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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書/卷070·卷七十 列傳第四十

細節
作者 Realhistories
分類: 晉書
發佈: 2024年12月12日
建立: 2024年12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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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詹 甘卓 卞壼 劉超 鍾雅

應詹字思遠,汝南南頓人,魏侍中璩之孫也。詹幼孤,爲祖母所養。年十餘歲,祖母又終,居喪毀頓,杖而後起,遂以孝聞。家富於財,年又稚弱,乃請族人共居,委以資產,情若至親,世以此異焉。弱冠知名,性質素弘雅,物雖犯而弗之校,以學藝文章稱。司徒何劭見之曰:「君子哉若人!」

初辟公府,爲太子舍人。趙王倫以爲征東長史。倫誅,坐免。成都王穎辟爲掾。時驃騎從事中郎諸葛玫委長沙王乂奔鄴,盛稱乂之非。玫浮躁有才辯,臨漳人士無不詣之。詹與玫有舊,歎曰:「諸葛仁林何與樂毅之相詭乎!」卒不見之。玫聞甚愧。鎮南大將軍劉弘,詹之祖舅也,請爲長史,謂之曰:「君器識弘深,後當代老子於荊南矣。」仍委以軍政。弘著績漢南,詹之力也。遷南平太守。

王澄爲荊州,假詹督南平、天門、武陵三郡軍事。及洛陽傾覆,詹攘袂流涕,勸澄赴援。澄使詹爲檄,詹下筆便成,辭義壯烈,見者慷慨,然竟不能從也。天門、武陵谿蠻並反,詹討降之。時政令不一,諸蠻怨望,並謀背叛。詹召蠻酋,破銅券與盟,由是懷詹,數郡無虞。其後天下大亂,詹境獨全。百姓歌之曰:「亂離既普,殆爲灰朽。僥倖之運,賴茲應后。歲寒不凋,孤境獨守。拯我塗炭,惠隆丘阜。潤同江海,恩猶父母。」鎮南將軍山簡復假詹督五郡軍事。會蜀賊杜疇作亂,來攻詹郡,力戰摧之。尋與陶侃破杜弢於長沙,賊中金寶溢目,詹一無所取,唯收圖書,莫不歎之。元帝假詹建武將軍,王敦又上詹監巴東五郡軍事,賜爵潁陽鄉侯。陳人王沖擁眾荊州,素服詹名,迎爲刺史。詹以沖等無賴,棄還南平,沖亦不怨。其得人情如此。遷益州刺史,領巴東監軍。詹之出郡也,士庶攀車號泣,若戀所生。

俄拜後軍將軍。詹上疏陳便宜,曰:「先王設官,使君有常尊,臣有定卑,上無苟且之志,下無覬覦之心。下至亡秦,罷侯置守,本替末陵,綱紀廢絕。漢興,雖未能興復舊典,猶雜建侯守,故能享年享世,殆參古跡。今大荒之後,制度改創,宜因斯會,釐正憲則,先舉盛德元功以爲封首,則聖世之化比隆唐虞矣。」又曰:「性相近,習相遠,訓導之風,宜慎所好。魏正始之間,蔚爲文林。元康以來,賤經尚道,以玄虛宏放爲夷達,以儒術清儉爲鄙俗。永嘉之弊,未必不由此也。今雖有儒官,教養未備,非所以長育人材,納之軌物也。宜修辟雍,崇明教義,先令國子受訓,然後皇儲親臨釋奠,則普天尚德,率土知方矣。」元帝雅重其才,深納之。

頃之,出補吳國內史,以公事免。鎮北將軍劉隗出鎮,以詹爲軍司。加散騎常侍,累遷光祿勳。詹以王敦專制自樹,故優游諷詠,無所標明。及敦作逆,明帝問詹計將安出。詹厲然慷慨曰:「陛下宜奮赫斯之威,臣等當得負戈前驅,庶憑宗廟之靈,有征無戰。如其不然,王室必危。」帝以詹爲都督前鋒軍事、護軍將軍、假節,都督朱雀橋南。賊從竹格渡江,詹與建威將軍趙胤等擊敗之,斬賊率杜發,梟首數千級。賊平,封觀陽縣侯,食邑一千六百戶,賜絹五千匹。上疏讓曰:「臣聞開國承家,光啟土宇,唯令德元功乃宜封錫。臣雖忝當一隊,策無微略,勞不汗馬。猥以疏賤,倫亞親密,暫廁被練,列勤司勳。乞迴謬恩,聽其所守。」不許。

遷使持節、都督江州諸軍事、平南將軍、江州刺史。詹將行,上疏曰:

夫欲用天下之智力者,莫若使天下信之也。商鞅移木,豈禮也哉?有由而然。自經荒弊,綱紀穨陵,清直之風既澆,糟秕之俗猶在,誠宜濯以滄浪之流,漉以吞舟之網,則幽顯明別,於變時雍矣。

弘濟茲務,在乎官人。今南北雜錯,屬託者無保負之累,而輕舉所知,此博采所以未精,職理所以多闕。今凡有所用,宜隨其能否而與舉主同乎褒貶,則人有慎舉之恭,官無廢職之吝。昔冀缺有功,胥臣蒙先茅之賞;子玉敗軍,子文受蔿賈之責。古既有之,今亦宜然。漢朝使刺史行部,乘傳奏事,猶恐不足以辨彰幽明,弘宣政道,故復有繡衣直指。今之艱弊,過於往昔,宜分遣黃、散若中書郎等循行天下,觀採得失,舉善彈違,斷截苟且,則人不敢爲非矣。漢宣帝時,二千石有居職修明者,則入爲公卿;其不稱職免官者,皆還爲平人。懲勸必行,故歷世長久。中間以來,遷不足競,免不足懼。或有進而失意,退而得分。蒞官雖美,當以素論降替;在職實劣,直以舊望登敘。校游談爲多少,不以實事爲先後。以此責成,臣未見其兆也。今宜峻左降舊制,可二千石免官,三年乃得敘用,長史六年,戶口折半,道里倍之。此法必明,使天下知官難得而易失,必人慎其職,朝無惰官矣。都督可課佃二十頃,州十頃,郡五頃,縣三頃。皆取文武吏醫卜,不得撓亂百姓。三臺九府,中外諸軍,有可減損,皆令附農。市息末伎,道無游人,不過一熟,豐穰可必。然後重居職之俸,使祿足以代耕。

頃大事之後,遐邇皆想宏略,而寂然未副,宜早振綱領,肅起群望。

夫欲用天下之智力者,莫若使天下信之也。商鞅移木,豈禮也哉?有由而然。自經荒弊,綱紀穨陵,清直之風既澆,糟秕之俗猶在,誠宜濯以滄浪之流,漉以吞舟之網,則幽顯明別,於變時雍矣。

弘濟茲務,在乎官人。今南北雜錯,屬託者無保負之累,而輕舉所知,此博采所以未精,職理所以多闕。今凡有所用,宜隨其能否而與舉主同乎褒貶,則人有慎舉之恭,官無廢職之吝。昔冀缺有功,胥臣蒙先茅之賞;子玉敗軍,子文受蔿賈之責。古既有之,今亦宜然。漢朝使刺史行部,乘傳奏事,猶恐不足以辨彰幽明,弘宣政道,故復有繡衣直指。今之艱弊,過於往昔,宜分遣黃、散若中書郎等循行天下,觀採得失,舉善彈違,斷截苟且,則人不敢爲非矣。漢宣帝時,二千石有居職修明者,則入爲公卿;其不稱職免官者,皆還爲平人。懲勸必行,故歷世長久。中間以來,遷不足競,免不足懼。或有進而失意,退而得分。蒞官雖美,當以素論降替;在職實劣,直以舊望登敘。校游談爲多少,不以實事爲先後。以此責成,臣未見其兆也。今宜峻左降舊制,可二千石免官,三年乃得敘用,長史六年,戶口折半,道里倍之。此法必明,使天下知官難得而易失,必人慎其職,朝無惰官矣。都督可課佃二十頃,州十頃,郡五頃,縣三頃。皆取文武吏醫卜,不得撓亂百姓。三臺九府,中外諸軍,有可減損,皆令附農。市息末伎,道無游人,不過一熟,豐穰可必。然後重居職之俸,使祿足以代耕。

頃大事之後,遐邇皆想宏略,而寂然未副,宜早振綱領,肅起群望。

時王敦新平,人情未安,詹撫而懷之,莫不得其歡心,百姓賴之。

疾篤,與陶侃書曰:「每憶密計,自沔入湘,頡頏繾綣,齊好斷金。子南我東,忽然一紀,其間事故,何所不有。足下建功嶠南,旋鎮舊楚。吾承乏幸會,來忝此州,圖與足下進共竭節本朝,報恩幼主,退以申尋平生,纏綿舊好。豈悟時不我與,長即幽冥,永言莫從,能不慨悵!今神州未夷,四方多難,足下年德並隆,功名俱盛,宜務建洪範,雖休勿休,至公至平,至謙至順,即自天祐之,吉無不利。人之將死,其言也善,足下察吾此誠。」以咸和六年卒,

初,京兆韋泓喪亂之際,親屬遇饑疫並盡,客遊洛陽,素聞詹名,遂依託之。詹與分甘共苦,情若弟兄。遂隨從積年,爲營伉儷,置居宅,并薦之於元帝曰:「自遭喪亂,人士易操,至乃任運固窮,耿介守節者尟矣。伏見議郎韋泓,年三十八,字元量,執心清沖,才識備濟,躬耕隴畝,不煩人役,靜默居常,不豫政事。昔年流移,來在詹境,經寇喪資,一身特立,短褐不掩形,菜蔬不充朝,而抗志彌厲,不遊非類。顏回稱不改其樂,泓有其分。明公輔亮皇室,恢維宇宙,四門開闢,英彥鳧藻,收春華於京輦,採秋實於巖藪。而泓抱璞荊山,未剖和璧。若蒙銓召,付以列曹,必能協隆鼎味,緝熙庶績者也。」帝即辟之。自後位至少府卿。既受詹生成之惠,詹卒,遂製朋友之服,哭止宿草,追趙氏祀程嬰、杵臼之義,祭詹終身。

甘卓字季思,丹楊人,秦丞相茂之後也。曾祖寧,爲吳將。祖述,仕吳爲尚書。父昌,太子太傅。吳平,卓退居自守。郡命主簿、功曹,察孝廉,州舉秀才,爲吳王常侍。討石冰,以功賜爵都亭侯。東海王越引爲參軍,出補離狐令。卓見天下大亂,棄官東歸,前至歷陽,與陳敏相遇。敏甚悅,共圖縱橫之計,遂爲其子景娶卓女,共相結託。會周玘唱義,密使錢廣攻敏弟昶,敏遣卓討廣,頓朱雀橋南。會廣殺昶,玘告丹楊太守顧榮共邀說卓。卓素敬服榮,且以昶死懷懼,良久乃從之。遂詐疾迎女,斷橋,收船南岸,共滅敏,傳首于京都。

元帝初渡江,授卓前鋒都督、揚威將軍、歷陽內史。其後討周馥,征杜弢,屢經苦戰,多所擒獲。以前後功,進爵南鄉侯,拜豫章太守。尋遷湘州刺史,將軍如故。復進爵于湖侯。

中興初,以邊寇未靜,學校陵遲,特聽不試孝廉,而秀才猶依舊策試。卓上疏以爲:「答問損益,當須博通古今,明達政體,必求諸墳索,乃堪其舉。臣所忝州往遭寇亂,學校久替,人士流播,不得比之餘州。策試之由,當藉學功,謂宜同孝廉例,申與期限。」疏奏,朝議不許。卓於是精加隱括,備禮舉桂陽谷儉爲秀才。儉辭不獲命,州厚禮遣之。諸州秀才聞當考試,皆憚不行,惟儉一人到臺,遂不復策試。儉恥其州少士,乃表求試,以高第除中郎。

儉少有志行,寒苦自立,博涉經史。于時南土凋荒,經籍道息,儉不能遠求師友,唯在家研精。雖所得實深,未有名譽,又恥衒耀取達,遂歸,終身不仕,卒于家。

卓尋遷安南將軍、梁州刺史、假節、督沔北諸軍,鎮襄陽。卓外柔內剛,爲政簡惠,善於綏撫,估稅悉除,市無二價。州境所有魚池,先恒責稅,卓不收其利,皆給貧民,西土稱爲惠政。

王敦稱兵,遣使告卓。卓乃僞許,而心不同之。及敦升舟,而卓不赴,使參軍孫雙詣武昌諫止敦。敦聞雙言,大驚曰:「甘侯前與吾語云何,而更有異!正當慮吾危朝廷邪?吾今下唯除姦凶耳。卿還言之,事濟當以甘侯作公。」雙還報卓,卓不能決。或說卓且僞許敦,待敦至都而討之。卓曰:「昔陳敏之亂,吾亦先從後圖,而論者謂懼逼而謀之。雖吾情本不爾,而事實有似,心恒愧之。今若復爾,誰能明我!」時湘州刺史譙王承遣主簿鄧騫說卓曰:「劉大連雖乘權寵,非有害於天下也。大將軍以其私憾稱兵象魏,雖託討亂之名,實失天下之望,此忠臣義士匡救之時也。昔魯連匹夫,猶懷蹈海之志,況受任方伯,位同體國者乎!今若因天人之心,唱桓文之舉,杖大順以掃逆節,擁義兵以勤王室,斯千載之運,不可失也。」卓笑曰:「桓文之事,豈吾所能。至於盡力國難,乃其心也。當共詳思之。」參軍李梁說卓曰:「昔隗囂亂隴右,竇融保河西以歸光武,今日之事,有似於此。將軍有重名於天下,但當推亡固存,坐而待之。使大將軍勝,方當崇將軍以方面之重;如其不勝,朝廷必以將軍代之。何憂不富貴,而釋此廟勝,決存亡於一戰邪!」騫謂梁曰:「光武創業,中國未平,故隗囂斷隴右,竇融兼河西,各據一方,鼎足之勢,故得文服天子,從容顧望。及海內已定,君臣正位,終於隴右傾覆,河西入朝。何則?向之文服,義所不容也。今將軍之於本朝,非竇融之喻也。襄陽之於大府,非河西之固也。且人臣之義,安忍國難而不陳力,何以北面於天子邪!使大將軍平劉隗,還武昌,增石城之守,絕荊湘之粟,將軍安歸乎?勢在人手,而曰我處廟勝,未之聞也。」卓尚持疑未決,騫又謂卓曰:「今既不義舉,又不承大將軍檄,此必至之禍,愚智所見也。且議者之所難,以彼強我弱,是不量虛實者也。今大將軍兵不過萬餘,其留者不能五千,而將軍見眾既倍之矣。將軍威名天下所聞也,此府精銳,戰勝之兵也。擁強眾,藉威名,杖節而行,豈王含所能御哉!溯流之眾,勢不自救,將軍之舉武昌,若摧枯拉朽,何所顧慮乎!武昌既定,據其軍實,鎮撫二州,施惠士卒,使還者如歸,此呂蒙所以克敵也。如是,大將軍可不戰而自潰。今釋必勝之策,安坐以待危亡,不可言知計矣。願將軍熟慮之。」

時敦以卓不至,慮在後爲變,遣參軍樂道融苦要卓俱下。道融本欲背敦,因說卓襲之,語在融傳。卓既素不欲從敦,得道融說,遂決曰:「吾本意也。」乃與巴東監軍柳純、南平太守夏侯承、宜都太守譚該等十餘人,俱露檄遠近,陳敦肆逆,率所統致討。遣參軍司馬讚、孫雙奉表詣臺,參軍羅英至廣州,與陶侃剋期,參軍鄧騫、虞沖至長沙,令譙王承堅守。征西將軍戴若思在江西,先得卓書,表上之,臺內皆稱萬歲。武昌大驚,傳卓軍至,人皆奔散。詔書遷卓爲鎮南大將軍、侍中、都督荊梁二州諸軍事、荊州牧,梁州刺史如故,陶侃得卓信,即遣參軍高寶率兵下。

卓雖懷義正,而性不果毅,且年老多疑,計慮猶豫,軍次豬口,累旬不前。敦大懼,遣卓兄子行參軍卬求和,謝卓曰:「君此自是臣節,不相責也。吾家計急,不得不爾。想便旋軍襄陽,當更結好。」時王師敗績,敦求臺騶虞幡駐卓。卓聞周顗、戴若思遇害,流涕謂卬曰:「吾之所憂,正謂今日。每得朝廷人書,常以胡寇爲先,不悟忽有蕭牆之禍。且使聖上元吉,太子無恙,吾臨敦上流,亦未敢便危社稷。吾適徑據武昌,敦勢逼,必劫天子以絕四海之望。不如還襄陽,更思後圖。」即命旋軍。都尉秦康說卓曰:「今分兵取敦不難,但斷彭澤,上下不得相赴,自然離散,可一戰擒也。將軍既有忠節,中道而廢,更爲敗軍將,恐將軍之下亦各便求西還,不可得守也。」卓不能從。樂道融亦日夜勸卓速下。卓性先寬和,忽便強塞,徑還襄陽,意氣騷擾,舉動失常,自照鏡不見其頭,視庭樹而頭在樹上,心甚惡之。其家金櫃鳴,聲似槌鏡,清而悲。巫云:「金櫃將離,是以悲鳴。」主簿何無忌及家人皆勸令自警。卓轉更很愎,聞諫輒怒。方散兵使大佃,而不爲備。功曹榮建固諫,不納。襄陽太守周慮等密承敦意,知卓無備,詐言湖中多魚,勸卓遣左右皆捕魚,乃襲害卓于寢,傳首于敦。四子散騎郎蕃等皆被害。太寧中,追贈驃騎將軍,諡曰敬。

鄧騫字長真,長沙人。少有志氣,爲鄉鄰所重。常推誠行己,能以正直全於多難之時。刺史譙王承命爲主簿,便說甘卓。卓留爲參軍,欲與同行,以母老辭卓而反。

承爲魏乂所敗,以虞悝兄弟爲承黨,乂盡誅之,而求騫甚急。鄉人皆爲之懼,騫笑曰:「欲用我耳。彼新得州,多殺忠良,是其求賢之時,豈以行人爲罪!」乃往詣乂。乂喜曰:「君所謂古之解揚也。」以爲別駕。

騫有節操忠信,兼識量弘遠,善與人交,久而益敬。太尉庾亮稱之,以爲長者。歷武陵、始興太守,遷大司農,卒於官。

卞壼字望之,濟陰冤句人也。祖統,琅邪內史。父粹,以清辯鑒察稱。兄弟六人並登宰府,世稱「卞氏六龍,玄仁無雙」。玄仁,粹字也。弟裒,嘗忤其郡將。郡將怒訐其門內之私,粹遂以不訓見譏議,陵遲積年。惠帝初,爲尚書郎。楊駿執政,人多附會,而粹正直不阿。及駿誅,超拜右丞,封成陽子,稍遷至右軍將軍。張華之誅,粹以華婿免官。齊王冏輔政,爲侍中、中書令,進爵爲公。及長沙王乂專權,粹立朝正色,乂忌而害之。初,粹如廁,見物若兩眼,俄而難作。

壼弱冠有名譽司、兗二州。齊王冏辟皆不就。遇家禍,還鄉里。永嘉中,除著作郎,襲父爵。征東將軍周馥請爲從事中郎,不就。遭本州傾覆,東依妻兄徐州刺史裴盾。盾以壼行廣陵相。

元帝鎮建鄴,召爲從事中郎,委以選舉,甚見親杖。出爲明帝東中郎長史。遭繼母憂,既葬,起復舊職,累辭不就。元帝遣中使敦逼,壼牋自陳曰:

壼天性狷狹,不能和俗,退以情事,欲畢志家門。亡父往爲中書令,時壼蒙大例,望門見辟,信其所執,得不祗就。門戶遇禍,迸竄易名,得存視息,私志有素。加嬰極難,流寄蘭陵,爲苟晞所召,恐見逼迫,依下邳裴盾,又見假授,思暫之郡,規得託身。尋蒙見召,爲從事中郎,豈曰貪榮,直欲自致,規暫恭命,行當乞退。屬華軼之難,不敢自陳。軼既梟懸,壼亦嬰病,具自歸聞,未蒙恕遣。世子北征,選寵顯望,復以無施,忝充元佐。榮則榮矣,實非素懷。顧以命重人輕,不敢辭憚。聞西臺召壼爲尚書郎,實欲因此以避賢路,未及陳誠,奄丁窮罰。

壼年九歲,爲先母弟表所見孤背。十二,蒙亡母張所見覆育。壼以陋賤,不能榮親,家產屢空,養道多闕,存無歡娛,終不備禮,拊心永恨,五內抽割。於公無效如彼,私情艱苦如此,實無情顏昧冒榮進。若廢壼一人,江北便有傾危之慮,壼居事之日功績以隆者,誠不得私其身。今東中郎岐嶷自然,神明日茂,軍司馬、諸參佐並以明德宣力王事,壼之去留,曾無損益。賀循、謝端、顧景、丁琛、傅晞等皆荷恩命,高枕家門。壼委質二府,漸冉五載,考效則不能已彰,論心則頻累恭順,柰何哀孤之日不見愍恕哉!

