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祖永樂二十二年秋七月、上北征、崩于榆木川.眾倉卒、莫知所措.大學士楊榮曰:「六師去京尚遠、不宜發喪、所至宜上食如常儀.」時有議欲借他事齎璽書馳訃者.榮曰:「大行皇帝在稱敕、今稱敕、是詐也.罪孰當之?」乃作啟先馳報、皇太子遣皇太孫往迎梓宮.時京兵皆隨征、城中空虛、浮議藉藉、慮趙王兵為變.皇太孫辭行、啟曰:「出外有封章白事、非印識無以防偽.」皇太子然之、急未有所與、以問大學士楊士奇.士奇言:「上所用東宮圖書、今暫假之、歸即進納.」太子悟、乃曰:「卿言誠是.昔大行臨御、儲位久未定.吾今即以付之、浮議何由興!」
八月、皇太子即皇帝位、大赦天下.楊士奇草詔、如下西洋寶船、雲南取寶石、交趾採金珠、撒馬兒等處取馬、并採辦燒鑄進供諸務、悉皆停罷.
出戶部尚書夏原吉、刑部尚書吳中、侍郎楊勉、右春坊大學士黃淮、洗馬楊溥、正字金問于獄、復其官.以大學士楊榮為太常寺卿、金幼孜為戶部侍郎仍兼前職、左春坊大學士楊士奇為禮部右侍郎兼華蓋殿大學士、黃淮為通政使兼武英殿大學士.榮、幼孜、士奇、淮俱掌內制、備顧問、不預所陞職務.洗馬楊溥為翰林院學士、正字金問為翰林院修撰.初、上嘗諭士奇曰:「自今朝廷事、仗蹇義與汝.」士奇對曰:「漢文即位、首進宋昌、史以為貶.臣兩人侍陛下日久、雖聖恩不遺、不應先及臣等.」上益重之.
命減惜薪司賦棗之半.初、楊士奇入謝新命畢、聞惜薪司奏准歲例、賦北京、山東棗八十萬斤、為宮禁香炭之用、將復入奏.時蹇義、夏原吉奏事未退、上見士奇、顧義等曰:「新華蓋學士來奏事、必有理、試共聽之.」士奇因言:「詔下才兩日、今聞惜薪司傳旨、賦棗八十萬斤、得無過多?雖係歲例、然詔書所減除者、皆歲例也.」上喜曰:「吾固知學士言有理.吾數日來、宮中叢脞、此是急遽中答之、不暇致審.」即命減其半.復語義等曰:「卿三人朕所倚、宜盡言、匡朕不逮.」命吏部汰冗官.
九月、上念山林川澤、皆與民共、命自居庸以東、與天壽山相接、禁樵採、餘俱弛禁.河南黃河溢、令右都御史王彰往撫軍民、免今年糧稅.工部奏修軍器、請徵布漆于民.命給鈔市之.上曰:「古者土賦、隨地所產、不強其所無.比年如丹漆、石青之類、所司不究物產、概下郡縣徵之.小民鳩歛金幣、博易輸納、而吏胥因以為奸.其一切禁止.」
禮部尚書呂震請即吉、不從.時上喪服已踰二十七日、震請如太祖倣漢制、易吉服.上未答.震退、徧語羣臣、令釋服.楊士奇謂震曰:「洪武中有遺詔、今未可援以為例.且仁孝皇后崩、太宗衰服後、仍服素衣冠絰帶月數日.今可遽即吉乎?明旦、君臣宜素衣冠黑角帶.」遂以上聞、上亦未答.已而視朝、上素冠麻衣麻絰.文臣惟學士、武臣惟英國公如上所服.上歎曰:「張輔知禮、六卿乃反不及、士奇所執是也.」
以靈壁縣丞田誠為州判官、仍佐靈壁縣事.誠居官廉能、撫字九年、考滿、父老詣闕留之、遂有是命.
長沙府民自宮、求為內侍.上以其游惰不孝、發為卒戍邊.
以太常寺卿周訥為交趾升華府知府.訥永樂中為祠祭司郎中、請封禪、太宗不聽.後以方賓薦入太常.上曰:「諛佞之人、宜置遠徼、不可以玷朝行.」遂有是 命.
治水左通政樂福奏蘇、松、常、杭、嘉、湖六府水災、請俟來歲并徵.命以鈔布代輸.直隸廣宗縣水溢、命賑給之.諭兵部尚書李慶、以太僕寺馬分給諸衛所、及沿邊戍卒牧養.上念民力、恐廢耕桑也.
賜蹇義、楊士奇、楊榮、金幼孜「繩愆糾謬」圖書.
冬十月、革戶部及南京戶部行用庫.初建行用庫、專市民間金銀、至是罷革之.
