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曰:「天地閉,賢人隱。」又曰:「遯世無悶。」又曰:「髙尚其事。」又曰:「幽人貞吉。」論語「作者七人」,表以逸民之稱。又曰:「子路遇荷蓧丈人,孔子曰:隱者也。」又曰:「賢者避地,其次避言。」又曰:「虞仲,夷逸,隱居放言。」品目參差,稱謂非一,請試言之。夫隱之爲言,迹不外見,道不可知之謂也。若夫千載寂寥,聖人不出,則大賢自晦,降夷凡品,止於全身遠害,非必穴處巖栖,雖藏往得二,鄰亞宗極,而舉世莫窺,萬物不覩。若此人者,豈肯洗耳潁濱,皦皦然顯出俗之志乎。遯世避世,即賢人也。夫何適非世,而有避世之因,固知義惟晦道,非曰藏身。至於巣父之名,即是見稱之號,號曰裘公,由有可傳之迹,此蓋荷蓧之隱,而非賢人之隱也。賢人之隱,義深於自晦,荷蓧之隱,事止於違人。論迹既殊,原心亦異也。身與運閉,無可知之情,鷄黍宿賓,示髙世之美。運閉故隱,爲隱之跡不見,違人故隱,用致隱者之目。身隱故稱隱者,道隱故曰賢人。或曰:「隱者之異乎隱,既聞其説,賢者之同於賢,未知所異?」應之曰:「隱身之於晦道,名同而義殊,賢人之於賢者,事窮於亞聖,以此爲言,如或可辨。若乃髙尚之與作者,三避之與幽人,及逸民隱居,皆獨往之稱,雖復漢陰之氏不傳,河上之名不顯,莫不激貪厲俗,秉自異之姿,猶負掲日月,鳴建鼓而趨也。」陳郡袁淑集古來無名髙士,以爲眞隱傳,格以斯談,去眞遠矣。賢人在世,事不可誣,今爲隱逸篇,虚置賢隱之位,其餘夷心俗表者,蓋逸而非隱云。

戴顒字仲若,譙郡銍人也。父逵,兄勃,並隱遁有髙名。

顒年十六,遭父憂,幾於毀滅,因此長抱羸患。以父不仕,復修其業。父善琴書,顒並傳之,凡諸音律,皆能揮手。會稽剡縣多名山,故世居剡下。顒及兄勃,並受琴於父,父沒,所傳之聲,不忍復奏,各造新弄,勃五部,顒十五部。顒又制長弄一部,並傳於世。中書令王綏常攜賓客造之,勃等方進豆粥,綏曰:「聞卿善琴,試欲一聽。」不答,綏恨而去。

桐廬縣又多名山,兄弟復共游之,因留居止。勃疾患,醫藥不給,顒謂勃曰:「顒隨兄得閑,非有心於默語。兄今疾篤,無可營療,顒當干祿以自濟耳。」乃告時求海虞令,事垂行而勃卒,乃止。桐廬僻遠,難以養疾,乃出居呉下。呉下士人共爲築室,聚石引水,植林開澗,少時繁密,有若自然。乃述莊周大旨,著消搖論,注禮記中庸篇。三呉將守及郡内衣冠要其同游野澤,堪行便往,不爲矯介,衆論以此多之。

髙祖命爲太尉行參軍,琅邪王司馬屬,並不就。宋國初建,令曰:「前太尉參軍戴顒、辟士韋玄,秉操幽遁,守志不渝,宜加旌引,以弘止退。並可散騎侍郎,在通直。」不起。太祖元嘉二年,詔曰:「新除通直散騎侍郎戴顒、太子舍人宗炳,並志託丘園,自求衡蓽,恬靜之操,久而不渝。顒可國子博士,炳可通直散騎侍郎。」東宮初建,又徴太子中庶子。十五年,徴散騎常侍,並不就。