帝以其辭苦,不奪其志。

服闋,爲世子師。壼前後居師佐之任,盡匡輔之節,一府貴而憚焉。中興建,補太子中庶子,轉散騎常侍,侍講東宮。遷太子詹事,以公事免。尋復職,轉御史中丞。忠於事上,權貴屏跡。

時淮南小中正王式繼母,前夫終,更適式父。式父終,喪服訖,議還前夫家。前夫家亦有繼子,奉養至終,遂合葬於前夫。式自云:「父臨終,母求去,父許諾。」於是制出母齊衰期。壼奏曰:「就如式父臨終許諾,必也正名,依禮爲無所據。若夫有命,須顯七出之責,當存時棄之,無緣以絕義之妻留家制服。若式父臨困謬亂,使去留自由者,此必爲相要以非禮,則存亡無所得從,式宜正之以禮。魏顆父命不從其亂,陳乾昔欲以二婢子殉,其子以非禮不從,春秋、禮記善之。並以妾媵,猶正以禮,況其母乎!式母於夫,生事奉終,非爲既絕之妻。夫亡制服,不爲無義之婦。自云守節,非爲更嫁。離絕之斷,在夫沒之後。夫之既沒,是其從子之日,而式以爲出母,此母以子出也。致使存無所容居,沒無所託也。寄命於他人之門,埋尸於無名之冢。若式父亡後,母尋沒於式家,必不以爲出母明矣。許諾之命一耳,以爲母于同居之時,至沒前子之門而不以爲母,此爲制離絕於二居,裁出否於意斷。離絕之斷,非式而誰!假使二門之子皆此母之生,母戀前子,求去求絕,非禮於後家,還反又非禮於前門,去不可去,還不可還,則爲無寄之人也。式必內盡匡諫,外極防閑,不絕明矣。何至守不移於至親,略情禮於假繼乎!繼母如母,聖人之教。式爲國士,閨門之內犯禮違義,開闢未有,於父則無追亡之善,於母則無孝敬之道,存則去留自由,亡則合葬路人,可謂生事不以禮,死葬不以禮者也。虧損世教,不可以居人倫詮正之任。案侍中、司徒、臨潁公組敷宣五教,實在任人,而含容違禮,曾不貶黜;揚州大中正、侍中、平望亭侯曄,」疏奏,詔特原組等,式付鄉邑清議,廢棄終身。壼遷吏部尚書。王含之難,加中軍將軍。含滅,以功封建興縣公,尋遷領軍將軍。

明帝不豫,領尚書令,與王導等俱受顧命輔幼主。復拜右將軍,加給事中、尚書令。帝崩,成帝即位,群臣進璽,司徒王導以疾不至。壼正色於朝曰:「王公豈社稷之臣邪!大行在殯,嗣皇未立,寧是人臣辭疾之時!」導聞之,乃輿疾而至。皇太后臨朝,壼與庾亮對直省中,共參機要。時召南陽樂謨爲郡中正,潁川庾怡爲廷尉評。謨、怡各稱父命不就。壼奏曰:「人無非父而生,職無非事而立。有父必有命,居職必有悔。有家各私其子,此爲王者無人,職不軌物,官不立政。如此則先聖之言廢,五教之訓塞,君臣之道散,上下之化替矣。樂廣以平夷稱,庾珉以忠篤顯,受寵聖世,身非己有,況及後嗣而可專哉!所居之職若順夫群心,則戰戍者之父母皆當以命子,不以處也。若順謨父之意,則人皆不爲郡中正,人倫廢矣。順怡父之意,人皆不爲獄官,則刑辟息矣。凡如是者,其可聽歟?若不可聽,何以許謨、怡之得稱父命乎!此爲謨以名父子可以虧法,怡是親戚可以自專。以此二塗服人示世,臣所未悟也。宜一切班下,不得以私廢公。絕其表疏,以爲永制。」朝議以爲然。謨、怡不得已,各居所職。是時王導稱疾不朝,而私送車騎將軍郗鑒,壼奏以導虧法從私,無大臣之節。御史中丞鍾雅阿撓王典,不加準繩,並請免官。雖事寢不行,舉朝震肅。壼斷裁切直,不畏強禦,皆此類也。

壼榦實當官,以褒貶爲己任,勤於吏事,欲軌正督世,不肯苟同時好。然性不弘裕,才不副意,故爲諸名士所少,而無卓爾優譽。明帝深器之,於諸大臣而最任職。阮孚每謂之曰:「卿恒無閑泰,常如含瓦石,不亦勞乎?」壼曰:「諸君以道德恢弘,風流相尚,執鄙吝者,非壼而誰!」時貴游子弟多慕王澄、謝鯤爲達,壼厲色於朝曰:「悖禮傷教,罪莫斯甚!中朝傾覆,實由於此。」欲奏推之。王導、庾亮不從,乃止,然而聞者莫不折節。時王導以勳德輔政,成帝每幸其宅,嘗拜導婦曹氏。侍中孔坦密表不宜拜。

拜光祿大夫,加散騎常侍。時庾亮將徵蘇峻,言於朝曰:「峻狼子野心,終必爲亂。今日徵之,縱不順命,爲禍猶淺。若復經年,爲惡滋蔓,不可復制。此是朝錯勸漢景帝早削七國事也。」當時議者無以易之。壼固爭,謂亮曰:「峻擁強兵,多藏無賴,且逼近京邑,路不終朝,一旦有變,易爲蹉跌。宜深思遠慮,恐未可倉卒。」亮不納。壼知必敗,與平南將軍溫嶠書曰:「元規召峻意定,懷此於邑。溫生足下,柰此事何!吾今所慮,是國之大事。且峻已出狂意,而召之更速,必縱其群惡以向朝廷。朝廷威力誠桓桓,交須接鋒履刃,尚不知便可即擒不?王公亦同此情。吾與之爭甚懇切,不能如之何。本出足下爲外藩任,而今恨出足下在外。若卿在內俱諫,必當相從。今內外戒嚴,四方有備,峻凶狂必無所至耳,恐不能使無傷,如何?」壼司馬任台勸壼宜畜良馬,以備不虞。壼笑曰:「以順逆論之,理無不濟。若萬一不然,豈須馬哉!」峻果稱兵。壼復爲尚書令、右將軍、領右衛將軍,餘官如故。

峻至東陵口,詔以壼都督大桁東諸軍事、假節,復加領軍將軍、給事中。壼率郭默、趙胤等與峻大戰於西陵,爲峻所破。壼與鍾雅皆退還,死傷者以千數。壼、雅並還節,詣闕謝罪。峻進攻青溪,壼與諸軍距擊,不能禁。賊放火燒宮寺,六軍敗績。壼時發背創,猶未合,力疾而戰,率厲散眾及左右吏數百人,攻賊麾下,苦戰,遂死之,時年四十八。二子眕、盱見父沒,相隨赴賊,同時見害。

峻平,朝議贈壼左光祿大夫,加散騎常侍。尚書郎弘訥議以爲「死事之臣古今所重,卞令忠貞之節,當書于竹帛。今之追贈,實未副眾望,謂宜加鼎司之號,以旌忠烈之勳。」司徒王導見議,進贈驃騎將軍,加侍中。訥重議曰:「夫事親莫大於孝,事君莫尚於忠。唯孝也,故能盡敬竭誠;唯忠也,故能見危授命。此在三之大節,臣子之極行也。案壼委質三朝,盡規翼亮,遭世險難,存亡以之。受顧託之重,居端右之任,擁衛至尊,則有保傅之恩;正色在朝,則有匪躬之節。賊峻造逆,戮力致討,身當矢旝,再對賊鋒,父子并命,可謂破家爲國,守死勤事。昔許男疾終,猶蒙二等之贈,況壼伏節國難者乎!夫賞疑從重,況在不疑!謂可上準許穆,下同嵇紹,則允合典謨,克厭眾望。」於是改贈壼侍中、驃騎將軍、開府儀同三司,諡曰忠貞,祠以太牢。贈世子眕散騎侍郎,眕弟盱奉車都尉。眕母裴氏撫二子尸哭曰:「父爲忠臣,汝爲孝子,夫何恨乎!」徵士翟湯聞之歎曰:「父死於君,子死於父,忠孝之道,萃于一門。」眕子誕嗣。

咸康六年,成帝追思壼,下詔曰:「壼立朝忠恪,喪身兇寇,所封懸遠,租秩薄少,妻息不贍,以爲慨然!可給實口廩。」其後盜發壼墓,尸僵,鬢髮蒼白,面如生,兩手悉拳,爪甲穿達手背。安帝詔給錢十萬,以修塋兆。

壼第三子瞻,位至廣州刺史。瞻弟眈,尚書郎。

敦字仲仁。父俊,清真有檢識,以名理著稱。其鄉人郤詵恃才陵傲俊兄弟,俊等亦以門盛輕詵,相視如讎。詵以楊駿故吏被繫,俊時爲尚書郎,案其獄,詵懼不免,俊平心斷決正之,詵卒以免,而猶不悛。後爲左丞,復奏陷卞氏。俊歷位汝南相、廷尉卿。

敦弱冠仕州郡,辟司空府,稍遷太子舍人、尚書郎,朝士多稱之。東海王越聞,召以爲主簿。王彌逼洛,敦及胡毋輔之勸越擊王彌,而王衍、潘滔共執不聽,敦庭爭苦至,眾咸壯之。出補汝南內史。元帝之爲鎮東,請爲軍諮祭酒,不就。征南將軍山簡以爲司馬。尋而王如、杜曾相繼爲亂,簡乃使敦監沔北七郡軍事、振威將軍、領江夏相,戍夏口。敦攻討沔中皆平。既而杜弢寇湘中,加敦征討大都督。伐弢有功,賜爵安陵亭侯。鎮東大將軍王敦請爲軍司。

中興建,拜太子左衛率。時石勒侵逼淮泗,帝備求良將可以式遏邊境者,公卿舉敦,除征虜將軍、徐州刺史,鎮泗口。及勒寇彭城,敦自度力不能支,與征北將軍王邃退保盱眙,賊勢遂張,淮北諸郡多爲所陷,竟以畏懦貶秩三等,爲鷹揚將軍。徵拜大司農。王敦表爲征虜將軍、都督石頭軍事。明帝之討王敦也,以爲鎮南將軍、假節。事平,更拜尚書,以功封益陽侯。徙光祿勳,出爲都督安南將軍、湘州刺史、假節。尋進征南將軍,固辭不拜。

蘇峻反,溫嶠、庾亮移檄征鎮同赴京師。敦擁兵不下,又不給軍糧,唯遣督護荀璲領數百人隨大軍而已。時朝野莫不怪歎,獨陶侃亦切齒忿之。

劉超字世瑜,琅邪臨沂人,漢城陽景王章之後也。章七世孫封臨沂縣慈鄉侯,子孫因家焉。父和,爲琅邪國上軍將軍。超少有志尚,爲縣小吏,稍遷琅邪國記室掾。以忠謹清慎爲元帝所拔,恒親侍左右,遂從渡江,轉安東府舍人,專掌文檄。相府建,又爲舍人。于時天下擾亂,伐叛討貳,超自以職在近密,而書跡與帝手筆相類,乃絕不與人交書。時出休沐,閉門不通賓客,由是漸得親密。以左右勤勞,賜爵原鄉亭侯,食邑七百戶,轉行參軍。

中興建,爲中書舍人,拜騎都尉、奉朝請。時臺閣初建,庶績未康,超職典文翰,而畏慎靜密,彌見親待。加以處身清苦,衣不重帛,家無儋石之儲。每帝所賜,皆固辭曰:「凡陋小臣,橫竊賞賜,無德而祿,殃咎足懼。」帝嘉之,不奪其志。尋出補句容令,推誠於物,爲百姓所懷。常年賦稅,主者常自四出結評百姓家貲。至超,但作大函,邨別付之,使各自書家產,投函中訖,送還縣。百姓依實投上,課輸所入,有踰常年。入爲中書通事郎。以父憂去官。既葬,屬王敦稱兵,詔超復職,又領安東上將軍。尋六軍敗散,唯超案兵直衛,帝感之,遣歸終喪禮。及錢鳳構禍,超招合義士,從明帝征鳳。事平,以功封零陵伯。超家貧,妻子不贍,帝手詔褒之,賜以魚米,超辭不受。超後須純色牛,市不可得,啟買官外廄牛,詔便以賜之。出爲義興太守。未幾,徵拜中書侍郎。拜受往還,朝廷莫有知者。會帝崩,穆后臨朝,遷射聲校尉。時軍校無兵,義興人多義隨超,因統其眾以宿衛,號爲「君子營」。咸和初,遭母憂去官,衰服不離身,朝夕號泣,朔望輒步至墓所,哀感路人。

及蘇峻謀逆,超代趙胤爲左衛將軍。時京邑大亂,朝士多遣家人入東避難。義興故吏欲迎超家,而超不聽,盡以妻孥入處宮內。及王師敗績,王導以超爲右衛將軍,親侍成帝。屬太后崩,軍衛禮章損闕,超躬率將士奉營山陵。峻遷車駕石頭,時天大雨,道路沈陷,超與侍中鍾雅步侍左右,賊給馬不肯騎,而悲哀慷慨。峻聞之,甚不平,然未敢加害,而以其所親信許方等補司馬督、殿中監,外託宿衛,內實防禦超等。時饑饉米貴,峻等問遺,一無所受,繾綣朝夕,臣節愈恭。帝時年八歲,雖幽厄之中,超猶啟授孝經、論語。溫嶠等至,峻猜忌朝士,而超爲帝所親遇,疑之尤甚。後王導出奔,超與懷德令匡術、建康令管旆等密謀,將欲奉帝而出。未及期,事泄,峻使任讓將兵入收超及鍾雅。

超天性謙慎,歷事三帝,恒在機密,並蒙親遇,而不敢因寵驕諂,故士人皆安而敬之。

子訥嗣,謹飭有石慶之風,歷中書侍郎、下邳內史。訥子享,亦清慎,爲散騎郎。

鍾雅字彥冑,潁川長社人也。父曅,公府掾,早終。雅少孤,好學有才志,舉四行,除汝陽令,入爲佐著作郎。母憂去官,服闋復職。東海王越請爲參軍,遷尚書郎。

避亂東渡,元帝以爲丞相記室參軍,遷臨淮內史、振威將軍。頃之,徵拜散騎侍郎,轉尚書右丞。時有事於太廟,雅奏曰:「陛下繼承世數,於京兆府君爲玄孫,而今祝文稱曾孫,恐此因循之失,宜見改正。又禮,祖之昆弟,從祖父也。景皇帝自以功德爲世宗,不以伯祖而登廟,亦宜除伯祖之文。」詔曰:「禮,事宗廟,自曾孫已下皆稱曾孫,此非因循之失也。義取於重孫,可歷世共其名,無所改也。稱伯祖不安,如所奏。」轉北軍中候。大將軍王敦請爲從事中郎,補宣城內史。錢鳳作逆,加廣武將軍,率眾屯青弋。時廣德縣人周玘爲鳳起兵攻雅,雅退據涇縣,收合士庶,討玘,斬之。鳳平,徵拜尚書左丞。

明帝崩,遷御史中丞。時國喪未期,而尚書梅陶私奏女妓,雅劾奏曰:「臣聞放勛之殂,八音遏密,雖在凡庶,猶能三載。自茲以來,歷代所同。肅祖明皇帝崩背萬國,當期來月。聖主縞素,泣血臨朝,百僚慘愴,動無歡容。陶無大臣忠慕之節,家庭侈靡,聲妓紛葩,絲竹之音,流聞衢路,宜加放黜,以整王憲。請下司徒,論正清議。」穆后臨朝,特原不問。雅直法繩違,百僚皆憚之。

北中郎將劉遐卒,遐部曲作亂,詔郭默討之,以雅監征討軍事、假節。事平,拜驍騎將軍。

蘇峻之難,詔雅爲前鋒監軍、假節,領精勇千人以距峻。雅以兵少,不敢擊,退還。拜侍中。尋王師敗績,雅與劉超並侍衛天子。或謂雅曰:「見可而進,知難而退,古之道也。君性亮直,必不容於寇讎,何不隨時之宜而坐待其斃。」雅曰:「國亂不能匡,君危不能濟,各遜遁以求免,吾懼董狐執簡而至矣。」庾亮臨去,顧謂雅曰:「後事深以相委。」雅曰:「棟折榱崩,誰之責也?」亮曰:「今日之事,不容復言,卿當期剋復之效耳。」雅曰:「想足下不愧荀林父耳。」及峻逼遷車駕幸石頭,雅、超流涕步從。明年,並爲賊所害。賊平,追贈光祿勳。其後以家貧,詔賜布帛百匹。子誕,位至中軍參軍,早卒。

史臣曰:應詹行業聿修,文史足用,入居列位,則嘉謀屢陳;出撫藩條,則惠政斯洽。甘卓伐暴寧亂,庸績克宣,作鎮扞城,威略具舉。及兇渠犯順,志在勤王。既而人撓其謀,天奪其鑒,疑留不斷,自取誅夷。卞壼束帶立朝,以匡正爲己任;褰裳衛主,蹈忠義以成名。遂使臣死於君,子死於父,惟忠與孝,萃其一門。古稱社稷之臣,忠貞之謂矣。劉超勤肅奉上,鍾雅正直當官。屬巨猾滔天,幼君危逼,乃崎嶇寇難,契闊艱虞,匪石爲心,寒松比操,貞軌皆沒,亮跡雙升。雖高赫在難彌恭,荀息繼之以死,方之二子,曾何足云!

贊曰:卓臨南服,詹蒞西州。

晉書/卷069·卷六十九 列傳第三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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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Realhistories
分類: 晉書
發佈: 2024年12月12日
建立: 2024年12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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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隗 刁協 戴若思 周顗

劉隗,字大連,彭城人,楚元王交之後也。父砥,東光令。隗少有文翰,起家秘書郎,稍遷冠軍將軍、彭城內史。避亂渡江,元帝以為從事中郎。隗雅習文史,善求人主意,帝深器遇之。遷丞相司直,委以刑憲。時建康尉收護軍士,而為府將篡取之,隗奏免護軍將軍戴若思官。世子文學王籍之居叔母喪而婚,隗奏之,帝下令曰:「「詩」稱殺禮多婚,以會男女之無夫家,正今日之謂也,可一解禁止。自今以後,宜為其防。」東閣祭酒顏含在叔父喪嫁女,隗又奏之。廬江太守梁龕明日當除婦服,今日請客奏伎,丞相長史周顗等三十餘人同會,隗奏曰:「夫嫡妻長子皆杖居廬,故周景王有三年之喪,既除而宴,「春秋」猶譏,況龕匹夫,暮宴朝祥,慢服之愆,宜肅喪紀之禮。請免龕官,削侯爵。顗等知龕有喪,吉會非禮,宜各奪俸一月,以肅其違。」從之。丞相行參軍宋挺,本揚州刺史劉陶門人,陶亡後,挺娶陶愛妾以為小妻。建興中,挺又割盜官布六百餘匹,正刑棄市,遇赦免。既而奮武將軍阮抗請為長史。隗劾奏曰:「挺蔑其死主而專其室,悖在三之義,傷人倫之序,當投之四裔以禦魑魅。請除挺名,禁錮終身。而奮武將軍、太山太守阮抗請為長史。抗緯文經武,剖符東籓,當庸勳忠良,昵近仁賢,而褒求贓汙,舉頑用嚚。請免抗官,下獄理罪。」奏可,而挺病死。隗又奏:「符旨:挺已喪亡,不復追貶。愚蠢意暗,未達斯義。昔鄭人斲子家之棺,漢明追討史遷,經傳褒貶,皆追書先世數百年間,非徒區區欲厘當時,亦將作法垂于來世,當朝亡夕沒便無善惡也。請曹如前追除挺名為民,錄妾還本,顯證惡人,班下遠近。」從之。南中郎將王含以族強顯貴,驕傲自恣,一請參佐及守長二十許人,多取非其才。隗劾奏文致甚苦,事雖被寢,王氏深忌疾之。而隗之彈奏不畏強禦,皆此類也。

建興中,丞相府斬督運令史淳于伯而血逆流,隗又奏曰:「古之為獄必察五聽,三槐九棘以求民情。雖明庶政,不敢折獄。死者不得復生,刑者不可復續,是以明王哀矜用刑。曹參去齊,以市獄為寄。自頃蒸荒,殺戮無度,罪同斷異,刑罰失宜。謹按行督運令史淳于伯刑血著柱,遂逆上終極柱末二丈三尺,旋復下流四尺五寸。百姓喧華,士女縱觀,咸曰其冤。伯息忠訴辭稱枉,雲伯督運訖去二月,事畢代還,無有稽乏。受賕使役,罪不及死。軍是戍軍,非為征軍,以乏軍興論,於理為枉。四年之中,供給運漕,凡諸徵發租調百役,皆有稽停,而不以軍興論,至於伯也,何獨明之?捶楚之下,無求不得,囚人畏痛,飾辭應之。理曹,國之典刑,而使忠等稱冤明時。謹按從事中郎周筵、法曹參軍劉胤、屬李匡幸荷殊寵,並登列曹,當思敦奉政道,詳法慎殺,使兆庶無枉,人不稱訴。而令伯枉同周青,冤魂哭於幽都,訴靈恨於黃泉,嗟歎甚于杞梁,血妖過於崩城,故有隕霜之人,夜哭之鬼。伯有晝見,彭生為豕,刑殺失中,妖眚並見,以古況今,其揆一也。皆由筵等不勝其任,請皆免官。」於是右將軍王導等上疏引咎,請解職。帝曰:「政刑失中,皆吾暗塞所由。尋示愧懼,思聞忠告,以補其闕。而引過求退,豈所望也!」由是導等一無所問。

晉國既建,拜御史中丞。周嵩嫁女,門生斷道解廬,斫傷二人,建康左尉赴變,又被斫。隗劾嵩兄顗曰:「顗幸荷殊寵,列位上僚,當崇明憲典,協和上下,刑於左右,以禦於家邦。而乃縱肆小人,群為凶害,公於廣都之中白日刃尉,遠近洶嚇,百姓喧華,虧損風望,漸不可長。既無大臣檢禦之節,不可對揚休命。宜加貶黜,以肅其違。」顗坐免官。

太興初,長兼侍中,賜爵都鄉侯,尋代薛兼為丹陽尹,與尚書令刁協並為元帝所寵,欲排抑豪強。諸刻碎之政,皆云隗、協所建。隗雖在外,萬機秘密皆豫聞之。拜鎮北將軍、都督青徐幽平四州軍事、假節,加散騎常侍,率萬人鎮泗口。

初,隗以王敦威權太盛,終不可制,勸帝出腹心以鎮方隅,故以譙王承為湘州,續用隗及戴若思為都督。敦甚惡之,與隗書曰:「頃承聖上顧眄足下,今大賊未滅,中原鼎沸,欲與足下周生之徒戮力王室,共靜海內。若其泰也,則帝祚於是乎隆;若其否也,則天下永無望矣。」隗答曰:「魚相忘於江湖,人相忘於道術。竭股肱之力,效之以忠貞,吾之志也。」敦得書甚怒。及敦作亂,以討隗為名,詔征隗還京師,百官迎之於道,隗岸幘大言,意氣自若。及入見,與刁協奏請誅王氏。不從,有懼色,率眾屯金城。及敦克石頭,隗攻之不拔,入宮告辭,帝雪涕與之別。隗至淮陰,為劉遐所襲,攜妻子及親信二百餘人奔于石勒,勒以為從事中郎、太子太傅。卒年六十一。子綏,初舉秀才,除駙馬都尉、奉朝請。隨隗奔勒,卒。孫波嗣。

波字道則。初為石季龍冠軍將軍王洽參軍,及季龍死,洽與波俱降。穆帝以波為襄城太守,累遷桓沖中軍諮議參軍。大司馬桓溫西征袁真,朝廷空虛,以波為建威將軍、淮南內史,領五千人鎮石頭。壽陽平,除尚書左丞,不拜,轉冠軍將軍、南郡相。時苻堅弟融圍雍州刺史硃序于襄陽,波率眾八千救之,以敵強不敢進,序竟陷沒。波以畏懦免官。後復以波為冠軍將軍,累遷散騎常侍。

苻堅敗,朝廷欲鎮靖北方,出波督淮北諸軍、冀州刺史,以疾未行。上疏曰:

疏奏而卒。追贈前將軍。子淡嗣。元熙初,為廬江太守。

隗伯父訥,字令言,有人倫鑒識。初入洛,見諸名士而歎曰:「王夷甫太鮮明,樂彥輔我所敬,張茂先我所不解,周弘武巧於用短,杜方叔拙于用長。」終於司隸校尉。

子疇,字王喬,少有美譽,善談名理。曾避亂塢壁,賈胡百數欲害之,疇無懼色,援笳而吹之,為「出塞」、「入塞」之聲,以動其遊客之思。於是群胡皆垂泣而去之。永嘉中,位至司徒左長史,尋為閻鼎所殺。司空蔡謨每歎曰:「若使劉王喬得南渡,司徒公之美選也。」又王導初拜司徒,謂人曰:「劉王喬若過江,我不獨拜公也。」其為名流之所推服如此。

疇兄子劭,有才幹,辟琅邪王丞相掾。咸康世,歷御史中丞、侍中、尚書、豫章太守,秩中二千石。

邵族子黃老,太元中,為尚書郎,有義學,注「慎子」、「老子」,並傳於世。

刁協,字玄亮,渤海饒安人也。祖恭,魏齊郡太守。父攸,武帝時御史中丞。協少好經籍,博聞強記,釋褐濮陽王文學,累轉太常博士、本郡大中正。成都王穎請為平北司馬,後歷趙王倫相國參軍,長沙王乂驃騎司馬。及東嬴公騰鎮臨漳,以協為長史,轉潁川太守。永嘉初,為河南尹,未拜,避難渡江。元帝以為鎮東軍諮祭酒,轉長史。湣帝即位,徵為御史中丞,例不行。元帝為丞相,以協為左長史。中興建,拜尚書左僕射。于時朝廷草創,憲章未立,朝臣無習舊儀者。協久在中朝,諳練舊事,凡所制度,皆稟於協焉,深為當時所稱許。太興初,遷尚書令,在職數年,加金紫光祿大夫,令如故。

