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祖文皇帝姓宇文氏,諱泰,字黑獺,代武川人也。其先出自炎帝神農氏,為黃帝所滅,子孫遯居朔野。有葛烏菟者,
普回子莫那,
肱任有俠有氣幹。正光末,沃野鎮人破六汗拔陵作亂,
太祖,德皇帝之少子也。母曰王氏,孕五月,夜夢抱子昇天,纔不至而止。寤而告德皇帝,德皇帝喜曰:「雖不至天,貴亦極矣。」生而有黑氣如蓋,下覆其身。及長,身長八尺,方顙廣額,美鬚髯,髮長委地,垂手過膝,背有黑子,宛轉若龍盤之形,面有紫光,人望而敬畏之。少有大度,不事家人生業,輕財好施,以交結賢士大夫。
少隨德皇帝在鮮于修禮軍。及葛榮殺修禮,太祖時年十八,
孝昌二年,燕州亂,太祖始以統軍從榮征之。
万俟醜奴作亂關右,孝莊帝遣爾朱天光及岳等討之,太祖遂從岳入關,先鋒破偽行臺尉遲菩薩等。及平醜奴,定隴右,太祖功居多,遷征西將軍、金紫光祿大夫,增邑三百戶,加直閣將軍,行原州事。時關隴寇亂,百姓凋殘,太祖撫以恩信,民皆悅服。咸喜曰:「早值宇文使君,吾等豈從逆亂。」太祖嘗從數騎於野,忽聞簫鼓之音,以問從人,皆云莫之聞也。
普泰二年,爾朱天光東拒齊神武,留弟顯壽鎮長安。秦州刺史侯莫陳悅為天光所召,將軍眾東下。岳知天光必敗,欲留悅共圖顯壽,而計無所出。太祖謂岳曰:「今天光尚邇,悅未有二心,若以此事告之,恐其驚懼,然悅雖為主將,不能制物,若先說其眾,必人有留心。進失爾朱之期,退恐人情變動,乘此說悅,事無不遂。」岳大喜,即令太祖入悅軍說之,悅遂不行。乃相率襲長安,令太祖輕騎為前鋒。太祖策顯壽怯懦,聞諸軍將至,必當東走,恐其遠遁,乃倍道兼行。顯壽果已東走,追至華山,擒之。
太昌元年,岳為關西大行臺,以太祖為左丞,領岳府司馬,加散騎常侍。事無巨細,皆委決焉。
齊神武既破爾朱,遂專朝政。太祖請往觀之。既至幷州,齊神武問岳軍事,太祖口對雄辯,
岳遂引軍西次平涼,謀於其眾曰:「夏州鄰接寇賊,須加綏撫,安得良刺史以鎮之?」眾皆曰:「宇文左丞即其人也。」岳曰:「左丞吾之左右手也,如何可廢。」沈吟累日,乃從眾議。於是表太祖為使持節、武衞將軍、
魏永熙三年春正月,岳欲討曹泥,遣都督趙貴至夏州與太祖計事。太祖曰:「曹泥孤城阻遠,未足為憂。侯莫陳悅怙眾密邇,貪而無信,必將為患,願早圖之。」岳不聽,遂與悅俱討泥。二月,至於河曲,岳果為悅所害。其士眾散還平涼,唯大都督趙貴率部曲收岳屍還營。於是三軍未有所屬,諸將以都督寇洛年最長,相與推洛以總兵事。洛素無雄略,威令不行,乃謂諸將曰:「洛智能本闕,不宜統御,近者迫於羣議,推相攝領,今請避位,更擇賢材。」於是趙貴言於眾曰:「元帥忠公盡節,暴於朝野,勳業未就,奄罹凶酷。豈唯國喪良宰,固亦眾無所依。必欲糾合同盟,復讐雪恥,須擇賢者,總統諸軍。舉非其人,則大事難集,雖欲立忠建義,其可得乎。竊觀宇文夏州,英姿不世,雄謨冠時,遠邇歸心,士卒用命。加以法令齊肅,賞罰嚴明,真足恃也。今若告喪,必來赴難,因而奉之,則大事集矣。」〔水〕洛,
太祖乃率帳下輕騎,馳赴平涼。時齊神武遣長史侯景招引岳眾,太祖至安定,遇之,謂景曰:「賀拔公雖死,宇文泰尚存,
於時,魏孝武帝將圖齊神武,聞岳被害,遣武衞將軍元毗宣旨慰勞,追岳軍還洛陽。毗到平涼,會諸將已推太祖。侯莫陳悅亦被勅追還,悅既附齊神武,不肯應召。太祖謂諸將曰:「侯莫陳悅枉害忠良,復不應詔命,此國之大賊,豈可容之!」乃命諸軍戒嚴,將以討悅。