賜衍聖公孔彥縉宅.初、彥縉來朝、館于民間.上聞之、顧近臣曰:「四裔來朝之使、至京皆有公館、先聖子孫、乃寓民家、何以稱崇儒重道之意.」命工部賜宅.
山東登、萊諸郡水災、蠲逋租.蘇州、徐州水災、免今年稅.浙江於潛、樂清民饑、命發倉賑之.
大理寺卿虞謙上言七事:「曰慎用人.用得其人則治道興、非其人則治道隳.曰興學校.教育之道、本于師範、不在于備而在得人.曰端風憲.都察院綱紀之職、今俾耑治獄、非設官本意.曰廣儲蓄.國用空乏、宜預為備.曰惜民力.畿南之兵、困于牧養、宜分給無馬郡縣.曰通貨財.鈔法不行、由于出多而入少.但多方收之而不輕出、則自能流通.曰治奸宄.畿民多盜賊、宜編里甲相覺察、犯者坐.」命議行之.
大理寺奏決囚.命同大學士審錄、召楊士奇等諭以欽恤至意.
命翰林院嚴考歲貢生.上諭楊士奇曰:「百姓不蒙福者、由守令匪人;守令匪人、由學校失教;自今宜嚴試之.五經四書義、不在文辭之工拙、但取其明理者.或人材難得、即數百人中得一人亦可.蓋取之嚴、則不學者不敢萌僥倖之望.」
十一月、宥建文諸臣家屬.上嘗語廷臣曰:「方孝孺輩皆忠臣.」遂及寬典.
改大理寺卿楊時習交趾按察司、復虞謙為大理卿.先是、謙奏事、侍臣有言其當密請、不宜于朝中敷奏沽名者.又言其屬官楊時習導之密陳、而謙不納.上乃降謙、擢時習為卿.至是、楊士奇從容言之、且曰:「謙歷三朝、得大臣體、今犯過極小.」上曰:「吾亦悔之.顧時習其人若何?」對曰:「雖起于吏、然明習法律、公正廉潔.」上喜曰:「吾有以處之.」遂有是命.
召太監馬騏還京.騏還未幾、矯旨下內閣書敕、復往交趾辦金珠.內閣復請、上正色曰:「朕安得有此言!騏在交趾、荼毒軍民、卿等獨不聞乎?自騏召還、交人如解倒懸、豈可再遣!」然亦不誅騏也.
遣監察御史分巡天下、考察官吏.進戶部尚書郭資太子太師、命致仕.蹇義、夏原吉言其偏執妨事、且多病.上問楊士奇、對曰:「資強毅能守廉、人不得干以私.但性偏執、甚至沮格恩澤、不得下究.」上問其故.對曰:「詔書數下蠲免災傷租稅.不聽開除、必令有司依額徵納、此其過之大者.」遂有是命.
賜戶部尚書夏原吉「繩愆糾謬」圖書.上諭夏原吉曰:「古者寓兵于農、民無轉輸之勞、而兵食足.後世莫善于漢之屯田.先帝立屯種法甚善、但所司數以征徭擾之.自今天下衛所屯田軍士、毋擅役妨其農務、違者治之.」
命都察院捕治湖廣副使舒仲成、以楊士奇言罷之.上監國時、仲成為御史、常奉旨理木植歲課之弊、忤旨.至是、因吏部奏仲成他事、命捕治之.士奇上疏曰:「向來小臣得罪者眾、陛下即位以來、皆已宥之、今復追理前事、則詔書不信.漢景帝為太子時、召衛綰、稱疾不赴、即位、進用綰、前史美之.」上覽疏喜、即有旨罷仲成、而降璽書褒士奇、賜鈔幣、面諭之曰:「卿盡心如此、朕復何憂.」
上嘉羣臣能言、謂楊士奇曰:「朕嘗處事有過、退朝思之、方自悔、而廷臣已有言者、甚愜朕意.」士奇對曰:「宋臣富弼有言、願不以同異為喜怒、不以喜怒為用舍.」上曰:「然.《書》云:『有言逆于汝心、必求諸道.』羣臣所言、有咈意者、朕退必自思.或朕實有失、亦未嘗不悔.」士奇曰:「成湯改過不吝、所以為聖人.」上曰:「朕有不善、患未知耳.知之、不難于改.」
十二月、諭吏部慎選師儒.令吏、兵二部書各都司、布政司、按察司官姓名于奉天門內西序.上諭蹇義等曰:「庶官賢否、軍民休戚之所係也.昔唐太宗書各刺史于屏間、有善政、則各書于下.皇考亦嘗書中外官姓名于武英殿、時復觀之.今五府、六部之臣、朕朝夕接見、詢察其賢否.而在外諸司官、既久不能不忘.為臣有善而上忘之、誰肯自勉;有不善而上忘之、誰復自戒.爾吏部、兵部具各司官姓名、揭諸西序、朕將考其行事而黜陟焉.」
罷海子、西湖巡視官.上謂蹇義曰:「朕之心、苟可推以利民、雖府庫之儲不吝、況山澤之利哉!」命戶部、被災田土、分遣人馳諭各郡縣、停免催徵糧稅.命刑部、都察院、通政司、自今內外官貪贓者、錄其姓名藏于官、以便稽閱.