衡陽王義季鎭京口,長史張邵與顒姻通,迎來止黃鵠山。山北有竹林精舍,林澗甚美,顒憩于此澗,義季亟從之遊,顒服其野服,不改常度。爲義季鼓琴,並新聲變曲,其三調遊絃、廣陵、止息之流,皆與世異。太祖毎欲見之,嘗謂黃門侍郎張敷曰:「吾東巡之日,當讌戴公山也。」以其好音,長給正聲伎一部。顒合何嘗、白鵠二聲,以爲一調,號爲淸曠。

自漢世始有佛像,形制未工,逵特善其事,顒亦參焉。宋世子鑄丈六銅像於瓦官寺,既成,面恨瘦,工人不能治,乃迎顒看之。顒曰:「非面瘦,乃臂胛肥耳。」既錯減臂胛,瘦患即除,無不歎服焉。

十八年,卒,時年六十四。無子。景陽山成,顒已亡矣,上歎曰:「恨不得使戴顒觀之。」

宗炳字少文,南陽湼陽人也。祖承,宜都太守。父繇之,湘鄕令。母同郡師氏,聰辯有學義,教授諸子。

炳居喪過禮,爲鄕閭所稱。刺史殷仲堪、桓玄並辟主簿,舉秀才,不就。髙祖誅劉毅,領荊州,問毅府諮議參軍申永曰:「今日何施而可?」永曰:「除其宿釁,倍其惠澤,貫敍門次,顯擢才能,如此而已。」髙祖納之,辟炳爲主簿,不起,問其故,答曰:「棲丘飲谷,三十餘年。」髙祖善其對。妙善琴書,精於言理,毎游山水,往輒忘歸。征西長史王敬弘毎從之,未嘗不彌日也。乃下入廬山,就釋慧遠考尋文義。兄臧爲南平太守,逼與倶還,乃於江陵三湖立宅,閑居無事。髙祖召爲太尉參軍,不就。二兄蚤卒,孤累甚多,家貧無以相贍,頗營稼穡。髙祖數致餼賚,其後子弟從祿,乃悉不復受。

髙祖開府辟召,下書曰:「吾忝大寵,思延賢彦,而兔罝潛處,考槃未臻,側席丘園,良增虚佇。南陽宗炳、鴈門周續之,並植操幽棲,無悶巾褐,可下辟召,以禮屈之。」於是並辟太尉掾,皆不起。宋受禪,徴爲太子舍人;元嘉初,又徴通直郎;東宮建,徴爲太子中舍人,庶子,並不應。妻羅氏,亦有髙情,與炳協趣。羅氏沒,炳哀之過甚,既而輟哭尋理,悲情頓釋。謂沙門釋慧堅曰:「死生之分,未易可達,三復至教,方能遣哀。」衡陽王義季在荊州,親至炳室,與之歡讌,命爲諮議參軍,不起。

好山水,愛遠遊,西陟荊、巫,南登衡岳,因而結宇衡山,欲懷尚平之志。

炳外弟師覺授亦有素業,以琴書自娯。臨川王義慶辟爲祭酒,主簿,並不就,乃表薦之,會病卒。

元嘉二十年,炳卒,時年六十九。衡陽王義季與司徒江夏王義恭書曰:「宗居士不救所病,其淸履肥素,終始可嘉,爲之惻愴,不能已已。」

子朔,南譙王義宣車騎參軍。次綺,江夏王義恭司空主簿。次昭,郢州治中。次説,正員郎。

周續之字道祖,鴈門廣武人也。其先過江居豫章建昌縣。續之年八歳喪母,哀戚過於成人,奉兄如事父。豫章太守范甯於郡立學,招集生徒,遠方至者甚衆,續之年十二,詣甯受業。居學數年,通五經并緯候,名冠同門,號曰「顏子」。既而閑居讀老、易,入廬山事沙門釋慧遠。時彭城劉遺民遁迹廬山,陶淵明亦不應徴命,謂之尋陽三隱。以爲身不可遣,餘累宜絶,遂終身不娶妻,布衣蔬食。

