狄道也,眾寡不敵,死之。仲翔子伯考奔喪,因葬于狄道之東川,遂家焉,世為西州右姓。高祖雍,曾祖柔,仕晉並歷位郡守。祖弇,仕張軌為武衛將軍、安世亭侯。父昶,幼有令名,早卒,遺腹生玄盛。少而好學,性沈敏寬和,美器度,通涉經史,尤善文義。及長,頗習武藝,誦孫吳兵法。嘗與呂光太史令郭黁及其同母弟宋繇同宿,黁起謂繇曰:「君當位極人臣,李君有國土之分,家有騧草馬生白額駒,此其時也。」

呂光末,京兆段業自稱涼州牧,以敦煌太守趙郡孟敏為沙州刺史,署玄盛效穀令。敏尋卒,敦煌護軍馮翊郭謙、沙州治中敦煌索仙等以玄盛溫毅有惠政,推為甯朔將軍、敦煌太守。玄盛初難之,會宋繇仕於業,告歸敦煌,言于玄盛曰:「兄忘郭黁之言邪?白額駒今已生矣。」玄盛乃從之。尋進號冠軍,稱籓於業。業以玄盛為安西將軍、敦煌太守,領護西胡校尉。

及業僭稱涼王,其右衛將軍索嗣構玄盛於業,乃以嗣為敦煌太守,率騎五百而西,未至二十里,移玄盛使迫己。玄盛驚疑,將出迎之,效穀令經邈及宋繇止之曰:「呂氏政衰,段業暗弱,正是英豪有為之日,將軍處一國成資,奈何束手於人!索嗣自以本邦,謂人情附己,不虞將軍卒能距之,可一戰而擒矣。」宋繇亦曰:「大丈夫已為世所推,今日便授首於嗣,豈不為天下笑乎!大兄英姿挺傑,有雄霸之風,張王之業不足繼也。」玄盛曰:「吾少無風雲之志,因官至此,不圖此郡士人忽爾見推。向言出迎者,未知士大夫之意故也。」因遣繇覘嗣。繇見嗣,啖以甘言,還謂玄盛曰:「嗣志驕兵弱,易擒耳。」於是遣其二子士業、讓與邈、繇及以司馬尹建興等逆戰,破之,嗣奔還張掖。玄盛素與嗣善,結為刎頸交,反為所構,故深恨之,乃罪狀嗣于段業。業將且渠男又惡嗣

隆安四年,晉昌太守唐瑤移檄六郡,推玄盛為大都督、大將軍、涼公、領秦涼二州牧、護羌校尉。玄盛乃赦其境內,建年為庚子,追尊祖弇曰涼景公,父昶涼簡公。以唐瑤為征東將軍,郭謙為軍諮祭酒,索仙為左長史,張邈為右長史,尹建興為左司馬,張體順為右司馬,張條為牧府左長史,令狐溢為右長史,張林為太府主簿,宋繇、張謖為從事中郎,繇加折沖將軍,謖加揚武將軍,索承明為牧府右司馬,令狐遷為武衛將軍、晉興太守,氾德瑜為甯遠將軍、西郡太守,張靖為折沖將軍、河湟太守

初,呂光之稱王也,遣使市六璽玉于于闐,至是,玉至敦煌,納之郡府。仍于南門外臨水起堂,名曰靖恭之堂

義熙元年,玄盛改元為建初,遣舍人黃始、梁興間行奉表詣闕曰:

昔漢運將終,三國鼎峙,鈞天之曆,數鐘皇晉。高祖闡鴻基,景文弘帝業,嗣武受終,要荒率服,六合同風,宇宙齊貫。而惠皇失馭,權臣亂紀,懷湣屯邅,蒙塵於外,懸象上分,九眼下裂,眷言顧之,普天同憾。伏惟中宗元皇帝基天紹命,遷幸江表,荊揚蒙弘覆之矜,五都為荒榛之藪。故太尉、西平武公軌當元康之初,屬擾攘之際,受命典方,出撫此州,威略所振,聲蓋海內。明盛繼統

臣聞歷數相推,歸余於終,帝王之興,必有閏位。是以共工亂象于黃農之間,秦項篡竊于周漢之際,皆機不轉踵,覆束成凶。自戎狄陵華,已涉百齡,五胡僭襲,期運將杪,四海顒顒,懸心象魏。故師次東關,趙魏莫不企踵;淮南大捷,三方欣然引領。伏惟陛下道協少康,德侔光武,繼天統位,志清函夏。至如此州,世篤忠義,臣之群僚以臣高祖東莞太守雍、曾祖北地太守柔荷寵前朝,參忝時務,伯祖龍驤將軍、廣晉太守、長寧侯卓,亡祖武衛將軍、天水太守、安世亭侯弇毗佐涼州,著功秦隴,殊寵之隆,勒於天府,妄臣無庸,輒依竇融故事,迫臣以義,上臣大都督、大將軍、涼公、領秦涼二州牧、護羌校尉。臣以為荊楚替貢。齊桓興召陵之師,諸侯不恭,晉文起城濮之役,用能勳光踐土,業隆一匡,九域賴其弘猷,「春為」恕其專命。功冠當時,美垂幹祀。況今帝居未復,諸夏昏墊,大禹所經,奄為戎墟,五嶽神山,狄汙其三,九州名都,夷穢其七,辛有所言,於茲而驗。微臣所以叩心絕氣,忘寢與食,雕肝焦慮,不遑寧息者也。江涼雖遼,義誠密邇,風雲苟通,實如脣齒。臣雖名未結於天臺,量未著於海內,然憑賴累祖寵光餘烈,義不細辭,以稽大務,輒順群議,亡身即事。轅弱任重,懼忝威命。昔在春秋,諸侯宗周,國皆稱元,以布時令。今天台邈遠,正朔未加,發號旋令,無以紀數。輒年冠建初,以崇國憲。冀杖寵靈,全制一方,使義誠著於所天,玄風扇於九壤,殉命灰身,隕越慷慨。

玄盛謂群僚曰:「昔河右分崩,群豪競起,吾以寡德為眾賢所推,何嘗不忘寢與食,思濟黎庶。故前遣母弟繇董率雲騎,東殄不庭,軍之所至,莫不賓下。今惟蒙遜鴟跱一城。自張掖已東,晉之遺黎雖為戎虜所制,至於向義思風,過於殷人之望西伯。大業須定,不可安寢,吾將遷都酒泉,漸逼寇穴,諸君以為何如?」張邈贊成其議,玄盛大悅曰:「二人同心,其利斷金。張長史與孤同矣,夫復何疑!」乃以張體順為甯遠將軍、建康太守,鎮樂涫,征宋繇為右將軍,領敦煌護軍,與其子敦煌太守讓鎮敦煌,遂遷居於酒泉。手令誡其諸子曰:

吾自立身,不營世利;經涉累朝,通否任時;初不役智,有所要求,今日之舉,非本願也。然事會相驅,遂荷州土,憂責不輕,門戶事重。雖詳人事,未知天心,登車理轡,百慮填胸。後事付汝等,粗舉旦夕近事數條,遭意便言,不能次比。至於杜漸防萌,深識情變,此當任汝所見深淺,非吾敕誡所益也。汝等雖年未至大,若能克己纂修,比之古人,亦可以當事業矣。苟其不然,雖至白首,亦復何成!汝等其戒之慎之。

節酒慎言,喜怒必思,愛而知惡,憎而知善,動念寬恕,審而後舉。眾之所惡,勿輕承信,詳審人,核真偽,遠佞諛,近忠正。蠲刑獄,忍煩擾,存高年,恤喪病,勤省案,聽訟訴。刑法所應,和顏任理,慎勿以情輕加聲色。賞勿漏疏,罰勿容親。耳目人間,知外患苦。禁禦左右,無作威福。勿伐善施勞,逆詐億必,以示己明。廣加諮詢,無自專用,從善如順流,去惡如探湯。富貴而不驕者至難也,念此貫心,勿忘須臾。僚佐邑宿,盡禮承敬,宴饗饌食,事事留懷。古今成敗,不可不知,退朝之暇,念觀典籍,面牆而立,不成人也。

此郡世篤忠厚,人物郭雅,天下全盛時,海內猶稱之,況復今日,實是名邦,正為五百年鄉党婚親相連,至於公理,時有小小頗回,為當隨宜斟酌。吾臨蒞五年,兵難騷動,未得休眾息役,惠康士庶。至於掩瑕藏疾,滌除疵垢,朝為寇仇,夕委心膂,雖未足希准古人,粗亦無負於新舊。事任公平,坦然無類,初不容懷,有所損益,計近便為少,經遠如有餘,亦無愧於前志也。

吾自立身,不營世利;經涉累朝,通否任時;初不役智,有所要求,今日之舉,非本願也。然事會相驅,遂荷州土,憂責不輕,門戶事重。雖詳人事,未知天心,登車理轡,百慮填胸。後事付汝等,粗舉旦夕近事數條,遭意便言,不能次比。至於杜漸防萌,深識情變,此當任汝所見深淺,非吾敕誡所益也。汝等雖年未至大,若能克己纂修,比之古人,亦可以當事業矣。苟其不然,雖至白首,亦復何成!汝等其戒之慎之。

節酒慎言,喜怒必思,愛而知惡,憎而知善,動念寬恕,審而後舉。眾之所惡,勿輕承信,詳審人,核真偽,遠佞諛,近忠正。蠲刑獄,忍煩擾,存高年,恤喪病,勤省案,聽訟訴。刑法所應,和顏任理,慎勿以情輕加聲色。賞勿漏疏,罰勿容親。耳目人間,知外患苦。禁禦左右,無作威福。勿伐善施勞,逆詐億必,以示己明。廣加諮詢,無自專用,從善如順流,去惡如探湯。富貴而不驕者至難也,念此貫心,勿忘須臾。僚佐邑宿,盡禮承敬,宴饗饌食,事事留懷。古今成敗,不可不知,退朝之暇,念觀典籍,面牆而立,不成人也。

此郡世篤忠厚,人物郭雅,天下全盛時,海內猶稱之,況復今日,實是名邦,正為五百年鄉党婚親相連,至於公理,時有小小頗回,為當隨宜斟酌。吾臨蒞五年,兵難騷動,未得休眾息役,惠康士庶。至於掩瑕藏疾,滌除疵垢,朝為寇仇,夕委心膂,雖未足希准古人,粗亦無負於新舊。事任公平,坦然無類,初不容懷,有所損益,計近便為少,經遠如有餘,亦無愧於前志也。