協性剛悍,與物多忤,每崇上抑下,故為王氏所疾。又使酒放肆,侵毀公卿,見者莫不側目。然悉力盡心,志在匡救,帝甚信任之。以奴為兵,取將吏客使轉運,皆協所建也,眾庶怨望之。及王敦構逆,上疏罪協。帝使協出督六軍。既而王師敗績,協與劉隗俱侍帝於太極東除,帝執協、隗手,流涕嗚咽,勸令避禍。協曰:「臣當守死,不敢有貳。」帝曰:「今事逼矣,安可不行!」乃令給協、隗人馬,使自為計。協年老,不堪騎乘,素無恩紀,募從者,皆委之行。至江乘,為人所殺,送首於敦,敦德刁氏,收葬之。帝痛協不免,密捕送協首者而誅之。

敦平後,周顗、戴若思等皆被顯贈,惟協以出奔不在其例。咸康中,協子彝上疏訟之。在位者多以明帝之世褒貶已定,非所得更議,且協不能抗節隕身,乃出奔遇害,不可復其官爵也。丹陽尹殷融議曰:「王敦惡逆,罪不容誅,則協之善亦不容賞。若以忠非良圖,謀事失算,以此為責者,蓋在於譏議之間耳。即凶殘之誅以為國刑,將何以沮勸乎!當敦專逼之時,慶賞威刑專自己出,是以元帝慮深崇本,以協為比,事由國計,蓋不為私。昔孔甯、儀行父從君于昏,楚復其位者,君之黨故也。況協之比君,在於義順。且中興四佐,位為朝首。于時事窮計屈,奉命違寇,非為逃刑。謂宜顯贈,以明忠義。」時庾冰輔政,疑不能決。左光祿大夫蔡謨與冰書曰:

夫爵人者,宜顯其功;罰人者,宜彰其罪,此古今之所慎也。凡小之人猶尚如此,刁令中興上佐,有死難之名,天下不聞其罪,而見其貶,致令刁氏稱冤,此乃為王敦復仇也。內沮忠臣之節,論者惑之。若實有大罪,宜顯其事,令天下知之,明聖朝不貶死難之臣。「春秋」之義,以功補過。過輕功重者,得以加封;功輕過重者,不免誅絕;功足贖罪者無黜。雖先有邪佞之罪,而臨難之日党於其君者,不絕之也。孔甯、儀行父親與靈公淫亂於朝,君殺國滅,由此二臣,而楚尚納之。傳稱有禮不絕其位者,君之黨也。若刁令有罪,重于孔儀,絕之可也。若無此罪,宜見追論。

或謂明帝之世已見寢廢,今不宜復改,吾又以為不然。夫大道宰世,殊塗一致。萬機之事,或異或同,同不相善,異不相譏。故堯抑元凱而舜舉之,堯不為失,舜不為非,何必前世所廢便不宜改乎?漢蕭何之後坐法失侯,文帝不封而景帝封之,後復失侯,武昭二帝不封而宣帝封之。近去元年,車駕釋奠,拜孔子之坐,此亦元明二帝所不行也。又刁令但是明帝所不贈耳,非誅之也。王平子、第五猗皆元帝所誅,而今日所贈,豈以改前為嫌乎!凡處事者,當上合古義,下准今例,然後談者不惑,受罪者無怨耳。案周僕射、戴征西本非王敦唱檄所仇也,事定後乃見害耳;周筵、郭璞等並亦非為主禦難也,自平居見殺耳,皆見褒贈,刁令事義豈輕於此乎?自頃員外散騎尚得追贈,況刁令位亞三司。若先自壽終,不失員外散騎之例也。就不蒙贈,不失以本官殯葬也。此為一人之身,壽終則蒙贈,死難則見絕,豈所以明事君之道,厲為臣之節乎!宜顯評其事,以解天下疑惑之論。

又聞談者亦多謂宜贈。凡事不允當,而得眾助者,若以善柔得眾,而刁令粗剛多怨;若以貴也,刁氏今賤;若以富也,刁氏今貧。人士何故反助寒門而此言之?足下宜察此意。

冰然之。事奏,成帝詔曰:「協情在忠主,而失為臣之道,故令王敦得託名公義,而實肆私忌,遂令社稷受屈,元皇銜恥,致禍之原,豈不有由!若極明國典,則曩刑非重。今正當以協之勤有可書,敦之逆命不可長,故議其事耳。今可復協本位,加之冊祭,以明有忠於君者纖介必顯,雖於貶裁未盡,然或足有勸矣。」於是追贈本官,祭乙太牢。

彝字大倫。少遭家難。王敦誅後,彝斬仇人党,以首祭父墓,詣廷尉請罪,朝廷特宥之,由是知名,歷尚書吏部郎、吳國內史,累遷北中郎將、徐兗二州刺史、假節,鎮廣陵,卒於官。

子逵,字伯道,逵弟暢,字仲遠;次子弘,字叔仁,並歷顯職。隆安中,達為廣州刺史,領平越中郎將、假節;暢為始興相;弘為冀州刺史。兄弟子侄並不拘名行,以貨殖為務,有田萬頃,奴婢數千人,餘資稱是。

桓玄篡位,以逵為西中郎將、豫州刺史,鎮曆陽;暢右衛將軍;弘撫軍桓修司馬。劉裕起義,斬桓修,時暢、弘謀起兵襲裕,裕遣劉毅討之,暢伏誅;弘亡,不知所在。逵在曆陽執劉裕參軍諸葛長民,檻車送于桓玄,至當利而玄敗,送人共破檻出長民,遂趣曆陽。逵棄城而走,為下人所執,斬於石頭。子侄無少長皆死,惟小弟騁被宥,為給事中,尋謀反伏誅,刁氏遂滅。刁氏素殷富,奴客縱橫,固吝山澤,為京口之蠹。裕散其資蓄,今百姓稱力而取之,彌日不盡。時天下饑弊,編戶賴之以濟焉。

戴若思,廣陵人也,名犯高祖廟諱。祖烈,吳左將軍。父昌,會稽太守。若思有風儀,性閑爽,少好遊俠,不拘操行。遇陸機赴洛,船裝甚盛,遂與其徒掠之。若思登岸,據胡床,指麾同旅,皆得其宜。機察見之,知非常人,在舫屋上遙謂之曰:「卿才器如此,乃復作劫邪!」若思感悟,因流涕,投劍就之。機與言,深加賞異,遂與定交焉。

若思後舉孝廉,入洛,機薦之于趙王倫曰:「蓋聞繁弱登禦,然後高墉之功顯;孤竹在肆,然後降神之曲成。是以高世之主必假遠邇之器,蘊櫝之才思托太音之和。伏見處士廣陵戴若思,年三十,清沖履道,德量允塞;思理足以研幽,才鑒足以辯物;安窮樂志,無風塵之慕,砥節立行,有井渫之潔;誠東南之遺寶,宰朝之奇璞也。若得托跡康衢,則能結軌驥騄;曜質廊廟,必能垂光璵璠矣。惟明公垂神采察,不使忠允之言以人而廢。」倫乃辟之,除沁水令,不就,遂往武陵省父。時同郡人潘京素有理鑒,名知人,其父遣若思就京與語,既而稱若思有公輔之才。累轉東海王越軍諮祭酒,出補豫章太守,加振威將軍,領義軍都督。以討賊有功,賜爵秣陵侯,遷治書侍御史、驃騎司馬,拜散騎侍郎。

元帝召為鎮東右司馬。將征杜弢,加若思前將軍,未發而弢滅。帝為晉王,以為尚書。中興建,為中護軍,轉護軍將軍、尚書僕射,皆辭不拜。出為征西將軍、都督兗豫幽冀雍並六州諸軍事、假節,加散騎常侍。發投刺王官千人為軍吏,調揚州百姓家奴萬人為兵配之,以散騎常侍王遐為軍司,鎮壽陽,與劉隗同出。帝親幸其營,勞勉將士,臨發祖餞,置酒賦詩。

若思至合肥,而王敦舉兵,詔追若思還鎮京都,進驃騎將軍,與右衛將軍郭逸夾道築壘於大桁之北。尋而石頭失守,若思與諸軍攻石頭,王師敗績。若思率麾下百餘人赴宮受詔,與公卿百官於石頭見敦。敦問若思曰:「前日之戰有餘力乎?」若思不謝而答曰:「豈敢有餘,但力不足耳。」又曰:「吾此舉動,天下以為如何?」若思曰:「見形者謂之逆,體誠者謂之忠。」敦笑曰:「卿可謂能言。」敦參軍呂猗昔為台郎,有刀筆才,性尤奸諂,若思為尚書,惡其為人,猗亦深憾焉。至是,乃說敦曰:「周顗、戴若思皆有高名,足以惑眾,近者之言曾無愧色。公若不除,恐有再舉之患,為將來之憂耳。」敦以為然,又素忌之,俄而遣鄧岳、繆坦收若思而害之。若思素有重望,四海之士莫不痛惜焉。賊平,冊贈右光祿大夫、儀同三司,諡曰簡。

邈字望之。少好學,尤精「史」「漢」,才不逮若思,儒博過之。弱冠舉秀才,尋遷太子洗馬,出補西陽內史。永嘉中,元帝版行邵陵內史、丞相軍諮祭酒,出為征南軍司。于時凡百草創,學校未立,邈上疏曰:

臣聞天道之所大,莫大於陰陽;帝王之至務,莫重於禮學。是以古之建國,有明堂辟雍之制,鄉有庠序[1111]校之儀,皆所以抽導幽滯,啟廣才思。蓋以六四有困蒙之吝,君子大養正之功也。昔仲尼列國之大夫耳,興禮修學於洙泗之間,四方髦俊斐然向風,身達者七十餘人。自茲以來,千載絕塵。豈天下小於魯衛,賢哲乏于曩時?勵與不勵故也。

自頃國遭無妄之禍,社稷有綴旒之危,寇羯飲馬于長江,凶狡鴟張於萬里,遂使神州蕭條,鞠為茂草,四海之內,人跡不交。霸主有旰食之憂,黎元懷荼毒之苦,戎首交拜于中原,何遽籩豆之事哉!然三年不為禮,禮必壞;三年不為樂,樂必崩,況曠戴累紀如此之久邪!今末進後生目不睹揖讓升降之儀,耳不聞鐘鼓管弦之音,文章散滅,圖讖無遺,此蓋聖達之所深悼,有識之所嗟歎也。夫平世尚文,遭亂尚武,文武遞用,長久之道,譬之天地昏明之迭,自古以來未有不由之者也。

今或以天下未一,非興禮學之時,此言似之而不其然。夫儒道深奧,不可倉卒而成。古之俊乂必三年而通一經,比天下平泰然後修之,則功成事定,誰與制禮作樂者哉?又貴遊之子未必有斬將搴旗之才,亦未有從軍征戍之役,不及盛年講肄道義,使明珠加磨瑩之功,荊璞發采琢之榮,不亦良可惜乎!

臣愚以世喪道久,人情玩于所習;純風日去,華競日彰,猶火之消膏而莫之覺也。今天地告始,萬物權輿,聖朝以神武之德,值革命之運,蕩近世之流弊,繼千載之絕軌,篤道崇儒,創立大業。明主唱之於上,宰輔督之於下。夫上之所好,下必有過之者焉,是故雙劍之節崇,而飛白之俗成;挾琴之容飾,而赴曲之和作;君子之德風,小人之德草,實在感之而已。臣以暗淺,不能遠識格言;奉誦明令,慷慨下風,謂宜以三時之隙漸就修建。

臣聞天道之所大,莫大於陰陽;帝王之至務,莫重於禮學。是以古之建國,有明堂辟雍之制,鄉有庠序[1111]校之儀,皆所以抽導幽滯,啟廣才思。蓋以六四有困蒙之吝,君子大養正之功也。昔仲尼列國之大夫耳,興禮修學於洙泗之間,四方髦俊斐然向風,身達者七十餘人。自茲以來,千載絕塵。豈天下小於魯衛,賢哲乏于曩時?勵與不勵故也。

自頃國遭無妄之禍,社稷有綴旒之危,寇羯飲馬于長江,凶狡鴟張於萬里,遂使神州蕭條,鞠為茂草,四海之內,人跡不交。霸主有旰食之憂,黎元懷荼毒之苦,戎首交拜于中原,何遽籩豆之事哉!然三年不為禮,禮必壞;三年不為樂,樂必崩,況曠戴累紀如此之久邪!今末進後生目不睹揖讓升降之儀,耳不聞鐘鼓管弦之音,文章散滅,圖讖無遺,此蓋聖達之所深悼,有識之所嗟歎也。夫平世尚文,遭亂尚武,文武遞用,長久之道,譬之天地昏明之迭,自古以來未有不由之者也。

今或以天下未一,非興禮學之時,此言似之而不其然。夫儒道深奧,不可倉卒而成。古之俊乂必三年而通一經,比天下平泰然後修之,則功成事定,誰與制禮作樂者哉?又貴遊之子未必有斬將搴旗之才,亦未有從軍征戍之役,不及盛年講肄道義,使明珠加磨瑩之功,荊璞發采琢之榮,不亦良可惜乎!

臣愚以世喪道久,人情玩于所習;純風日去,華競日彰,猶火之消膏而莫之覺也。今天地告始,萬物權輿,聖朝以神武之德,值革命之運,蕩近世之流弊,繼千載之絕軌,篤道崇儒,創立大業。明主唱之於上,宰輔督之於下。夫上之所好,下必有過之者焉,是故雙劍之節崇,而飛白之俗成;挾琴之容飾,而赴曲之和作;君子之德風,小人之德草,實在感之而已。臣以暗淺,不能遠識格言;奉誦明令,慷慨下風,謂宜以三時之隙漸就修建。

疏奏,納焉,於是始修禮學。

代劉隗為丹陽尹。王敦作逆,加左將軍。及敦得志,而若思遇害,邈坐免官。敦誅後,拜尚書僕射。卒官,贈衛將軍,諡曰穆。子謐嗣,歷義興太守、大司農。

周顗,字伯仁,安東將軍浚之子也。少有重名,神彩秀徹,雖時輩親狎,莫能媟也。司徒掾同郡賁嵩有清操,見顗,歎曰:「汝潁固多奇士!自頃雅道陵遲,今復見周伯仁,將振起舊風,清我邦族矣。」廣陵戴若思東南之美,舉秀才,入洛,素聞顗名,往候之,終坐而出,不敢顯其才辯。顗從弟穆亦有美譽,欲陵折顗,顗陶然弗與之校,於是人士益宗附之。州郡辟命皆不就。弱冠,襲父爵武城侯,拜秘書郎,累遷尚書吏部郎。東海王越子毗為鎮軍將軍,以顗為長史。

元帝初鎮江左,請為軍諮祭酒,出為甯遠將軍、荊州刺史、領護南蠻校尉、假節。始到州,而建平流人傅密等叛迎蜀賊杜弢,顗狼狽失據。陶侃遣將吳寄以兵救之,故顗得免,因奔王敦于豫章。敦留之。軍司戴邈曰:「顗雖退敗,未有蒞眾之咎,德望素重,宜還復之。」敦不從。帝召為揚威將軍、兗州刺史。顗還建康,帝留顗不遣,復以為軍諮祭酒,尋轉右長史。中興建,補吏部尚書。頃之,以醉酒為有司所糾,白衣領職。復坐門生斫傷人,免官。

太興初,更拜太子少傅,尚書如故。顗上疏讓曰:「臣退自循省,學不通一經,智不效一官,止足良難,未能守分,遂忝顯任,名位過量。不悟天鑒忘臣頑弊,乃欲使臣內管銓衡,外忝傅訓,質輕蟬翼,事重千鈞,此之不可,不待識而明矣。若臣受負乘之責,必貽聖朝惟塵之恥,俯仰愧懼,不知所圖。」詔曰:「紹幼沖便居儲副之貴,當賴軌匠以祛蒙蔽。望之儼然,斯不言之益,何學之習邪,所謂與田蘇遊忘其鄙心者。便當副往意,不宜沖讓。」轉尚書左僕射,領吏部如故。

庾亮嘗謂顗曰:「諸人咸以君方樂廣。」顗曰:「何乃刻畫無鹽,唐突西施也。」帝宴群公於西堂,酒酣,從容曰:「今日名臣共集,何如堯舜時邪?」顗因醉厲聲曰:「今雖同人主,何得復比聖世!」帝大怒而起,手詔付廷尉,將加戮,累日方赦之。及出,諸公就省,顗曰:「近日之罪,固知不至於死。」尋代戴若思為護軍將軍。尚書紀瞻置酒請顗及王導等,顗荒醉失儀,復為有司所奏。詔曰:「顗參副朝右,職掌銓衡,當敬慎德音,式是百辟。屢以酒過,為有司所繩。吾亮其極歎之情,然亦是濡首之誡也。顗必能克己復禮者,今不加黜責。」

初,顗以雅望獲海內盛名,後頗以酒失。為僕射,略無醒日,時人號為「三日僕射」。庾亮曰:「周侯末年,所謂鳳德之衰也。」顗在中朝時,能飲酒一石,及過江,雖日醉,每稱無對。偶有舊對從北來,顗遇之欣然,乃出酒二石共飲,各大醉。及顗醒,使視客,已腐脅而死。

顗性寬裕而友愛過人,弟嵩嘗因酒嗔目謂顗曰:「君才不及弟,何乃橫得重名!」以所燃蠟燭投之。顗神色無忤,徐曰:「阿奴火攻,固出下策耳。」王導甚重之,嘗枕顗膝而指其腹曰:「此中何所有也?」答曰:「此中空洞無物,然足容卿輩數百人。」導亦不以為忤。又于導坐傲然嘯詠,導云:「卿欲希嵇、阮邪?」顗曰:「何敢近舍明公,遠希嵇、阮。」

及王敦構逆,溫嶠謂顗曰:「大將軍此舉似有所在,當無濫邪?」顗曰:「君少年未更事。人主自非堯舜,何能無失,人臣豈可得舉兵以協主!共相推戴,未能數年,一旦如此,豈云非亂乎!處仲剛愎強忍,狼抗無上,其意寧有限邪!」既而王師敗績,顗奉詔詣敦,敦曰:「伯仁,卿負我!」顗曰:「公戎車犯順,下官親率六軍,不能其事,使王旅奔敗,以此負公。」敦憚其辭正,不知所答。帝召顗於廣室,謂之曰:「近日大事,二宮無恙,諸人平安,大將軍故副所望邪?」顗曰:「二宮自如明詔,於臣等故未可知。」護軍長史郝嘏等勸顗避敦,顗曰:「吾備位大臣,朝廷喪敗,寧可復草間求活,外投胡越邪!」俄而與戴若思俱被收,路經太廟,顗大言曰:「天地先帝之靈;賊臣王敦傾覆社稷,枉殺忠臣,陵虐天下,神祇有靈,當速殺敦,無令縱毒,以傾王室。」語未終,收人以戟傷其口,血流至踵,顏色不變,容止自若,觀者皆為流涕。遂于石頭南門外石上害之,時年五十四。

顗之死也,敦坐有一參軍樗蒱,馬於博頭被殺,因謂敦曰:「周家奕世令望,而位不至公,及伯仁將登而墜,有似下官此馬。」敦曰:「伯仁總角於東宮相遇,一面披襟,便許之三事,何圖不幸自貽王法。」敦素憚顗,每見顗輒面熱,雖復冬月,扇面手不得休。敦使繆坦籍顗家,收得素簏數枚,盛故絮而已,酒五甕,米數石,在位者服其清約。敦卒後,追贈左光祿大夫、儀同三司,諡曰康,祀以少牢。

初,敦之舉兵也,劉隗勸帝盡除諸王,司空導率群從詣闕請罪,值顗將入,導呼顗謂曰:「伯仁,以百口累卿!」顗直入不顧。既見帝,言導忠誠,申救甚至,帝納其言。顗喜飲酒,致醉而出。導猶在門,又呼顗。顗不與言,顧左右曰:「今年殺諸賊奴,取金印如斗大繫肘。」既出,又上表明導,言甚切至。導不知救己,而甚銜之。敦既得志,問導曰:「周顗、戴若思南北之望,當登三司,無所疑也。」導不答。又曰:「若不三司,便應令僕邪?」又不答。敦曰:「若不爾,正當誅爾。」導又無言。導後料檢中書故事,見顗表救己,殷勤款至。導執表流涕,悲不自勝,告其諸子曰:「吾雖不殺伯仁,伯仁由我而死。幽冥之中,負此良友!」顗三子:閔、恬、頤。

閔字子騫,方直有父風。歷衡陽、建安、臨川太守,侍中,中領軍,吏部尚書,尚書左僕射,加中軍將軍,轉護軍,領秘書監。卒,追贈金紫光祿大夫,諡曰烈。無子,以弟頤長子琳為嗣。琳仕至東陽太守。恬、頤並歷卿守。琳少子文,驃騎諮議參軍。

史臣曰:夫太剛則折,至察無徒,以之為政,則害于而國;用之行己,則凶於乃家。誠以器乖容眾,非先王之道也。大連司憲,陰候主情,當約法之秋,獻斫棺之議。玄亮剛愎,與物多違,雖有崇上之心,專行刻下之化,同薄相濟,並運天機。是使賢宰見疏,致物情於解體;權臣發怒,借其名以誓師。既而謀人之國,國危而苟免;見昵於主,主辱而圖生。自取流亡,非不幸也。若思閑爽,照理研幽。伯仁凝正,處腴能約。咸以高才雅道,參豫疇咨。及京室淪胥,抗言無撓,甘赴鼎而全操,蓋事君而盡節者歟!顗招時論,尤其酒德,「禮經」曰「瑕不掩瑜」,未足韜其美也。

贊曰:劉刁亮直,志奉興王。奸回醜正,終致奔亡。周戴英爽,忠謨允塞。道屬屯蒙,禍罹凶慝。

臣聞天地以弘濟為仁,君道以惠下為德,是以禹湯有身勤之績,唐虞有在予之誥,用能惠被蒼生,勳流後葉。宣帝開拓洪圖,始基成命;爰及文武,歷數在躬,而猶虛心側席,卑己崇物。然後知積累之功重,勤王之業艱,先君之德弘,貽厥之賜厚。惠皇不懷,委政內任,遂使神器幽淪,三光翳曜;園陵懷九泉之感,宮廟集胡馬之跡;所謂肉食失之于朝,黎庶暴骸於外也。賴元皇帝神武應期,祚隆淮海,振乾綱於已墜,紐絕維而更張。陛下承宣帝開始之宏基,受元帝克終之成烈,保大定功,戢兵靜亂。故使負鱗橫海之鯨,僭位滔天之寇,望雲旗而宵潰,睹太陽而霧散,巍巍蕩蕩,人無名焉。而頃年已來,天文違錯,妖怪屢生。會稽先帝本封,而地動經年。昔周之文武有魚烏之瑞,君臣猶懷震悚,況今災變眾集,曾莫之疑。公旦有勿休之誡,賈誼有積薪之喻。臣鑒先征,竊惟今事,是以敢肆狂瞽,直言無諱。

往者先帝以玄風禦世,責成群後,坐運天綱,隨化委順,故忘日計之功,收歲成之用。今禮樂征伐自天子出,相王賢俊,協和百揆,六合承風,天下響振,而鈞台之詠弗聞,景毫之命未布。將群臣之不稱,陛不用之不盡乎?