劉毅鎭姑孰,命爲撫軍參軍,

俄而辟爲太尉掾,不就。髙祖北伐,還鎭彭城,遣使迎之,禮賜甚厚。毎稱之曰:「心無偏吝,眞髙士也。」尋復南還。髙祖踐阼,復召之,乃盡室倶下。上爲開館東郭外,招集生徒。乘輿降幸,并見諸生,問續之禮記「慠不可長」、「與我九齡」、「射於矍圃」三義,辨析精奧,稱爲該通。續之素患風痹,不復堪講,乃移病鍾山。景平元年卒,時年四十七。通毛詩六義及禮論、公羊傳,皆傳於世。無子。兄子景遠有續之風,太宗泰始中,爲晉安内史,未之郡,卒。

王弘之字方平,琅邪臨沂人,宣訓衞尉鎭之弟也。

少孤貧,爲外祖徴士何准所撫育。從叔獻之及太原王恭,並貴重之。晉安帝隆安中,爲琅邪王中軍參軍,遷司徒主簿。家貧,而性好山水,求爲烏程令,

性好釣,上虞江有一處名三石頭,弘之常垂綸於此。經過者不識之,或問:「漁師得魚賣不?」弘之曰:「亦自不得,得亦不賣。」日夕載魚入上虞郭,經親故門,各以一兩頭置門内而去。始寧沃川有佳山水,

弘之四年卒,時年六十三。顏延之欲爲作誄,書與弘之子曇生曰:「君家髙世之節,有識歸重,豫染豪翰,所應載述。況僕託慕末風,竊以敍德爲事,但恨短筆不足書美。」誄竟不就。

曇生好文義,以謙和見稱。歴顯位,吏部尚書,太常卿。大明末,爲呉興太守。太宗初,四方同逆,戰敗奔會稽,歸降被宥,終於中散大夫。

阮萬齡,陳留尉氏人也。祖思曠,左光祿大夫。父寧,黃門侍郎。

萬齡少知名,自通直郎爲孟昶建威長史。時袁豹、江夷相係爲昶司馬,時人謂昶府有三素望。萬齡家在會稽剡縣,頗有素情,永初末,自侍中解職東歸,徴爲祕書監,加給事中,不就。尋除左民尚書,復起應命,遷太常,出爲湘州刺史,在州無政績。還爲東陽太守,又被免。復爲散騎常侍、金紫光祿大夫。元嘉二十五年卒,時年七十二。

孔淳之字彦深,魯郡魯人也。祖惔,尚書祠部郎。父粲,祕書監徴,不就。

淳之少有髙尚,愛好墳籍,爲太原王恭所稱。居會稽剡縣,性好山水,毎有所游,必窮其幽峻,或旬日忘歸。嘗游山,遇沙門釋法崇,因留共止,遂停三載。法崇嘆曰:「緬想人外,三十年矣,今乃傾蓋于茲,不覺老之將至也。」及淳之還反,不告以姓。除著作佐郎,太尉參軍,並不就。

居喪至孝,廬于墓側。服闋,與徴士戴顒、王弘之及王敬弘等共爲人外之游。敬弘以女適淳之子尚。會稽太守謝方明苦要入郡,終不肯往。茅室蓬戸,庭草蕪逕,唯牀上有數巻書。元嘉初,復徴爲散騎侍郎,乃逃于上虞縣界,家人莫知所之。弟默之爲廣州刺史,出都與別。司徒王弘要淳之集冶城,即日命駕東歸,遂不顧也。元嘉七年,卒,時年五十九。默之儒學,注穀梁春秋。

默之子熙先,事在范曄傳。

劉凝之字志安,小名長年,南郡枝江人也。父期公,衡陽太守,兄盛公,髙尚不仕。

凝之慕老萊、嚴子陵爲人,推家財與弟及兄子,立屋於野外,非其力不食,州里重其德行。州三禮辟西曹主簿,舉秀才,不就。妻梁州刺史郭銓女也,遣送豐麗,凝之悉散之親屬。妻亦能不慕榮華,與凝之共安儉苦。夫妻共乘薄笨車,出市買易,周用之外,輒以施人。爲邨里所誣,一年三輸公調,