初,玄盛之西也,留女敬愛養于外祖尹文。文既東遷,玄盛從姑梁褒之母養之

初,苻堅建元之末,徙江漢之人萬餘戶于郭煌,中州之人有田疇不辟者,亦徙七千餘戶。郭黁之寇武威,武威、張掖已東人西奔敦煌、晉昌者數千戶。及玄盛東遷。皆徙之於酒泉,分南人五千戶置會稽郡,中州人五千戶置廣夏郡,余萬三千戶分置武威、武興、張掖三郡,築城于敦煌南子亭,以威南虜,又以前表未報,復遣沙門法泉間行奉表,曰:

江山悠隔,朝宗無階,延首雲極,翹企遐方。伏惟陛下應期踐位,景福自天,臣去乙巳歲順從群議,假統方城,時遣舍人黃始奉表通誠,遙途險曠,未知達不?吳涼懸邈,蜂蠆充衢,方珍貢使,無由展禦,謹副寫前章,或希簡達。

臣以其歲進師酒泉,戒戎廣平,庶攘茨穢,而黠虜恣睢,未率威教,憑守巢穴,阻臣前路。竊以諸事草創,倉帑未盈,故息兵按甲,務農養士。時移節邁,荏苒三年,撫劍歎憤,以日成歲。今資儲已足,器械已充,西招城郭之兵,北引丁零之眾,冀憑國威席捲河隴,揚旌秦川,承望詔旨,盡節竭誠,隕越為效。

又臣州界回遠,勍寇未除,當順鎮副為行留部分,輒假臣世子士業監前鋒諸軍事、撫軍將軍、護羌校尉,督攝前軍,為臣先驅。又敦煌郡大眾殷,制禦西域,管轄萬里,為軍國之本,輒以次子讓為甯朔將軍、西夷校尉、敦煌太守,統攝昆裔,輯甯殊方。自余諸子,皆在戎間,率先士伍,臣總督大綱,畢在輸力,臨機制命,動靖續聞。

玄盛既遷酒泉,乃敦勸稼穡。郡僚以年穀頻登,百姓樂業,請勒銘酒泉,玄盛許之。於是使儒林祭酒劉彥明為文,刻石頌德。既而蒙遜每年侵寇不止,玄盛志在以德撫其境內,但與通和立盟,弗之校也。是時白狼、白兔、白雀、白雉、白鳩皆棲其園囿,其群下以為白祥金精所誕,皆應時邕而至,又有神光、甘露、連理、嘉禾眾瑞,請史官記其事,玄盛從之。尋而蒙遜背盟來侵,玄盛遣世子士業要擊敗之,獲其將且渠百年。

玄盛上巳日宴於曲水,命群僚賦詩。而親為之序。於是寫諸葛亮訓誡以勖諸子曰:「吾負荷艱難,寧濟之勳未建,雖外總良能,憑股肱之力,而戎務孔殷,坐而待旦。以維城之固,宜兼親賢,故使汝等未及師保之訓,皆弱年受任。常懼弗克,以貽咎悔。古今之事不可以不知,苟近而可師,何必遠也。覽諸葛亮訓勵,應璩奏諫,尋其終始,周孔之教盡在中矣。為國足以致安,立身足以成名,質略易通,寓目則了,雖言發往人,道師於此。且經史道德如采菽中原,勤之者則功多,汝等可不勉哉!」玄盛乃修敦煌舊塞東西二圍,以防北虜之患,築敦煌舊塞西南二圍,以威南虜。

玄盛以緯世之量,當呂氏之末,為群雄所奉,遂啟霸圖,兵無血刃,坐定千里,謂張氏之業指期而成,河西十郡歲月而一。既而禿髮傉檀入據姑臧,且渠蒙遜基宇稍廣,於是慨然著「述志賦」焉,其辭曰:

涉至虛以誕駕,乘有輿於本無,稟玄元而陶衍,承景靈之冥符。廕朝雲之庵藹,仰朗日之照煦。既敷既載,以育以成。幼希顏子曲肱之榮,遊心上典,玩禮敦經。蔑玄冕於硃門,羨漆園之傲生;尚漁父于滄浪,善沮溺之耦耕,穢鵄鳶之籠哧,欽飛鳳於太清;杜世競於方寸,絕時譽之嘉聲。超霄吟於崇嶺。奇秀木之陵霜;挺修幹之青蔥,經歲寒而彌芳。情遙遙以遠寄,想四老之暉光;將戢繁榮于常衢,控雲轡而高驤;攀瓊枝于玄圃,漱華泉之淥漿;和吟鳳之逸響,應鳴鸞于南岡。

時弗獲青彡,心往形留,眷駕陽林,宛首一丘;沖風沐雨,載沈載浮。利害繽紛以交錯,歎感迴圈而相求。乾扉奄寂以重閉,天地絕津而無舟;悼貞信之道薄,謝慚德於圜流。遂乃去玄覽,慶世賓,肇弱巾於東宮,並羽儀于英倫,踐宣德之秘庭,翼明後於紫宸。赫赫謙光,崇明奕奕,岌岌王居,詵詵百辟,君希虞夏,臣庶夔益。

張王頹岩,梁後墜壑,淳風杪莽以永喪,搢紳淪胥而覆溺。呂發釁於閨牆,厥構摧以傾顛;疾風飄于高木,回湯沸於重泉;飛塵翕以蔽日,大火炎其燎原;名都幽然影絕,千邑闃而無煙。斯乃百六之恆數,起滅相因而迭然。於是人希逐鹿之圖,家有雄霸之想,暗王命而不尋,邀非分於無象。故覆車接路而繼軌,膏生靈於土壤。哀餘類之忪懞,邈靡依而靡仰;求欲專而失逾遠,寄玄珠於罔象。

悠悠涼道。鞠焉荒凶,杪杪餘躬,迢迢西邦,非相期之所會,諒冥契而來同。跨弱水以建基,躡昆墟以為墉,總奔駟之駭轡,接摧轅於峻峰。崇崖崨嶪,重險萬尋,玄邃窈窕,磐紆嶔岑,榛棘交橫,河廣水深,狐狸夾路,鴞鵄群吟,挺非我以為用,任至當如影響;執同心以禦物,懷自彼於握掌;匪矯情而任荒,乃冥合而一往,華德是用來庭,野逸所以就鞅。

休矣時英,茂哉雋哲,庶罩網以遠籠,豈徒射鉤與斬袂!或脫梏而纓蕤,或後至而先列,采殊才于岩陸,拔翹彥於無際。思留侯之神遇,振高浪以蕩穢;想孔明於草廬,運玄籌之罔滯;洪操盤而慷慨,起三軍以激銳。詠群豪之高軌,嘉關張之飄傑,誓報曹而歸劉,何義勇之超出!據斷橋而橫矛,亦雄姿之壯發。輝輝南珍,英英周魯,挺奇荊吳,昭文烈武,建策烏林,龍驤江浦。摧堂堂之勁陣,鬱風翔而雲舉,紹攀韓之遠蹤,侔徽猷于召武,非劉孫之鴻度,孰能臻茲大祜!信乾坤之相成,庶物希風而潤雨。

崏益既蕩,三江已清,穆穆盛勳,濟濟隆平,禦群龍而奮策,彌萬載以飛榮,仰遺塵於絕代,企高山而景行。將建硃旗以啟路,驅長轂而迅征,靡商風以抗旆,拂招搖之華旌,資神兆於皇極,協五緯之所寧。赳赳幹城,翼翼上粥,恣馘奔鯨,截彼丑類。且灑游塵于當陽,拯涼德於已墜。間昌寓之驂乘,暨襄城而按轡。知去害之在茲,體牧童之所述,審機動之至微,思遺餐而忘寐,表略韻於紈素,托精誠于白日。

玄盛寢疾,顧命宋繇曰:「吾少離荼毒,百艱備嘗,於喪亂之際,遂為此方所推,才弱智淺,不能一同河右。今氣力惙然,當不復起矣。死者大理,吾不悲之,所恨志不申耳。居元首之位者,宜深誡危殆之機。吾終之後,世子猶卿子也,善相輔導,述吾平生,勿令居人之上,專驕自任。軍國之宜,委之於卿,無使籌略乖衷,失成敗之要。」十三年,薨,時年六十七。國人上諡曰武昭王,墓曰建世陵,廟號太祖。

先是,河右不生楸、槐、柏、漆,張駿之世,取于秦隴而植之,終於皆死,而酒泉宮之西北隅有槐樹生焉,玄盛又著「槐樹賦」以寄情,蓋歎僻陋遐方,立功非所也。亦命主簿梁中庸及劉彥明等並作文。感兵難繁興,時俗喧競,乃著「大酒容賦」以表恬豁之懷。與辛景、辛恭靖同志友善,景等歸晉,遇害江南,玄盛聞而吊之。玄盛前妻,同郡辛納女,貞順有婦儀,先卒,玄盛親為之誄。自餘詩賦數十篇。世子譚早卒,第二子士業嗣。

涼後主諱歆,字士業。玄盛薨時,府僚奉為大都督、大將軍、涼公、領涼州牧、護羌校尉,大赦境內,改年為嘉興。尊母尹氏為太后,以宋繇為武衛將軍、廣夏太守、軍諮祭酒、錄三府事,索仙為征虜將軍、張掖太守。

且渠蒙遜遣其張掖太守且渠廣宗祚降誘士業,士業遣武衛溫宜等赴之,親勒大軍為之後繼。蒙遜率眾三萬,設伏於蓼泉。士業聞,引兵還,為遜所逼。士業親貫甲先登,大敗之,追奔百餘里,俘斬七千餘級。明年,蒙遜又伐士業,士業將出距之,左長史張體順固諫,乃止。蒙遜大芟秋稼而還。是歲,朝廷以士業為持節、都督七郡諸軍事、鎮西大將軍、護羌校尉、酒泉公。

士業用刑頗嚴,又繕築不止,從事中郎張顯上疏諫曰:「入歲已來,陰陽失序,屢有賊風暴雨,犯傷和氣。今區域三分,勢不久並,並兼之本,實在農戰,懷遠之略,事歸寬簡。而更繁刑峻法,宮室是務,人力凋殘,百姓愁悴。致災之咎,實此之由。」主簿氾稱又上疏諫曰:

臣聞天之子愛人後,殷勤至矣。故政之不修,則垂災譴以戒之。改者雖危必昌,宋景是也;其不改者,雖安必亡,虢公是也。元年三月癸卯,敦煌謙德堂陷;八月,效谷地烈;二年元日,昏霧四塞;四月,日赤無光,二旬乃復;十一月,狐上南門;今茲春夏地頗五震;六月,隕星于建康。臣雖學不稽古,敏謝仲舒,頗亦聞道于先師,且行年五十有九,請為殿下略言耳目之所聞見,不復能遠論書傳之事也。

乃者咸安之初,西平地烈,狐入謙光殿前,俄而秦師奄至,都城不守。梁熙既為涼州,藉秦氏兵亂,規有全涼之地,外有撫百姓,內多聚斂,建元十九年姑臧南門崩,隕石於閑豫堂,二十年而呂光東反,子敗於前,身戮於後。段業因群胡創亂,遂稱制此方,三年之中,地震五十餘所,既而先王龍興瓜州,蒙遜殺之張掖。此皆目前之成事,亦殿下之所聞知。效谷,先王鴻漸之始,謙德,即尊之室,基陷地裂,大凶之征也。日者太陽之精,中國之象,赤而無光,中國將為胡夷之所陵滅。諺曰:「野獸入家,主人將去。」今狐上南門,亦災之大也。又狐者胡也,天意若曰將有胡人居於此城,南面而居者也。昔春秋之世,星隕于宋,襄公卒為楚所擒。地者至陰,胡夷之象,當靜而動,反亂天常,天意若曰胡夷將震動中國,中國若不修德,將有宋襄之禍。

臣蒙先朝布衣之眷,輒自同子弟之親,是以不避忤上之誅,昧死而進愚款。願殿下親仁善鄰,養威觀釁,罷宮室之務,止遊畋之娛。後宮嬪妃、諸夷子女,躬受分田,身勸蠶績,以清儉素德為榮,息茲奢靡之費,百姓租稅,專擬軍國。虛衿下士,廣招英雋,修秦氏之術,以強國富俗。待國有數年之積,庭盈文武之士,然後命韓白為前驅,納子房之妙算,一鼓而姑臧可平,長驅可以飲馬涇渭,方江面而爭天下,豈蒙遜之足憂!不然,臣恐宗廟之危必不出紀。

士業並不納。

士業立四年而宋受禪,士業將謀東伐,張體順切諫,乃止。士業聞蒙遜南伐禿髮傉檀

翻及弟敦煌太守恂與諸子等棄敦煌,奔於北山,蒙遜以索嗣子遠緒行敦煌太守。元緒粗險好殺,大失人和。郡人宋承、張弘以恂在郡有惠政。密信招恂。恂率數十騎入于敦煌,元緒東奔涼興,宋承等推恂為冠軍將軍、涼州刺史。蒙遜遣世子德政率眾攻恂

玄盛以安帝隆安四年立,至宋少帝景平元年滅,據河右凡二十四年。

史臣曰:王者受圖,咸資世德,猶混成之先大帝,若一氣之生兩儀。是以中陽勃興,資豢龍之構趾;景亳垂統,本吞燕之開基。涼武昭王英姿傑出,運陰陽而緯武,應變之道如神;吞日月以經天,成物之功若歲。故能懷茺弭暴,開國化家,宅五郡以稱籓,屈三分而奉順。若乃「詩」褒秦仲,後嗣建削平之業;頌美公劉,末孫興配天之祚。或發跡於汧渭,或布化於邠岐,覆簣創元天之基,疏涓開環海之宅。彼既有漸,此亦同符,是知景命攸歸,非一朝之可致,累功積慶,其所由來遠矣。

贊曰:武昭英睿,忠勇霸世。王室雖微,乃誠無替。遺黎飲德,絕壤沾惠。積祉丕基,克昌來裔。

晉書/卷086·卷八十六 列傳第五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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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軌

張軌,字士彥,安定烏氏人,漢常山景王耳十七代孫也。家世孝廉,以儒學顯。父溫,為太官令。軌少明敏好學,有器望,姿儀典則,與同郡皇甫謐善,隱于宜陽女幾山。泰始初,受叔父錫官五品。中書監張華與軌論經義及政事損益,甚器之,謂安定中正為蔽善抑才,乃美為之談,以為二品之精。衛將軍楊珧辟為掾,除太子舍人,累遷散騎常侍、征西軍司。

軌以時方多難,陰圖據河西,筮之,遇「泰」之「觀」,乃投策喜曰:「霸者兆也。」於是求為涼州。公卿亦舉軌才堪禦遠。永甯初,出為護羌校尉、涼州刺史。于時鮮卑反叛,寇盜從橫,軌到官,即討破之,斬首萬餘級,遂威著西州,化行河右。以宋配、陰充、氾瑗、陰澹為股肱謀主,征九郡胄子五百人,立學校,始置崇文祭酒,位視別駕,春秋行鄉射之禮。秘書監繆世征、少府摯虞夜觀星象,相與言曰:「天下方亂,避難之國唯涼土耳。張涼州德量不恆,殆其人乎!」及河間、成都二王之難,遣兵三千,東赴京師。初,漢末金城人陽成遠殺太守以叛,郡人馮忠赴屍號哭,嘔血而死。張掖人吳詠為護羌校尉馬賢所辟,後為太尉龐參掾,參、賢相誣,罪應死,各引詠為證,詠計理無兩直,遂自刎而死。參、賢慚悔,自相和釋。軌皆祭其墓而旌其子孫。永興中,鮮卑若羅拔能皆為寇,軌遣司馬宋配擊之,斬拔能,俘十餘萬口,威名大震。惠帝遣加安西將軍,封安樂鄉侯,邑千戶。於是大城姑臧。其城本匈奴所築也,南北七里,東西三里,地有龍形,故名臥龍城。初,漢末博士敦煌侯瑾謂其門人曰:「後城西泉水當竭,有雙闕起其上,與東門相望。中有霸者出焉。」至魏嘉平中,郡官果起學館,築雙闕於泉上,與東門正相望矣。至是,張氏遂霸河西。

永嘉初,會東羌校尉韓稚殺秦州刺史張輔,軌少府司馬楊胤言於軌曰:「今稚逆命,擅殺張輔,明公杖鉞一方,宜懲不恪,此亦「春秋」之義。諸侯相滅亡,桓公不能救,則恆公恥之。」軌從焉,遣中督護氾瑗率眾二萬討之。先遺稚書曰:「今天綱紛撓,牧守宜戮力勤王。適得雍州檄,雲卿稱兵內侮,吾董任一方,義在伐叛,武旅三萬,駱驛繼發,伐木之感,心豈可言!古之行師,全國為上,卿若單馬軍門者,當與卿共平世難也。」稚得書而降。遣主簿令狐亞聘南陽王模,模甚悅,遺軌以帝所賜劍,謂軌曰:「自隴以西,征伐斷割悉以相委,如此劍矣。」俄而王彌寇洛陽,軌遣北宮純、張纂、馬魴、陰浚等率州軍擊破之,又敗劉聰於河東,京師歌之曰:「涼州大馬,橫行天下。涼州鴟苕,寇賊消;鴟苕翩翩,怖殺人。」帝嘉其忠,進封西平郡公,不受。張掖臨松山石有「金馬」字,磨滅粗可識,而「張」字分明,又有文曰:「初祚天下,西方安萬年。」姑臧又有玄石,白點成二十八宿。于時天下既亂,所在使命莫有至者,軌遣使貢獻,歲時不替。朝廷嘉之,屢降璽書慰勞。

軌後患風,口不能言,使子茂攝州事。酒泉太守張鎮潛引秦州刺史賈龕以代軌,密使詣京師,請尚書侍郎曹祛為西平太守,圖為輔車之勢。軌別駕麹晁欲專威福,又遣使詣長安,告南陽王模,稱軌廢疾,以請賈龕,而龕將受之。其兄讓龕曰:「張涼州一時名士,威著西州,汝何德以代之!」龕乃止。更以侍中爰瑜為涼州刺史。治中楊澹馳詣長安,割耳盤上,訴軌之被誣,模乃表停之。

晉昌張越,涼州大族,讖言張氏霸涼,自以才力應之。從隴西內史遷梁州刺史。越志在涼州,遂託病歸河西,陰圖代軌,乃遣兄鎮及曹祛、麹佩移檄廢軌,以軍司杜耽攝州事,使耽表越為刺史。軌令曰:「吾在州八年,不能綏靖區域,又值中州兵亂,秦隴倒懸,加以寢患委篤,實思斂跡避賢。但負荷任重,未便輒遂。不圖諸人橫興此變,是不明吾心也。吾視去貴州如脫屣耳!」欲遣主簿尉髦奉表詣闕,便速脂轄,將歸老宜陽。長史王融、參軍孟暢蹋折鎮檄,排闔諫曰:「晉室多故,人神塗炭,實賴明公撫寧西夏。張鎮兄弟敢肆凶逆,宜聲其罪而戮之,不可成其志也。」軌嘿然。融等出而戒嚴。武威太守張琠遣子坦馳詣京,表曰:「魏尚安邊而獲戾,充國盡忠而被譴,皆前史之所譏,今曰之明鑒也。順陽之思劉陶,守闕者千人。刺史之蒞臣州,若慈母之于赤子,百姓之愛臣軌,若旱苗之得膏雨。伏聞信惑流言,當有遷代,民情嗷嗷,如失父母。今戎夷猾夏,不宜騷動一方。」尋以子寔為中督護,率兵討鎮。遣鎮外甥太府主簿令狐亞前喻鎮曰:「舅何不審安危,明成敗?主公西河著德,兵馬如雲,此猶烈火已焚,待江漢之水,溺於洪流,望越人之助,其何及哉!今數萬之軍已臨近境,今唯全老親,存門戶,輸誠歸官,必保萬全之福。」鎮流涕曰:「人誤我也!」乃委罪功曹魯連而斬之,詣寔歸罪。南討曹祛,走之。張坦至自京師,帝優詔勞軌,依模所表,命誅曹祛。軌大悅,赦州內殊死已下。命寔率尹員、宋配步騎三萬討祛,別遣從事田迥、王豐率騎八百自姑臧西南出石驢,據長寧。怯遣麹晁距戰于黃阪。寔詭道出浩亹,戰於破羌。軌斬祛及牙門田囂。