仁宗洪熙元年春正月壬申朔、上御奉天殿、朝羣臣、命禮部、鴻臚寺不作樂.先是、禮部尚書呂震請于上、宜受賀作樂如朝儀、上不從.震固請之、大學士楊士奇、楊榮、黃淮、金幼孜皆言陛下言是.震曰:「四方萬國之人、遠朝新主、皆欲一觀天顏、固聖孝誠至、亦宜勉徇下情.」上顧士奇等曰:「禮過矣.」對曰:「誠如聖諭、必欲俯徇輿情、亦不宜備禮.」上從之.明日、召士奇等諭曰:「為君以受直言為明、為臣以能直言為忠.如昨日朝會從震言、今悔何及.自今朕行有未當、但直言之、毋以不從為慮.」各賜鈔文幣.
南京龍山產靈芝、禮部尚書呂震請賀、不許.
建弘文閣于思善門、命翰林學士楊溥掌閣事.上親舉印授溥曰:「朕命卿等于左右、非止幫助學問、亦欲廣知民事.即有建白、封識以進.」
大祀天地于南郊.頒詔天下、罷山場、園林、湖池、坑冶、聽民採取、悉照洪武年間例辦納.
罷給朝覲官孳牧馬.初、兵部尚書李慶言于上曰:「民間牧馬蕃衍、已散之軍伍、尚餘數千.請令朝覲官領之、太僕苑馬、歲課其息.有虧、罰與民同.」楊士奇不可、慶忿不納.士奇奏曰:「朝廷求賢任官、今乃使養馬而課、責與民同.且所散不及三千、而朝廷負此名於天下、豈貴賢賤畜之意乎?」上許出內批罷之、已而不聞.明日、士奇又言之、上曰:「偶忘之.」有頃、上御思善閣、召士奇諭曰:「內批豈真忘之!朕聞呂震、李慶等皆忿卿、朕念卿孤立、恐為眾所傷、不欲因卿言而罷、今有名矣.」出示章、則陝西按察使陳智言畜馬不便、命士奇據此草敕止之.士奇頓首言:「陛下知臣、臣不孤矣.」上謂士奇曰:「繼今令有不便、惟密與朕言.李慶、呂震輩不識大體、不足語也.」
二月、舞陽、清河、睢寧民饑、命發本縣倉粟賑之.
大理寺少卿弋謙言事過激、呂震等交奏其沽名、上頗厭之.楊士奇以主聖臣直、從容為上言之、且曰:「謙雖昧于大體、蓋亦感恩圖報耳.」上因免謙朝參而視事如故.士奇復進曰:「四方朝覲之臣咸在、豈能盡知謙過.傳之于遠、將謂朝廷不能容直言.」上惕然曰:「此呂震誤朕也.朕非惡言事、謙言自有過者.卿可以朕言諭眾人.」士奇曰:「此非臣所能諭、當以璽書開喻之.」上遂命士奇書敕引過、而待謙如初、命百官毋以謙為戒.已而召謙為副都御史.時有中官採木四川擾民者、召謙諭曰:「爾素清直、其為朕窮治之、勿懷疑畏.」
三月、諭三法司、自今誹謗者悉勿治.
樂亭、連城、萊蕪、蓬萊、黃巖民饑、命發本縣倉賑之.
夏四月、詔免山東、淮安、徐州今年夏稅之半.停罷一切官買物料.時有至自南京者、言徐、淮、山東民多乏食、而有司催科方急.上問蹇義、義對亦同.上命楊士奇草詔蠲恤.士奇言:「不可不令戶部、工部與聞.」上曰:「姑徐之、救民如拯溺、不可須臾緩.有司慮國用不足、必持不決.」因命中官給筆札、士奇就西角門草詔.上覽畢、即遣使齎行、顧士奇曰:「卿今可語部臣、朕悉免之矣.」左右或言宜有分別、庶不濫恩.上曰:「恤民寧過厚.為天下主、可與民較錙銖耶!」大名府民饑、命發長垣倉粟賑之.河南鎮、汝、鈞、許四州、延津、襄城等二十二縣、及山東昌邑、直隸邢臺等縣民饑、命所在發倉粟賑之.