元嘉初,徴爲祕書郎,不就。臨川王義慶、衡陽王義季鎭江陵,並遣使存問,凝之答書頓首稱僕,不修民禮,人或譏焉。凝之曰:「昔老萊向楚王稱僕,嚴陵亦抗禮光武,未聞巣、許稱臣堯、舜。」時戴顒與衡陽王義季書,亦稱僕。

荊州年饑,義季慮凝之餧斃,餉錢十萬。凝之大喜,將錢至市門,觀有饑色者,悉分與之,俄頃立盡。性好山水,一旦攜妻子泛江湖,隱居衡山之陽。登髙嶺,絶人迹,爲小屋居之,采藥服食,妻子皆從其志。元嘉二十五年,卒,時年五十九。

龔祈字孟道,武陵漢壽人也。從祖玄之,父黎民,並不應徴辟。

祈年十四,鄕黨舉爲州迎西曹,不行。謝晦臨州,命爲主簿,彭城王義康舉秀才,除奉朝請,臨川王義慶平西參軍,皆不就。風姿端雅,容止可觀,中書郎范述見而嘆曰:「此荊楚仙人也。」衡陽王義季臨荊州,發教以祈及劉凝之、師覺授不應徴召,辟其三子。祈又徴太子舍人,不起。時或賦詩,言不及世事。元嘉十七年,卒,時年四十二。

翟法賜,尋陽柴桑人也。曾祖湯,湯子莊,莊子矯,並髙尚不仕,逃避徴辟。矯生法賜。

少守家業,立屋於廬山頂,喪親後,便不復還家。不食五穀,以獸皮結草爲衣,雖鄕親中表,莫得見也。州辟主簿,舉秀才,右參軍,

陶潛字淵明,或云淵明字元亮,尋陽柴桑人也。曾祖侃,晉大司馬。

潛少有髙趣,嘗著五柳先生傳以自況,曰:

其自序如此,時人謂之實録。

親老家貧,起爲州祭酒,不堪吏職,少日,自解歸。州召主簿,不就。躬耕自資,遂抱羸疾,復爲鎭軍、建威參軍,謂親朋曰:「聊欲絃歌,以爲三逕之資,可乎?」執事者聞之,以爲彭澤令。公田悉令吏種秫稻,妻子固請種秔,乃使二頃五十畝種秫,五十畝種秔。郡遣督郵至,縣吏白應束帶見之,潛嘆曰:「我不能爲五斗米折腰向鄕里小人。」即日解印綬去職。賦歸去來,其詞曰:

義熙末,徴著作佐郎,不就。江州刺史王弘欲識之,不能致也。潛嘗往廬山,弘令潛故人龐通之齎酒具於半道栗里要之,潛有脚疾,使一門生二兒轝籃輿,既至,欣然便共飲酌,俄頃弘至,亦無忤也。先是,顏延之爲劉柳後軍功曹,在尋陽,與潛情款。後爲始安郡,經過,日日造潛,毎往必酣飲致醉。臨去,留二萬錢與潛,潛悉送酒家,稍就取酒。嘗九月九日無酒,出宅邊菊叢中坐久,値弘送酒至,即便就酌,醉而後歸。潛不解音聲,而畜素琴一張,無絃,毎有酒適,輒撫弄以寄其意。貴賤造之者,有酒輒設,潛若先醉,便語客:「我醉欲眠,卿可去。」其眞率如此。郡將候潛,値其酒熟,取頭上葛巾漉酒,畢,還復著之。

潛弱年薄宦,不潔去就之迹,自以曾祖晉世宰輔,恥復屈身後代,自髙祖王業漸隆,不復肯仕。所著文章,皆題其年月,義熙以前,則書晉氏年號,自永初以來唯云甲子而已。與子書以言其志,并爲訓戒曰:

又爲命子詩以貽之曰:

潛元嘉四年卒,時年六十三。

宗彧之字叔粲,南陽湼陽人,炳從父弟也。蚤孤,事兄恭謹,家貧好學,雖文義不逮炳,而眞澹過之。州辟主簿,舉秀才,不就。公私餼遺,一無所受。髙祖受禪,徴著作佐郎,不至。元嘉初,大使陸子眞觀采風俗,三詣彧之,毎辭疾不見也。告人曰:「我布衣草萊之人,少長壟畝,何枉軒冕之客。」子眞還,表薦之,徴員外散騎侍郎,又不就。元嘉八年,卒,時年五十。

沈道虔,呉興武康人也。少仁愛,好老、易,居縣北石山下。孫恩亂後飢荒,縣令庾肅之迎出縣南廢頭里,爲立小宅,臨溪,有山水之玩。時復還石山精廬,與諸孤兄子共釜庾之資,困不改節。受琴於戴逵,王敬弘深敬之。郡州府凡十二命,皆不就。

有人竊其園萊者,還見之,乃自逃隱,待竊者取足去後乃出。人拔其屋後筍,令人止之,曰:「惜此筍欲令成林,更有佳者相與。」乃令人買大筍送與之,盜者慚不取,道虔使置其門内而還。常以捃拾自資,同捃者爭穟,道虔諫之不止,悉以其所得與之,爭者愧恧,後毎爭,輒云:「勿令居士知。」冬月無複衣,戴顒聞而迎之,爲作衣服,并與錢一萬。既還,分身上衣及錢,悉供諸兄弟子無衣者。鄕里年少,相率受學。道虔常無食,無以立學徒。武康令孔欣之厚相資給,受業者咸得有成。太祖聞之,遣使存問,賜錢三萬,米二百斛,悉以嫁娶孤兄子。徴員外散騎侍郎,不就。累世事佛,推父祖舊宅爲寺。至四月八日,毎請像。請像之日,輒舉家感慟焉。道虔年老,菜食,恒無經日之資,而琴書爲樂,孜孜不倦。太祖敕郡縣令隨時資給。元嘉二十六年,卒,時年八十二。

子慧鋒,修父業,辟從事,皆不就。

郭希林,武昌武昌人也。曾祖翻,晉世髙尚不仕。希林少守家業,徴州主簿,秀才,衞軍參軍,

子蒙,亦隱居不仕。泰始中,郢州刺史蔡興宗辟爲主簿,不就。

雷次宗字仲倫,豫章南昌人也。少入廬山,事沙門釋慧遠,篤志好學,尤明三禮、毛詩,隱退不交世務。本州辟從事,員外散騎侍郎徴,並不就。與子姪書以言所守,曰:

元嘉十五年,徴次宗至京師,開館於鷄籠山,聚徒教授,置生百餘人。會稽朱膺之、潁川庾蔚之並以儒學,監總諸生。時國子學未立,上留心蓺術,使丹陽尹何尚之立玄學,太子率更令何承天立史學,司徒參軍謝元立文學,凡四學並建。車駕數幸次宗學舘,資給甚厚。又除給事中,不就。久之,還廬山,公卿以下,並設祖道。二十五年,詔曰:「前新除給事中雷次宗,篤尚希古,經行明修,自絶招命,守志隱約。宜加升引,以旌退素。可散騎侍郎。」後又徴詣京邑,爲築室於鍾山西巖下,謂之招隱舘,使爲皇太子諸王講喪服經。次宗不入公門,乃使自華林東門入延賢堂就業。二十五年,卒於鍾山,時年六十三。太祖與江夏王義恭書道次宗亡,義恭答曰:「雷次宗不救所疾,甚可痛念。其幽棲窮藪,自賓聖朝,克己復禮,始終若一。伏惟天慈弘被,亦垂矜愍。」