及元毗還,太祖表於魏帝曰:「臣前以故關西大都督臣岳,竭誠奉國,橫罹非命,三軍喪氣,朝野痛惜。都督寇洛等,銜冤茹慼,志雪讐恥。以臣昔同幕府,苦賜要結。臣便以今月十四日,輕來赴軍,當發之時,已有別表,既為眾情所逼,權掌兵事。詔召岳軍入京,此乃為國良策。但高歡之眾,已至河東,侯莫陳悅猶在水洛。況此軍士多是關西之人,皆戀鄉邑,不願東下。今逼以上命。悉令赴關,
初,賀拔岳營於河曲,有軍吏獨行,忽見一老翁,鬚眉皓素,謂之曰:「賀拔岳雖復據有此眾,然終無所成。當有一宇文家從東北來,後必大盛。」言訖不見。此吏恆與所親言之,至是方驗。
魏帝詔太祖曰:「賀拔岳既殞,士眾未有所歸,卿可為大都督,即相統領。知欲漸就東下,良不可言。今亦徵侯莫陳悅士馬入京。若其不來,朕當親自致罰。宜體此意,不過淹留。」太祖又表曰:「侯莫陳悅違天逆理,酷害良臣,自以專戮罪重,不恭詔命,阻兵水洛,彊梁秦隴。臣以大宥既班,忍抑私憾,頻問悅及都督可朱渾元等歸闕早晚,而悅並維縶使人,不聽反報。觀其指趣,勢必異圖。臣正為此,未敢自拔。兼順眾情,乞少停緩。」太祖乃與悅書責之曰:
悅既懼太祖謀己,詐為詔書與秦州刺史万俟普撥,令與悅為黨援。普撥疑之,封詔以呈太祖。太祖表之曰:「臣自奉詔總平涼之師,責重憂深,不遑啟處。訓兵秣馬,唯思竭力。前以人戀本土,侯莫陳悅窺窬進退,量度且宜住此。今若召悅授以內官,臣列斾東轅,匪朝伊夕。朝廷若以悅堪為邊扞,乞處以瓜、涼一藩。不然,則終致猜虞,於事無益。」
初,原州刺史史歸為岳所親任,河曲之變,反為悅守。悅遣其黨王伯和、成次安將兵二千人助歸鎮原州。太祖遣都督侯莫陳崇率輕騎一千襲歸,擒之,并獲次安、伯和等,送於平涼。太祖表崇行原州事。万俟普撥又遣其將叱干保洛領二千騎來從軍。
三月,太祖進軍至原州。眾軍悉集,諭以討悅之意,士卒莫不懷憤。太祖乃表曰:「臣聞誓死酬恩,覆宗報主,人倫所急,赴蹈如歸。自大都督臣岳歿後,臣頻奉詔還闕,秣馬戒途,志不俟旦。直以督將已下,咸稱賀拔公視我如子,今讐恥未報,亦何面目以處世間,若得一雪冤酷,萬死無恨。且悅外附彊臣,內違朝旨。臣今上思逐惡之志,下遂節士之心,冀仗天威,為國除害。小違大順,實在茲辰。克定之後,伏待斧鉞。」
夏四月,引兵上隴,留兄子導為都督,鎮原州。太祖軍令嚴肅,秋毫無犯,百姓大悅。識者知其有成。軍出木峽關,大雨雪,平地二尺。太祖知悅怯而多猜,乃倍道兼行,出其不意。悅果疑其左右有異志者,左右亦不安,眾遂離貳。聞大軍且至,退保略陽,留一萬餘人據守水洛。太祖至水洛,命圍之,城降。太祖即率輕騎數百趣略陽,以臨悅軍,悅大懼,乃召其部將議之。皆曰「此鋒不可當」,勸悅退保上邽以避之。時南秦州刺史李弼亦在悅軍,乃間道遣使,請為內應。其夜,悅出軍,軍中自驚潰,將卒或相率來降。太祖縱兵奮擊,大破之。虜獲萬餘人,馬八千疋。悅與其子弟及麾下數十騎遁走。太祖曰:「悅本與曹泥應接,不過走向靈州。」乃令原州都督導邀其前,都督賀拔潁等追其後。導至牽屯山追及悅,斬之。太祖入上邽,收悅府庫,財物山積,皆以賞士卒,毫釐無所取。左右竊一銀鏤甕以歸,太祖知而罪之,即〔剖〕賜將士,
時涼州刺史李叔仁為其民所執,舉州騷擾。宕昌羌梁〔仚〕定引吐谷渾寇金城。
齊神武聞秦隴克捷,乃遣使於太祖,甘言厚禮,深相倚結。太祖拒而不納。時齊神武已有異志,故魏帝深仗太祖。乃徵二千騎鎮東雍州,助為聲援,仍令太祖稍引軍而東。太祖乃遣大都督梁禦率步騎五千鎮河、渭合口,為圖河東之計。太祖之討悅也,悅遣使請援於齊神武,神武使其都督韓軌將兵一萬據蒲坂,而雍州刺史賈顯送船與軌,
魏帝遣著作郎姚幼瑜持節勞軍,進太祖侍中、驃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關西大都督、略陽縣公,承制封拜,使持節如故。於是以寇洛為涇州刺史,李弼為秦州刺史,前略陽郡守張獻為南岐州刺史。盧待伯拒代,遣輕騎襲擒之,待伯自殺。