時近臣有進言太平之政者、楊士奇進曰:「流徙未歸、瘡痍未復、遠近猶有艱食之民、須休養數年、庶幾人得其所.」上嘉納之.復諭蹇義等曰:「曩與卿『繩愆糾謬』銀章、惟士奇封入五疏、餘皆無有、豈朝政果無闕、生民果皆安乎?」諸臣頓首謝.
太常寺卿兼學士楊溥上言犧牲少、請遣官市.上曰:「愛人而後可以事神、其令有司監市、毋擾民.」
五月、諭吏部慎選御史、以清風紀、咨訪可任都御史以聞.上曰:「都御史、十三道之表、都御史廉、御史雖不才、亦知畏憚.今不才者無復畏憚矣.」時左都御史劉觀有貪名.
上崩.洪武中、上隨文皇入侍、太祖令閱皇城衛卒.還奏遲.問:「何後也?」對曰:「旦寒甚、衛士方食、俟食畢乃閱、以故遲.」太祖曰:「善.孺子知恤下乎!」又令閱奏疏、多取言民瘼者上白、太祖曰:「兒生長深宮、乃知民間疾苦.」嘗問:「堯九年水、湯七年旱、百姓何所恃?」對曰:「恃聖人有恤民之政耳.」太祖大喜、稱善.文皇即位、為皇太子監國、多仁政.既即位、天下益歸心.每邊將陛辭、輒戒曰:「民力罷矣、毋貪功.脫擾塞下、驅之而已.」用法尚寬厚、然深惡贓吏、每戒法司曰:「國家恤民、必自去贓吏始.」在位僅十月、而百政俱舉云.
六月、皇太子即皇帝位.
罷浙江布政司參議王和、袁昱、陝西按察司僉事韓善為民.和等坐贓遇赦、吏部奏擬還職、上曰:「士大夫當務廉恥、三人皆貪汙、豈可復任方面!」
河南新安知縣陶鎔奏民饑、借驛糧千石賑救、秋成償還.上謂夏原吉曰:「有司拘文法、饑荒必申報賑濟、民饑死久矣.陶鎔先給後聞、能稱任使、毋責其耑擅.」
定會試分南、北卷取士例.先是、仁宗嘗與侍臣論科舉之弊.楊士奇曰:「科舉當兼取南、北士.」仁宗曰:「北人學問遠不逮南人.」士奇曰:「長才大器、俱出北方、南人雖有才華、多輕浮.」仁宗曰:「然則將何如?」士奇曰:「試卷例緘其姓名、請于外書『南』、『北』二字、如當取百人、則南六十、北四十、南北人才、皆入彀矣.」仁宗曰:「然.往年北士無入格者、故怠惰成風.今如是、則北方學者亦感奮興起.」命與禮部議聞、未上而仁宗崩.上即位、遂行之.後復定南、北、中卷.北卷則北直隸、山東、河南、山西、陝西、中卷則四川、廣西、雲南、貴州及鳳陽、廬州二府、徐、滁、和三州、餘皆南卷.
御史何文淵言:「太祖令州縣設老人、以年高有德者為之.比年所用、多非其才、或出自僕隸、憑藉官府、肆虐閭閻.」上命戶部申舊制、違者并有司置之法.
冬十月、思州府通判檀凱九載考滿、其民詣闕乞留、令予正五品俸以優之.
十一月、工部尚書吳中言:「製造御用器物不足、請買于民間.」上曰:「漢文服御帷帳無文繡、史稱其恭儉愛民.朕方以儉約率下.」命止之.
宣宗宣德元年二月、禮部進《籍田儀注》、上觀之、謂侍臣曰:「先王制籍田、率天下務農、天子公卿躬秉耒耜、貴有實心耳.不然、三推五推、何益于事!」侍臣頓首曰:「先王制禮有本有文、陛下言及此、蒼生之福也.」
夏四月、戶部奏青州借官糧賑饑、乞復勘、然後給.上曰:「民饑無食、當如拯溺救焚、即命就便分給.」
五月、論三法司審錄繫囚、務在平恕.御左順門、諭廷臣遵守皇祖舊典.上曰:「皇太祖肇建國家、皇祖考相承、謀慮深遠.子孫遵而行之、猶恐未至.世之作聰明、亂舊章、馴至敗亡、往事多有可鑒.古人云:『商、周子孫、能守先王之法.』至今存可也.」
秋七月、命六科給事中、凡內官傳旨、皆須復奏、然後行.
朶顏衛朝貢不至、遼東總兵武進伯朱榮請掩擊之.上曰:「馭夷之道、毋令擾邊而已.」不許.
八月、漢王高煦反、上親征、高煦降.尚書陳山請移師彰德襲趙王、楊士奇力止之.
