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祖受命之始,屬天下分崩,于時戎馬交馳,而學術之士蓋寡,故曲藝末技,咸見引納。至若冀儁、蔣昇、趙文深之徒,雖才愧昔人,而名著當世。及剋定鄢、郢,俊異畢集。樂茂雅、蕭吉以陰陽顯,庾季才以天官稱,史元華相術擅奇,許奭、姚僧垣方藥特妙,斯皆一時之美也。茂雅、元華、許奭,史失其傳。季才、蕭吉,官成於隋。自餘紀於此篇,以備遺闕云爾。

冀儁字僧儁,太原陽邑人也。性沉謹,善隸書,特工模寫。魏太昌初,為賀拔岳墨曹參軍。及岳被害,太祖引為記室。時侯莫陳悅阻兵隴右,太祖志在平之。乃令儁偽為魏帝勅書與費也頭,令將兵助太祖討悅。儁依舊勅模寫,及代舍人、主書等署,與真無異。太祖大悅。費也頭已曾得魏帝勅書,及見此勅,不以為疑。遂遣步騎一千,受太祖節度。

大統初,除丞相府城局參軍,封長安縣男,邑二百戶。從復弘農,戰沙苑,進爵為子,出為華州中正。十三年,遷襄樂郡守。尋徵教世宗及宋獻公等隸書。時俗入書學者,亦行束脩之禮,謂之謝章。儁以書字所興,起自蒼頡,若同常俗,未為合禮。遂啟太祖,釋奠蒼頡及先聖、先師。除黃門侍郎、本州大中正。累遷撫軍將軍、右金紫光祿大夫、都督、通直散騎常侍、車騎大將軍、儀同三司。

世宗二年,以本官為大使,巡歷州郡,察風俗,理冤滯。還,拜小御正。尋出為湖州刺史。性退靜,

蔣昇字鳳起,楚國平河人也。父儁,魏南平王府從事中郎、趙興郡守。

昇性恬靜,少好天文玄象之學。太祖雅信待之,常侍左右,以備顧問。大統三年,

九年,高仲密以北豫州來附。太祖欲遣兵援之,又以問昇。昇對曰:「春王在東,熒惑又在井、鬼之分,行軍非便。」太祖不從,軍遂東行。至邙山,不利而還。太師賀拔勝怒,白太祖曰:「蔣昇罪合萬死。」太祖曰:「蔣昇固諫,云出師不利。此敗也,孤自取之,非昇過也。」

魏恭帝元年,以前後功,授車騎大將軍、儀同三司,封高城縣子,邑五百戶。保定二年,增邑三百戶,除河東郡守。尋入為太史中大夫。以老請致仕,詔許之。加定州刺史。卒於家。

姚僧垣字法衞,

僧垣幼通洽,居喪盡禮。年二十四,即傳家業。梁武帝召入禁中,面加討試。僧垣酬對無滯。梁武帝甚奇之。大通六年,解褐臨川嗣王國左常侍。大同五年,除驃騎廬陵王府田曹參軍。九年,還領殿中醫師。

及侯景圍建業,僧垣乃棄妻子赴難。梁武帝嘉之,授戎昭將軍、湘東王府記室參軍。及宮城陷,百官逃散。僧垣假道歸,至吳興,謁郡守張〔嵊〕。

梁元帝平侯景,召僧垣赴荊州,改授晉安王府諮議。其時雖剋平大亂,而任用非才,朝政混淆,無復綱紀。僧垣每深憂之。謂故人曰:「吾觀此形勢,禍敗不久。今時上策,莫若近關。」

及大軍剋荊州,僧垣猶侍梁元帝,不離左右。為軍人所止,方泣涕而去。尋而中山公護使人求僧垣。僧垣至其營。復為燕公于謹所召,大相禮接。太祖又遣使馳驛徵僧垣,謹〔固〕留不遣。