遣治中張閬送義兵五千及郡國秀孝貢計、器甲方物歸於京師。令有司可推詳立州已來清貞德素,嘉遁遺榮:「高才碩學,著述經史;臨危殉義,殺身為君;忠諫而嬰禍,專對而釋患;權智雄勇,為時除難;謅佞誤主,傷陷忠賢;具狀以聞。州中父老莫不相慶。光祿傅祗、太常摯虞遺軌書,告京師饑匱,軌即遣參軍杜勳獻馬五百匹、毯布三萬匹。帝遣使者進拜鎮西將軍、都督隴右諸軍事,封霸城侯,進車騎將軍、開府辟如、儀同三司。策未至,而王彌遂逼洛陽,軌遣將軍張斐、北宮純、郭敷等率精騎五千來衛京都。及京都陷,斐等皆沒於賊。中州避難來者日月相繼,分武威置武興郡以居之。太府主簿馬魴言於軌曰:「四海傾覆,乘輿未反,明公以全州之力徑造平陽,必當萬里風披,有征無戰。未審何憚不為此舉?」軌曰:「是孤心也。」又聞秦王入關,乃馳檄關中曰:「主上遘危,遷幸非所,普天分崩,率土喪氣。秦王天挺聖德,神武應期。世祖之孫,王今為長。凡我晉人,食土之類,龜筮克從,幽明同款。宜簡令奪奉登皇位。今遣前鋒督護宋配步騎二萬,徑至長安,翼衛乘輿,折沖左右。西中郎寔中軍三萬,武威太守張琠胡騎二萬,駱驛繼發,仲秋中旬會于臨晉。

俄而秦王為皇太子,遣使拜軌為驃騎大將軍、儀同三司,固辭。秦州刺史裴苞、東羌校尉貫與據險斷使,命宋配討之。西平王叔與曹祛餘黨麹儒等劫前福祿令麹恪為主,執太守趙彝,東應裴苞。寔回師討之,斬儒等,左督護陰預與苞戰陝西,大敗之,苞奔桑凶塢。是歲,北宮純降劉聰。皇太子遣使重申前授,固辭。左司馬竇濤言於軌曰:「曲阜周旦弗辭,營丘齊望承命,所以明國憲,厲殊勳。天下崩亂,皇輿遷幸,州雖僻遠,不忘匡衛,故朝廷傾懷,嘉命屢集。宜從朝旨,以副群心。」軌不從。

初,寔平麹懦,徙元惡六百餘家。治中令狐瀏曰:「夫除惡人,猶農夫之去草,令絕其本,勿使能滋。今宜悉徙,以絕後患。」寔不納。儒黨果叛,寔進平之。

湣帝即位,進位司空,固讓。太府參軍索輔言於軌曰:「古以金貝皮幣為貨,息穀帛量度之秏。二漢制五銖錢,通易不滯。泰始中,河西荒廢,遂不用錢。裂匹以為段數。縑布既壞,市易又難,徒壞女工,不任衣用,弊之甚也。今中州雖亂,此方主安全,宜復五銖以濟通變之會。」軌納之,立制准布用錢,錢遂大行,人賴其利。是時劉曜寇北地,軌又遣參軍麹陶領三千人衛長安。帝遣大鴻臚辛攀拜軌侍中、太尉、涼州牧、西平公,軌又固辭。

在州十三年,寢疾,遺令曰:「吾無德於人,今疾病彌留,殆將命也。文武將佐咸當弘盡忠規,務安百姓,上思報國,下以寧家。素棺薄葬,無藏金玉。善相安遜,以聽朝旨。」表立子寔為世子。卒年六十。諡曰武公。

寔字安遜,學尚明察,敬賢愛士,以秀才為郎中。永嘉初,固辭驍騎將軍,請還涼州,許之,改授議郎。及至姑臧,以討曹祛功,封建武亭侯。尋遷西中郎將,進爵福祿縣侯。建興初,除西中郎將,領護羌校尉。軌卒,州人推寔攝父位。湣帝因下策書曰:「維乃父武公,著勳西夏。頃胡賊狡猾。侵逼近甸,義兵銳卒,萬里相尋,方貢遠珍,府無虛歲。方委專征,蕩清九域,昊天不吊,凋餘籓後,朕用悼厥心。維爾雋劭英毅,宜世表西海。今授持節、都督涼州諸軍事、西中郎將、涼州刺史、領護羌校尉、西平公。往欽哉!其闡弘先緒,俾屏王室。」

蘭池長趙奭上軍士張冰得璽,文曰「皇帝璽。」群僚上慶稱德,寔曰:「孤常忿袁本初擬肘,諸君何忽有此言!」因送于京師。下令國中曰:「忝紹前蹤,庶幾刑政不為百姓之患,而比年饑旱,殆由庶事有缺,竊慕箴誦之言,以補不逮。自今有面刺孤罪者,酬以束帛;翰墨陳孤過者,答以筐篚;謗言於市者,報以羊米。」賊曹佐高昌隗瑾進言曰:「聖王將舉大事,必崇三訊之法,朝置諫官以匡大理,疑承輔弼以補闕拾遺。今事無巨細,盡決聖慮,興軍布令,朝中不知,若有謬闕,則下無分謗。竊謂宜偃聰塞智,開納群言,政刑大小,與眾共之。若恆內斷聖心,則群僚畏威而面從矣。善惡專歸於上,雖賞千金,終無言也。」寔納之,增位三等,賜帛四十匹。遣督護王該送諸郡貢計,獻名馬方珍、經史圖籍于京師。

會劉曜逼長安,寔遣將軍王該率眾以援京城。帝嘉之,拜都督陝西諸軍事。及帝將降于劉曜,下詔於寔曰:「天步厄運,禍降晉室,京師傾陷,先帝晏駕賊庭。朕流漂宛許,爰暨舊京。群臣以宗廟無主,歸之於朕,遂以沖眇之身托于王公之上。自踐寶位,四載於茲,不能翦除巨寇以救危難,元元兆庶仍遭塗炭,皆朕不明所致。羯賊劉載僭稱大號,禍加先帝,肆殺籓王,深惟仇恥,枕戈待旦。劉曜自去年九月率其蟻眾,乘虛深寇,劫質羌胡,攻沒北地。麹允總戎在外,六軍敗績,侵逼京城,矢流宮闕。胡崧等雖赴國難,殿而無效,圍塹十重,外救不至,糧盡人窮,遂為降虜。仰慚乾靈,俯痛宗廟。君世篤忠亮,勳隆西夏,四海具瞻,朕所憑賴。今進君大都督、涼州牧、侍中、司空,承制行事。琅邪王宗室親賢,遠在江表。今朝廷播越,社稷倒懸,朕以詔王,時攝大位。君其挾贊琅邪,共濟難運。若不忘主,宗廟有賴。明便出降,故夜見公卿,屬以後事,密遣黃門郎史淑、侍御史王沖齎詔假授。臨出寄命,公其勉之!」寔以天子蒙塵,沖讓不拜。

建威將軍、西海太守張肅,寔叔父也,以京師危逼,請為先鋒擊劉曜。寔以肅年老,弗許。肅曰:「狐死首丘,心不忘本;鐘儀在晉,楚弁南音。肅受晉龍,剖符列位。羯逆滔天,朝廷傾覆,肅宴安方裔,難至不奮,何以為人臣!」寔曰:「門戶受重恩,自當闔宗效死,忠衛社稷,以申先公之志。但叔父春秋已高,氣力衰竭,軍旅之事非耆耄所堪。」乃止。既而聞京師陷沒,肅悲憤而卒。

寔知劉曜逼遷天子,大臨三日。遣太府司馬韓璞、滅寇將軍田齊、撫戎將軍張閬、前鋒督護陰預步騎一萬,東赴國難。命討虜將軍陳安、故太守賈騫、隴西太守吳紹各統郡兵為璞等前驅。戒璞曰:「前遣諸將多違機信,所執不同,致有乖阻。且內不和親,焉能服物!今遣禦督五將兵事,當如一體,不得令乖異之問達孤耳也。」復遺南陽王保書曰:「王室有事,不忘投軀。孤州遠域,首尾多難,是以前遣賈騫,瞻望公舉。中被符命,敕騫還軍。忽聞北地陷沒,寇逼長安,胡崧不進,麹允持金五百請救於崧,是以決遣騫等進軍度嶺。會聞朝廷傾覆,為忠不達於主,遣兵不及於難,痛慨之深,死有餘責。今更遣韓璞等,唯公命是從。」及璞次南安,諸羌斷軍路,相持百餘日,糧竭矢盡。璞殺駕牛饗軍,泣謂眾曰:「汝曹念父母乎?」曰:「念。」「念妻子乎?曰:「念。」「欲生還乎?」曰:「欲。」「從我令乎?」曰:「諾。」乃鼓噪進戰。會張閬率金城軍繼至,夾擊,大敗之,斬級數千。

時焦崧、陳安寇隴石,東與劉曜相持,雍秦之人死者十八九。初,永嘉中,長安謠曰:「秦川中,血沒腕,惟有涼州倚柱觀。」至是,謠言驗矣。焦崧、陳安逼上邽,南陽王保遣使告急。以金城太守竇濤為輕車將軍。率威遠將軍宋毅及和苞、張閬、宋輯、辛韜、張選、董廣步騎二萬赴之。軍次新陽,會湣帝崩問至,素服舉哀,大臨三日。

時南陽王保謀稱尊號,破羌都尉張詵言於寔曰:「南陽王忘莫大之恥,而欲自尊,天不受其圖籙,德不足以應運,終非濟時救難者也。晉王明德昵籓,先帝憑屬,宜表稱聖德,勸即尊號,傳檄諸籓,副言相府,則欲競之心息,未合之徒散矣。」從之。於是馳檄天下,推崇晉王為天子,遣牙門蔡忠奉表江南,勸即尊位。是歲,元帝即位於建鄴,改年太興,寔猶稱建興六年,不從中興之所改也。

保聞湣帝崩,自稱晉王,建元,署置百官,遣使拜寔征西大將軍、儀同三司,增邑三千戶。俄而保為陳安所叛,氐羌皆應之。保窘迫,遂去上邽,遷祁山,寔遣將韓璞步騎五千赴難。陳安退保綿諸,保歸上邽。未幾,保復為安所敗,使詣寔乞師。寔遣宋毅赴之,而安退。會保為劉曜所逼,遷于桑城,將謀奔寔。寔以其宗室之望,若至河右,必動物情,遣其將陰監逆保,聲言翼衛,實禦之也。會保薨,其眾散奔涼州者萬餘人。寔自恃險遠,頗自驕恣。