時魏帝方圖齊神武,又遣徵兵。太祖乃令前秦州刺史駱超為大都督,率輕騎一千赴洛。進授太祖兼尚書僕射、關西大行臺,餘官封如故。太祖乃傳檄方鎮曰:
太祖謂諸將曰:「高歡雖智不足而詐有餘,今聲言欲西,其意在入洛。吾欲令寇洛率馬步萬餘,自涇州東引;王羆率甲士一萬,先據華州。歡若西來,王羆足得抗拒;如其入洛,寇洛即襲汾晉。吾便速駕,直赴京邑。使其進有內顧之憂,退有被躡之勢。一舉大定,此為上策。」眾咸稱善。
秋七月,太祖帥眾發自高平,前軍至於弘農。而齊神武稍逼京邑,魏帝親總六軍,屯於河橋,令左衞元斌之、領軍斛斯椿鎮武牢,遣使告太祖。太祖謂左右曰:「高歡數日行八九百里,曉兵者所忌,正須乘便擊之。而主上以萬乘之重,不能決戰,
七月丁未,帝遂從洛陽率輕騎入關,太祖備儀衞奉迎,謁見東陽驛。太祖免冠泣涕謝曰:「臣不能式遏寇虐,遂使乘輿遷幸。請拘司敗,以正刑書。」帝曰:「公之忠節,曝於朝野。朕以不德,負乘致寇。今日相見,深用厚顏。責在朕躬,無勞謝也。」乃奉帝都長安。披草萊,立朝廷,軍國之政,咸取太祖決焉。仍加授大將軍、雍州刺史,兼尚書令,進封略陽郡公,別置二尚書,隨機處分,解尚書僕射,餘如故。太祖固讓,詔敦諭,乃〔受〕。
八月,齊神武襲陷潼關,侵華陰。太祖率諸軍屯霸上以待之。齊神武留其將薛瑾守關而退。
冬十月,齊神武推魏清河王亶子善見為主,徙都於鄴,是為東魏。
十一月,遣儀同李虎與李弼、
閏十二月,魏孝武帝崩。太祖與羣公定策,尊立魏南陽王寶炬為嗣,是為文皇帝。
頃者正光之末,天下沸騰,塵飛河朔,霧塞荊沔。故將軍賀拔公攘袂勃起,志寧㝢縣。授戈南指,拯皇靈於已墜;擁旄西邁,濟百姓於淪胥。西顧無憂,繄公是賴。勳茂賞隆,遂征關右。此乃行路所知,不籍一二談也。
君實名微行薄,本無遠量。故將軍降遷高之志,
吾以弱才,猥當藩牧,蒙朝廷拔擢之恩,荷故將軍國士之遇。聞問之日,魂守驚馳。便陳啟天朝,暫來奔赴,眾情所推,遂當戎重。比有敕旨,召吾還闕,亦有別詔,令君入朝。雖操行無聞,而年齒已宿。今日進退,唯君是視。君若督率所部,自山隴東邁,吾亦總勒師徒,北道還闕。共追廉、藺之迹,同慕寇、賈之風。如其首鼠兩端,不時奉詔,專戮違旨,國有常刑,枕戈坐甲,指日相見。幸圖利害,無貽噬臍。
蓋聞陰陽遞用,盛衰相襲,苟當百六,無間三五。皇家創歷,陶鑄蒼生,保安四海,仁育萬物。運距孝昌,屯沴屢起,隴、冀騷動,燕、河狼顧。雖靈命重啟,蕩定有期,而乘釁之徒,因生羽翼。
賊臣高歡,器識庸下,出自輿皂,罕聞禮義,直以一介鷹犬,効力戎行,靦冒恩私,遂階榮寵。不能竭誠盡節,專挾姦回,乃勸爾朱榮行茲篡逆。及榮以專政伏誅,世隆以凶黨外叛,歡苦相敦勉,令取京師。又勸吐萬兒復為弒虐,
然歡入洛之始,本有姦謀。令親人蔡儶作牧河、濟,
幕府折衝宇宙,親當受脤,銳師百萬,彀騎千羣,裹糧坐甲,唯敵是俟,義之所在,糜軀匪恡。況頻有詔書,班告天下,稱歡逆亂,徵兵致伐。今便分命將帥,應機進討。或趣其要害,或襲其窟宅,電繞蛇擊,霧合星羅。而歡違負天地,毒被人鬼,乘此掃蕩,易同俯拾。歡若渡河,稍逼宗廟,則分命諸將,直取幷州,幕府躬自東轅,電赴伊洛;若固其巢穴,未敢發動,亦命羣帥,百道俱前,轘裂賊臣,以謝天下。
其州鎮郡縣,率土人黎,或州鄉冠冕,或勳庸世濟,並宜捨逆歸順,立效軍門。封賞之科,已有別格。凡百君子,可不勉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