金州刺史伊婁穆以疾還京,請僧垣省疾。乃云:「自腰至臍,似有三縛,兩脚緩縱,不復自持。」僧垣為診脉,處湯三劑。穆初服一劑,上縛即解;次服一劑,中縛復解;又服一劑,三縛悉除。而兩脚疼痺,猶自攣弱。更為合散一劑,稍得屈申。僧垣曰:「終待霜降,此患當愈。」及至九月,遂能起行。

大將軍、襄樂公賀蘭隆先有氣疾,加以水腫,喘息奔急,坐臥不安。或有勸其服決命大散者,其家疑未能決,乃問僧垣。僧垣曰:「意謂此患不與大散相當。若欲自服,不煩賜問。」因而委去。其子殷勤拜請曰:「多時抑屈,今日始來。竟不可治,

天和元年,加授車騎大將軍、儀同三司。大將軍、樂平公竇集暴感風疾,精神瞀亂,無所覺知。諸醫先視者,皆云已不可救。僧垣後至,曰:「困則困矣,終當不死。若專以見付,相為治之。」其家忻然,請受方術。僧垣為合湯散,所患即瘳。大將軍、永世公叱伏列椿苦利積時,而不廢朝謁。燕公謹嘗問僧垣曰:「樂平、永世俱有痼疾,若如僕意,永世差輕。」對曰:「夫患有深淺,時有剋殺。樂平雖困,終當保全。永世雖輕,必不免死。」謹曰:「君言必死,當在何時?」對曰:「不出四月。」果如其言。謹歎異之。六年,遷遂伯中大夫。

建德三年,文宣太后寢疾,醫巫雜說,各有異同。高祖御內殿,引僧垣同坐,曰:「太后患勢不輕,諸醫並云無慮。朕人子之情,可以意得。君臣之義,言在無隱。公為何如?」對曰:「臣無聽聲視色之妙,特以經事已多,准之常人,竊以憂懼。」帝泣曰:「公既決之矣,知復何言!」尋而太后崩。其後復因召見,帝問僧垣曰:「姚公為儀同幾年?」對曰:「臣忝荷朝恩,於茲九載。」帝曰:「勤勞有日,朝命宜隆。」乃授驃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又勅曰:「公年過縣車,可停朝謁。若非別勅,不勞入見。」

四年,高祖親戎東討,至河陰遇疾。口不能言;〔瞼〕垂覆目,〔昂〕私問曰

宣帝初在東宮,常苦心痛。乃令僧垣治之,其疾即愈。帝甚悅。及即位,恩禮彌隆。常從容謂僧垣曰:「常聞先帝呼公為姚公,有之乎?」對曰:「臣曲荷殊私,實如聖旨。」帝曰:「此是尚齒之辭,非為貴爵之號。朕當為公建國開家,為子孫永業。」乃封長壽縣公,邑一千戶。冊命之日,又賜以金帶及衣服等。

大象二年,除太醫下大夫。帝尋有疾,至于大漸。僧垣宿直侍。

僧垣醫術高妙,為當世所推。前後効驗,不可勝記。聲譽既盛,遠聞邊服。至於諸蕃外域,咸請託之。僧垣乃搜採奇異,參校徵効者,為集驗方十二卷,又撰行記三卷,行於世。長子察在江南。

次子最,字士會,幼而聰敏,及長,博通經史,尤好著述。年十九,隨僧垣入關。世宗盛聚學徒,校書於麟趾殿,最亦預為學士。俄授齊王憲府水曹參軍,掌記室事。特為憲所禮接,賞賜隆厚。宣帝嗣位,憲以嫌疑被誅。隋文帝作相,追復官爵。最以陪遊積歲,恩顧過隆,乃錄憲功績為傳,送上史局。

最幼在江左,迄于入關,未習醫術。天和中,齊王憲奏高祖,遣最習之。憲又謂最曰:「爾博學高才,何如王襃、庾信。王、庾名重兩國,吾視之蔑如。接待資給,非爾家比也。爾宜深識此意,勿不存心。且天子有敕,彌須勉勵。」