凡聖王之化,莫不敦崇忠信,存正棄邪。傷化毀俗者,雖親雖貴,必疏而遠之;清公貞修者,雖微雖賤,必親而近之。今則不然。此風既替,利競滋甚,朋黨比周,毀譽交興,鑽求苟進,人希分外。見賢而居其上,受祿每過其量,希旨承意者以為奉公,共相贊白者以為忠節。舉世見之,誰敢正言。陛下不明必行之法以絕穿鑒之源者,恐脫因疲倦以誤視聽。且苻堅滅亡,於今五年,舊京殘毀,山陵無衛,百姓塗炭,未蒙拯接。伏願遠觀漢魏衰滅之由,近覽西朝傾覆之際,超然易慮,為於未有,則靈根永固,社稷無虞。臣豈誣一朝之人皆無忠節,但任非其才,求之不至耳。

今政煩役殷,所在凋弊,倉廩空虛,國用傾竭,下民侵削,流亡相屬。略計戶口,但咸安已來,十分去三。百姓懷浮游之歎,「下泉」興周京之思。昔漢宣有云:「與我共治天下者,其惟良二千石乎!」是以臨下有方者就加璽贈,法苛政亂者恤刑不赦,事簡於上,人悅於下。今則不然。告時乞職者以家弊為辭,振窮恤滯者以公爵為施。古者為百姓立君,使之司牧;今者以百姓恤君,使之蠶食,至乃貪污者謂之清勤,慎法者謂之怯劣。何反古道一至於此!

陛下雖躬自節儉,哀矜於上,而群僚肆欲,縱心於下,六司垂翼,三事拱默,故有識者睹人事以歎息,觀妖眚而大懼。昔宋景退熒惑之災,殷宗消鼎雉之異。伏願陛下仰觀大禹過門之志,俯察商辛沈湎之失,遠思「國風」恭公之刺,深惟定姜小臣之喻。暫回聖恩,大詢群后,延納眾賢,訪以得失;令百僚率職,人言損益。察其所由,觀其所以,審識群才,助鼎和味。克念作聖,以答天休。則四海宅心,天下幸甚。

臣亡祖先臣隗,昔荷殊寵,匪躬之操,猶存舊史,有志無時,懷恨黃泉。及臣凡劣,復蒙罔極之眷,恩隆累世,實非糜身傾宗所能上報。前作此表,未及得通。暴嬰篤疾,恐命在奄忽,貪及視息,望達愚情。氣力懾然,不能自宣。

晉書/卷068·卷六十八 列傳第三十八

細節
作者 Realhistories
分類: 晉書
發佈: 2024年12月12日
建立: 2024年12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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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榮 紀瞻 賀循 薛兼

顧榮,字彥先,吳國吳人也,為南土著姓。祖雍,吳丞相。父穆,宜都太守。榮機神朗悟,弱冠仕吳,為黃門侍郎、太子輔義都尉。吳平,與陸機兄弟同入洛,時人號為「三俊。」例拜為郎中,歷尚書郎、太子中舍人、廷尉正。恆縱酒酣暢,謂友人張翰曰:「惟酒可以忘憂,但無如作病何耳。」

會趙王倫誅淮南王允,收允僚屬付廷尉,皆欲誅之,榮平心處當,多所全宥。及倫篡位,倫子虔為大將軍,以榮為長史。初,榮與同僚宴飲,見執炙者貌狀不凡,有欲炙之色,榮割炙啖之。坐者問其故,榮曰:「豈有終日執之而不知其味!」及倫敗,榮被執,將誅,而執炙者為督率,遂救之,得免。

齊王冏召為大司馬主簿。冏擅權驕恣,榮懼及禍,終日昏酣,不綜府事,以情告友人長樂馮熊。熊謂冏長史葛旟曰:「以顧榮為主簿,所以甄拔才望,委以事機,不復計南北親疏,欲平海內之心也。今府大事殷,非酒客之政。」旟曰:「榮江南望士,且居職日淺,不宜輕代易之。」熊曰:「可轉為中書侍郎,榮不失清顯,而府更收實才。」旟然之,白冏,以為中書侍郎。在職不復飲酒。人或問之曰:「何前醉而後醒邪?」榮懼罪,乃復更飲。與州里楊彥明書曰:「吾為齊王主簿,恆慮禍及,見刀與繩,每欲自殺,但人不知耳。」及旟誅,榮以討葛旟功,封喜興伯,轉太子中庶子。

長沙王乂為驃騎,復以榮為長史。乂敗,轉成都王穎丞相從事中郎。惠帝幸臨漳,以榮兼侍中,遣行園陵。會張方據洛,不得進,避之陳留。及帝西遷長安,徵為散騎常侍,以世亂不應,遂還吳。東海王越聚兵於徐州,以榮為軍諮祭酒。

屬廣陵相陳敏反,南渡江,逐揚州刺史劉機、丹陽內史王曠,阻兵據州,分置子弟為列郡,收禮豪桀,有孫氏鼎峙之計。假榮右將軍、丹陽內史。榮數踐危亡之際,恆以恭遜自勉。會敏欲誅諸士人,榮說之曰:「中國喪亂,胡夷內侮,觀太傅今日不能復振華夏,百姓無復遺種。江南雖有石冰之寇,人物尚全。榮常憂無竇氏、孫、劉之策,有以存之耳。今將軍懷神武之略,有孫吳之能,功勳效於已著,勇略冠於當世,帶甲數萬,舳艫山積,上方雖有數州,亦可傳檄而定也。若能委信君子,各得盡懷,散蒂芥之恨,塞讒諂之口,則大事可圖也。」敏納其言,悉引諸豪族委任之。敏仍遣甘卓出橫江,堅甲利器,盡以委之。榮私于卓曰:「若江東之事可濟,當共成之。然卿觀事勢當有濟理不?敏既常才,本無大略,政令反覆,計無所定,然其子弟各已驕矜,其敗必矣。而吾等安然受其官祿,事敗之日,使江西諸軍函首送洛,題曰逆賊顧榮、甘卓之首,豈惟一身顛覆,辱及萬世,可不圖之!」卓從之。明年,周圮與榮及甘卓、紀瞻潛謀起兵攻敏。榮廢橋斂舟于南岸,敏率萬餘人出,不獲濟,榮麾以羽扇,其眾潰散。事平,還吳。永嘉初,徵拜侍中,行至彭城,見禍難方作,遂輕舟而還,語在「紀瞻傳」。

元帝鎮江東,以榮為軍司,加散騎常侍,凡所謀畫,皆以諮焉。榮既南州望士,躬處右職,朝野甚推敬之。時帝所幸鄭貴嬪有疾,以祈禱頗廢萬機,榮上箋諫曰:「昔文王父子兄弟乃有三聖,可謂窮理者也。而文王日昃不暇食,周公一沐三握發,何哉?誠以一日萬機,不可不理;一言蹉跌,患必及之故也。當今衰季之末,屬亂離之運,而天子流播,豺狼塞路,公宜露營野次,星言夙駕,伏軾怒蛙以募勇士,懸膽於庭以表辛苦。貴嬪未安,藥石實急;禱祀之事,誠復可修;豈有便塞參佐白事,斷賓客問訊?今強賊臨境,流言滿國,人心萬端,去就紛紜。願沖虛納下,廣延俊彥,思畫今日之要,塞鬼道淫祀,弘九合之勤,雪天下之恥,則群生有賴,開泰有期矣。」

時南土之士未盡才用,榮又言:「陸士光貞正清貴,金玉其質;甘季思忠款盡誠,膽幹殊快;殷慶元質略有明規,文武可施用;榮族兄公讓明亮守節,困不易操;會稽楊彥明、謝行言皆服膺儒教,足為公望;賀生沈潛,青雲之士;陶恭兄弟才幹雖少,實事極佳。凡此諸人,皆南金也。」書奏,皆納之。

六年,卒官。帝臨喪盡哀,欲表贈榮,依齊王功臣格。吳郡內史殷祐箋曰:

昔賊臣陳敏憑寵藉權,滔天作亂,兄弟姻婭盤固州郡,威逼士庶以為臣僕,于時賢愚計無所出。故散騎常侍、安東軍司、嘉興伯顧榮經德體道,謀猷弘遠,忠貞之節,在困彌厲。崎嶇艱險之中,逼迫奸逆之下,每惟社稷,發憤慷愾。密結腹心,同謀致討。信著群士,名冠東夏,德聲所振,莫不回應,荷戈駿奔,其會如林。榮躬當矢石,為眾率先,忠義奮發,忘家為國,歷年逋寇,一朝土崩,兵不血刃,蕩平六州,勳茂上代,義彰天下。

伏聞論功依故大司馬齊王格,不在帷幕密謀參議之例,下附州征野戰之比,不得進爵拓土,賜拜子弟,遐邇同歎,江表失望。齊王親則近屬,位為方嶽,杖節握兵,都督近畿,外有五國之援,內有宗室之助,稱兵彌時,役連天下,元功雖建,所喪亦多。榮眾無一旅,任非籓翰,孤絕江外,王命不通,臨危獨斷,以身徇國,官無一金之費,人無終朝之勞。元惡既殄,高尚成功,封閉倉廩,以俟大軍,故國安物阜,以義成俗,今日匡霸事舉,未必不由此而隆也。方之于齊,強弱不同,優劣亦異。至於齊府參佐,扶義助強,非創謀之主,皆錫珪受瑞,或公或侯。榮首建密謀,為方面盟主,功高元帥,賞卑下佐,上虧經國紀功之班,下孤忠義授命之士。

夫考績幽明,王教所崇,況若榮者,濟難甯國,應天先事,歷觀古今,未有立功若彼,酬報如此者也。

昔賊臣陳敏憑寵藉權,滔天作亂,兄弟姻婭盤固州郡,威逼士庶以為臣僕,于時賢愚計無所出。故散騎常侍、安東軍司、嘉興伯顧榮經德體道,謀猷弘遠,忠貞之節,在困彌厲。崎嶇艱險之中,逼迫奸逆之下,每惟社稷,發憤慷愾。密結腹心,同謀致討。信著群士,名冠東夏,德聲所振,莫不回應,荷戈駿奔,其會如林。榮躬當矢石,為眾率先,忠義奮發,忘家為國,歷年逋寇,一朝土崩,兵不血刃,蕩平六州,勳茂上代,義彰天下。

伏聞論功依故大司馬齊王格,不在帷幕密謀參議之例,下附州征野戰之比,不得進爵拓土,賜拜子弟,遐邇同歎,江表失望。齊王親則近屬,位為方嶽,杖節握兵,都督近畿,外有五國之援,內有宗室之助,稱兵彌時,役連天下,元功雖建,所喪亦多。榮眾無一旅,任非籓翰,孤絕江外,王命不通,臨危獨斷,以身徇國,官無一金之費,人無終朝之勞。元惡既殄,高尚成功,封閉倉廩,以俟大軍,故國安物阜,以義成俗,今日匡霸事舉,未必不由此而隆也。方之于齊,強弱不同,優劣亦異。至於齊府參佐,扶義助強,非創謀之主,皆錫珪受瑞,或公或侯。榮首建密謀,為方面盟主,功高元帥,賞卑下佐,上虧經國紀功之班,下孤忠義授命之士。

夫考績幽明,王教所崇,況若榮者,濟難甯國,應天先事,歷觀古今,未有立功若彼,酬報如此者也。

由是贈榮侍中、驃騎將軍、開府儀同三司,諡曰元。及帝為晉王,追封為公,開國,食邑。

榮素好琴,及卒,家人常置琴於靈座。吳郡張翰哭之慟,既而上床鼓琴數曲,撫琴而歎曰:「顧彥先復能賞此不?」因又慟哭,不弔喪主而去。子毗嗣,官至散騎侍郎。

紀瞻,字思遠,丹陽秣陵人也。祖亮,吳尚書令。父陟,光祿大夫。瞻少以方直知名。吳平,徙家曆陽郡。察孝廉,不行。

後舉秀才,尚書郎陸機策之曰:「昔三代明王,啟建洪業,文質殊制,而令名一致。然夏人尚忠,忠之弊也朴,救朴莫若敬。殷人革而修焉,敬之弊也鬼,救鬼莫若文。周人矯而變焉,文之弊也薄,救薄則又反之於忠。然則王道之反覆其無一定邪,亦所祖之不同而功業各異也?自無聖王,人散久矣。三代之損益,百姓之變遷,其故可得而聞邪?今將反古以救其弊,明風以蕩其穢,三代之制將何所從?太古之化有何異道?」瞻對曰:「瞻聞有國有家者,皆欲邁化隆政,以康庶績,垂歌億載,永傳於後。然而俗變事弊,得不隨時,雖經聖哲,無以易也。故忠弊質野,敬失多儀。周鑒二王之弊,崇文以辯等差,而流遁者歸薄而無款誠,款誠之薄,則又反之於忠。三代相循,如水濟火,所謂隨時之義,救弊之術也。羲皇簡樸,無為而化;後聖因承,所務或異。非賢聖之不同,世變使之然耳。今大晉闡元,聖功日隮,承天順時,九有一貫,荒服之君,莫不來同。然而大道既往,人變由久,謂當今之政宜去文存樸,以反其本,則兆庶漸化,太和可致也。」

又問:「在昔哲王象事備物,明堂所以崇上帝,清廟所以甯祖考,辟雍所以班禮教,太學所以講藝文,此蓋有國之盛典,為幫之大司。亡秦廢學,制度荒闕。諸儒之論,損益異物。漢氏遺作,居為異事,而蔡邕「月令」謂之一物。將何所從?」對曰:「周制明堂,所以宗其祖以配上帝,敬恭明祀,永光孝道也。其大數有六。古者聖帝明王南面而聽政,其六則以明堂為主。又其正中,皆云太廟,以順天時,施行法令,宗祀養老,訓學講肄,朝諸侯而選造士,備禮辯物,一教化之由也。故取其宗祀之類,則曰清廟;取其正室之貌,則曰太廟;取其室,則曰太室;取其堂,則曰明堂;取其四門之學,則曰太學;取其周水圜如璧,則白璧雍。異名同事,其實一也。是以蔡邕謂之一物。」

又問:「庶明亮采,故時雍穆唐;有命既集,而多士隆周。故「書」稱明良之歌,「易」貴金蘭之美。此長世所以廢興,有邦所以崇替。夫成功之君勤於求才,立名之士急於招世,理無世不對,而事千載恆背。古之興王何道而如彼?後之衰世何闕而如此?」對曰:「興隆之政務在得賢,清平之化急於拔才,故二八登庸,則百揆序;有亂十人,而天下泰。武丁擢傅岩之徒,周文攜渭濱之士,居之上司,委之國政,故能龍奮天衢,垂勳百代。先王身下白屋,搜揚仄陋,使山無扶蘇之才,野無「伐檀」之詠。是以化厚物感,神祇來應,翔鳳飄颻,甘露豐墜,醴泉吐液,硃草自生,萬物滋茂,日月重光,和氣四塞,大道以成;序君臣之義,敦父子之親,明夫婦之道,別長幼之宜,自九州,被八荒,海外移心,重譯入貢,頌聲穆穆,南面垂拱也。今貢賢之途已闓,而教學之務未廣,是以進競之志恆銳,而務學之心不修。若辟四門以延造士,宣五教以明令德,考績殿最,審其優劣,厝之百僚,置之群司,使調物度宜,節宣國典,必協濟康哉,符契往代,明良來應,金蘭復存也。」

又問:「昔唐虞垂五刑之教,周公明四罪之制,故世歎清問而時歌緝熙。奸宄既殷,法物滋有。叔世崇三辟之文,暴秦加族誅之律,淫刑淪胥,虐濫已甚。漢魏遵承,因而弗革。亦由險泰不同,而救世異術,不得已而用之故也。寬克之中,將何立而可?族誅之法足為永制與不?」對曰:「二儀分則兆庶生,兆庶生則利害作。利害之作,有由而然也。太古之時,化道德之教,賤勇力而貴仁義。仁義貴則強不陵弱,眾不暴寡。三皇結繩而天下泰,非惟象刑緝熙而已也。且太古知法,所以遠獄。及其末,不失有罪,是以獄用彌繁,而人彌暴,法令滋章,盜賊多有。「書」曰:『惟敬五刑,以成三德。』叔世道衰,既興三辟,而文公之弊,又加族誅,淫刑淪胥,感傷和氣,化染後代,不能變改。故漢祖指麾而六合回應,魏承漢末,因而未革,將以俗變由久,權時之宜也。今四海一統,人思反本,漸尚簡樸,則貪夫不競;尊賢黜否,則不仁者遠。爾則斟參夷之刑,除族誅之律,品物各順其生,緝熙異世而偕也。」

又問曰:「夫五行迭代,陰陽相須,二儀所以隗育,四時所以化生。「易」稱『在天成象,在地成形』。形象之作,相須之道也。若陰陽不調,則大數不得不否;一氣偏廢,則萬物不得獨成。此應同之至驗,不偏之明證也。今有溫泉而無寒火,其故何也?思聞辯之,以釋不同之理。」對曰:「蓋聞陰陽升降,山澤通氣,初九純卦,潛龍勿用,泉源所托,其溫宜也。若夫水潤下,火炎上,剛柔燥濕,自然之性,故陽動而外,陰靜而內。內性柔弱,以含容為質;外動剛直,以外接為用。是以金水之明內鑒,火日之光外輝,剛施柔受,陽勝陰伏。水之受溫,含容之性也。」

又問曰:「夫窮神知化,才之盡稱;備物致用,功之極目。以之為政,則黃羲之規可踵;以之革亂,則玄古之風可紹。然而唐虞密皇人之闊綱,夏殷繁帝者之約法,機心起而日進,淳德往而莫返。豈太樸一離,理不可振,將聖人之道稍有降殺邪?」對曰:「政因時以興,機隨物而動,故聖王究窮通之源,審始終之理,適時之宜,期於濟世。皇代質樸,禍難不作,結繩為信,人知所守。大道既離,智惠擾物,夷險不同,否泰異數,故唐虞密皇人之綱,夏殷繁帝者之法,皆廢興有由,輕重以節,此窮神之道,知化之術,隨時之宜,非有降殺也。」

永康初,州又舉寒素,大司馬辟東閣祭酒。其年,除鄢陵公國相,不之官。明年,左降松滋侯相。太安中,棄官歸家,與顧榮等共誅陳敏,語在榮傳。

召拜尚書郎,與榮同赴洛,在途共論「易」太極。榮曰:「太極者,蓋謂混沌之時曚昧未分,日月含其輝,八卦隱其神,天地混其體,聖人藏其身。然後廓然既變,清濁乃陳,二儀著象,陰陽交泰,萬物始萌,六合闓拓。「老子」云『有物混成,先天地生』,誠「易」之太極也。而王氏云『太極天地』,愚謂末當。夫兩儀之謂,以體為稱,則是天地;以氣為名,則名陰陽。今若謂太極為天地,則是天地自生,無生天地者也。「老子」又云『天地所以能長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長久』、『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以資始沖氣以為和。原元氣之本,求天地之根,恐宜以此為准也。」瞻曰:「昔皰犧畫八卦,陰陽之理盡矣。文王、仲尼系其遺業,三聖相承,共同一致,稱「易」准天,無復其餘也。夫天清地平,兩儀交泰,四時推移,日月輝其間,自然之數,雖經諸聖,孰知其始。吾子云『曚昧未分』分,豈其然乎!聖人,人也,安得混沌之初能藏其身於未分之內!老氏先天之言,此蓋虛誕之說,非「易」者之意也。亦謂吾子神通體解,所不應疑。意者直謂太極極盡之稱,言其理極,無復外形;外形既極,而生兩儀。王氏指向可謂近之。古人舉至極以為驗,謂二儀生於此,非復謂有父母。若必有父母,非天地其孰在?」榮遂止。至徐州,聞亂日甚,將不行。會刺史裴盾得東海王越書,若榮等顧望,以軍禮發遣,乃與榮及陸玩等各解船棄車牛,一日一夜行三百里,得還揚州。

元帝為安東將軍,引為軍諮祭酒,轉鎮東長史。帝親幸瞻宅,與之同乘而歸。以討周馥、華軼功,封都鄉侯。石勒入寇,加揚威將軍、都督京口以南至蕪湖諸軍事,以距勒。勒退,除會稽內史。時有詐作大將軍府符收諸暨令,令已受拘,瞻覺其詐,便破檻出之,訊問使者,果伏詐妄。尋遷丞相軍諮祭酒。論討陳敏功,封臨湘縣侯。西臺除侍中,不就。

及長安不守,與王導俱入勸進。帝不許。瞻曰:「陛下性與天道,猶復役機神於史籍,觀古人之成敗,今世事舉目可知,不為難見。二帝失禦,宗廟虛廢,神器去晉,於今二載,梓宮未殯,人神失御。陛下膺錄受圖,特天所授。使六合革面,遐荒來庭,宗廟既建,神主復安,億兆向風,殊俗畢至,若列宿之綰北極,百川之歸巨海,而猶欲守匹夫之謙,非所以闡七廟,隆中興也。但國賊宜誅,當以此屈己謝天下耳。而欲逆天時,違人事,失地利,三者一去,雖復傾匡於將來,豈得救祖宗之危急哉!適時之宜萬端,其可綱維大業者,惟理與當。晉祚屯否,理盡於今。促之則得,可以隆中興之祚;縱之則失,所以資奸寇之權:此所謂理也。陛下身當厄運,纂承帝緒,顧望宗室,誰復與讓!當承大位,此所謂當也。四祖廓開宇宙,大業如此。今五都燔爇,宗廟無主,劉載竊弄神器于西北,陛下方欲高讓于東南,此所謂揖讓而救火也。臣等區區,尚所不許,況大人與天地合德,日月並明,而可以失機後時哉!」帝猶不許,使殿中將軍韓績撤去御坐。瞻叱績曰:「帝坐上應星宿,敢有動者斬!」帝為之改容。

及帝踐位,拜侍中,轉尚書,上疏諫諍,多所匡益,帝甚嘉其忠烈。會久疾,不堪朝請,上疏曰:

因以疾免。尋除尚書右僕射,屢辭不聽,遂稱病篤,還第,不許。

時郗鑒據鄒山,屢為石勒等所侵逼。瞻以鑒有將相之材,恐朝廷棄而不恤,上疏請征之,曰:「臣聞皇代之興,必有爪牙之佐,捍城之用,帝王之利器也。故虞舜舉十六相而南面垂拱。伏見前輔國將軍郗鑒,少立高操,體清望峻,文武之略,時之良幹。昔與戴若思同辟,推放荒地,所在孤特,眾無一旅,救援不至。然能綏集殘餘,據險曆載,遂使凶寇不敢南侵。但士眾單寡,無以立功,既統名州,又為常伯。若使鑒從容臺闥,出內王命,必能盡抗直之規,補袞職之闕。自先朝以來,諸所授用,已有成比。戴若思以尚書為六州都督、征西將軍,復加常侍,劉隗鎮北,陳眕鎮東。以鑒年時,則與若思同;以資,則俱八坐。況鑒雅望清重,一代名器。聖朝以至公臨天下,惟平是與,是以臣寢頓陋巷,思盡聞見,惟開聖懷,垂問臣導,冀有毫釐萬分之一。」

明帝嘗獨引瞻於廣室,慨然憂天下,曰:「社稷之臣,欲無復十人,如何?」因屈指曰:「君便其一。」瞻辭讓。帝曰:「方欲與君善語,復云何崇謙讓邪!」瞻才兼文武,朝廷稱其忠亮雅正。俄轉領軍將軍,當時服其嚴毅。雖恆疾病,六軍敬憚之。瞻以久病,請去官,不聽,復加散騎常侍。及王敦之逆,帝使謂瞻曰:「卿雖病,但為朕臥護六軍,所益多矣。」乃賜布千匹。瞻不以歸家,分賞將士。賊平,復自表還家,帝不許,固辭不起。詔曰:「瞻忠亮雅正,識局經濟,屢以年耆病久,逡巡告誠。朕深明此操,重違高志,今聽所執,其以為驃騎將軍,常侍如故。服物制度,一按舊典。」遣使就拜,止家為府。尋卒,時年七十二。冊贈本官、開府儀同三司,諡曰穆,遣御史持節監護喪事。論討王含功,追封華容子,降先爵二等,封次子一人亭侯。