初,寔寢室梁間有人像,無頭,久而乃滅,寔甚惡之。京兆人劉弘者,挾左道,客居天梯第五山,然燈懸鏡於山穴中為光明,以惑百姓,受道者千餘人,寔左右皆事之。帳下閻沙、牙門趙仰皆弘鄉人,弘謂之曰:「天與我神璽,應王涼州。」沙、仰信之,密與寔左右十餘人謀殺寔,奉弘為主。寔潛知其謀,收弘殺之。沙等不之知,以其夜害寔。在位六年。私諡曰昭公,元帝賜諡曰元。子駿,年幼,弟茂攝事。

茂字成遜,虛靖好學,不以世利嬰心。建興初,南陽王保辟從事中郎,又薦為散騎侍郎、中壘將軍,皆不就。二年,徵為侍中,以父老固辭。尋拜平西將軍、秦州刺史。太興三年,寔既遇害,州人推茂為大都督、太尉、涼州牧,茂不從,但受使持節、平西將軍、涼州牧。乃誅閻沙及黨與數百人,赦其境內。復以兄子駿為撫軍將軍、武威太守、西平公。

歲餘,茂築靈鈞台,周輪八十餘堵,基高九仞。武陵人閻曾夜叩門呼曰:「武公遣我來,曰:何故勞百姓而築台乎?」姑臧令辛岩以曾妖妄,請殺之。茂曰:「吾信勞人。曾稱先君之令,何謂妖乎!」太府主簿馬魴諫曰:「今世駿未夷,唯當弘尚道素,不宜勞役崇飾台榭。且比年以來,轉覺眾務日奢於往,每所經營,輕違雅度,實非士女所望於明公。」茂曰:「吾過也,吾過也!」命止作役。

明年,劉曜遣其將劉咸攻韓璞于冀城,呼延寔攻寧羌護軍陰鑒於桑壁。臨洮人翟楷、石琮等逐令長,以縣應曜,河西大震。參軍馬岌勸茂親征,長史氾禕怒曰:「亡國之人復欲幹亂大事,宜斬岌及安百姓。」岌曰:「氾公書生糟粕,刺舉近才,不惟國家大計。且朝廷旰食有年矣,今大賊自至,不煩遠師,遐爾之情,實系此州,事勢不可以不出。且宜立信勇之驗,以副秦隴之望。」茂曰:「馬生之言得之矣。」乃出次石頭。茂謂參軍陳珍曰:「劉曜以乘勝之聲握三秦之銳,繕兵積年,士卒習戰,若以精騎奄克南安,席捲河外,長驅而至者,計將何出?」珍曰:「曜雖乘威怙眾,恩德未結於下,又其關東離貳,內患未除,精卒寡少,多是氐羌烏合之眾,終不能近舍關東之難,增隴上之戍,曠日持久與我爭衡也。若二旬不退者,珍請為明公率弊卒數千以擒之。」茂大悅,以珍為平虜護軍,率卒騎一千八百救韓璞。曜陰欲引歸,聲言要先取隴西,然後回滅桑壁。珍募發氐羌之眾,擊曜走之,克復南安。茂深嘉之,拜折沖將軍。

未幾,茂復大城姑臧,修靈鈞台,別駕吳紹諫曰:「伏惟修城築台,蓋是懲既往之事。愚以為恩德未洽於近侍,雖處層樓,適所以疑諸下,徒見不安之意而失士民系托之本心,示怯弱之形,乖匡霸之勢。遐方異境窺我之齷齱也,必有乘人之規。嘗願止役省勞,與下休息。而更興功動眾,百姓豈所望於明君哉!」茂曰:「亡兄怛然失身於物。王公設險,武夫重閉,亦達人之至戒也。且忠臣義士豈不欲盡節義于亡兄哉?直以危機密發,雖有賁育之勇,無所復施。今事未靖,不可以拘系常言,以太平之理責人於迍邅之世。」紹無以對。

茂雅有志節,能斷大事。涼州大姓賈摹,寔之妻弟也,勢傾西土。先是,謠曰:「手莫頭,圖涼州。」茂以為信,誘而殺之,於是豪右屏跡,威行涼域。永昌初,茂使將軍韓璞率眾取隴西南安之地,以置秦州。

太寧三年卒,臨終,執駿手泣曰:「昔吾先人以孝友見稱。自漢初以來,世執忠順。今雖華夏大亂,皇輿播遷,汝當謹守人臣之節,無或失墜。吾遭擾攘之運,承先人餘德,假攝此州,以全性命,上欲不負晉室,下欲保完百姓。然官非王命,位由私議,苟以集事,豈榮之哉!氣絕之日,白帢入棺,無以朝服,以彰吾志焉。」年四十八。在位五年。私諡曰成。茂無子,駿嗣位。

駿字公庭,幼而奇偉。建興四年,封霸城侯。十歲能屬文,卓越不羈,而淫縱過度,常夜微行於邑裏,國中化之,及統任,年十八。先是,湣帝使人黃門侍郎史淑在姑臧,左長史泛禕、右長史馬謨等諷淑,令拜駿使持節、大都督、大將軍、涼州牧、領護羌校尉西平公。赦其境內,置左右前後四率官,繕南宮。劉曜又使人拜駿涼州牧、涼王。

時辛晏兵於枹罕,駿宴群僚於閑豫堂。命竇濤等進討辛晏。從事劉慶諫曰:「霸王不以喜怒興師,不以幹沒取勝,必須天時人事,然後起也。辛晏父子安忍凶狂,其亡可待,奈何以饑年大舉,猛寒攻城!昔周武回戈以須亡殷之期,曹公緩袁氏使自斃,何獨殿下以旋兵為恥乎!」駿納之。

遣參軍王騭聘于劉曜,曜謂之曰:「貴州必欲追蹤竇融,款誠和好,卿能保之乎?」騭曰:「不能。」曜侍中徐邈曰:「君來和同,而雲不能,何也?」騭曰:「齊桓貫澤之盟,憂心兢兢,諸侯不召自至。葵丘之會,驕而矜誕,叛者九國。趙國之化,常如今日可也,若政教陵遲,尚未能察邇者之變,況鄙州乎!」曜顧謂左右曰:「此涼州高士,使乎得人。」禮而遣之。

太寧元年,駿猶稱建興十二年,駿親耕藉田。尋承元帝崩問,駿大臨三日。會有黃龍見於胥次之嘉泉,右長史氾禕言於駿曰:「案建興之年,是少帝始起之號。帝以凶終,理應改易。朝廷越在江南,音問隔絕,宜因龍改號,以章休征。」不從。初,駿之立也,姑臧謠曰:「鴻從南來雀不驚,誰謂孤雛尾翅生,高舉六翮鳳皇鳴。」至是而復收河南之地。

咸和初,駿遣武威太守竇濤、金城太守張閬、武興太守辛岩、揚烈將軍宋輯等率眾東會韓璞,攻討秦州諸郡。曜遣其將劉胤來距,屯于狄道城。韓璞進度沃幹嶺。辛岩曰:「我握眾數萬,藉氐羌之銳,宜速戰以滅之,不可以久,久則變生。」璞曰:「自夏末以來,太白犯月,辰星逆行,白虹貫日,皆變之大者,不可以輕動。輕動而不捷,為禍更深。吾將久而斃之。且曜與石勒相攻,胤亦不能久也。」積七十餘日,軍糧竭,遣辛岩督運于金城。胤聞之,大悅,謂其將士曰:「韓璞之眾十倍於吾,羌胡皆叛,不為之用。吾糧廩將懸,難以持久。今虜分兵運糧,可謂天授吾也。若敗辛岩,璞等自潰。彼眾我寡,宜以死戰。戰而不捷,當無匹馬得還,宜厲爾戈矛,竭汝智力。」眾咸奮。於是率騎三千,襲岩於沃幹嶺,敗之,璞軍遂潰,死者二萬餘人。面縛歸罪,駿曰:「孤之罪也,將軍何辱!」皆赦之。胤乘勝追奔,濟河,攻陷令居,入據振武,河西大震。駿遣皇甫該禦之,赦其境內。

會劉曜東討石生,長安空虛。大蒐講武,將襲秦雍,理曹郎中索詢諫曰:「曜雖東征,胤猶守本。險阻路遙,為主人甚易,胤若輕騎憑氐羌以距我省,則奔突難測;輟彼東合而逆戰者,則寇我未已。頃年頻出,戎馬生郊,外有饑羸,內資虛耗,豈是殿下子物之謂邪!」駿曰:「每患忠言不獻,面從背違,吾政教缺然而莫我匡者。卿盡辭規諫,深副孤之望也。」以羊酒禮之。

西域諸國獻汗血馬、火浣布、犎牛、孔雀、巨象及諸珍異二百餘品。四域長史李柏請擊叛將趙貞,為貞所敗。議者以柏造謀致敗,請誅之。駿曰:「吾每以漢世宗之殺王恢,不如秦穆之赦孟明。」竟以減死論,群心咸悅。駿觀兵新鄉,狩於北野,因討軻沒虜,破之。下令境中曰:「或鯀殛而禹興,芮誅而缺進,唐帝所以殄洪災,晉侯所以成五霸。法律犯死罪,期親不得在朝。今盡聽之,唯不宜內參宿衛耳。」於是刑清國富,群僚勸駿稱涼王,領秦、涼二州牧,置公卿百官,如魏武、晉文故事。駿曰:「此非人臣所宜言也。敢有言此者,罪在不赦。」然境內皆稱之為王。群僚又請駿立世子,駿不從。中堅將軍宋輯言於駿曰:「禮急儲君者,蓋重宗廟之故。周成、漢昭立於繦褓,誠以國嗣不可曠,儲宮當素定也。昔武王始有國,元王作儲君。建興之初,先王在位,殿下正名統,況今社稷彌崇,聖躬介立,大業遂殷,繼貳闕然哉!臣竊以為國有累卵之危,而殿下以為安逾泰山,非所謂也。」駿納之,遂立子重華為世子。