俄轉蜀王秀友。秀鎮益州,遷秀府司馬。及平陳,察至。最自以非嫡,讓封於察,隋文帝許之。秀後陰有異謀,隋文帝令公卿窮治其事。開府慶整、郝偉等

黎景熙字季明,河間〔鄚〕人也,

季明少好讀書,性強記默識,而無應對之能。其從祖廣,太武時為尚書郎,善古學。嘗從吏部尚書清河崔玄伯受字義,又從司徒崔浩學楷篆,自是家傳其法。季明亦傳習之,頗與許氏有異。又好占玄象,頗知術數。而落魄不事生業。有書千餘卷。雖窮居獨處,不以飢寒易操。與范陽盧道源為莫逆之友。

永安中,道源勸令入仕,始為威烈將軍。魏孝武初,遷鎮遠將軍,尋除步兵校尉。及孝武西遷,季明乃寓居伊、洛。侯景徇地河外,召季明從軍。尋授銀青光祿大夫,加中軍將軍,拜行臺郎中,除黎陽郡守。季明從至懸瓠,察景終不足恃,遂去之。客於潁川,以世路未清,欲優遊卒歲。時王思政鎮潁川,累使召。季明不得已,出與相見。留於內館月餘。太祖又徵之,遂入關。乃令季明正定古今文字於東閣。

大統末,除安西將軍,尋拜著作佐郎。於時倫輩,皆位兼常伯,車服華盛。唯季明獨以貧素居之,而無愧色。又勤於所職,著述不怠。然性尤專固,不合於時。是以一為史官,遂十年不調。魏恭帝元年,進號平南將軍、右銀青光祿大夫。六官建,為外史上士。孝閔帝踐阼,加征南將軍、右金紫光祿大夫。時大司馬賀蘭祥討吐谷渾,詔季明從軍。還,除驃騎將軍、右光祿大夫。武成末,遷外史下大夫。

保定三年,盛營宮室。春夏大旱,詔公卿百寮,極言得失。季明上書曰:

時豪富之家,競為奢麗。季明又上書曰:

帝覽而嘉之。

時外史廨宇屢移,未有定所。季明又上言曰:「外史之職,漢之東觀,儀等石渠,司同天祿。是乃廣內祕府,藏言之奧。帝王所寶,此焉攸在。自魏及周,公館不立。臣雖愚瞽,猶知其非,是以去年十一月中,敢冒陳奏。將降中旨,

天和三年,進車騎大將軍、儀同三司。後以疾卒。

趙文深字德本,

文深少學楷隸,年十一,獻書於魏帝。立義歸朝,除大丞相府法曹參軍。文深雅有鍾、王之則,筆勢可觀。當時碑牓,唯文深及冀儁而已。大統十年,追論立義功,

及平江陵之後,王褒入關,貴遊等翕然並學褒書。文深之書,遂被遐棄。文深慙恨,形於言色。後知好尚難反,亦攻習褒書,然竟無所成,轉被譏議,謂之學步邯鄲焉。至於碑牓,餘人猶莫之逮。王褒亦每推先之。宮殿樓閣,皆其迹也。遷縣伯下大夫,加儀同三司。世宗令至江陵書景福寺碑,漢南人士,亦以為工。梁主蕭詧觀而美之,賞遺甚厚。天和元年,露寢等初成,文深以題牓之功,增邑二百戶,除趙興郡守。文深雖外任,每須題牓,輒復追之。後以疾卒。

褚該字孝通,河南陽翟人也。晉末,遷居江左。祖長樂,齊竟陵王錄事參軍。父義昌,梁鄱陽王中記室。

該幼而謹厚,有譽鄉曲。尤善醫術,見稱於時。仕梁,歷武陵王府參軍。隨府西上。後與蕭撝同歸國,授平東將軍、左銀青光祿大夫,轉驃騎將軍、右光祿大夫。武成元年,除醫正上士。自許奭死後,該稍為時人所重,賓客迎候,亞於姚僧垣。天和初,遷縣伯下大夫。五年,進授車騎大將軍、儀同三司。該性淹和,不自矜尚,但有請之者,皆為盡其藝術。時論稱其長者焉。後以疾卒。子士則,