子肅之,頗傳其業,官至豫章郡丞。

朱百年,會稽山陰人也。祖愷之,晉右衞將軍。父濤,揚州主簿。

百年少有髙情,親亡服闋,携妻孔氏入會稽南山,以伐樵採箬爲業。毎以樵箬置道頭,

除太子舍人,不就。顏竣爲東揚州,發教餉百年穀五百斛,不受。時山陰又有寒人姚吟,亦有髙趣,爲衣冠所重。義陽王昶臨州,辟爲文學從事,不起。竣餉吟米二百斛,吟亦辭之。

百年孝建元年卒山中,

王素字休業,琅邪臨沂人也。髙祖翹之,晉光祿大夫。

素少有志行,家貧母老。初爲廬陵國侍郎,母憂去職。服闋,廬陵王紹爲江州,親舊勸素修完舊居,素不答,乃輕身往東陽,隱居不仕,頗營田園之資,得以自立。愛好文義,不以人俗累懷。世祖即位,欲搜揚隱退,下詔曰:「濟世成務,咸達隱微,軌俗興讓,必表淸節。朕昧旦求善,思惇薄風,琅邪王素、會稽朱百年,並廉約貞遠,與物無競,自足臯畝,志在不移。宜加褒引,以光難進。並可太子舍人。」大明中,太宰江夏王義恭開府辟召,辟素爲倉曹屬,太宗泰始六年,又召爲太子中舍人,並不就。素既屢被徴辟,聲譽甚髙。山中有蚿蟲,聲淸長,聽之使人不厭,而其形甚醜,素乃爲蚿賦以自況。七年,卒,時年五十四。

時又有宋平劉睦之、汝南州韶、呉郡褚伯玉,亦隱身求志。睦之居交州,除武平太守,不拜。韶字伯和,黃門侍郎文孫也。築室湖熟之方山,徴員外散騎侍郎,征北行參軍,不起。伯玉居剡縣瀑布山三十餘載,揚州辟議曹從事,不就。

關康之字伯愉,河東楊人。世居京口,寓屬南平昌。少而篤學,姿狀豐偉。下邳趙繹以文義見稱,康之與之友善。特進顏延之見而知之。晉陵顧悅之難王弼易義四十餘條,康之申王難顧,遠有情理。又爲毛詩義,經籍疑滯,多所論釋。嘗就沙門支僧納學算,

史臣曰:夫獨往之人,皆稟偏介之性,不能摧志屈道,借譽期通。若使値見信之主,逢時來之運,豈其放情江海,取逸丘樊,蓋不得已而然故也。且巖壑閑遠,水石淸華,雖復崇門八襲,髙城萬雉,莫不蓄壤開泉,髣髴林澤。故知松山桂渚,非止素玩,碧澗淸潭,翻成麗矚。挂冠東都,夫何難之有哉。

臣聞恢燿和肆,必在兼城之寶;翼亮崇本,宜紆髙世之逸。是以渭濱佐周,聖德廣運,商洛匡漢,英業乃昌。伏惟明公道邁振古,應天繼期,游外暢於冥内,體遠形于應近,雖汾陽之舉,輟駕於時艱;明揚之旨,潛感於穹谷矣。

竊見處士鴈門周續之,淸眞貞素,思學鉤深,弱冠獨往,心無近事,性之所遣,榮華與饑寒倶落,情之所慕,巖澤與琴書共遠。加以仁心内發,義懷外亮,留愛崑卉,

先生不知何許人,不詳姓字,宅邊有五柳樹,因以爲號焉。閑靜少言,不慕榮利。好讀書,不求甚解,毎有會意,欣然忘食。性嗜酒,而家貧不能恒得。親舊知其如此,或置酒招之,造飲輒盡,期在必醉,既醉而退,曾不吝情去留。環堵蕭然,不蔽風日,裋褐穿結,

歸去來兮,園田荒蕪,

乃瞻衡宇,載欣載奔。僮僕歡迎,稚子候門。三徑就荒,松菊猶存。攜幼入室,有酒停尊。

歸去來兮,請息交而絶遊。世與我以相遺,

已矣乎,寓形宇内復幾時。奚不委心任去留,胡爲遑遑欲何之。富貴非吾願,帝鄕不可期。懷良辰以孤往,或植杖而耘耔。登東臯以舒嘯,臨淸流而賦詩。聊乘化以歸盡,樂夫天命復奚疑。