先是,駿遣傅穎假道於蜀,通表京師。李雄弗許。駿又遣治中從事張淳稱籓於蜀,托以假道焉。雄大悅。雄又有憾于南氐楊初,淳因說曰:「南氐無狀,屢為邊害,宜先討百頃,次平上珪。二國並勢,席捲三秦,東清許洛,掃氛燕趙,拯二帝梓宮於平陽,反皇輿於洛邑,此英霸之舉,千載一時。寡君所以遣下臣冒險通誠,不遠萬里者,以陛下義聲遠播,必能湣寡君勤王之志。天下之善一也,惟陛下圖之。」雄怒,偽許之,將覆淳於東峽。蜀人橋贊密以告淳。淳言於雄曰:「寡君使小臣行無跡之地、通百蠻之域、萬里表誠者,誠以陛下義矜戮力之臣,能成人之美節故也。若欲殺臣者,當顯於都市,宣示眾目,雲涼州不忘舊義,通使琅邪,為表忠誠,假途於我,主聖臣明,發覺殺之。當令義聲遠著,天下畏威。今盜殺江中,威刑不顯,何足以揚休烈,示天下也!」雄大驚曰:「安有此邪!當相放還河右耳。」雄司隸校尉景騫言於雄曰:「張淳壯士,宜留任之。」雄曰:「壯士豈為人留,且可以卿意觀之。」騫謂淳曰:「卿體大,暑熱,可且遣下吏,少住須涼。」淳曰:「寡君以皇輿幽辱,梓宮未反,天下之恥未雪,蒼生之命倒懸,故遣淳來,表誠大國。所論事重,非下吏能傳。若下吏所了者,則淳本亦不來,雖有火山湯海,無所辭難,豈寒暑之足避哉!」雄曰:「此人矯矯,不可得用也。」厚禮遣之。謂淳曰:「貴主英名蓋世,土險兵盛,何不稱帝,自娛一方?」淳曰:「寡君以乃祖乃父世濟忠良,未能雪天人之大恥,解眾庶之倒懸,日昃忘食,枕戈待旦。以琅邪中興江東,故萬里翼戴,將成桓文之事,何言自娛邪!」雄有慚色,曰:「我乃祖乃父亦是晉臣,往與六郡避難此都,為同盟所推,遂有今日。琅邪若能中興大晉於中州者,亦當率眾輔之。」淳還至龍鶴,募兵通表,後皆達京師,朝廷嘉之。

駿議欲嚴刑峻制,眾咸以為宜。參軍黃斌進曰:「臣未見其可。」駿問其故。斌曰:「夫法制所以經綸邦國,篤俗齊物,既立民行,不可窪隆也。若尊者犯令,則法不行矣。」駿屏機改容曰:「夫法唯上行,制無高下。且微黃君,吾不聞過矣。黃君可謂忠之至也。」于坐擢為敦煌太守。駿有計略,於是厲操改節,勤修庶政,總禦文武,咸得其用,遠近嘉詠,號曰積賢君。自軌據涼州,屬天下之亂,所在征伐,軍無寧歲。至駿,境內漸平。又使其將楊宣率眾越流沙,伐龜茲、鄯善,於是西域並降。鄯善王元孟獻女,號曰美人,立賓遐觀以處之。焉耆前部、于闐王並遣使貢方物。得玉璽于河,其文曰「執萬國,建無極。」

時駿盡有隴西之地,士馬強盛,雖稱臣于晉,而不行中興正朔。舞六佾,建豹尾,所置官僚府寺擬于王者,而微異其名。又分州西界三郡置沙州,東界六郡置河州。二府官僚莫不稱臣。又于姑臧城南築城,起謙光殿,畫以五色,飾以金玉,窮盡珍巧。殿之四面各起一殿,東曰宜陽青殿,以春三月居之,章服器物皆依方色;南曰硃陽赤殿,夏三月居之;西曰政刑白殿,秋三月居之;北曰玄武黑殿,冬三月居之。其傍皆有直省內官寺署,一同方色。及末年,任所遊處,不復依四時而居。

咸和初,懼為劉曜所逼,使將軍宋輯、魏纂將徙隴西南安人二千餘家于姑臧,使聘于李雄,修鄰好。及曜工攻枹罕,護軍辛晏告急,駿使韓璞、辛岩率步騎二萬擊之,戰於臨洮,大為曜軍所敗,璞等退走,追至令居,駿遂失河南之地。初,戊己校尉趙貞不附於駿,至是,駿擊擒之,以其地為高昌郡。及石勒殺劉曜,駿因長安亂,復收河南地,至於狄道,置武衛、石門、候和、漒川、甘松五屯護軍,與勒分境。勒遣使拜駿官爵,駿不受,留其使。後懼勒強,遣使稱臣於勒,兼貢方物,遣其使歸。

駿境內嘗大饑,穀價踴貴,市長譚詳請出倉谷與百姓,秋收三倍征之。從事陰據諫曰:「昔西門豹宰鄴,積之於人;解扁蒞東封之邑,計三倍。文侯以豹有罪而可賞,扁有功而可罰。今詳欲因人之饑,以要三倍,反裘傷皮,未足喻之。」駿納之。

初,建興中,敦煌計吏耿訪到長安,既而遇賊,不得反,奔漢中,因東渡江,乙太興二年至京都,屢上書,以本州未知中興,宜遣大使,乞為鄉導。時連有內難,許而未行。至是,始以訪守治書御史,拜駿鎮西大將軍,校尉、刺史、公如故,選西方人隴西賈陵等十二人配之。訪停梁州七年,以驛道不通,召還。訪以詔書付賈陵,托為賈客。到長安,不敢進,以咸和八年始達涼州。駿受詔,遣部曲督王豐等報謝,並遣陵歸,上疏稱臣,而不奉正朔,猶稱建興二十一年。九年,復使訪隨豐等齎印板進駿大將軍。自是每歲使命不絕。後駿遣參軍麹護上疏曰:

東西隔塞,逾歷年載,夙承聖德,心系本朝。而江吳寂蔑,餘波莫及,雖肆力修塗,同盟靡恤。奉詔之日,悲喜交並,天恩光被,褒崇輝渥,即以臣為大將軍、都督陝西雍秦涼州諸軍事。休寵振赫,萬里懷戴,嘉命顯至,銜感屏營。伏惟陛下天挺岐嶷,堂構晉室,遭家不造,播幸吳楚,宗廟有「黍離」之哀,園陵有殄廢之痛,普天咨嗟,含氣悲傷。臣專命一方,職在斧鉞,遐域僻陋,勢極秦隴。勒雄既死,人懷反正,謂季龍、李期之命曾不崇朝,而皆篡繼凶逆,鴟目有年。東西遼曠,聲援不接,遂使桃蟲鼓翼,四夷喧嘩,向義之徒更思背誕,鉛刀有幹將之志,螢燭希日月之光。是以臣前章懇切,欲齊力時討。而陛下雍容江表,坐觀禍敗,懷目前之安,替四祖之業,馳檄佈告,徒設空文,臣所以宵吟荒漠,痛心長路者也。且兆庶離主,漸冉經世,先老消落,後生靡識,忠良受梟懸之罰,群凶貪縱橫之利,懷君戀故,日月告流。雖時有尚義之士,畏逼首領,哀歎窮廬。臣聞少康中興,由於一旅,光武嗣漢,眾不盈百,祀夏配天,不失舊物,況以荊揚栗悍,臣州突騎,吞噬遺羯,在於掌握哉!願陛下敷弘臣慮,永念先績,敕司空鑒、征西亮等泛舟江沔,使首尾俱至也。

自後駿遣使多為季龍所獲,不達。後駿又遣護羌參軍陳宇、從事徐虓、華馭等至京師,征西大將軍亮上疏言陳宇等冒險遠至,宜蒙銓敘,詔除寓西平相,虓等為縣令。永和元年,以世子重華為五官中郎將、涼州刺史。酒泉太守馬岌上言:「酒泉南山,即昆侖之體也。周穆王見西王母,樂而忘歸,即謂此山。此山有石室玉堂,珠璣鏤飾,煥若神宮。宜立西王母祠,以裨朝廷無疆之福。」駿從之。駿在位二十二年卒,時年四十,私諡曰文公,穆帝追諡曰忠成公。

重華字泰臨,駿之第二子也。寬和懿重,沈毅少言。父卒,時年十六。以永和二年自稱持節、大都督、太尉、護羌校尉、涼州牧、西平公、假涼王,赦其境內。尊其母嚴氏為太王太后,居永訓宮;所生母馬氏為王太后,居永壽宮。輕賦斂,除關稅,省園囿,以恤貧窮。

遣使奉章于石季龍。季龍使王擢、麻秋、孫伏都等侵寇不輟。金城太守張沖降於秋。於是涼州振動。重華掃境內,使其征南將軍裴恆禦之。恆壁于廣武,欲以持久弊之。牧府相司馬張耽言于重華曰:「臣聞國以兵為強,以將為主。主將者,存亡之機,吉凶所系。故燕任樂毅,克平全齊,及任騎劫,喪七十城之地。是以古之明君靡不慎於將相也。今之所要,在於軍師。然議者舉將多推宿舊,未必妙盡精才也。且韓信之舉,非舊名也;穰宜之信,非舊將也;呂蒙之進,非舊勳也;魏延之用,非舊德也。蓋明王之舉,舉無常人,才之所能,則授以大事。今強寇在郊,諸將不進,人情騷動,危機稍逼。主簿謝艾,兼資文武,明識兵略,若授以斧鉞,委以專征,必能折沖禦侮,殲殄凶類。」重華召艾,問以討寇方略。艾曰:「昔耿弇不欲以賊遺君父,黃權願以萬人當寇。乞假臣兵七千,為殿下吞王擢、麻秋等。」重華大悅,以艾為中堅將軍,配步騎五千擊秋。引師出振武,夜有二梟鳴於牙中,艾曰:「梟,邀也,六博得梟者勝。今梟鳴牙中,克敵之兆。」於是進戰,大破之,斬首五千級。重華封艾為福祿伯,善待之。諸寵貴惡其賢,共毀譖之,乃出為酒泉太守。

季龍又令麻秋進陷大夏,大夏護軍梁式執太守宋晏,以城應秋。秋遣晏以書誘宛戍都尉宋矩。宋矩謂秋曰:「辭父事君,當立功義;功義不立,當守名節。矩終不肯主偷生於世。」於是先殺妻子,自刎而死。