冬十月、復李時勉翰林侍讀.先是、洪熙中、時勉言事過激、仁宗怒、命武士撲以金瓜、斷脅不死、繫獄.時上面訊釋之、復召入翰林.
二年二月、上御文華殿、賜輔臣蹇義、夏原吉、楊士奇、楊榮、胡濙範銀圖書.義曰「忠厚寬弘」、原吉曰「含弘貞靖」、士奇曰「清方貞靖」、榮曰「方正剛直」、濙曰「清和恭靖」.
上御左順門、夏原吉等侍.上曰:「讒慝小人、直能變白為黑.聽其言若忠、究其心則險.汲黯正直、奸邪寢謀、卿等所宜法也.」原吉等頓首受命.
八月、禁有司沮格詔令.
九月、命浙江按察使林碩復職.碩振舉憲法不稍貸、中官裴可立督事浙江、以沮格詔令誣之.上遣人逮碩至、親問之曰:「爾毋怖、但盡實對.」碩叩頭具言故、立命馳驛復任、而降敕切責可立.
冬十月、上御文華殿、儒臣講《易觀大象》畢、上曰:「古者帝王有巡狩之禮、後世何以不行?」對曰:「古之君臣、上下往來、以通禮意.至秦尊君抑臣、斯禮遂廢.」上曰:「亦時勢不同也.舜時五載一巡狩、《虞書》所載一年徧天下.後世人君一出、千乘萬騎、百姓騷驛.成周十二年一巡、已與虞時不同矣、況後世乎!予謂治貴實效.巡狩之禮、考制度、觀民風、明黜陟、此其大節也.誠能體帝王之心、選賢任良、不患不振.若以後世侍衛之眾、征求之廣、欲行時巡之禮、難矣.」時征交趾屢失利、上密問英國公張輔、輔請益發兵誅之.楊士奇、楊榮力言棄交趾便.上從之、赦交趾罪.
三年二月、易皇后胡氏、冊妃孫氏為皇后.先是、上嘗召張輔、蹇義、夏原吉、楊士奇、楊榮諭之曰:「朕年三十未有子、今幸貴妃生子、母從子貴、古亦有之.但中宮宜何如處置?」因舉中宮過失數事.榮曰:「舉此廢之可也.」上曰:「廢后有故事否?」義曰:「宋仁宗降郭后為仙妃.」上問輔、原吉、士奇何無言?士奇對曰:「臣于帝后、猶子事父母.今中宮母也、羣臣子也、子豈當議廢母!」上問輔、原吉云何?二人依回其間、曰:「此大事、容臣詳議以聞.」上問:「此舉得不貽外議否?」義曰:「自古所有、何得議之!」士奇曰:「宋仁宗廢郭后、孔道輔、范仲淹率臺諫十數人入諫被黜、至今史冊為貶、何謂無議!」既退、榮、義語原吉、士奇曰:「上有志久矣、非臣下所能止.」原吉曰:「但當議處置中宮.」士奇曰:「今日所聞中宮過失、皆非當廢之罪.」議不決.明旦、上召士奇、榮至西角門、問:「議云何?」榮懷中出一紙、列中宮過失二十事進、皆誣詆、曰:「即此可廢也.」上覽二三事、遽艴然變色曰:「彼曷嘗有此、宮廟無神靈乎?」顧士奇:「爾何言?」對曰:「漢光武廢后、詔書曰:『異常之事、非國休福.』宋仁宗廢后、後來甚悔.願陛下慎之.」上不懌而罷.他日又詔問、士奇曰:「皇太后必有主張.」上曰:「與爾等語、太后意也.」一日、獨召士奇至文華殿、屏左右、諭曰:「若何處置為當?」士奇因問:「中宮與貴妃若何?」上曰:「甚和睦、相親愛.但朕重皇子、而中宮祿命不宜子、故欲正其母以別之.中宮今病踰月矣、貴妃日往視、慰藉甚勤也.」士奇曰:「然則乘今有疾、而導之辭讓、則進退以禮、而恩眷不衰.」上頷之.數日、復召士奇曰:「爾前說甚善、中宮果欣然辭.貴妃堅不受、太后亦尚未聽辭.然中宮辭甚力.」士奇曰:「若此、則願陛下待兩宮當均一.昔宋仁宗廢郭后、而待郭氏恩意加厚.」上曰:「然、吾不食言.」其議遂定.敕曰:「皇后胡氏、自惟多疾、不能承祭養、重以無子、固懷謙退、上表請閑.朕念夫婦之義、拒之不從.而陳詞再三、乃從所志、就閑別宮.其稱號、服食、侍從悉如舊.貴妃孫氏、皇祖太宗選嬪于朕.十有餘年、德義之茂、冠于後宮.實生長子、已立為皇太子.羣臣咸謂《春秋》之義、母以子貴、宜正位中宮.今允所請、冊妃孫氏為皇后.」