瞻性靜默,少交遊,好讀書,或手自抄寫,凡所著述,詩賦箋表數十篇。兼解音樂,殆盡其妙。厚自奉養,立宅于烏衣巷,館宇崇麗,園池竹木,有足賞玩焉。慎行愛士,老而彌篤。尚書閔鴻、太常薛兼、廣川太守河南褚沈、給事中宣城章遼、曆陽太守沛國武嘏,並與瞻素疏,咸藉其高義,臨終托後於瞻。瞻悉營護其家,為起居宅,同於骨肉焉。少與陸機兄弟親善,及機被誅,贍恤其家周至,及嫁機女,資送同於所生。長子景早卒。景子友嗣,官至廷尉。景弟鑒,太子庶子、大將軍從事中郎,先瞻卒。

賀循,字彥先,會稽山陰人也。其先慶普,漢世傳「禮」,世所謂慶氏學。族高祖純,博學有重名,漢安帝時為侍中,避安帝父諱,改為賀氏。曾祖齊,仕吳為名將。祖景,滅賊校尉。父邵,中書令,為孫皓所殺,徙家屬邊郡。循少嬰家難,流放海隅,吳平,乃還本郡。操尚高厲,童齔不群,言行進止,必以禮讓,國相丁乂請為五官掾。刺史嵇喜舉秀才,除陽羨令,以寬惠為本,不求課最。後為武康令,俗多厚葬,及有拘忌回避歲月,停喪不葬者,循皆禁焉。政教大行,鄰城宗之。然無援於朝,久不進序。著作郎陸機上疏薦循曰:「伏見武康令賀循德量邃茂,才鑒清遠,服膺道素,風操凝峻,歷試二城,刑政肅穆。前蒸陽令郭訥風度簡曠,器識朗拔,通濟敏悟,才足幹事。循守下縣,編名凡悴;訥歸家巷,棲遲有年。皆出自新邦,朝無知己,居在遐外,志不自營,年時倏忽,而邈無階緒,實州党愚智所為恨恨。臣等伏思台郎所以使州,州有人,非徒以均分顯路,惠及外州而已。誠以庶士殊風,四方異俗,壅隔之害,遠國益甚。至於荊、揚二州,戶各數十萬,今揚州無郎,而荊州江南乃無一人為京城職者,誠非聖朝待四方之本心。至於才望資品,循可尚書郎,訥可太子洗馬、舍人。此乃眾望所積,非但企及清途,苟充方選也。謹條資品,乞蒙簡察。」久之,召補太子舍人。

趙王倫篡位,轉侍御史,辭疾去職。後除南中郎長史,不就,會逆賊李辰起兵江夏,征鎮不能討,皆望塵奔走。辰別帥石冰略有揚州,逐會稽相張景,以前寧遠護軍程超代之,以其長史宰與領山陰令。前南平內史王矩、吳興內史顧秘、前秀才周圮等唱義,傳檄州郡以討之,循亦合眾應之。冰大將抗寵有眾數千,屯郡講堂。循移檄於寵,為陳逆順,寵遂遁走,超、與皆降,一郡悉平。循迎景還郡,即謝遣兵士,杜門不出,論功報賞,一無豫焉。

及陳敏之亂,詐稱詔書,以循為丹陽內史。循辭以腳疾,手不制筆,又服寒食散,露發袒身,示不可用,敏竟不敢逼。是時州內豪傑皆見維縶,或有老疾,就加秩命,惟循與吳郡硃誕不豫其事。及敏破,征東將軍周馥上循領會稽相,尋除吳國內史,公車征賢良,皆不就。

元帝為安東將軍,復上循為吳國內史,與循言及吳時事,因問曰:「孫皓嘗燒鋸截一賀頭,是誰邪?」循未及言,帝悟曰:「是賀邵也。」循流涕曰:「先父遭遇無道,循創巨痛深,無以上答。」帝甚愧之,三日不出。東海王越命為參軍,徵拜博士,並不起。

及帝遷鎮東大將軍,以軍司顧榮卒,引循代之。循稱疾篤,箋疏十餘上。帝遺之書曰:

循猶不起。

及帝承制,復以為軍諮祭酒。循稱疾,敦逼不得已,乃轝疾至。帝親幸其舟,因諮以政道。循羸疾不拜謁,乃就加朝服,賜第一區,車馬床帳衣褥等物。循辭讓,一無所受。

廷尉張闓住在小市,將奪左右近宅以廣其居,乃私作都門,早閉晏開,人多患之,論於州府,皆不見省。會循出,至破岡,連名詣循質之。循曰:「見張廷尉,當為言及之。」闓聞而遽毀其門,詣循致謝。其為世所敬服如此。

時江東草創,盜賊多有,帝思所以防之,以問於循。循答曰:「江道萬里,通涉五州,朝貢商旅之所來往也。今議者欲出宣城以鎮江渚,或使諸縣領兵。愚謂令長威弱,而兼才難備,發憚役之人,而禦之不肅,恐未必為用。以循所聞,江中劇地惟有闔廬一處,地勢險奧,亡逃所聚。特宜以重兵備戍,隨勢討除,絕其根帶。沿江諸縣各有分界,分界之內,官長所任,自可度土分力,多置亭行,恆使徼行,峻其綱目,嚴其刑賞,使越常科,勤則有殊榮之報,墮則有一身之罪,謂於大理不得不肅。所給人以時番休,役不至困,代易有期。案漢制十里一亭,亦以防禁切密故也。當今縱不能爾,要宜籌量,使力足相周。若寇劫強多,不能獨制者,可指其縱跡,言所在都督尋當致討。今不明部分,使所在百姓與軍家雜其徼備,兩情俱墮,莫適任負,故所以徒有備名而不能為益者也。」帝從之。

及湣帝即位,徵為宗正,元帝在鎮,又表為侍中,道險不行。以討華軼功,將封鄉侯,循自以臥疾私門,固讓不受。建武初,為中書令,加散騎常侍,又以老疾固辭。帝下令曰:「孤以寡德,忝當大位,若涉巨川,罔知所憑。循言行以禮,乃時之望,俗之表也。實賴其謀猷,以康萬機。疾患有素,猶望臥相規輔,而固守捴謙,自陳懇至,此賢履信思順,苟以讓為高者也。今從其所執。」於是改拜太常,常侍如故。循以九卿舊不加官,今又疾患,不宜兼處此職,惟拜太常而已。

時宗廟始建,舊儀多闕,或以惠懷二帝應各為世,則潁川世數過七,宜在迭毀。事下太常。循議以為:

時尚書僕射刁協與循異議,循答義深備,辭多不載,竟從循議焉。朝廷疑滯皆諮之於循,循輒依經禮而對,為當世儒宗。

其後帝以循清貧,下令曰:「循冰清玉潔,行為俗表,位處上卿,而居身服物蓋周形而已,屋室財庇風雨。孤近造其廬,以為慨然。其賜六尺床薦席褥並錢二十萬,以表至德,暢孤意焉。」循又讓,不許,不得已留之,初不服用。及帝踐位,有司奏琅邪恭王宜稱皇考,循又議曰:「案禮子不敢以己爵加父。」帝納之。俄以循行太子太傅,太常如故。

循自以枕疾廢頓,臣節不修,上隆降尊之義,不替交敘之敬,懼非垂典之教也,累表固讓。帝以循體德率物,有不言之益,敦厲備至,期於不許,命皇太子親往拜焉。循有羸疾,而恭於接對;詔斷賓客,其崇遇如此。疾漸篤,表乞骸骨,上還印綬,改授左光祿大夫、開府儀同三司。帝臨軒,遣使持節,加印綬。循雖口不能言,指麾左右,推去章服。車駕親幸,執手流涕。太子親臨者三焉,往還皆拜,儒者以為榮。太興二年卒,時年六十。帝素服舉哀,哭之甚慟。贈司空,諡曰穆。將葬,帝又出臨其柩,哭之盡哀,遣兼侍御史持節監護。皇太子追送近途,望船流涕。

循少玩篇籍,善屬文,博覽眾書,尤精禮傳。雅有知人之鑒,拔同郡楊方於卑陋,卒成名於世。子隰,康帝時官至臨海太守。

楊方,字公回。少好學,有異才。初為郡鈴下威儀,公事之暇,輒讀「五經」,鄉邑未之知。內史諸葛恢見而奇之,待以門人之禮,由是始得周旋貴人間。時虞喜兄弟以儒學立名,雅愛方,為之延譽。恢嘗遣方為文,薦郡功曹主簿。虞預稱美之,送以示循。循報書曰:「此子開拔有志,意只言異於凡猥耳,不圖偉才如此。其文甚有奇分,若出其胸臆,乃是一國所推,豈但牧豎中逸群邪!聞處舊黨之中,好有謙沖之行,此亦立身之一隅。然世衰道喪,人物凋弊,每聞一介之徒有向道之志,冀之願之。如方者乃荒萊之特苗,鹵田之善秀,姿質已良,但沾染未足耳;移植豐壤,必成嘉豎。足下才為世英,位為朝右,道隆化立,然後為貴。昔許子將拔樊仲昭于賈堅,郭林宗成魏德公於畎畝。足下志隆此業,二賢之功不為難及也。」循遂稱方于京師。司徒王導辟為掾,轉東安太守,遷司徒參軍事。方在都邑,搢紳之士咸厚遇之,自以地寒,不願久留京華,求補遠郡,欲閒居著述。導從之,上補高梁太守。在郡積年,著「五經鉤沈」,更撰「吳越春秋」,並雜文筆,皆行於世。以年老,棄郡歸。導將進之台閣,固辭還鄉里,終於家。

薛兼,字令長,丹陽人也。祖綜,仕吳為尚書僕射。父瑩,有名吳朝。吳平,為散騎常侍。兼清素有器宇,少與同郡紀瞻、廣陵閔鴻、吳郡顧榮、會稽賀循齊名,號為「五俊」。初入洛,司空張華見而奇之,曰:「皆南金也。」察河南孝謙,辟公府,除比陽相,蒞任有能名。曆太子洗馬、散騎常侍、懷令。司空、東海王越引為參軍,轉祭酒,賜爵安陽亭侯。元帝為安東將軍,以為軍諮祭酒,稍遷丞相長史。甚勤王事,以上佐祿優,每自約損,取周而已。進爵安陽鄉侯,拜丹陽太守。中興建,轉尹,加秩中二千石,遷尚書,領太子少傅。自綜至兼,三世傅東宮,談者美之。

永昌初,王敦表兼為太常。明帝即位,加散騎常侍。帝以東宮時師傅,猶宜盡敬,乃下詔曰:「朕以不德,夙遭閔凶。猥以眇身,托于王公之上。哀煢在疚,靡所諮仰,憂懷惴惴,如臨于谷。孔子有云:『故雖天子,必有尊也。』朕將祗奉先師之禮,以諮有德。太宰西陽王秩尊望重,在貴思降。丞相武昌公、司空即丘子體道高邈,勳德兼備,先帝執友,朕之師傅。太常安陽鄉侯訓保朕躬,忠肅篤誠。夫崇親尊賢,先帝所重,朕見四君及書疏儀體,一如東宮故事。」是歲,卒。詔曰:「太常、安陽鄉侯兼履德沖素,盡忠恪己。方賴德訓,弘濟政道,不幸殂殞,痛於厥心。今遣持節侍御史贈左光祿大夫、開府儀同三司。魂而有靈,嘉茲榮寵。」及葬,屬王敦作逆,朝廷多故,不得議諡,直遣使者祭乙太牢。子顒,先兼卒,無後。

史臣曰:元帝樹基淮海,百度權輿,夢想群材,共康庶績。顧、紀、賀、薛等並南金東箭,世胄高門,委質霸朝,豫聞邦政;典憲資其刊輯,帷幄佇其謀猷;望重搢紳,任惟元凱,官成名立,光國榮家。非惟感會所鐘,抑亦材能斯至。而循位登保傅,朝望特隆,遂使鑾蹕降臨,承明下拜。雖西漢之恩崇張禹,東都之禮重桓榮,弗是過也。

贊曰:彥先通識,思遠方直。薛既清貞,賀惟學植。逢時遇主,摶風矯翼。

禮,兄弟不相為後,不得以承代為世。殷之盤庚不序陽甲,漢之光武不繼成帝,別立廟寢,使臣下祭之,此前代之明典,而承繼之著義也。惠帝無後,懷帝承統,弟不後兄,則懷帝自上繼世祖,不繼惠帝,當同殷之陽甲,漢之成帝。議者以聖德沖遠,未便改舊。諸如此禮,通所未論。是以惠帝尚在太廟,而懷帝復人,數則盈八。盈八之理,由惠帝不出,非上祖宜遷也。下世既升,上世乃遷,遷毀對代,不得相通,未有下升一世而上毀二世者也。惠懷二帝俱繼世祖,兄弟旁親,同為一世,而上毀二為一世。今以惠帝之崩已毀豫章,懷帝之入復毀潁川,如此則一世再遷,祖位橫析。求之古義,未見此例。惠帝宜出,尚未輕論,況可輕毀一祖而無義例乎?潁川既無可毀之理,則見神之數居然自八,此盡有由而然,非謂數之常也。既有八神,則不得不於七室之外權安一位也。至尊于惠懷俱是兄弟,自上後世祖,不繼二帝,則二帝之神行應別出,不為廟中恆有八室也。又武帝初成太廟時,正神止七,而楊元後之神亦權立一室。永熙元年,告世祖諡於太廟八室,此是苟有八神,不拘於七之舊例也。

又議者以景帝俱已在廟,則惠懷一例。景帝盛德元功,王基之本,義著祖宗,百世不毀,故所以特在本廟,且亦世代尚近,數得相容,安神而已,無逼上祖,如王氏昭穆既滿,終應別廟也。以今方之,既輕重義異,又七廟七世之親;昭穆,父子位也。若當兄弟旁滿,輒毀上祖,則祖位空懸,世數不足,何取於三昭三穆與太祖之廟然後成七哉!今七廟之義,出於王氏。從禰以上至於高祖,親廟四世,高祖以上復有五世六世無服之祖,故為三昭三穆並太祖而七也。故世祖郊定廟禮,京兆、潁川會、高之親,豫章五世,征西六世,以應此義。今至尊繼統,亦宜有五六世之祖,豫章六世,潁川五世,俱不應毀。今既雲豫章先毀,又當重毀潁川,此為廟中之親惟從高祖已下,無復高祖以上二世之祖,于王氏之義,三昭三穆廢闕其二,其非宗廟之本所據承,又違世祖祭征西、豫章之意,于一王定禮所闕不少。

晉書/卷067·卷六十七 列傳第三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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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Realhistories
分類: 晉書
發佈: 2024年12月12日
建立: 2024年12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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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嶠郗鑒

溫嶠,字太真,司徒羨弟之子也。父憺,河東太守。嶠性聰敏,有識量,博學能屬文,少以孝悌稱於邦族。風儀秀整,美於談論,見者皆愛悅之。年十七,州郡辟召,皆不就。司隸命為都官從事。散騎常侍庾敳有重名,而頗聚斂,嶠舉奏之,京都振肅。後舉秀才、灼然。司徒辟東閣祭酒,補上黨潞令。

平北大將軍劉琨妻,嶠之從母也。琨深禮之,請為參軍。琨遷大將軍,嶠為從事中郎、上党太守,加建威將軍、督護前鋒軍事。將兵討石勒,屢有戰功。琨遷司空,以嶠為右司馬。于時並土荒殘,寇盜群起,石勒、劉聰跨帶疆埸,嶠為之謀主,琨所憑恃焉。

屬二都傾覆,社稷絕祀,元帝初鎮江左,琨誠系王室,謂嶠曰:「昔班彪識劉氏之復興,馬援知漢光之可輔。今晉祚雖衰,天命未改,吾欲立功河朔,使卿延譽江南,子其行乎?」對曰:「嶠雖無管張之才,而明公有桓文之志,欲建匡合之功,豈敢辭命。」乃以為左長史,檄告華夷,奉表勸進。嶠既至,引見,具陳琨忠誠,志在效節,因說社稷無主,天人系望,辭旨慷慨。舉朝屬目,帝器而喜焉。王導、周顗、謝鯤、庾亮、桓彝等並與親善。于時江左草創,綱維未舉,嶠殊以為憂。及見王導共談,歡然曰;「江左自有管夷吾,吾復何慮!」屢求反命,不許。會琨為段匹磾所害,嶠表琨忠誠,雖勳業不遂,然家破身亡,宜在褒崇,以慰海內之望。帝然之。

除散騎侍郎。初,嶠欲將命,其母崔氏固止之,嶠絕裾而去。其後母亡,嶠阻亂不獲歸葬,由是固讓不拜,苦請北歸。詔三司、八坐議其事,皆曰:「昔伍員志復私仇,先假諸侯之力,東奔闔閭,位為上將,然後鞭荊王之屍。若嶠以母未葬沒在胡虜者,乃應竭其智謀,仰憑皇靈,使逆寇冰消,反哀墓次,豈可稍以乖嫌,廢其遠圖哉!」嶠不得已,乃受命。

後歷驃騎王導長史,遷太子中庶子。及在東宮,深見寵遇,太子與為布衣之交。數陳規諷,又獻「侍臣箴」,甚有弘益。時太子起西池樓觀,頗為勞費,嶠上疏以為朝廷草創,巨寇未滅,宜應儉以率下,務農重兵,太子納焉。王敦舉兵內向,六軍敗績,太子將自出戰,嶠執鞚諫曰:「臣聞善戰者不怒,善勝者不武,如何萬乘儲副而以身輕天下!」太子乃止。

明帝即位,拜侍中,機密大謀皆所參綜,詔命文翰亦悉豫焉。俄轉中書令。嶠有棟樑之任,帝親而倚之,甚為王敦所忌,因請為左司馬。敦阻兵不朝,多行陵縱,嶠諫敦曰:「昔周公之相成王,勞謙吐握,豈好勤而惡逸哉!誠由處大任者不可不爾。而公自還輦轂,入輔朝政,闕拜覲之禮,簡人臣之儀,不達聖心者莫不於邑。昔帝舜服事唐堯,伯禹竭身虞庭,文王雖盛,臣節不愆。故有庇人之大德,必有事君之小心,俾方烈奮乎百世,休風流乎萬祀。至聖遺軌,所不宜忽。願思舜、禹、文王服事之勤,惟公旦吐握之事,則天下幸甚。」敦不納。嶠知其終不悟,於是謬為設敬,綜其府事,幹說密謀,以附其欲。深結錢鳳,為之聲譽,每曰:「錢世儀精神滿腹。」嶠素有知人之稱,鳳聞而悅之,深結好於嶠。會丹陽尹缺,嶠說敦曰:「京尹輦轂喉舌,宜得文武兼能,公宜自選其才。若朝廷用人,或不盡理。」敦然之,問嶠誰可作者。嶠曰:「愚謂錢鳳可用。」鳳亦推嶠,嶠偽辭之。敦不從,表補丹陽尹。嶠猶懼錢鳳為之奸謀,因敦餞別,嶠起行酒,至鳳前,鳳未及飲,嶠因偽醉,以手版擊鳳幘墜,作色曰:「錢鳳何人,溫太真行酒而敢不飲!」敦以為醉,兩釋之。臨去言別,涕泗橫流,出閣復入,如是再三,然後即路。及發後,鳳入說敦曰:「嶠於朝廷甚密,而與庾亮深交,未必可信。」敦曰:「太真昨醉,小加聲色,豈得以此便相讒貳。」由是鳳謀不行,而嶠得還都,乃具奏敦之逆謀,請先為之備。

及敦構逆,加嶠中壘將軍、持節、都督東安北部諸軍事。敦與王導書曰:「太真別來幾日,作如此事!」表誅奸臣,以嶠為首。募生得嶠者,當自拔其舌。及王含、錢鳳奄至都下,嶠燒硃雀桁以挫其鋒,帝怒之,嶠曰:「今宿衛寡弱,徵兵未至,若賊豕突,危及社稷,陛下何惜一橋。」賊果不得渡。嶠自率眾與賊夾水戰,擊王含,敗之,復督劉遐追錢鳳于江寧。事平,封建甯縣開國公,賜絹五千四百匹,進號前將軍。

時制王敦綱紀除名,參佐禁固,嶠上疏曰:「王敦剛愎不仁,忍行殺戮,親任小人,疏遠君子,朝廷所不能抑,骨肉所不能間。處其朝者恆懼危亡,故人士結舌,道路以目,誠賢人君子道窮數盡,遵養時晦之辰也。且敦為大逆之日,拘錄人士,自免無路,原其私心,豈遑晏處,如陸玩、羊曼、劉胤、蔡謨、郭璞常與臣言,備知之矣。必其凶悖,自可罪人斯得;如其枉入奸党,宜施之以寬。加以玩等之誠,聞於聖聽,當受同賊之責,實負其心。陛下仁聖含弘,思求允中;臣階緣博納,幹非其事,誠在愛才,不忘忠益。」帝從之。

是時天下凋弊,國用不足,詔公卿以下詣都坐論時政之所先,嶠因奏軍國要務。其一曰:「祖約退舍壽陽,有將來之難。今二方守禦,為功尚易。淮泗都督,宜竭力以資之。選名重之士,配徵兵五千人,又擇一偏將,將二千兵,以益壽陽,可以保固徐豫,援助司土。」其二曰:「一夫不耕,必有受其饑者。今不耕之夫,動有萬計。春廢勸課之制,冬峻出租之令,下未見施,惟賦是聞。賦不可以己,當思令百姓有以殷實。司徒置田曹掾,州一人,勸課農桑,察吏能否,今宜依舊置之。必得清恪奉公,足以宣示惠化者,則所益實弘矣。」其三曰:「諸外州郡將兵者及都督府非臨敵之軍,且田且守。又先朝使五校出田,今四軍五校有兵者,及護軍所統外軍,可分遣二軍出,並屯要處。緣江上下,皆有良田,開荒須一年之後即易。且軍人累重者在外,有樵采蔬食之人,於事為便。」其四曰:「建官以理世,不以私人也。如此則官寡而材精。周制六卿蒞事,春秋之時,入作卿輔,出將三軍。後代建官漸多,誠由事有煩簡耳。然今江南六州之土,尚又荒殘,方之平日,數十分之一耳。三省軍校無兵者,九府寺署可有並相領者,可有省半者,粗計閑劇,隨事減之。荒殘之縣,或同在一城,可併合之。如此選既可精,祿俸可優,令足代耕,然後可責以清公耳。」其五曰:「古者親耕藉田以供粢盛,舊置藉田、廩犧之官。今臨時市求,既上黷至敬,下費生靈,非所以虔奉宗廟蒸嘗之旨。宜如舊制,立此二官。」其六曰:「使命愈遠,益宜得才,宣揚王化,延譽四方。人情不樂,遂取卑品之人,虧辱國命,生長患害。故宜重其選,不可減二千石見居二品者,」其七曰:「罪不相及,古之制也。近者大逆,誠由凶戾。凶戾之甚,一時權用。今遂施行,非聖朝之令典,宜如先朝除三族之制。」議奏,多納之。

帝疾篤,嶠與王導、郗鑒、庚亮、陸曄、卞壼等同受顧命。時曆陽太守蘇峻藏匿亡命,朝廷疑之。征西將軍陶侃有威名于荊楚,又以西夏為虞,故使嶠為上流形援。咸和初,代應詹為江州刺史、持節、都督、平南將軍,鎮武昌,甚有惠政,甄異行能,親祭徐孺子之墓。又陳豫章十郡之要,宜以刺史居之。尋陽濱江,都督應鎮其地。今以州貼府,進退不便。且古鎮將多不領州,皆以文武形勢不同故也。宜選單車刺史別撫豫章,專理黎庶。」詔不許。在鎮見王敦畫像,曰:「敦大逆,宜加斫棺之戮,受崔杼之刑。古人闔棺而定諡,「春秋」大居正,崇王父之命,未有受戮于天子而圖形于群下。」命削去之。

嶠聞蘇峻之征也,慮必有變,求還朝以備不虞,不聽。未幾而蘇峻果反。嶠屯尋陽,遣督護王愆期、西陽太守鄧岳、鄱陽內史紀瞻等率舟師赴難。及京師傾覆,嶠聞之號慟。人有候之者,悲哭相對。俄而庾亮來奔,宣太后詔,進嶠驃騎將軍、開府儀同三司。嶠曰:「今日之急,殄寇為先,未效勳庸而逆受榮寵,非所聞也,何以示天下乎!」固辭不受。時亮雖奔敗,嶠每推崇之,分兵給亮。遣王愆期等要陶侃同赴國難,侃恨不受顧命,不許。嶠初從之,後用其部將毛寶說,復固請侃行,語在寶傳。初,嶠與庾亮相推為盟主,嶠從弟充言于嶠曰:「征西位重兵強,宜共推之。」嶠於是遣王愆期奉侃為盟主。侃許之,遣督護襲登率兵詣嶠。嶠於是列上尚書,陳峻罪狀,有眾七千,灑泣登舟,移告四方征鎮曰:

賊臣祖約、蘇峻同惡相濟,用生邪心。天奪其魄,死期將至。譴負天地,自絕人倫。寇不可縱,宜增軍討撲,輒屯次湓口。即日護軍庾亮至,宣太后詔,寇逼宮城,王旅撓敗,出告籓臣,謀寧社稷。後將軍郭默、冠軍將軍趙胤、奮宗將軍襲保與嶠督護王愆期、西陽太守鄧岳、鄱陽內史紀瞻,率其所領,相尋而至。逆賊肆凶,陵蹈宗廟,火延宮掖,矢流太極,二禦幽逼,宰相困迫,殘虐朝士,劫辱子女。承問悲惶,精魂飛散。嶠暗弱不武,不能徇難,哀恨自咎,五情摧隕,慚負先帝托寄之重,義在畢力,死而後已。今躬率所統,為士卒先,催進諸軍,一時電擊。西陽太守鄧岳、尋陽太守褚誕等連旗相繼,宣城內史桓彝已勒所屬屯濱江之要,江夏相周撫乃心求征,軍已向路。

昔包胥楚國之微臣,重趼致誠,義感諸侯。藺相如趙邦之陪隸,恥君之辱,按劍秦庭。皇漢之季,董卓作亂,劫遷獻帝,虐害忠良,蘭東州郡相率同盟。廣陵功曹臧洪,郡之小吏耳,登壇喢血,涕淚橫流,慷慨之節,實厲群後。況今居台鼎,據方州,列名邦,受國恩者哉!不期而會,不謀而同,不亦宜乎!