天地賦命,有往必終,

少年來好書,偶愛閑靜,開巻有得,便欣然忘食。見樹木交蔭,時鳥變聲,亦復歡爾有喜。嘗言五六月北窗下臥,遇涼風暫至,自謂是羲皇上人。意淺識陋,日月遂往,緬求在昔,眇然如何。

疾患以來,漸就衰損,親舊不遺,毎以藥石見救,自恐大分將有限也。恨汝輩稚小,家貧無役,柴水之勞,何時可免,念之在心,若何可言。然雖不同生,當思四海皆弟兄之義。鮑叔、敬仲,分財無猜,歸生、伍舉,班荊道舊,遂能以敗爲成,因喪立功,他人尚爾,況共父之人哉。潁川韓元長,漢末名士,身處卿佐,八十而終,兄弟同居,至于沒齒。濟北氾稚春,晉時操行人也,七世同財,家人無怨色。詩云:「髙山仰止,景行行止。」汝其愼哉!吾復何言。

悠悠我祖,爰自陶唐。邈爲虞賓,歴世垂光。御龍勤夏,豕韋翼商。穆穆司徒,厥族以昌。紛紜戰國,漠漠衰周。鳳隱于林,幽人在丘。逸虬撓雲,奔鯨駭流。天集有漢,眷予愍侯。於赫愍侯,運當攀龍。撫劍夙邁,顯茲武功。參誓山河,啓土開封。亹亹丞相,允迪前蹤。渾渾長源,蔚蔚洪柯。羣川載導,衆條載羅。時有默語,運固隆汙。在我中晉,業融長沙。桓桓長沙,伊勳伊德。天子疇我,專征南國。功遂辭歸,臨寵不惑。孰謂斯心,而可近得。肅矣我祖,愼終如始。直方二臺,惠和千里。於皇仁考,淡焉虚止。寄迹夙運,冥茲慍喜。嗟余寡陋,瞻望靡及。顧慚華鬢,負景隻立。三千之罪,無後其急。我誠念哉,呱聞爾泣。卜云嘉日,占爾良時。名爾曰儼,字爾求思。温恭朝夕,念茲在茲。尚想孔伋,庶其企而。厲夜生子,遽而求火。凡百有心,奚待于我。既見其生,實欲其可。人亦有言,斯情無假。日居月諸,漸免于孩。福不虚至,禍亦易來。夙興夜寐,願爾斯才。爾之不才,亦已焉哉。

夫生之修短,咸有定分,定分之外,不可以智力求,但當於所稟之中,順而勿率耳。吾少嬰羸患,事鍾養疾,爲性好閑,志棲物表,故雖在童稚之年,已懷遠迹之意。暨于弱冠,遂託業廬山,逮事釋和尚。于時師友淵源,務訓弘道,外慕等夷,内懷悱發,於是洗氣神明,玩心墳典,勉志勤躬,夜以繼日。爰有山水之好,悟言之歡,實足以通理輔性,成夫亹亹之業,樂以忘憂,不知朝日之晏矣。自游道餐風,二十餘載,淵匠既傾,良朋凋索,續以釁逆違天,備嘗荼蓼,疇昔誠願,頓盡一朝,心慮荒散,情意衰損,故遂與汝曹歸耕壟畔,山居谷飲,人理久絶。

日月不處,忽復十年,犬馬之齒,已踰知命。崦嵫將迫,前塗幾何,實遠想尚子五岳之舉,近謝居室瑣瑣之勤。及今耄未至惛,衰不及頓,尚可厲志於所期,縱心於所託,棲誠來生之津梁,專氣莫年之攝養,玩歳日於良辰,偸餘樂於將除,在心所期,盡於此矣。汝等年各成長,冠娶已畢,修惜衡泌,吾復何憂。但願守全所志,以保令終耳。自今以往,家事大小,一勿見關,子平之言,可以爲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