上御文華殿、諭侍臣曰:「治民有本末、制田里、設學校、本也.不幸而有愚頑者、然後刑之.然觀肉刑、則過于慘.」侍臣曰:「古人用肉刑、則人人自愛而重犯法.至漢文帝除之、自是人輕冒法.」上曰:「古人教民之道周備、故犯法者少、後世教民之道不至、故犯法者多、未必係肉刑之存否.舜法有流宥金贖、而四凶之罪止于流放竄殛、可見當時被肉刑者、必當重罪.況漢承秦敝、以不教之民而遽斷其支體、刻其肌膚、傷殘者多矣.隋、唐以後、以笞杖徒流死為五刑、亦良法也.」又曰:「漢文除肉刑、唐太宗觀《明堂針灸圖》、禁鞭背、皆後世仁政.漢、唐享國長久、有以哉!」
三月、召蹇義、夏原吉、楊士奇、楊榮等十有八人遊萬歲山、命乘馬、中官導引、登山周覽.上指御舟曰:「以操以濟、羣卿之力也.」義等叩頭呼萬歲.上喜、特召士奇、榮諭曰:「天下無事、雖不可流于安逸、然古人遊豫之樂、不可廢也.」復命乘馬遊小山.中官出酒饌、皆珍奇.及歸、醉、出西安門、天已暝.
工部侍郎李新自河南還、言:「山西民饑、流徙至南陽諸郡、不下十餘萬.有司遣人捕逐、民死亡者多.」上諭夏原吉曰:「民饑流亡、豈其得已.昔富弼知青州、飲食居處醫藥、皆為區畫、山林河泊之利、聽民取之、全活五十餘萬人.今乃驅逐使之失所、不仁甚矣.」乃遣官往山西、河南賑濟、禁捕治.
夏四月、吏部尚書蹇義請裁內外冗員、從之.
寧王權奏乞賜南昌土田.上曰:「王者食租衣稅、今有歲祿足矣.一鄉之田、民所衣食、不當奪以自養.」
五月、巡撫大理卿胡槩請增設杭、嘉、湖管糧布政司官一員.上曰:「糧稅自有常賦、朕方裁抑冗濫.古語:『省事不如省官.』」不許.
六月、出左都御史劉觀、以通政使顧佐為左都御史.上罷朝、諭朝臣:「貪濁奈何?」楊士奇對曰:「貪風始永樂末、今更甚.」上問:「何如?」對曰:「太宗自十五六年、數疾不視朝、扈從之臣、請託賄賂、公行無忌.」楊榮曰:「當是時、惟方賓有貪名.」上即顧榮問:「今日貪者誰甚?」對曰:「莫甚劉觀.」士奇曰:「風憲所以肅百僚.憲長如此、則不肖御史皆效之.御史奉巡四方、則不肖有司皆效之.」上歎息曰:「除惡務本、顧觀去、誰代觀者?」士奇曰:「通政使顧佐廉公有威.」榮曰:「佐為京尹、能禁防下吏、政清弊革.」上喜曰:「顧佐乃能如是!」閱數月、乃命觀巡閱河道、而以佐代之.尋下觀獄.工部尚書吳中、以官木磚瓦私遺太監楊慶作私第、甚弘壯.上登皇城、遙望見之、詰左右、得其實、下中獄.尋釋之.
上閱《皇明祖訓》、諭侍臣遵舊法.侍臣對曰:「誠如聖諭.但躬蹈當自陛下始.」上嘉納之.
秋七月、召蹇義、夏原吉、楊士奇、楊榮遊東苑、賜宴于東廡.上與義等語良久、乃曰:「此中復有草舍、朕致齋之所.非敢比茅茨不剪之意、然庶幾不忘乎儉矣.卿等可徧觀.」上臨河舉網取魚、令中官賜食.
青州民劉中等奏:「自永樂中歲歉、流徙畿南棗強縣凡二百餘戶、居二十年、已成家業.今有司遣還山東、乞附籍棗強.」上謂夏原吉曰:「彼此皆吾土、但得民安即已.唐宇文融括流民、過期不首者謫邊.州縣承風勞擾、百姓逃竄.爾其申飭有司、以此為戒.」
八月、上御文華殿、與侍臣論歷代戶口盛衰.上曰:「戶口之盛衰、足以見國家之治忽.其盛也本于休養生息、其衰也必有土木兵戈.漢武承文、景之餘、煬帝繼隋文之後、開元之盛、遂有安史之亂、豈非恃富庶不知儆戒乎?漢武末年乃悔輪臺、煬帝遂以亡國、玄宗卒至播遷、皆足為世大戒.」
車駕巡邊、發京師、英國公張輔、陽武侯薛祿帥師從.駐蹕虹橋、諭諸將曰:「朕深居九重、豈不自逸、但朝夕思念保民、故有此行.今渡河道路所經、皆水潦之後、秋田無穫、朕甚憫焉.其將士有擾民者、殺無赦!」
九月庚戌朔、駐蹕薊州、進州官諭之曰:「此漢漁陽郡也.昔張堪為政、民有樂不可支之謠、爾曹勉之!」又進耆老諭曰:「今歲豐稔、無他虞、善訓厲子孫、務禮義廉恥、毋安溫飽自棄.」眾叩頭退.