二賊合眾,不盈五千,且外畏胡寇,城內饑乏,後將軍郭默即于戰陣俘殺賊千人。賊今雖殘破都邑,其宿衛兵人即時出散,不為賊用。且祖約情性褊厄,忌克不仁,蘇峻小子,惟利是視,殘酷驕猜,權相假合。江表興義,以抗其前,強胡外寇,以躡其後,運漕隔絕,資食空懸,內乏外孤,勢何得久!

群公征鎮,職在禦侮。征西陶公,國之耆德,忠肅義正,勳庸弘著。諸方鎮州郡咸齊斷金,同稟規略,以雪國恥,苟利社稷,死生以之。嶠雖怯劣,忝據一方,賴忠賢之規,文武之助,君子竭誠,小人盡力,高操之士被褐而從戎,負薪之徒匍匐而赴命,率其私僕,致其私杖,人士之誠,竹帛不能載也。豈嶠無德而致之哉?士稟義風,人感皇澤。且護軍庾公,帝之元舅,德望隆重,率郭后軍、趙、龔三將,與嶠戮力,得有資憑,且悲且慶,若朝廷之不泯也。其各明率所統,無後事機。賞募之信,明如日月。有能斬約峻者,封五等侯,賞布萬匹。夫忠為令德,為仁由己,萬里一契,義不在言也。

賊臣祖約、蘇峻同惡相濟,用生邪心。天奪其魄,死期將至。譴負天地,自絕人倫。寇不可縱,宜增軍討撲,輒屯次湓口。即日護軍庾亮至,宣太后詔,寇逼宮城,王旅撓敗,出告籓臣,謀寧社稷。後將軍郭默、冠軍將軍趙胤、奮宗將軍襲保與嶠督護王愆期、西陽太守鄧岳、鄱陽內史紀瞻,率其所領,相尋而至。逆賊肆凶,陵蹈宗廟,火延宮掖,矢流太極,二禦幽逼,宰相困迫,殘虐朝士,劫辱子女。承問悲惶,精魂飛散。嶠暗弱不武,不能徇難,哀恨自咎,五情摧隕,慚負先帝托寄之重,義在畢力,死而後已。今躬率所統,為士卒先,催進諸軍,一時電擊。西陽太守鄧岳、尋陽太守褚誕等連旗相繼,宣城內史桓彝已勒所屬屯濱江之要,江夏相周撫乃心求征,軍已向路。

昔包胥楚國之微臣,重趼致誠,義感諸侯。藺相如趙邦之陪隸,恥君之辱,按劍秦庭。皇漢之季,董卓作亂,劫遷獻帝,虐害忠良,蘭東州郡相率同盟。廣陵功曹臧洪,郡之小吏耳,登壇喢血,涕淚橫流,慷慨之節,實厲群後。況今居台鼎,據方州,列名邦,受國恩者哉!不期而會,不謀而同,不亦宜乎!

二賊合眾,不盈五千,且外畏胡寇,城內饑乏,後將軍郭默即于戰陣俘殺賊千人。賊今雖殘破都邑,其宿衛兵人即時出散,不為賊用。且祖約情性褊厄,忌克不仁,蘇峻小子,惟利是視,殘酷驕猜,權相假合。江表興義,以抗其前,強胡外寇,以躡其後,運漕隔絕,資食空懸,內乏外孤,勢何得久!

群公征鎮,職在禦侮。征西陶公,國之耆德,忠肅義正,勳庸弘著。諸方鎮州郡咸齊斷金,同稟規略,以雪國恥,苟利社稷,死生以之。嶠雖怯劣,忝據一方,賴忠賢之規,文武之助,君子竭誠,小人盡力,高操之士被褐而從戎,負薪之徒匍匐而赴命,率其私僕,致其私杖,人士之誠,竹帛不能載也。豈嶠無德而致之哉?士稟義風,人感皇澤。且護軍庾公,帝之元舅,德望隆重,率郭后軍、趙、龔三將,與嶠戮力,得有資憑,且悲且慶,若朝廷之不泯也。其各明率所統,無後事機。賞募之信,明如日月。有能斬約峻者,封五等侯,賞布萬匹。夫忠為令德,為仁由己,萬里一契,義不在言也。

時陶侃雖許自下而未發,復追其督護龔登。嶠重與侃書曰:

僕謂軍有進而無退,宜增而不可減。近已移檄遠近,言於盟府,克後月半大舉。南康、建安、晉安三郡軍並在路次,同赴此會,惟須仁公所統至,便齊進耳。仁公今召軍還,疑惑遠近,成敗之由,將在於此。

僕才輕任重,實憑仁公篤愛,遠稟成規。至於首啟戎行,不敢有辭,僕與仁公當如常山之蛇,首尾相衛,又脣齒之喻也。恐惑者不達高旨,將謂仁公緩於討賊,此聲難追。僕與仁公並受方岳之任,安危休戚,理既同之。且自頃之顧,綢繆往來,情深義重,著于人士之口,一旦有急,亦望仁公悉眾見救,況社稷之難!

惟僕偏當一州,州之文武莫不翹企。假令此州不守,約峻樹置官長于此,荊楚西逼強胡,東接逆賊,因之以饑饉,將來之危乃當甚於此州之今日也。以大義言之,則社稷顛覆,主辱臣死,公進當為大晉之忠臣,參桓文之義,開國承家,銘之天府;退當以慈父雪愛子之痛。

約峻凶逆無道,囚制人士,裸其五形。近日來者,不可忍見。骨肉生離,痛感天地,人心齊一,咸皆切齒。今之進討,若以石投卵耳!今出軍既緩,復召兵還,人心乖離,是為敗于幾成也。願深察所陳,以副三軍之望。

僕謂軍有進而無退,宜增而不可減。近已移檄遠近,言於盟府,克後月半大舉。南康、建安、晉安三郡軍並在路次,同赴此會,惟須仁公所統至,便齊進耳。仁公今召軍還,疑惑遠近,成敗之由,將在於此。

僕才輕任重,實憑仁公篤愛,遠稟成規。至於首啟戎行,不敢有辭,僕與仁公當如常山之蛇,首尾相衛,又脣齒之喻也。恐惑者不達高旨,將謂仁公緩於討賊,此聲難追。僕與仁公並受方岳之任,安危休戚,理既同之。且自頃之顧,綢繆往來,情深義重,著于人士之口,一旦有急,亦望仁公悉眾見救,況社稷之難!

惟僕偏當一州,州之文武莫不翹企。假令此州不守,約峻樹置官長于此,荊楚西逼強胡,東接逆賊,因之以饑饉,將來之危乃當甚於此州之今日也。以大義言之,則社稷顛覆,主辱臣死,公進當為大晉之忠臣,參桓文之義,開國承家,銘之天府;退當以慈父雪愛子之痛。

約峻凶逆無道,囚制人士,裸其五形。近日來者,不可忍見。骨肉生離,痛感天地,人心齊一,咸皆切齒。今之進討,若以石投卵耳!今出軍既緩,復召兵還,人心乖離,是為敗于幾成也。願深察所陳,以副三軍之望。

峻時殺侃子瞻,由是侃激勵,遂率所統與嶠、亮同赴京師,戎卒六萬,旌旗七百餘里,鉦鼓之聲震於百里,直指石頭,次於蔡洲。侃屯查浦,嶠屯沙門浦。時祖約據曆陽,與峻為首尾,見嶠等軍盛,謂其黨曰:「吾本知嶠能為四公子之事,今果然矣。」

峻聞嶠將至,逼大駕幸石頭。時峻軍多馬,南軍杖舟楫,不敢輕與交鋒。用將軍李根計,據白石築壘以自固,使庾亮守之。賊步騎萬餘來攻,不下而退,追斬二百餘級。嶠又於四望磯築壘以逼賊,曰:「賊必爭之,設伏以逸待勞,是制賊之一奇也。」是時義軍屢戰失利,嶠軍食盡,陶侃怒曰:「使君前云不憂無將士,惟得老僕為主耳。今數戰皆北,良將安在?荊州接胡蜀二虜,倉廩當備不虞,若復無食,僕便欲西歸,更思良算。但今歲計,殄賊不為晚也。」嶠曰:「不然。自古成監,師克在和。光武之濟昆陽,曹公之拔官渡,以寡敵眾,杖義故也。峻、約小豎,為海內所患,今日之舉,決在一戰。峻勇而無謀,藉驕勝之勢,自謂無前,今挑之戰,可一鼓則擒也。奈何舍垂立之功,設進退之計!且天子幽逼,社稷危殆,四海臣子,肝腦塗地,嶠等與公並受國恩,是臻命之日,事若克濟,則臣主同祚,如其不捷,身雖灰滅,不足以謝責於先帝。今之事勢,義無旋踵,騎猛獸,安可中下哉!公若違眾獨反,人心必沮。沮眾敗事,義旗將回指於公矣。」侃無以對,遂留不去。

嶠於是創建行廟,廣設壇場,告皇天后土祖宗之靈,親讀祝文,聲氣激揚,流涕覆面,三軍莫能仰視。其日侃督水軍向石頭,亮、嶠等率精勇一萬從白石以挑戰。時峻勞其將士,因醉,突陣馬躓,為侃將所斬,峻弟逸及子碩嬰城自固。嶠乃立行台,佈告天下,凡故吏二千石、台郎御史以下,皆令赴台。於是至者雲集。司徒王導因奏嶠、侃錄尚書,遣間使宣旨,並讓不受。賊將匡術以台城來降,為逸所擊,求救於嶠。江州別駕羅洞曰:「今水暴長,救之不便,不如攻榻杭。榻杭軍若敗,術圍自解。」嶠從之,遂破賊石頭軍。奮威長史滕含抱天子奔于嶠船。時陶侃雖為盟主,而處分規略一出於嶠,及賊滅,拜驃騎將軍、開府儀同三司,加散騎常侍,封始安郡公,邑三千戶。

初,峻党路永、匡術、賈寧中途悉以眾歸順,王導將褒顯之,嶠曰:「術輩首亂,罪莫大焉。晚雖改悟,未足以補前失。全其首領,為幸已過,何可復寵授哉!」導無以奪。

朝議將留輔政,嶠以導先帝所任,固辭還籓。復以京邑荒殘,資用不給,嶠借資蓄,具器用,而後旋于武昌,至牛渚磯,水深不可測,世云其下多怪物,嶠遂毀犀角而照之。須臾,見水族覆火,奇形異狀,或乘馬車著赤衣者。嶠其夜夢人謂己曰:「與君幽明道別,何意相照也?」意甚惡之。嶠先有齒疾,至是拔之,因中風,至鎮未旬而卒,時年四十二。江州士庶聞之,莫不相顧而泣。帝下冊書曰:「朕以眇身,纂承洪緒,不能光闡大道,化洽時雍,至乃狂狡滔天,社稷危逼。惟公明鑒特達,識心經遠,懼皇綱之不維,忿凶寇之縱暴,唱率群後,五州回應,首啟戎行,元惡授馘。王室危而復安,三光幽而復明,功格宇宙,勳著八表。方賴大獻以拯區夏,天不憖遺,早世薨殂,朕用痛悼於厥心。夫褒德銘動,先王之明典,今追贈公侍中、大將軍、持節、都督、刺史,公如故,賜錢百萬,布千匹,諡曰忠武,祠乙太牢。」

初葬于豫章,後朝廷追嶠勳德,將為造大墓於元明二帝陵之北,陶侃上表曰:「故大將軍嶠忠誠著於聖世,勳義感於人神,非臣筆墨所能稱陳。臨卒之際,與臣書別,臣藏之篋笥,時時省視,每一思述,未嘗不中夜撫膺,臨飯酸噎。'人之云亡',嶠實當之。謹寫嶠書上呈,伏惟陛下既垂禦省,傷其情旨,死不忘忠,身沒黃泉,追恨國恥,將臣戮力,救濟艱難,使亡而有知,抱恨結草,豈樂今日勞費之事。願陛下慈恩,停其移葬,使嶠棺柩無風波之危,魂靈安於后土。」詔從之。其後嶠後妻何氏卒,子放之便載喪還都。詔葬建平陵北,並贈嶠前妻王氏及何氏始安夫人印綬。

放之嗣爵,少曆清官,累至給事黃門侍郎。以貧,求為交州,朝廷許之。王述與會稽王箋曰:「放之溫嶠之子,宜見優異,而投之嶺外,竊用愕然。願遠存周禮,近參人情,則望實惟允。」時竟不納。放之既至南海,甚有威惠。將征林邑,交阯太守杜寶、別駕阮朗並不從,放之以其沮眾,誅之,勒兵進,遂破林邑而還。卒於官。

弟式之,新建縣侯,位至散騎常侍。

郗鑒,字道徽,高平金鄉人,漢御史大夫慮之玄孫也。少孤貧,博覽經籍,躬耕隴畝,吟詠不倦。以儒雅著名,不應州命。趙王倫辟為掾,知倫有不臣之跡,稱疾去職。及倫篡,其黨皆至大官,而鑒閉門自守,不染逆節。惠帝反正,參司空軍事,累遷太子中舍人、中書侍郎。東海王越辟為主簿,舉賢良,不行。征東大將軍苟晞檄為從事中郎。晞與越方以力爭,鑒不應其召。從兄旭,晞之別駕,恐禍及己,勸之赴召,鑒終不回,晞亦不之逼也。及京師不守,寇難鋒起,鑒遂陷於陳午賊中。邑人張實先求交於鑒,鑒不許。至是,實于午營來省鑒疾,既而卿鑒。鑒謂實曰:「相與邦壤,義不及通,何可怙亂至此邪!」實大慚而退。午以鑒有名於世,將逼為主,鑒逃而獲免。午尋潰散,鑒得歸鄉里。于時所在饑荒,州中之士素有感其恩義者,相與資贍。鑒復分所得,以恤宗族及鄉曲孤老,賴而全濟者甚多,咸相謂曰:「今天子播越,中原無伯,當歸依仁德,可以後亡。」遂共推鑒為主,舉千餘家俱避難于魯之嶧山。

元帝初鎮江左,承制假鑒龍驤將軍、兗州刺史,鎮鄒山。時荀籓用李述,劉琨用兄子演,並為兗州,各屯一郡,以力相傾,闔州編戶,莫知所適。又徐龕、石勒左右交侵,日尋干戈,外無救援,百姓饑饉,或掘野鼠蟄燕而食之,終無叛者。三年間,眾至數萬。帝就加輔國將軍、都督兗州諸軍事。

永昌初,徵拜領軍將軍,既至,轉尚書,以疾不拜。時明帝初即位,王敦專制,內外危逼,謀杖鑒為外援,由是拜安西將軍、兗州刺史、都督揚州江西諸軍、假節,鎮合肥。敦忌之,表為尚書令,征還。道經姑孰,與敦相見,敦謂曰:「樂彥輔短才耳。後生流宕,言違名檢,考之以實,豈勝滿武秋邪?」鑒曰:「擬人必於其倫。彥輔道韻平淡,體識沖粹,處傾危之朝,不可得而親疏。及湣懷太子之廢,可謂柔而有正。武秋失節之士,何可同日而言!」敦曰:「湣懷廢徙之際,交有危機之急,人何能以死守之乎!以此相方,其不減明矣。」鑒曰:「丈夫既潔身北面,義同在三,豈可偷生屈節,靦顏天壤邪!苟道數終極,固當存亡以之耳。」敦素懷無君之心,聞鑒言,大忿之,遂不復相見,拘留不遣。敦之黨與譖毀日至,鑒舉止自若,初無懼心。敦謂錢鳳曰:「郗道徽儒雅之士,名位既重,何得害之!」乃放還台。鑒遂與帝謀滅敦。

既而錢鳳攻逼京都,假鑒節,加衛將軍、都督從駕諸軍事。鑒以無益事實,固辭不受軍號。時議者以王含、錢鳳眾力百倍,苑城小而不固,宜及軍勢未成,大駕自出距戰。鑒曰:「群逆縱逸,其勢不可當,可以算屈,難以力競。且含等號令不一,抄盜相尋,百姓懲往年之暴,皆人自為守。乘逆順之勢,何往不克!且賊無經略遠圖,惟恃豕突一戰,曠日持久,必啟義士之心,令謀猷得展。今以此弱力敵彼強寇,決勝負於一朝,定成敗於呼吸,雖有申胥之徒,義存投袂,何補於既往哉!」帝從之。鑒以尚書令領諸屯營。

及鳳等平,溫嶠上議,請宥敦佐吏,鑒以為先王崇君臣之教,故貴伏死之節;昏亡之主,故開待放之門。王敦佐吏雖多逼迫,然居逆亂之朝,無出關之操,准之前訓,宜加義責。又奏錢鳳母年八十,宜蒙全宥。乃從之。封高平侯,賜絹四千八百匹。帝以其有器望,萬機動靜輒問之,乃詔鑒特草上表疏,以從簡易。王導議欲贈周劄官,鑒以為不合,語在劄傳。導不從。鑒於是駁之曰:「敦之逆謀,履霜日久,緣劄開門,令王師不振。若敦前者之舉,義同桓文,則先帝可為幽厲邪?」朝臣雖無以難,而不能從。俄而遷車騎將軍、都督徐兗青三州軍事、兗州刺史、假節,鎮廣陵。尋而帝崩,鑒與王導、卞壼、溫嶠、庾亮、陸曄等並受遺詔,輔少主,進位車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加散騎常侍。

咸和初,領徐州刺史。及祖約、蘇峻反,鑒聞難,便欲率所領東赴。詔以北寇不許。於是遣司馬劉矩領三千人宿衛京都。尋而王師敗績,矩遂退還。中書令庾亮宣太后口詔,進鑒為司空。鑒去賊密邇,城孤糧絕,人情業業,莫有固志,奉詔流涕,設壇場,刑白馬,大誓三軍曰:「賊臣祖約、蘇峻不恭天命,不畏王誅,凶戾肆逆,幹國之紀,陵汨五常,侮弄神器,遂制脅幽主,拔本塞原,殘害忠良,禍虐黎庶,使天地神祇靡所依歸。是以率土怨酷,兆庶泣血,咸願奉辭罰罪,以除元惡。昔戎狄泯周,齊桓糾盟;董卓陵漢,群後致討。義存君親,古今一也。今主上幽危,百姓倒懸,忠臣正士志存報國。凡我同盟,既盟之後,戮力一心,以救社稷。若二寇不梟,義無偷安。有渝此盟,明神殘之!」鑒登壇慷慨,三軍爭為用命。乃遣將軍夏侯長等間行,謂平南將軍溫嶠曰:「今賊謀欲挾天子東入會稽,宜先立營壘,屯據要害,既防其越逸,又斷賊糧運,然後靜鎮京口,清壁以待賊。賊攻城不拔,野無所掠,東道既斷,糧運自絕,不過百日,必自潰矣。」嶠深以為然。

及陶侃為盟主,進鑒都督揚州八郡軍事。時撫軍將軍王舒、輔軍將軍虞潭皆受鑒節度,率眾渡江,與侃會於茄子浦。鑒築白石壘而據之。會舒、潭戰不利,鑒與後將軍郭默還丹徒,立大業、曲阿、庱亭三壘以距賊。而賊將張健來攻大業,城中乏水,郭默窘迫,遂突圍而出,三軍失色。參軍曹納以為大業京口之捍,一旦不守,賊方軌而前,勸鑒退還廣陵以俟後舉。鑒乃大會僚佐,責納曰:「吾蒙先帝厚顧,荷託付之重,正復捐軀九泉不足以報。今強寇在郊,眾心危迫,君腹心之佐,而生長異端,當何以率先義眾,鎮一三軍邪!」將斬之,久而乃釋。會峻死,大業圍解。及蘇逸等走吳興,鑒遣參軍李閎追斬之,降男女萬餘口。拜司空,加侍中,解八郡都督,更封南昌縣公,以先爵封其子曇。

時賊帥劉征聚眾數千,浮海抄東南諸縣。鑒遂城京口,加都督揚州之晉陵吳郡諸軍事,率眾討平之。進位太尉。後以寢疾,上疏遜位曰:「臣疾彌留,遂至沈篤,自忖氣力,差理難冀。有生有死,自然之分。但忝位過才,會無以報,上慚先帝,下愧日月。伏枕哀歎,抱恨黃泉。臣今虛乏,救命朝夕,輒以府事付長史劉遐,乞骸骨歸丘園。惟願陛下崇山海之量,弘濟大猷,任賢使能,事從簡易,使康哉之歌復興於今,則臣雖死,猶生之日耳。臣所統錯雜,率多北人,或逼遷徙,或是新附,百姓懷土,皆有歸本之心。臣宣國恩,示以好惡,處興田宅,漸得少安。聞臣疾篤,眾情駭動,若當北渡,必啟寇心。太常臣謨,平簡貞正,素望所歸,謂可以為都督、徐州刺史。臣亡兄息晉陵內史邁,謙愛養士,甚為流亡所宗,又是臣門戶子弟,堪任兗州刺史。公家之事,知無不為,是以敢希祁奚之舉。」疏奏,以蔡謨為鑒軍司。鑒尋薨,時年七十一。帝朝晡哭於朝堂,遣御史持節護喪事,贈一依溫嶠故事。冊曰:「惟公道德沖邃,體識弘遠,忠亮雅正,行為世表,歷位內外,勳庸彌著。乃者約峻狂狡,毒流朝廷,社稷之危,賴公以寧。功侔古烈,勳邁桓文。方倚大猷,籓翼時難,昊天不吊,奄忽薨殂,朕用震悼於厥心。夫爵以顯德,諡以表行,所以崇明軌跡,丕揚徽劭。今贈太宰,諡曰文成,祠乙太牢。魂而有靈,嘉茲寵榮。」