是月,有司議遣司兵趙長迎秋西郊。謝艾以「春秋」之義,國有大喪,省蒐狩之禮,宜待逾年。別駕從事索遐議曰:「禮,天子崩,諸侯薨,末殯,五祀不行,既殯而行之。魯宣三年,天王崩,不廢郊祀。今聖上統承大位,百揆惟新,宜在璿璣玉衡以齊七政。立秋,萬物將成,殺氣之始,其于王事,杖麾誓眾,釁鼓禮神,所以討逆除暴,成功濟務,寧宗廟社稷,致天下之福,不可廢也。」重華從之。

俄而麻秋進攻枹罕,時晉陽太守郎坦以城大難守,宜棄外城。武城太守張悛曰:「棄外城則大事去矣,不可以動眾心。」甯戎校尉張璩從之,固守大城。秋率眾八萬,圍塹數重,雲梯雹車,地突百道,皆通於內。城中亦應之,殺傷秋眾已數萬。季龍復遣其將劉渾等率步騎二萬會之。郎坦恨言之不從,教軍士李嘉潛與秋通,引賊千餘人上城西北隅。璩使宋修、張弘、辛挹、郭普距之,短兵接戰,斬二百餘人,賊乃退。璩戮李嘉以徇,燒其攻具。秋退保大夏,謂諸將曰:「我用兵於五都之間,攻城掠地,往無不捷。及登秦隴,謂有征無戰。豈悟南襲仇池,破軍殺將;築城長最,匹馬不歸;及攻此城,傷兵挫銳。殆天所贊,非人力也。」季龍聞而歎曰:「吾以偏師定九州,今以九州之力困於枹罕,真所謂彼有人焉,未可圖也。」

重華以謝艾為使持節、軍師將軍,率步騎三萬,進軍臨河。秋以三萬眾距之。艾乘軺車,冠白,鳴鼓而行。秋望而怒曰:「艾年少書生,冠服如此,輕我也。」命黑槊龍驤三千人馳擊之。艾左右大擾。左戰帥李偉勸艾乘馬,艾不從,乃下車踞胡床,指麾處分。賊以為伏兵發也,懼不敢進。張瑁從左南緣河而截其後,秋軍乃退。艾乘勝奔擊,遂大敗之,斬秋將杜勳、汲魚,俘斬一萬三級,秋匹馬奔大夏。重華論功,以謝艾為太府左長史,進封福祿縣伯,邑五千戶,帛八千匹。

麻秋又據枹罕,有眾十二萬,進屯河內,遣王擢略地晉興、廣武,越洪池嶺,至於曲柳,姑臧大震。重華議欲親出距之,謝艾固諫以為不可。別駕從事索遐進曰:「賊眾甚盛,漸逼京畿。君者,國之鎮也,不可以親動。左長史謝艾,文武兼資,國之方邵,宜委以推轂之任。殿下居中作鎮,授以算略,小賊不足平也。」重華納之,於是以艾為使持節、都督征討諸軍事、行衛將軍,遐為軍正將軍,率步騎二萬距之。艾建牙旗,盟將士,有西北風吹旌旗東南指。遐曰:「風為號令,今能令旗指之,天所贊也,破之必矣。」軍次神鳥,王擢與前鋒戰,敗,遁還河南。還討叛虜斯骨真萬餘落,破之,斬首千餘級,俘擒二千八百,獲牛羊十餘萬頭。

重華自以連破勍敵,頗怠政事,希接賓客。司直索遐諫曰:「殿下承四聖之基,當升平之會,荷當今之任,憂率土之塗炭。宜躬親萬機,開延英乂,夙夜乾乾,勉於庶政。自頃內外囂然,皆云去賊投誠者應即撫慰,而彌日不接。國老朝賢,當虛己引納,詢訪政事,比多經旬積朔,不留意接之。文奏入內,曆月不省,廢替見務,注情於棋弈之間,繾綣左右小臣之娛,不存將相遠大之謀。至使親臣不言,朝吏杜口,愚臣所以回惶忘寢與食也。今王室如毀,百姓倒懸,正是殿下銜膽茹辛厲心之日。深願垂心朝政,延納直言,周爰五美,以成六德,捐彼近習,弭塞外聲,修政聽朝,使下觀而化。」重華覽之大悅,優文答謝,然不之改也。

詔遣侍御史俞歸拜重華護羌校尉、涼州刺史、假節。是時石季龍西中郎將王擢屯結隴上,為苻雄所破,奔重華。重華厚寵之,以為征虜將軍、秦州刺史、假節,使張弘、宗悠率步騎萬五千配擢,伐苻健。健遣苻碩禦之,戰于龍黎。擢等大敗,單騎而還,弘、悠皆沒。重華痛之,素服為戰亡吏士舉哀號慟,各遣吊問其家。復授擢兵,使攻秦州,克之。遣使上疏曰:「季龍自斃,遺燼遊魂,取亂侮亡,睹機則發。臣今遣前都鋒督裴恆步騎七萬,遙出隴上,以俟聖朝赫然之威。山東騷擾不足厝懷,長安膏腴,宜速平蕩。臣守任西荒,山川悠遠,大誓六軍,不及聽受之末;猛將鷹揚,不豫告成之次,瞻雲望日,孤憤義傷,彈劍慷慨,中情蘊結。」於是康獻皇后詔報,遣使進重華為涼州牧。

是時御史俞歸至涼州,重華方謀為涼王,不肯受詔,使親信人沈猛謂歸曰:「我家主公奕世忠於晉室,而不如鮮卑矣。台加慕容皝燕王,今甫授州主大將軍,何以加勸有功忠義之臣乎!明台今宜移河右,共勸州主為涼王。大夫出使,苟利社稷,專之可也。」歸對曰:「王者之制,異姓不得稱王;九州之內,重爵不得過公。漢高一時王異姓,尋皆誅滅,蓋權時之宜,非舊體也。故王陵曰:'非劉氏而王,天下共伐之。'至於戎狄,不從此例。春秋時吳楚稱王,而諸侯不以為非者,蓋蠻夷畜之也。假令齊魯稱王,諸侯豈不伐之!故聖上以貴公忠賢,是以爵以上公,位以方伯,鮮卑北狄,豈足為比哉!子失問也。且吾又聞之,有殊勳絕世者亦有不世之賞,若今便以貴公為王者,設貴公以河右之眾南平巴蜀,東掃趙魏,修復舊都,以迎天子,天子復以何爵何位可以加賞?幸三思之。」猛具宣歸言,重華遂止。

重華好與群小遊戲,屢出錢帛以賜左右。征事索振諫曰:「先王寢不安席,志平天下,故繕甲兵,積資實。大業未就,懷恨九泉。殿下遭巨寇於諒闇之中,賴重餌以挫勍敵。今遺燼尚廣,倉帑虛竭,金帛之費,所宜慎之。昔世祖即位,躬親萬機,章奉詣闕,報不終日,故能隆中興之業,定萬世之功。今章奉停滯,動經時月,下情不得上達,哀窮困于囹圄,蓋非明主之事,臣竊未安。」重華善之。

將受詔,未及而卒,時年二十七。在位十一年。私諡曰昭公,後改曰桓公,穆帝賜諡曰敬烈。子耀靈嗣。

耀靈字元舒。年十歲嗣事,稱大司馬、校尉、刺史、西平公。伯父長寧侯祚性傾巧,善承內外,初與重華寵臣趙長、尉緝等結異姓兄弟。長等矯稱重華遺令,以祚為持節、督中外諸軍、撫軍將軍,輔政。長待議以耀靈沖幼,時難未夷,宜立長君。祚先烝重華母馬氏,馬氏遂從緝議,命廢耀靈為涼甯侯而立祚。祚尋使楊秋胡害耀靈于東苑,埋之於沙坑,私諡曰哀公。

祚字太伯,博學雄武,有政事之才。既立,自稱大都督、大將軍、涼州牧、涼公。淫暴不道,又通重華妻裴氏,自閣內媵妾及駿、重華未嫁子女,無不暴亂,國人相目,咸賦「牆茨」之詩。

永和十年。祚納尉緝、趙長等議,僭稱帝位,立宗廟,舞八佾,置百官,下書曰:「昔金行失馭,戎狄亂華,胡、羯、氐、羌咸懷竊璽。我武公以神武撥亂,保甯西夏,貢款勤王,旬朔不絕。四祖承光,忠誠彌著。往受晉禪,天下所知,謙沖遜讓,四十年於茲矣。今中原喪亂,華裔無主,群後僉以九州之望無所依歸,神祇嶽瀆罔所憑系,逼孤攝行大統,以一四海之心。辭不獲已,勉從群議。待掃穢二京,蕩清周魏,然後迎帝舊都,謝罪天闕,思與兆庶,同茲更始。」改建興四十二年為和平元年,赦殊死,賜鰥寡帛,加文武爵各一級,追崇曾祖軌為武王,祖寔為昭王,從祖茂為成王,父駿為文王,弟重華為明王。立妻辛氏為皇后,弟天錫為長寧王,子泰和為太子,庭堅為建康王,耀靈弟玄靚為涼武侯。其夜,天有光如車蓋,聲若雷霆,震動城邑。明日,大風拔木。災異屢見,而祚凶虐愈甚。其尚書馬岌以切諫免官。郎中丁琪又諫曰:「先公累執忠節,遠宗吳會,持盈守謙,五十作載,蒼生所以鵠企西望,四海所以注心大涼,皇天垂贊,士庶效死者,正以先公道高彭昆,忠逾西伯,萬里通虔,任節不貳故也。能以一州之眾抗崩天之虜,師徒歲起,人不告疲。陛下雖以大聖雄姿纂戎鴻緒,勳德未高於先公,而行革命之事,臣竊未見其可。華夷所以歸系大涼、義兵所以千里響赴者,以陛下為本朝之故。今既自尊,人斯高競,一隅之地何以當中國之師!城峻沖生,負乘致寇,惟陛下圖之。」祚大怒,斬之于闕下。遣其將和昊率眾伐麗靬戎于南山,大敗而還。

太尉桓溫入關,王擢時鎮隴西,馳使於祚,言溫善用兵,勢在難測。祚既震懼,又慮擢反噬,即召馬岌復位而與之謀。密遣親人刺擢,事覺,不克。祚益懼,大聚眾,聲言東征,實欲西保敦煌。會溫還而止。更遣其平東將軍秦州刺史牛霸、司兵張芳率三千人擊擢,破之。擢奔於苻健。其國中五月霜降,殺苗稼果實。