四年春正月、上御齋宮、召大學士楊溥諭曰:「朕每念創業難、守成不易、夙夜惓惓.今幸百姓稍安、顧禍亂生于不虞.邇來羣臣好進諛辭、令人厭聞、卿宜勉輔朕.」溥頓首謝:「臣不敢忘報.」上曰:「直箴朕過、報朕多矣.」溥又頓首謝曰:「直言求之非難、受之為難.」上曰:「然.」
二月、南京守備襄城伯李隆獻騶虞二、出滁州來安縣石固山、禮部尚書吳濙請上表賀.上曰:「朕嗣位四年、民生未能得所、騶虞之祥、于德弗類.」不許.
夏四月、上御便殿、問侍臣:「漢、唐諸君在位孰久?」對曰:「漢之武帝、唐之玄宗.」上曰:「漢武好大喜功、海內虛耗、末年能懲前過.玄宗初政、有貞觀之風、久而縱欲、遂致禍亂.武帝猶為彼善于此.」又曰:「武帝以田千秋為賢、玄宗以李林甫為賢、此治亂所由異也.」
工部尚書吳中言:「山西圓果寺、為國釐祝之所.舊塔損壞、乞役民為之.」上曰:「卿欲藉此求福乎?朕以安民為福.」不許.
五月、諭六部、都察院戒濫差擾民、巡按御史及按察使不察舉者同罪.命工部尚書吳中申飭郡縣、務及時修築陂池隄堰、慢令者罪之.
六月、裁湖廣採辦竹木.先是、命侍郎黃宗載往湖湘採宮殿大材.至是、上聞湖廣災、諭吳中曰:「百姓艱難宜恤.比聞工部採辦竹木、動以萬計、不為國家愛惜民力、而勞擾如此、其斟酌裁之.寬一分、則民受一分之賜.」
秋七月、戶部上戶口登耗之數、上曰:「隋文帝戶口繁殖、自漢以來、皆莫能及.議者以當時必有良法、享國不永、故無傳焉.此未必然.夫法存乎人、理財國之大務、漢、唐初政、立法未嘗不善、而子孫力役繁興、費用無度、天下不能不凋弊.隋文克勤克儉、足致富庶、豈徒以其法哉!秦法多非先王之制、後世猶有存者、亦未嘗計其享國長短也.大抵人君恭儉、則生齒日繁、財賦自然充足.」
廣東海陽縣進白烏二、胡濙請率羣臣上表賀.不許.
謫御史沈潤戍遼東.潤受金出死罪、事覺.上曰:「御史朝廷耳目、受重賂縱死罪、是耳目蔽矣.」時事在赦前、特命謫戍.
九月、命戶部申明栽種桑棗舊令.自洪武來、栽種之令、多廢不講.上曰:「古人宅不毛者罰布、其申明之.務求成效、毋具文.」
冬十月、上再幸文淵閣、命增直字、設飲饌器用.大學士楊士奇等上表謝.降璽書、賜詩褒答.
改大學士張瑛南京禮部尚書、陳山專授小內史書.上御左順門、望見山、謂楊士奇曰:「山為人何如?」士奇頓首對曰:「君父有問、不敢不盡誠以對.山雖侍陛下久、其人寡學多欲、而昧大體、非君子也.」上曰:「然、趙王事幾為所誤.近聞于諸司徵求不厭、當不令溷內閣也.」數日、遂有是命.山、瑛俱東宮舊臣、瑛行事亦類山.朝士皆多上明決云.