初,鑒值永嘉喪亂,在鄉里甚窮餒,鄉人以鑒名德,傳共飴之。時兄子邁、外甥周翼並小,常攜之就食。鄉人曰:「各自饑困,以君賢,欲共相濟耳,恐不能兼有所存。」鑒於是獨往,食訖,以飯著兩頰邊,還吐與二兒,後並得存,同過江。邁位至護軍,翼為剡縣令。鑒之薨也,翼追撫育之恩,解職而歸,席苫心喪三年。二子:愔、曇。

愔字方回。少不交競,弱冠,除散騎侍郎,不拜。性至孝,居父母憂,殆將滅性。服闋,襲爵南昌公,徵拜中書侍郎。驃騎何充輔政,征北將軍褚裒鎮京口,皆以愔為長史。再遷黃門侍郎。時吳郡守闋,欲以愔為太守。愔自以資望少,不宜超蒞大郡,朝議嘉之。轉為臨海太守。會弟曇卒,益無處世意,在郡優遊,頗稱簡默,與姊夫王羲之、高士許詢並有邁世之風,俱棲心絕谷,修黃老之術。後以疾去職,乃築宅章安,有終焉之志。十許年間,人事頓絕。

簡文帝輔政,與尚書僕射江[A170]等薦愔,以為執德存正,識懷沈敏,而辭職遺榮,有不拔之操,成務須才,豈得遂其獨善,宜見徵引,以參政術。於是徵為光祿大夫,加散騎常侍。既到,更除太常,固讓不拜。深抱沖退,樂補遠郡,從之,出為輔國將軍、會稽內史。大司馬桓溫以愔與徐兗有故義,乃遷愔都督徐兗青幽揚州之晉陵諸軍事、領徐兗二州刺史、假節。雖居籓鎮,非其好也。

俄屬桓溫北伐,愔請督所部出河上,用其子超計,以己非將帥才,不堪軍旅,又固辭解職,勸溫並領己所統。轉冠軍將軍、會稽內史。

及帝踐阼,就加鎮軍、都督浙江東五郡軍事。久之,以年老乞骸骨,因居會稽。徵拜司空,詔書優美,敦獎殷勤,固辭不起。太元九年卒,時年七十二。追贈侍中、司空,諡曰文穆。三子。超、融、沖。超最知名。

超字景興,一字嘉賓。少卓犖不羈,有曠世之度,交遊士林,每存勝拔,善談論,義理精微。愔事天師道,而超奉佛。愔又好聚斂,積錢數千萬,嘗開庫,任超所取。超性好施,一日中散與親故都盡。其任心獨詣,皆此類也。

桓溫辟為征西大將軍掾。溫遷大司馬,又轉為參軍。溫英氣高邁,罕有所推,與超言,常謂不能測,遂傾意禮待。超亦深自結納。時王珣為溫主簿,亦為溫所重。府中語曰:「髯參軍,短主簿,能令公喜,能令公怒。」超髯,珣短故也。尋除散騎侍郎。時愔在北府,徐州人多勁悍,溫恆云「京口酒可飲,兵可用」,深不欲愔居之。而愔暗於事機,遣箋詣溫,欲共獎王室,修復園陵。超取視,寸寸毀裂,乃更作箋,自陳老病,甚不堪人間,乞閑地自養。溫得箋大喜,即轉愔為會稽太守。溫懷不軌,欲立霸王之基,超為之謀。謝安與王坦之嘗詣溫論事,溫令超帳中臥聽之,風動帳開,安笑曰:「郗生可謂入幕之賓矣。」

太和中,溫將伐慕容氏於臨漳,超諫以道遠,汴水又淺,運道不通。溫不從,遂引軍自濟入河,超又進策于溫曰:「清水入河,無通運理。若寇不戰,運道又難,因資無所,實為深慮也。今盛夏,悉力徑造鄴城,彼伏公威略,必望陣而走,退還幽朔矣。若能決戰,呼吸可定。設欲城鄴,難為功力。百姓布野,盡為官有。易水以南,必交臂請命。但恐此計輕決,公必務其持重耳。若此計不從,便當頓兵河濟,控引糧運,令資儲充備,足及來夏,雖如賒遲,終亦濟克。若舍此二策而連軍西進,進不速決,退必愆乏,賊因此勢,日月相引,僶俛秋冬,船道澀滯,且北土早寒,三軍裘褐者少,恐不可以涉冬。此大限閡,非惟無食而已。」溫不從,果有枋頭之敗,溫深慚之。尋而有壽陽之捷,問超曰:「此足以雪枋頭之恥乎?」超曰:「未厭有識之情也。」既而超就溫宿,中夜謂溫曰:「明公都有慮不?」溫曰:「卿欲有所言邪?」超曰:「明公既居重任,天下之責將歸於公矣。若不能行廢立大事、為伊霍之舉者,不足鎮壓四海,震服宇內,豈可不深思哉!」溫既素有此計,深納其言,遂定廢立,超始謀也。

遷中書侍郎。謝安嘗與王文度共詣超,日旰未得前,文度便欲去,安曰:「不能為性命忍俄頃邪!」其權重當時如此。轉司徒左長史,母喪去職。常謂其父名公之子,位遇應在謝安右,而安入掌機權,愔優遊而已,恆懷憤憤,發言慷慨,由是與謝氏不穆。安亦深恨之。服闋,除散騎常侍,不起。以為臨海太守,加宣威將軍,不拜。年四十二,先愔卒。

初,超雖實黨桓氏,以愔忠於王室,不令知之。將亡,出一箱書,付門生曰:「本欲焚之,恐公年尊,必以傷湣為弊。我亡後,若大損眠食,可呈此箱。不爾,便燒之。」愔後果哀悼成疾,門生依旨呈之,則悉與溫往反密計。愔於是大怒曰:「小子死恨晚矣!」更不復哭。凡超所交友,皆一時秀美,雖寒門後進,亦拔而友之。及死之日,貴賤操筆而為誄者四十餘人,其為眾所宗貴如此。王獻之兄弟,自超未亡,見愔,常躡履問訊,甚修舅甥之禮。及超死,見愔慢怠,屐而候之,命席便遷延辭避。愔每慨然曰:「使嘉賓不死,鼠子敢爾邪!」性好聞人棲遁,有能辭榮拂衣者,超為之起屋宇,作器服,畜僕豎,費百金而不吝。又沙門支遁以清談著名于時,風流勝貴,莫不崇敬,以為造微之功,足參諸正始。而遁常重超,以為一時之俊,甚相知賞。超無子,從弟儉之以子僧施嗣。

僧施字惠脫,襲爵南昌公。弱冠,與王綏、桓胤齊名,累居清顯,領宣城內史,入補丹陽尹。劉毅鎮江陵,請為南蠻校尉、假節。與毅俱誅,國除。

曇字重熙,少賜爵東安縣開國伯。司徒王導辟秘書郎。朝論以曇名臣之子,每逼以憲制,年三十,始拜通直散騎侍郎,遷中書侍郎。簡文帝為撫軍,引為司馬。尋除尚書吏部郎,拜御史中丞。時北中郎荀羨有疾,朝廷以曇為羨軍司,加散騎常侍。頃之,羨征還,仍除北中郎將、都督徐兗青幽揚州之晉陵諸軍事、領徐兗二州刺史、假節,鎮下邳,後與賊帥傅末波等戰失利,降號建威將軍。尋卒,年四十二。追贈北中郎,諡曰簡。子恢嗣。

恢字道胤,少襲父爵,散騎侍郎,累遷給事黃門侍郎,領太子右衛率。恢身長八尺,美鬢髯,孝武帝深器之,以為有籓伯之望。會硃序自表去職,擢恢為梁秦雍司荊揚並等州諸軍事、建威將軍、雍州刺史、假節,鎮襄陽。恢甚得關隴之和,降附者動有千計。

初,姚萇將竇沖來降,拜東羌校尉。沖後舉兵反,入漢川,襲梁州。時關中有巴蜀之眾,皆背萇,據弘農以結苻登。而登署沖為左丞相,徙屯華陰。河南太守楊佺期遣上党太守荀靜戍皇天塢以距之。沖數來攻,恢遣將軍趙睦守金墉城,而佺期率眾次湖城,討沖,走之。

尋而慕容垂圍慕容永於潞川,永窮蹙,遣其子弘求救於恢,並獻玉璽一紐,恢獻璽於台,又陳「垂若並永,其勢難測。今于國計,謂宜救永。永垂並存,自為仇讎,連雞不棲,無能為患。然後乘機雙斃,則河北可平」。孝武帝以為然,詔王恭、庾楷救之,未及發而永沒。楊佺期以疾去職。

恢以隨郡太守夏侯宗之為河南太守,戍洛陽。姚萇遣其子略攻湖城及上洛,又使其將楊佛嵩圍洛陽。恢遣建武將軍辛恭靖救洛陽,梁州刺史王正胤率眾出子午穀,以為聲援。略懼而退。恢以功進征虜將軍,又領秦州刺史,加督隴上軍。

時魏氏強盛,山陵危逼,恢遣江夏相鄧啟方等以萬人距之,與魏主拓跋珪戰于滎陽,大敗而還。

及王恭計王國寶,桓玄、殷仲堪皆舉兵應恭,恢與朝廷掎角玄等。襄陽太守夏侯宗之、府司馬郭毗並以為不可,恢皆殺之。既而玄等退守尋陽。以恢為尚書,將家還都,至楊口,仲堪陰使人於道殺之,及其四子,托以群蠻所殺。喪還京師,贈鎮軍將軍。子循嗣。

隆字弘始,蹇亮有匪躬之節。初為尚書郎,轉左丞,在朝為百僚所憚,坐漏泄事免。頃之,為吏部郎,復免。補東郡太守。

隆少為趙王倫所善,及倫專擅,召為散騎常侍。倫之篡也,以為揚州刺史。僚屬有犯,輒依台閣峻制繩之,遠近咸怨。尋加甯東將軍,未拜,而齊王冏檄至,中州人在軍者皆欲赴義,隆以兄子鑒為趙王掾,諸子悉在京洛,故猶豫未決。主簿趙誘、前秀才虞潭白隆曰:「當今上計,明使君自將精兵徑赴齊王;中計,明使君可留督攝,速遣猛將率精兵疾赴;下計,示遣兵將助,而稱背倫。」隆素敬別駕顧彥,密與謀之。彥曰:「趙誘下計,乃上策也。」西曹留承聞彥言,請見,曰:「不審明使君當今何施?」隆曰:「我俱受二帝恩,無所偏助,惟欲守州而已。」承曰:「天下者,世祖皇帝之天下也。太上承代已積十年,今上取四海不平,齊王應天順時,成敗之事可見。使君若顧二帝,自可不行,宜急下檄文,速遣精兵猛將。若其疑惑,此州豈可得保也!」隆無所言,而停檄六日。時甯遠將軍陳留王邃領東海都尉,鎮石頭,隆軍人西赴邃甚眾。隆遣從事于牛渚禁之,不得止。將士憤怒,夜扶邃為主而攻之,隆父子皆死,顧彥亦被害,誣隆聚合遠近,圖為不軌。隆之死也,時議莫不痛惜焉。

史臣曰:忠臣本乎孝子,奉上資乎愛親,自家刑國,於期極矣。太真性履純深,譽流邦族,始則承顏候色,老萊弗之加也;既而辭親蹈義,申胥何以尚焉!封狐萬里,投軀而弗顧;猰窳千群,探穴而忘死。竟能宣力王室,揚名本朝,負荷受遺,繼之全節。言念主辱,義聲動於天地;祗赴國屯,信誓明於日月。枕戈雨泣,若雪分天之仇;皇輿旋軫,卒復夷庚之躅。微夫人之誠懇,大盜幾移國乎!道徽儒雅,柔而有正,協德始安,頗均連璧。方回踵武,奕世登臺。露冕為飾,援高人以同志,抑惟大隱者獻!愛子云亡,省遺文而輟泣,殊有大義之風矣。

贊曰:太真懷貞,勤宣乃誠。謀敦翦峻,奮節摛名。道徽忠勁,高芬遠映。愔克負荷,超慚雅正。

晉書/卷066·卷六十六 列傳第三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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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Realhistories
分類: 晉書
發佈: 2024年12月12日
建立: 2024年12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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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弘 陶侃

劉弘,字和季,沛國相人也。祖馥,魏揚州刺史。父靖,鎮北將軍。弘有幹略政事之才,少家洛陽,與武帝同居永安裏,又同年,共研席。以舊恩起家太子門大夫,累遷率更令,轉太宰長史。張華甚重之。由是為甯朔將軍、假節、監幽州諸軍事,領烏丸校尉,甚有威惠,寇盜屏跡,為幽朔所稱。以勳德兼茂,封宣城公。太安中,張昌作亂,轉使持節、南蠻校尉、荊州刺史,率前將軍趙驤等討昌,自方城至宛、新野,所向皆平。及新野王歆之敗也,以弘代為鎮南將軍、都督荊州諸軍事,餘官如故。弘遣南蠻長史陶侃為大都護,參軍蒯恆為義軍督護,牙門將皮初為都戰帥,進據襄陽。張昌並軍圍宛,敗趙驤軍,弘退屯梁。侃、初等累戰破昌,前後斬首數萬級。及到官,昌懼而逃,其眾悉降,荊土平。

初,弘之退也,范陽王虓遣長水校尉張奕領荊州。弘至,奕不受代,與兵距弘。弘遣軍討奕,斬之,表曰:「臣以凡才,謬荷國恩,作司方州,奉辭伐罪,不能奮揚雷霆,折沖萬里,軍退于宛,分受顯戮。猥蒙含宥,被遣之職,即進達所鎮。而范陽王虓先遣前長水校尉張奕領荊州,臣至,不受節度,擅舉兵距臣。今張昌奸党初平,昌未梟擒,益梁流人蕭條猥集,無賴之徒易相扇動,飆風駭蕩,則滄海橫波,苟患失之,無所不至,比須表上,慮失事機,輒遣軍討奕,即梟其首。奕雖貪亂,欲為荼毒,由臣劣弱,不勝其任,令奕肆心,以勞資斧,敢引覆餗之刑,甘受專輒之罪。」詔曰:「將軍文武兼資,前委方夏,宛城不守,咎由趙驤。將軍所遣諸軍,克滅群寇,張奕貪禍,距違詔命。將軍致討,傳首闕庭,雖有不請之嫌,古人有專之之義。其恢宏奧略,鎮綏南海,以副推轂之望焉。」張昌竄於下雋山,弘遣軍討昌,斬之,悉降其眾。

時荊部守宰多闕,弘請補選,帝從之。弘乃敘功銓德,隨才補授,甚為論者所稱。乃表曰:「被中詔,敕臣隨資品選,補諸缺吏。夫慶賞刑威,非臣所專,且知人則哲,聖帝所難,非臣暗蔽所能斟酌。然萬事有機,豪厘宜慎,謹奉詔書,差所應用。蓋崇化莫若貴德,則所以濟屯,故太上立德,其次立功也。頃者多難,淳樸彌凋,臣輒以征士伍朝補零陵太守,庶以懲波蕩之弊,養退讓之操。臣以不武,前退于宛,長史陶侃、參軍蒯恆、牙門皮初,戮力致討,蕩滅奸凶,侃恆各以始終軍事,初為都戰帥,忠勇冠軍,漢沔清肅,實初等之勳也。「司馬法」'賞不逾時',欲人知為善之速福也。若不超報,無以勸徇功之士,慰熊羆之志。臣以初補襄陽太守,侃為府行司馬,使典論功事,恆為山都令。詔惟令臣以散補空缺,然沶鄉令虞潭忠誠烈正,首唱義舉,舉善以教,不能者勸,臣輒特轉潭補醴陵令。南郡廉吏仇勃,母老疾困,賊至守衛不移,以致拷掠,幾至隕命。尚書令史郭貞,張昌以為尚書郎,欲訪以朝議,遁逃不出,昌質其妻子,避之彌遠。勃孝篤著於臨危,貞忠厲於強暴,雖各四品,皆可以訓獎臣子,長益風教。臣輒以勃為歸鄉令,貞為信陵令。皆功行相參,循名校實,條列行狀,公文具上。」朝廷以初雖有功,襄陽又是名郡,名器宜慎,不可授初,乃以前東平太守夏侯陟為襄陽太守,余並從之。陟,弘之婿也。弘下教曰:「夫統天下者,宜與天下一心;化一國者,宜與一國為任。若必姻親然後可用,則荊州十郡,安得十女婿然後為政哉!」乃表「陟姻親,舊制不得相監。皮初之勳宜見酬報。」詔聽之。

弘於是勸課農桑,寬刑省賦,歲用有年,百姓愛悅。弘嘗夜起,聞城上持更者歎聲甚苦,遂呼省之。兵年過六十,羸疾無襦。弘湣之,乃謫罰主者,遂給韋袍復帽,轉以相付。舊制,峴方二山澤中不聽百姓捕魚,弘下教曰:「禮,名山大澤不封,與共其利。今公私並兼,百姓無復厝手地,當何謂邪!速改此法。」又「酒室中雲齊中酒、聽事酒、猥酒,同用曲米,而優劣三品。投醪當與三軍同其薄厚,自今不得分別。」時益州刺史羅尚為李特所敗,遣使告急,請糧。弘移書贍給,而州府綱紀以運道懸遠,文武匱乏,欲以零陵一運米五千斛與尚。弘曰:「諸君未之思耳。天下一家,彼此無異,吾今給之,則無西顧之憂矣。」遂以零陵米三萬斛給之。尚賴以自固。于時流人在荊州十餘萬戶,羈旅貧乏,多為盜賊。弘乃給其田種糧食,擢其賢才,隨資敘用。時總章太樂伶人,避亂多至荊州,或勸可作樂者。弘曰:「昔劉景升以禮壞樂崩,命杜夔為天子合樂,樂成,欲庭作之。夔曰:'為天子合樂而庭作之,恐非將軍本意。'吾常為之歎息。今主上蒙塵,吾未能展效臣節,雖有家伎,猶不宜聽,況禦樂哉!」乃下郡縣,使安慰之,須朝廷旋返,送還本署。論平張昌功,應封次子一人縣侯,弘上疏固讓,許之。進拜侍中、鎮南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

惠帝幸長安,河間王顒挾天子,詔弘為劉喬繼援。弘以張方殘暴,知顒必敗,遣使受東海王越節度。時天下大亂,弘專督江漢,威行南服。前廣漢太守辛冉說弘以從橫之事,弘大怒,斬之。河間王顒使張光為順陽太守,南陽太守衛展說弘曰:「彭城王前東奔,有不善之言。張光,太宰腹心,宜斬光以明向背。」弘曰:「宰輔得失,豈張光之罪!危人自安,君子弗為也。」展深恨之。

陳敏寇揚州,引兵欲西上,弘乃解南蠻,以授前北軍中候蔣超,統江夏太守陶侃、武陵太守苗光,以大眾屯于夏口。又遣治中何松領建平、宜都、襄陽三郡兵,屯巴東,為羅尚後繼。又加南平太守應詹甯遠將軍,督三郡水軍,繼蔣超。侃與敏同郡,又同歲舉吏,或有間侃者,弘不疑之。乃以侃為前鋒督護,委以討敏之任。侃遣子及兄子為質,弘遣之曰:「賢叔征行,君祖母年高,便可歸也。匹夫之交尚不負心,何況大丈夫乎!」陳敏竟不敢窺境。永興三年,詔進號車騎將軍,開府及餘官如故。

弘每有興廢,手書守相,丁寧款密,所以人皆感悅,爭赴之,咸曰:「得劉公一紙書,賢於十部從事。」及東海王越奉迎大駕,弘遣參軍劉盤為督護,率諸軍會之。盤既旋,弘自以老疾,將解州及校尉,適分授所部,未及表上,卒於襄陽。士女嗟痛,若喪所親矣。

初,成都王穎南奔,欲之本國,弘距之。及弘卒,弘司馬郭勱欲推穎為主,弘子璠追遵弘志,於是墨絰率府兵計勱,戰于濁水,斬之,襄沔肅清,初,東海王越疑弘與劉喬貳於己,雖下節度,心未能安。及弘距穎,璠又斬勵,朝廷嘉之。越手書與璠讚美之,表贈弘新城郡公,諡曰元。

以高密王略代鎮,寇盜不禁,詔起璠為順陽內史,江漢之間翕然歸心。及略薨,山簡代之。簡至,知璠得眾心,恐百姓逼以為主,表陳之,由是征璠為越騎校尉。璠亦深慮逼迫,被書,便輕至洛陽,然後遣迎家累。僑人侯脫、路難等相率衛送至都,然後辭去。南夏遂亂。父老追思弘,雖「甘棠」之詠召伯,無以過也。

陶侃,字士行,本鄱陽人也。吳平,徙家廬江之尋陽。父丹,吳揚武將軍。侃早孤貧,為縣吏。鄱陽孝廉範逵嘗過侃,時倉卒無以待賓,其母乃截髪得雙髲,以易酒肴,樂飲極歡,雖僕從亦過所望。及逵去,侃追送百餘里。逵曰:「卿欲仕郡乎?」侃曰:「欲之,困於無津耳。」逵過廬江太守張夔,稱美之。夔召為督郵,領樅陽令。有能名,遷主簿。會州部從事之郡,欲有所按,侃閉門部勒諸吏,謂從事曰:「若鄙郡有違,自當明憲直繩,不宜相逼。若不以禮,吾能禦之。」從事即退。夔妻有疾,將迎醫於數百里。時正寒雪,諸綱紀皆難之,侃獨曰:「資于事父以事君。小君,猶母也,安有父母之疾而不盡心乎!」乃請行。眾咸服其義。長沙太守萬嗣過廬江,見侃,虛心敬悅,曰:「君終當有大名。」命其子與之結友而去。

夔察侃為孝廉,至洛陽,數詣張華。華初以遠人,不甚接遇。侃每往,神無忤色。華後與語,異之。除郎中。伏波將軍孫秀以亡國支庶,府望不顯,中華人士恥為掾屬,以侃寒宦,召為舍人。時豫章國郎中令楊晫,侃州裏也,為鄉論所歸。侃詣之,晫曰:「「易」稱『貞固足以幹事』,陶士行是也。」與同乘見中書郎顧榮,榮甚奇之。吏部郎溫雅謂晫曰:「奈何與小人共載?」晫曰:「此人非凡器也。」尚書樂廣欲會荊揚士人,武庫令黃慶進侃於廣。人或非之,慶曰:「此子終當遠到,復何疑也!」慶後為吏部令史,舉侃補武岡令。與太守呂岳有嫌,棄官歸,為郡小中正。

會劉弘為荊州刺史,將之官,辟侃為南蠻長史,遣先向襄陽討賊張昌,破之。弘既至,謂侃曰:「吾昔為羊公參軍,謂吾其後當居身處。今相觀察,必繼老夫矣。」後以軍功封東鄉侯,邑千戶。