祚宗人張瓘時鎮枹罕,祚惡其強,遣其將易揣、張玲率步騎萬三千以襲之。時張掖人王鸞頗知神道,言於祚曰:「軍出不復還,涼國將有不利矣。」祚大怒,以鸞妖言沮眾,斬之以徇,三軍乃發。鸞臨刑曰:「我死不二十日,軍必敗。」時有神降於玄武殿,自稱玄冥,與人交語。祚日夜祈之,神言與之福利,祚甚信之。祚又遣張掖太守索孚代瓘鎮枹罕,為瓘所殺。玲等濟河未畢,又為瓘兵所破。仍舊單騎奔走,瓘軍躡之。祚眾震懼。敦煌人宋混與弟澄等聚眾以應瓘。趙長、張璹等懼罪,入閣呼重華母馬氏出殿,拜耀靈庶弟玄靚為主。揣等率眾入殿伐長,殺之。瓘弟琚及子嵩募數百市人,揚聲言:「張祚無道,我兄大軍已到城東,敢有舉手者誅三族。」祚眾披散。琚、嵩率眾入城,祚按劍殿上,大呼,令左右死戰。祚既失眾心,莫有鬥志,於是被殺。梟其首,宣示內外,暴屍道左,國內咸稱萬歲。祚篡立三年而亡。

玄靚字元安。既立,自號大都督、大將軍、校尉、涼州牧、西平公,赦其國內,廢和平之號,復稱建興四十三年。誅祚二子,以張瓘為衛將軍,領兵萬人,行大將軍事,改易僚屬。

有隴西人李儼,誅大姓彭姚,自立於隴右,奉中興年號,百姓悅之。玄靚遣牛霸率眾討之,未達,而西平人衛綝又據郡叛。霸眾潰,單騎而還。瓘先欲征綝、以兄珪在綝中為疑,綝亦以弟在瓘中,故彼我經年不相伐。西平人郭勳解天文,不應州郡之命,綝禮聘之。勳曰:「張氏應衰,衛氏當興,豈得以一弟而滅一門,宜速伐瓘。」綝將從之。瓘遣弟琚領大眾征綝敗之。西平田旋要酒泉太守馬基背瓘應綝,旋謂基曰:「綝擊其東,我等絕其西,不六旬,天下可定,斯閉口捕舌也。」基許之。瓘遣司馬張姚、王國將二千人伐基,敗之,斬基、旋二人之首,傳姑臧。

瓘兄弟強盛,負其勳力,有篡立之謀。輔國宋混與弟澄共討瓘,盡夷其屬,玄靚以混為都督中外諸軍事、車騎大將軍、假節,輔政。混卒,又以澄代之。玄靚右司馬張邕惡澄專擅,殺之。遂滅宋氏,玄靚乃以邕為中護軍,叔父天錫為中領軍,共輔政。

邕自以功大,驕矜淫縱,又通馬氏,樹黨專權。國人患之。天錫腹心郭增、劉肅二人,並年十八九,因寢,謂天錫曰:「天下事欲未靜。」天錫曰:「何謂也?」二人曰:「今護軍出入,有似長寧。」天錫大驚曰:「我早疑之,未敢出口。計當云何?」肅曰:「政當速除之耳。」天錫曰:「安得其人?」肅曰:「肅即是也。」天錫曰:「汝年少,更求可與謀者。」肅曰:「趙白駒及肅二人足以辦之矣。」於是天錫從兵四百人,與邕俱入朝,肅與白駒剔刀鞘出刃,從天錫入。值邕于門下,肅斫之不中,白駒繼之,又不克,二人與天錫俱入禁中。邕得逸走,因率甲士三百餘人反攻禁門。天錫上屋大呼,謂將士曰:「張邕凶逆,所行無道,諸宋何罪,盡誅滅之?傾覆國家,肆亂社稷。我不惜死,實懼先人廢祀,事不獲已故耳。我家門戶事,而將士豈可以干戈見向!今之所取,邕身而已。天地有靈,吾不食言。」邕眾聞之,悉散走,邕以劍自刎而死。於是悉誅邕黨。

玄靚年既幼沖,性又仁弱,天錫既克邕,專掌朝政,改建興四十九年,奉升平之號。興寧元年,駿妻馬氏卒,玄靚以其庶母郭氏為太妃。郭氏以天錫專政,與大臣張欽等謀討之。事泄,欽等伏法。是歲,天錫率眾入禁門,潛害玄靚,宣言暴薨,時年十四。在位九年。私諡曰沖公,孝武帝賜諡曰敬悼公。

天錫字純嘏,駿少子也,小名獨活。初字公純嘏,入朝,人笑其三字,因自改焉。玄靚死,國人立之,自號大將軍、校尉、涼州牧、西平公。遣司馬綸騫奉章請命,並送御史俞歸還京都。太和初,詔以天錫為大將軍、大都督、督隴右關中諸軍事、護羌校尉、涼州刺史、西平公。

天錫數宴園池,政事頗廢。蕩難將軍、校書祭酒索商上疏極諫,天錫答曰:「吾非好行,行有得也。觀朝榮,則敬才秀之士;玩芝蘭,則愛德行之臣;睹松竹,則思貞操之賢;臨清流,則貴廉潔之行;覽蔓草,則賤貪穢之吏;逢飆風,則惡凶狡之徒。若引而申之,觸類而長之,庶無遺漏矣。」

羌廉岐自稱益州刺史,率略陽四千家背苻堅就李儼。天錫自往討之,以別駕楊遹為監前鋒軍事、前將軍,趣金城。晉興相常據為使持節、征東將軍,向左南,遊擊將軍張統出白土,天錫自率三萬人次倉松,伐儼。儼大敗,入城固守,遣子純求救於苻堅。堅使其將王猛救之。天錫敗績,死者十二三,天錫乃還。立子大懷為世子。

自天錫之嗣事也,連年地震山崩,水泉湧出,柳化為松,火生泥中。而天錫荒於聲色,不恤政事。初,安定梁景、敦煌劉肅並以門胄,總角與天錫友昵。張邕之誅,肅、景有勳,天錫深德之賜姓張氏,又改其字,以為己子。天錫諸子皆以大為字,故景曰大奕,肅曰大誠。廢大懷為高昌公,更立嬖子大豫為世子,景、肅等俱參政事。人情怨懼,從弟從事中郎憲切諫,不納。

時苻堅強盛,每攻之,兵無寧歲。天賜甚懼,乃立壇刑牲,率典軍將軍張甯、中堅將軍馬芮等,遙與晉三公盟誓,獻書大司馬桓溫,克六年夏誓同大舉。遣從事中郎韓博、奮節將軍康妙奉表,並送盟文。博有口才,溫甚稱之。嘗大會,溫使司馬刁彝嘲之,彝謂博曰:「君是韓盧後邪?」博曰:「卿是韓盧後。」溫笑曰:「刁以君姓韓,故相問焉。他自姓刁,那得韓盧後邪!」博曰:「明公脫未之思,短尾者則為刁也。」一坐推歎焉。

太元元年,苻堅遣其將苟萇、毛當、梁熙、姚萇來寇,渡石城津。天錫集議,中錄事席仂曰:「先公既有故事,徐思後變,此孫仲謀屈伸之略也。」眾以仂為老怯,咸曰:「龍驤將軍馬達,精兵萬人距之,必不敢進。」廣武太守辛章保城固守。章與晉興相彭知正、西平相趙疑謀曰:「馬達出於行陣,必不為用,則秦軍深入。吾相與率三郡精卒,斷其糧運,決一朝命矣。」征東常據亦欲先擊姚萇,須天錫命。天錫率萬人頓金昌城。馬達萬人逆萇等,因請降,兵人散走。常據、席仂皆戰死。司兵趙充哲與萇苦戰,又死。中衛將軍史景亦沒於陣。天錫大懼,出城自戰,城內又反。天錫窘逼,降於萇等。初,天錫所居安昌門及平章殿無故而崩,旬日而國亡。即位凡十三年。自軌為涼州,至天錫,凡九世,七十六年矣。苻堅先為天錫起宅,至,以為尚書,封歸義侯。

堅大敗于淮肥時,天錫為苻融征南司馬,於陣歸國。詔曰:「昔孟明不替,終顯厥功,豈以一眚而廢才用!其以天錫為散騎常侍、左員外。」又詔曰:「故太尉、西平公張軌著德遐域,世襲前勞。強兵縱害,遂至失守。散騎常侍天錫拔跡登朝,先祀淪替,用增矜慨,可復天錫西平郡公爵。」俄拜金紫光祿大夫。

天錫少有文才,流譽遠近。及歸朝,甚被恩遇。朝士以其國破身虜,多共毀之。會稽王道子嘗問其西土所出,天錫應聲曰:「桑葚甜甘,鴟鴞革響,乳酪養性,人無妒心。」後形神昏喪,雖處列位,不復被齒遇。隆安中,會稽世子元顯用事,常延致之,以為戲弄。以其家貧,拜廬江太守,本官如故。桓玄時,欲招懷四遠,乃用天錫為護羌校尉、涼州刺史。尋卒,年六十一。追贈金紫光祿大夫。

史臣曰:長河外區,流沙作紀,玉關懸險,金城負固,有苗攸竄,帝舜投而不羈;渠搜是居,大禹即而方敘。世逢多難,嬰五郡以誰何;時遇兵凶,阻三邊而高視。雖非久安之地,足為苟全之所乎!周公保之而立功,士彥擁之布延世。摯虞觀象,記洪災之不流;侯瑾覘泉,知霸者之斯在。匪唯地勢,抑亦有天道歙!茂、駿、重華資忠踵武,崎嶇僻陋,無忘本朝,故能西控諸戎,東攘巨猾,綰累葉之珪組,賦絕域之琛賨,振曜遐荒,良由杖順之效矣。祚以卑孽,陰傾塚嗣,播有茨于彤管,擬宸居於黑山,丁琪以切諫遇誅夷,王鸞以讜言嬰顯戮,境內雲據,仇其竊名,卒致梟懸,自然之理也。純嘏微弱,竟亡其眾。奉身魏闕,齒跡朝流,再襲銀黃,祖德之延慶矣。

贊曰:三象構氛,九土瓜分。鼎遷江介,地絕河濆。歸誠晉室,美矣張君。內撫遺黎,外攘逋寇。世既綿遠,國亦完富。杖順為基,蓋天所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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