時有強練,不知何許人,亦不知其名字。魏時有李順興者,語默不恆,好言未然之事,當時號為李練。世人以強類練,故亦呼為練焉。容貌長壯,有異於人。神精𢠵兄,莫之能測。意欲有所論說,逢人輒言。若值其不欲言,縱苦加祈請,亦不相酬答。初聞其言,略不可解。事過之後,往往有驗。恆寄住諸佛寺,好遊行民家,兼歷造王公邸第。所至之處,人皆敬而信之。

晉公護未誅之前,曾手持一大瓠,到護第門外,抵而破之。乃大言曰:「瓠破子苦。」時柱國、平高公侯伏侯龍恩早依隨護,深被任委。強練至龍恩宅,呼其妻元氏及其妾媵并婢僕等,並令連席而坐。諸人以逼夫人,苦辭不肯。強練曰:「汝等一例人耳,何有貴賤。」遂逼就坐。未幾而護誅,諸子並死。龍恩亦伏法,仍籍沒其家。

建德中,每夜上街衢邊樹,大哭釋迦牟尼佛,或至申旦,如此者累日,

大象末,又以一無底囊,歷長安市肆告乞,市人爭以米麥遺之。強練張囊投之,隨即漏之於地。人或問之曰:「汝何為也?」強練曰:「此亦無餘,但欲使諸人見盛空耳。」至隋開皇初,果移都於龍首山,長安城遂空廢。後亦莫知其所終。

又有蜀郡衞元嵩者,亦好言將來之事,蓋江左寶誌之流。天和中,著詩預論周、隋廢興及皇家受命,並有徵驗。性尤不信釋教,嘗上疏極論之。史失其事,故不為傳。

史臣曰:仁義之於教,大矣,術藝之於用,博矣。狥於是者,不能無非,厚於利者,必有其害。詩、書、禮、樂所失也淺,故先王重其德。方術技巧,所失也深,故往哲輕其藝。夫能通方術而不詭於俗,習技巧而必蹈於禮者,豈非大雅君子乎。姚僧垣診候精審,名冠於一代,其所全濟,固亦多焉。而弘茲義方,皆為令器,故能享眉壽,縻好爵。老聃云「天道無親,常與善人」,於是信矣。

臣聞成湯遭旱,以六事自陳。宣王太甚,而珪璧斯竭。豈非遠慮元元,俯哀兆庶。方今農要之月,時雨猶愆,率土之心,有懷渴仰。陛下垂情萬類,子愛羣生,覲禮百神,猶未豐洽者,豈或作事不節,有違時令,舉措失中,儻邀斯旱。

春秋,君舉必書,動為典禮,水旱陰陽,莫不應行而至。孔子曰:「言行,君子之所以動天地,可不慎乎。」春秋莊公三十一年冬,不雨。五行傳以為是歲一年而三築臺,奢侈不恤民也。僖公二十一年夏,大旱。五行傳以為時作南門,勞民興役。漢惠帝二年夏,大旱。五年夏,大旱,江河水少,谿澗水絕。五行傳以為先是發民十四萬六千人城長安。漢武帝元狩三年夏,大旱。五行傳以為是歲發天下故吏穿昆明池。然則土木之功,動民興役,天輒應之以異。典籍作誡,儻或可思。上天譴告,改之則善。今若息民省役,以答天譴,庶靈澤時降,嘉穀有成,則年登可覬,子來非晚。詩云:「民亦勞止,迄可小康。惠此中國,以綏四方。」或恐極陽生陰,秋多雨水,

臣聞寬大所以兼覆,慈愛所以懷眾。

自古至治之君,亦皆廣延博訪,詢採蒭蕘,

臣又聞之,為治之要,在於選舉。若差之毫釐,則有千里之失。後來居上,則致積薪之譏。是以古之善為治者,貫魚以次,任必以能。爵人於朝,不以私愛。簡材以授其官,量能以任其用。官得其材,用當其器,六轡既調,坐致千里。虞、舜選眾,不仁者遠。則庶事康哉,民知其化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