陳敏之亂,弘以侃為江夏太守,加鷹揚將軍。侃備威儀,迎母官舍,鄉里榮之。敏遣其弟恢來寇武昌,侃出兵禦之。隨郡內史扈瑰間侃於弘曰:「侃與敏有鄉里之舊,居大郡,統強兵,脫有異志,則荊州無東門矣。」弘曰:「侃之忠能,吾得之已久,豈有是乎!」侃潛聞之,遽遣子洪及兄子臻詣弘以自固。弘引為參軍,資而遣之。又加侃為督護,使與諸軍並力距恢。侃乃以運船為戰艦,或言不可,侃曰:「用官物討官賊,但須列上有本末耳。」於是擊恢,所向必破。侃戎政齊肅,凡有虜獲,皆分士卒,身無私焉。後以母憂去職。嘗有二客來吊,不哭而退,化為雙鶴,沖天而去,時人異之。

服闋,參東海王越軍事。江州刺史華軼表侃為揚武將軍,使屯夏口,又以臻為參軍。軼與元帝素不平,臻懼難作,托疾而歸,白侃曰:「華彥夏有憂天下之志,而才不足,且與琅邪不平,難將作矣。」侃怒,遣臻還軼。臻遂東歸於帝。帝見之,大悅,命臻為參軍,加侃奮威將軍,假赤幢曲蓋軺車、鼓吹。侃乃與華軼告絕。

頃之,遷龍驤將軍、武昌太守。時天下饑荒,山夷多斷江劫掠。侃令諸將詐作商船以誘之。劫果至,生獲數人,是西陽王羕之左右。侃即遣兵逼羕,令出向賊,侃整陣於釣台為後繼。羕縛送帳下二十人,侃斬之。自是水陸肅清,流亡者歸之盈路,侃竭資振給焉。又立夷市於郡東,大收其利。而帝使侃擊杜弢,令振威將軍周訪、廣武將軍趙誘受侃節度。侃令二將為前鋒,兄子輿為左甄,擊賊,破之。時周顗為荊州刺史,先鎮潯水城,賊掠其良口。侃使部將硃伺救之,賊退保泠口。侃謂諸將曰:「此賊必更步向武昌,吾宜還城,晝夜三日行可至。卿等認能忍饑鬥邪?」部將吳寄曰:「要欲十日忍饑,晝當擊賊,夜分捕魚,足以相濟。」侃曰:「卿健將也。」賊果增兵來攻,侃使硃伺等逆擊,大破之,獲其輜重,殺傷甚眾。遣參軍王貢告捷于王敦,敦曰:「若無陶侯,便失荊州矣。伯仁方入境,便為賊所破,不知那得刺史?」貢對曰:「鄙州方有事難,非陶龍驤莫可。」敦然之,即表拜侃為使持節、甯遠將軍、南蠻校尉、荊州刺史,領西陽、江夏、武昌,鎮於沌口,又移入沔江。遣硃伺等討江夏賊,殺之。賊王沖自稱荊州刺史,據江陵。王貢還,至竟陵,矯侃命,以杜曾為前鋒大督護,進軍斬沖,悉降其眾。侃召曾不到,貢又恐矯命獲罪,遂與曾舉兵反,擊侃督護鄭攀于沌陽,破之,又敗硃伺於沔口。侃欲退入溳中,部將張奕將貳於侃,詭說曰:「賊至而動,眾必不可。」侃惑之而不進。無何,賊至,果為所敗。賊鉤侃所乘艦,侃窘急,走入小船。硃伺力戰,僅而獲免。張奕竟奔於賊。侃坐免官。王敦表以侃白衣領職。

侃復率周訪等進軍人湘,使都尉楊舉為先驅,擊杜弢,大破之,屯兵於城西。侃之佐史辭詣王敦曰:「州將陶使君孤根特立,從微至著,忠允之功,所在有效。出佐南夏,輔翼劉征南,前遇張昌,後屬陳敏,侃以偏旅,獨當大寇,無征不剋,群醜破滅。近者王如亂北,杜弢跨南,二征奔走,一州星馳,其餘郡縣,所在土崩。侃招攜以禮,懷遠以德,子來之眾,前後累至。奉承指授,獨守危厄,人往不動,人離不散。往年董督,徑造湘城,志陵雲霄,神機獨斷。徒以軍少糧懸,不果獻捷。然杜弢懾懼,來還夏口,未經信宿,建平流人迎賊俱叛。侃即回軍溯流,芟夷丑類,至使西門不鍵,華圻無虞者,侃之功也。明將軍湣此荊楚,救命塗炭,使侃統領窮殘之餘,寒者衣之,饑者食之,比屋相慶,有若挾纊。江濱孤危,地非重險,非可單軍獨能保固,故移就高莋,以避其沖。賊輕易先至,大眾在後,侃距戰經日,殺其名帥。賊尋犬羊相結,並力來攻,侃以忠臣之節,義無退顧,被堅執銳,身當戎行,將士奮擊,莫不用命。當時死者不可勝數。賊眾參伍,更息更戰。侃以孤軍一隊,力不獨禦,量宜取全,以俟後舉。而主者責侃,重加黜削。侃性謙沖,功成身退,今奉還所受,唯恐稽遲。然某等區區,實恐理失於內,事敗於外,豪厘之差,將致千里,使荊蠻乖離,西嵎不守,脣亡齒寒,侵逼無限也。」敦於是奏復侃官。

韜將王貢精卒三千,出武陵江,誘五溪夷,以舟師斷官運,徑向武昌。侃使鄭攀及伏波將軍陶延夜趣巴陵,潛師掩其不備,大破之,斬千餘級,降萬餘口。貢遁還湘城。賊中離阻,杜弢遂疑張奕而殺之,眾情益懼,降者滋多。王貢復挑戰,侃遙謂之曰:「杜弢為益州吏,盜用庫錢,父死不奔喪。卿本佳人,何為隨之也?天下寧有白頭賊乎!」貢初橫腳馬上,侃言訖,貢斂容下腳,辭色甚順。侃知其可動,復令諭之,截髮為信,貢遂來降。而韜敗走。進克長沙,獲其將毛寶、高寶、梁堪而還。

王敦深忌侃功。將還江陵,欲詣敦別,皇甫方回及硃伺等諫,以為不可。侃不從。敦果留侃不遣,左轉廣州刺史、平越中郎將,以王廣為荊州。侃之佐吏將士詣敦請留侃。敦怒,不許。侃將鄭攀、蘇溫、馬俊等不欲南行,遂西迎杜曾以距暠。敦意攀承侃風旨,被甲持矛,將殺侃,出而復回者數四。侃正色曰:「使君之雄斷,當裁天下,何此不決乎!」因起如廁。諮議參軍梅陶、長史陳頒言於敦曰:「周訪與侃親姻,如左右手,安有斷人左手而右手不應者乎!」敦意遂解,於是設盛饌以餞之。侃便夜發。敦引其子瞻參軍。侃既達豫章,見周訪,流涕曰:「非卿外援,我殆不免!」侃因進至始興。

先是,廣州人背刺史郭訥,迎長沙人王機為刺史。機復遣使詣王敦,乞為交州。敦從之,而機未發。會杜弘據臨賀,因機乞降,勸弘取廣州,弘遂與溫邵及交州秀才劉沈俱謀反。或勸侃且住始興,觀察形勢。侃不聽,直至廣州。弘遣使偽降。侃知其詐,先於封口起發石車。俄而弘率輕兵而至,知侃有備,乃退。侃追擊破之,執劉沈于小桂。又遣部將許高討機,斬之,傳首京都。諸將皆請乘勝擊溫邵,侃笑曰:「吾威名已著,何事遣兵,但一函紙自足耳。」於是下書諭之。邵懼而走,追獲於始興。以功封柴桑侯,食邑四千戶。

侃在州無事,輒朝運百甓於齋外,暮運於齋內。人問其故,答曰:「吾方致力中原,過爾優逸,恐不堪事。」其勵志勤力,皆此類也。

太興初,進號平南將軍,尋加都督交州軍事。及王敦舉兵反,詔侃以本官領江州刺史,尋轉都督、湘州刺史。敦得志,上侃復本職,加散騎常侍。時交州刺史王諒為賊梁碩所陷,侃遣將高寶進擊平之。以侃領交州刺史。錄前後功,封次子夏為都亭侯,進號征南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及王敦平,遷都督荊、雍、益、梁州諸軍事,領護南蠻校尉、征西大將軍、荊州刺史,余如故。楚郢士女莫不相慶。

侃性聰敏,勤於吏職,恭而近禮,愛好人倫。終日斂膝危坐,閫外多事,千緒萬端,罔有遺漏。遠近書疏,莫不手答,筆翰如流,未嘗壅滯。引接疏遠,門無停客。常語人曰:「大禹聖者,乃惜寸陰,至於眾人,當惜分陰,豈可逸遊荒醉,生無益于時,死無聞於後,是自棄也。」諸參佐或以談戲廢事者,乃命取其酒器、蒱博之具,悉投之于江,吏將則加鞭撲,曰:「樗蒱者,牧豬奴戲耳!「老」「莊」浮華,非先王之法言,不可行也。君子當正其衣冠,攝其威儀,何有亂頭養望自謂宏達邪!」有奉饋者,皆問其所由。若力作所致,雖微必喜,慰賜參倍;若非理得之,則切厲訶辱,還其所饋。嘗出遊,見人持一把未熟稻,侃問:「用此何為?」人云:「行道所見,聊取之耳。」侃大怒曰:「汝既不田,而戲賊人稻!」執而鞭之。是以百姓勤于農殖,家給人足。時造船,木屑及竹頭悉令舉掌之,咸不解所以。後正會,積雪始晴,聽事前餘雪猶濕,於是以屑布地。及桓溫伐蜀,又以侃所貯竹頭作丁裝船。其綜理微密,皆此類也。

暨蘇峻作逆,京都不守,侃子瞻為賊所害,平南將軍溫嶠要侃同赴朝廷。初,明帝崩,侃不在顧命之列,深以為恨,答嶠曰:「吾疆場外將,不敢越局。」嶠固請之,因推為盟主。侃乃遣督護龔登率眾赴嶠,而又追回。嶠以峻殺其子,重遣書以激怒之。侃妻龔氏亦固勸自行。於是便戎服登舟,星言兼邁,瞻喪至不臨。五月,與溫嶠、庾亮等俱會石頭。諸軍即欲決戰,侃以賊盛,不可爭鋒,當以歲月智計擒之。累戰無功,諸將請于查浦築壘。監軍部將李根建議,請立白石壘。侃不從,曰:「若壘不成,卿當坐之。」根曰:「查浦地下,又在水南,唯白石峻極險固,可容數千人,賊來攻不便,滅賊之術也。」侃笑曰:「卿良將也。」乃從根謀,夜修曉訖。賊見壘大驚。賊攻大業壘,侃將救之,長史殷羨曰:「若遣救大業,步戰不如峻,則大事去矣。但當急攻石頭,峻必救之,而大業自解。」侃又從羨言。峻果棄大業而救石頭。諸軍與峻戰陳陵東,侃督護竟陵太守李陽部將彭世斬峻於陣,賊眾大潰。峻弟逸復聚眾。侃與諸軍斬逸於石頭。

初,庾亮少有高名,以明穆皇后之兄受顧命之重,蘇峻之禍,職亮是由。及石頭平,懼侃致討,亮用溫嶠謀,詣侃拜謝。侃遽止之,曰:「庾元規乃拜陶士行邪!」王導入石頭城,令取故節,侃笑曰:「蘇武節似不如是!」導有慚色,使人屏之。侃旋江陵,尋以為侍中、太尉,加羽葆鼓吹,改封長沙郡公,邑三千戶,賜絹八千匹,加都督交、廣、寧七州軍事。以江陵偏遠,移鎮巴陵。遣諮議參軍張誕討五溪夷,降之。

屬後將軍郭默矯詔襲殺平南將軍劉胤,輒領江州。侃聞之曰:「此必詐也。」遣將軍宋夏、陳修率兵據湓口,侃以大軍繼進。默遣使送妓婢絹百匹,寫中詔呈侃。參佐多諫曰:「默不被詔,豈敢為此事。若進軍,宜待詔報。」侃厲色曰:「國家年小,不出胸懷。且劉胤為朝廷所禮,雖方任非才,何緣猥加極刑!郭默虓勇,所在暴掠,以大難新除,威網寬簡,欲因隙會騁其從橫耳。」發使上表討默。與王導書曰:「郭默殺方州,即用為方州;害宰相,便為宰相乎?」導答曰:「默居上流之勢,加有船艦成資,故苞含隱忍,使其有地。一月潛嚴,足下軍到,是以得風發相赴,豈非遵養時晦以定大事者邪!」侃省書笑曰:「是乃遵養時賊也。」侃既至,默將宗侯縛默父子五人及默將張醜詣侃降,侃斬默等。默在中原,數與石勒等戰,賊畏其勇,聞侃討之,兵不血刃而擒也,益畏侃。蘇峻將馮鐵殺侃子,奔于石勒,勒以為戍將。侃告勒以故,勒召而殺之。詔侃都督江州,領刺史,增置左右長史、司馬、從事中郎四人,掾屬十二人。侃旋于巴陵,因移鎮武昌。侃命張夔子隱為參軍,范達子珧為湘東太守,辟劉弘曾孫安為掾屬,表論梅陶,凡微時所荷,一餐咸報。

遣子斌與南中郎將桓宣西伐樊城,走石勒將郭敬。使兄子臻、竟陵太守李陽等共破新野,遂平襄陽。拜大將軍,劍履上殿,入朝不趨,贊拜不名。上表固讓,曰:「臣非貪於疇昔,而虛讓於今日。事有合于時宜,臣豈敢與陛下有違;理有益於聖世,臣豈與朝廷作異。臣常欲除諸浮長之事,遣諸虛假之用,非獨臣身而已。若臣杖國威靈,梟雄斬勒,則又何以加!」咸和七年六月疾篤,又上表遜位曰:

臣少長孤寒,始願有限。過蒙聖朝曆世殊恩、陛下睿鑒,寵靈彌泰。有始必終,自古而然。臣年垂八十,位極人臣,啟手啟足,當復何恨!但以陛下春秋尚富,餘寇不誅,山陵未反,所以憤愾兼懷,不能已已。臣雖不知命,年時已邁,國恩殊特,賜封長沙,隕越之日,當歸骨國土。臣父母舊葬,今在尋陽,緣存處亡,無心分違,已勒國臣修遷改之事,刻以來秋,奉迎窀穸,葬事訖,乃告老下籓。不圖所患,遂爾綿篤,伏枕感結,情不自勝。臣間者猶為犬馬之齒尚可小延,欲為陛下西平李雄,北吞石季龍,是以遣毌丘奧於巴東,授桓宣於襄陽。良圖未敘,於此長乖!此方之任,內外之要,願陛下速選臣代使,必得良才,奉宣王猷,遵成臣志,則臣死之日猶生之年。

陛下雖聖姿天縱,英奇日新,方事之殷,當賴群俊。司徒導鑒識經遠,光輔三世;司空鑒簡素貞正,內外惟允;平西將軍亮雅量詳明,器用周時,即陛下之周召也。獻替疇諮,敷融政道,地平天成,四海幸賴。謹遣左長史殷羨奉送所假節麾、幢曲蓋、侍中貂蟬、太尉章、荊江州刺史印傳啟戟。仰戀天恩,悲酸感結。

以後事付右司馬王愆期,加督護,統領文武。

侃輿車出臨津就船,明日,薨于樊溪,時年七十六。成帝下詔曰:「故使持節、侍中、太尉、都督荊江雍梁交廣益甯八州諸軍事、荊江二州刺史、長沙郡公經德蘊哲,謀猷弘遠。作籓於外,八州肅清;勤王於內,皇家以寧。乃者桓文之勳,伯舅是憑。方賴大猷,俾屏予一人。前進位大司馬,禮秩策命,未及加崇。昊天不吊,奄忽薨殂,朕用震悼於厥心。今遣兼鴻臚追贈大司馬,假蜜章,祠乙太牢。魂而有靈,喜茲寵榮。」又策諡曰桓,祠乙太牢。侃遺令葬國南二十里,故吏刊石立碑畫像于武昌西。

侃在軍四十一載,雄毅有權,明悟善決斷。自南陵迄于白帝數千里中,路不拾遺。蘇峻之役,庾亮輕進失利。亮司馬殷融詣侃謝曰:「將軍為此,非融等所裁。」將軍王章至,曰:「章自為之,將軍不知也。」侃曰:「昔殷融為君子,王章為小人;今王章為君子,殷融為小人。」侃性纖密好問,頗類趙廣漢。嘗課諸營種柳,都尉夏施盜官柳植之於己門。侃後見,駐車問曰:「此是武昌西門前柳,何因盜來此種?」施惶怖謝罪。時武昌號為多士,殷浩、庾翼等皆為佐吏。侃每飲酒有定限,常歡有餘而限已竭,浩等勸更少進,侃淒懷良久曰:「年少曾有酒失,亡親見約,故不敢逾。」議者以武昌北岸有邾城,宜分兵鎮之。侃每不答,而言者不已,侃乃渡水獵,引將佐語之曰:「我所以設險而禦寇,正以長江耳。邾城在江北,內無所倚,外接群夷。夷中利深,晉人貪利,夷不堪命,必引寇虜,乃致禍之由,非禦寇也。且吳時此城乃三萬兵守,今縱有兵守之,亦無益於江南。若羯虜有可乘之會,此又非所資也。」後庾亮戍之,果大敗。季年懷止足之分,不與朝權。未亡一年,欲遜位歸國,佐吏等苦留之。及疾篤,將歸長沙,軍資器仗牛馬舟船皆有定簿,封印倉庫,自加管鑰以付王愆期,然後登舟,朝野以為美談。將出府門,顧謂愆期曰:「老子婆娑,正坐諸君輩。」尚書梅陶與親人曹識書曰:「陶公機神明鑒似魏武,忠順勤勞似孔明,陸抗諸人不能及也。」謝安每言「陶公雖用法,而恆得法外意」。其為世所重如此。然媵妾數十,家僮千餘,珍奇寶貨富於天府。或云「侃少時漁于雷澤,網得一織梭,以掛於壁。有頃雷雨,自化為龍而去」。又夢生八翼,飛而上天,見天門九重,已登其八,唯一門不得入。閽者以杖擊之,因隧地,折其左翼。及寤,左腋猶痛。又嘗如廁,見一人硃衣介幘,斂板曰:「以君長者,故來相報。君後當為公,位至八州都督。」有善相者師圭謂侃曰:「君左手中指有豎理,當為公。若徹於上,貴不可言。」侃以針決之見血,灑壁而為「公」字,以紙裛,「公」字愈明。及都督八州,據上流,握強兵,潛有窺窬之志,每思折翼之祥,自抑而止。

侃有子十七人,唯洪、瞻、夏、琦、旗、斌、稱、範、岱見舊史,餘者並不顯。

洪,辟丞相掾,早卒。

瞻,字道真,少有才器,曆廣陵相,廬江、建昌二郡太守,遷散騎常侍、都亭侯。為蘇峻所害,追贈大鴻臚,諡湣悼世子。以夏為世子。及送侃喪還長沙,夏與斌及稱各擁兵數千以相圖。既而解散,斌先往長沙,悉取國中器仗財物。夏至,殺斌。庾亮上疏曰:「斌雖醜惡,罪在難忍,然王憲有制,骨肉至親,親運刀鋸以刑同體,傷父母之恩,無惻隱之心,應加放黜,以懲暴虐。」亮表未至都,而夏病卒。詔復以瞻息弘襲侃爵,仕至光祿勳。卒,子綽之嗣。綽之卒,子延壽嗣。宋受禪,降為吳昌侯,五百戶。

琦,司空掾。

旗,歷位散騎常侍、郴縣開國伯。咸和末,為散騎侍郎。性甚凶暴。卒,子定嗣。卒,子襲之嗣。卒,子謙之嗣。宋受禪,國除。

斌,尚書郎。

稱,東中郎將、南平太守、南蠻校尉、假節。性虓勇不倫,與諸弟不協。後加建威將軍。咸康五年,庾亮以稱為監江夏隨義陽三郡軍事、南中郎將、江夏相,以本所領二千人自隨。到夏口,輕將二百人下見亮。亮大會吏佐,責稱前後罪惡,稱拜謝,因罷出。亮使人於閣外收之,棄市,亮上疏曰:「案稱,大司馬侃之孽子,父亡不居喪位,荒耽於酒,昧利偷榮,擅攝五郡,自謂監軍,輒召王官,聚之軍府。故車騎將軍劉弘曾孫安寓居江夏,及將楊恭、趙韶,並以言色有忤,稱放聲當殺,安、恭懼,自赴水而死,韶於獄自盡。將軍郭開從稱往長沙赴喪,稱疑開附其兄弟,乃反縛懸頭於帆檣,仰而彈之,鼓棹渡江二十餘里,觀者數千,莫不震駭。又多藏匿府兵,收坐應死。臣猶未忍直上,且免其司馬。稱肆縱醜言,無所顧忌,要結諸將,欲阻兵構難。諸將惶懼,莫敢酬答,由是奸謀未即髮露。臣以侃勳勞王室,是以依違容掩,故表為南中郎將,與臣相近,思欲有以匡救之。而稱豺狼愈甚,發言激切,不忠不孝,莫此之甚。苟利社稷,義有專斷,輒收稱伏法。」

范,最知名,太元初,為光祿勳。

岱,散騎侍郎。

臻字彥遐,有勇略智謀,賜爵當陽亭侯。咸和中,為南郡太守、領南蠻校尉、假節。卒官,追贈平南將軍,諡曰肅。

臻弟輿,果烈善戰,以功累遷武威將軍。初,賊張奕本中州人,元康中被差西征,遇天下亂,遂留蜀。至是,率三百餘家欲就杜弢,為侃所獲。諸將請殺其丁壯,取其妻息,輿曰:「此本官兵,數經戰陣,可赦之以為用。」侃赦之,以配輿。及侃與杜弢戰敗,賊以桔槔打沒官軍船艦,軍中失色。輿率輕舸出其上流以擊之,所向輒克。賊又率眾將焚侃輜重,輿又擊破之。自是每戰輒克,賊望見輿軍,相謂曰:「避陶武威。」無敢當者。後與杜弢戰,輿被重創,卒。侃哭之慟,曰:「喪吾家寶!」三軍皆為之垂泣。詔贈長沙太守。

史臣曰:古者明王之建國也,下料疆宇,列為九州,輔相玄功,咨于四嶽。所以仰希齊政,俯寄宣風。備連率之儀,威騰閫外;總頒條之務,禮縟區中。委稱其才,「甘棠」以之流詠;據非其德,仇餉以是興嗟。中朝叔世,要荒多阻,分符建節,並紊天綱。和季以同里之情,申盧綰之契,居方牧之地,振吳起之風。自幽徂荊,亟斂豺狼之跡;舉賢登善,窮掇孔翠之毛。由是吏民畢力,華夷順命,一州清晏,恬波於沸海之中;百城安堵,靜寢於稽天之際。猶獨稱善政,何其寡歟!「易」云「貞固足以幹事」,于征南見之矣。士行望非世族,俗異諸華,拔萃陬落之間,比肩髦俊之列,超居外相,宏總上流。布澤懷邊,則嚴城靜柝;釋位匡主,則淪鼎再寧。元規以戚裏之崇,挹其膺而下拜;茂弘以保衡之貴,服其言而動色。望隆分陝,理則宜然。至於時屬雲屯,富逾天府,潛有包藏之志,顧思折翼之祥,悖矣!夫子曰「人無求備」,斯言之信,於是有征。

贊曰:和季承恩,建旟南服。威靜荊塞,化揚江澳。戮力天朝,匪忘忠肅。長沙勤王,擁旆戎場。任隆三事,功宣一匡。繄賴之重,匪伊舟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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