十一月、奸吏捃左都御史顧佐過、謂受皂隸賂放歸、訴通政司以聞.上密示楊士奇、且曰:「爾不舉佐廉乎?」對曰:「所訴事、誠有非誣.蓋朝臣月俸、止給米一石、薪炭、馬芻、咸資于皂、不得不遣半歸、使備所用.而皂亦皆樂得歸耕、實官皂兩便.此京師臣僚皆然、臣亦不免.仁宗皇帝知之、增朝臣俸、蓋為此也.」上曰:「朝臣之艱如此.」因怒訴者、欲罪之.士奇曰:「此末事、不足干聖怒.但付佐自治、恩與法並行矣.」士奇退、上召佐以狀授之、諭之曰:「此京官皆然、不足為過.小人不樂檢束、誣陷正人、汝自治之.」佐頓首退、召吏示之狀.吏惶恐請死、佐曰:「汝但改行為善.」竟不治.上聞之、喜曰:「佐得大體矣.」時又有囚告佐枉法者、上怒、召楊士奇、楊榮諭曰:「此必有重囚教之陷佐.」因命法司窮治之.得千戶臧清、殺無罪三人、當死、教之誣告.上曰:「不誅之、佐何以行事!」立命磔清于市.上明決類如此.
五年春正月、吏部奏選官.上曰:「省官、安民之道.唐、虞建官惟百、夏、商官倍、秦、漢以下、設官益多何也?」侍臣對曰:「時不同也.」上曰:「唐、虞、三代、事簡民淳、不可比擬.唐太宗定內外官七百三十員、去古未遠、亦可為法.」侍臣對曰:「然必君心清、則事簡;事簡、則官可省;官省、則民安矣.若政務龐雜、小人倖進、則冗食者多.」上嘉納之.
二月、上御齋宮、召大學士楊士奇議寬恤.士奇首以蠲災傷田租進、因及寬馬畜、免薪芻、蠲采買、恤刑獄、覈工匠、清糧運數事.詔下、民大悅.
三月、上奉皇太后謁陵、命召張輔、蹇義、楊士奇、楊榮、金幼孜、楊溥六臣.太后曰:「卿等先朝舊臣、勉輔嗣君.」太后退謂上曰:「先帝曩在宮時、議諸臣優劣.輔武臣、達大義、厚重小心、但多思少斷.士奇能持正、不避忤意、每議事、先帝數不樂、後竟從士奇言.」帝還京師、道中見耕者、以數騎往視之.下馬從容詢稼穡事、因取所執耒三推.耕者初不知上也、中官語之、乃驚、羅拜.上顧侍臣曰:「朕三舉耒、已不勝勞、況常事此乎!人恆言勞苦莫如農、信矣.」命耕者隨至營、人賜鈔六十錠.已而道路所經農家、悉賜鈔如之.既還京、因錄其語、作《耕夫記》以示蹇義、楊士奇等.
夏四月、江西、淮安饑、吉水民胡有初、山陽民羅振出穀千餘石賑濟.命行人齎璽書旌為義民、復其家.
工部尚書黃福請:「濟寧以北、衛輝、真定以南、近河之地、役軍民十萬人、屯田積穀、以省漕粟.」下戶、兵部議.尚書郭資、張本皆言:「屯田便.鳳陽、淮安以北、及山東、河南、北直隸近河二百里內通舟楫處、擇荒閑地、以五萬頃為率、發附近軍民五萬人耕之、官給牛器.但山東邇年饑旱、流徙初復、宜遣官行視、以示開墾.」上從之、遣郎中趙新等經理、而以福總其事.已而有言:「軍民各有常業、恐分屯滋勞擾.」竟寢不行.
五月、上以除郡守由資格、多不稱任.命部、院大臣各舉薦擢用之.禮部郎中況鍾以楊士奇薦、知蘇州、御史何文淵以顧佐薦、知溫州、皆有善政、而鍾出吏員尤有聲.
豹房勇士奏與民分居.上曰:「勇士在京師十年、安得今尚無居!此必民居寬好、欲舍而就民.民何罪!」命杖之、荷校示警.召六科給事中諭曰:「此曹敢犯法、恃中官為之救解也.自今中官傳朕言釋有罪人、須覆奏.」
六月、上御文華殿、召楊士奇、屏左右言:「張瑛嘗言:『楊榮畜馬甚富.』今察之、皆邊將餽榮、榮大負朕.」士奇對曰:「榮屢從文皇北征、典兵馬、以故接諸將.今內閣臣知邊將才否、阨塞險易遠近及寇情順逆、臣等皆不及榮遠甚.」上笑曰:「朕初即位、榮數短汝、非義、原吉、汝去內閣久矣.汝顧為榮地耶?」士奇頓首曰:「願陛下以曲容臣者容榮、使改過.」
秋七月、諭吏部甄別郡縣守令.上曰:「郡縣守令、所使安民者、若賢否溷淆、無所激勸、則中才之士皆流而忘反.吏部以進退為職、未聞有所甄別、何也?」因降璽書申諭.
八月、日食、陰雨不見.禮部尚書胡濙請率羣臣賀.上曰:「日食、天變之大者.陰雨不見、得非朕昧于省過而然歟!古人云:『京師不見、四方必有見者.』其止勿賀.」
上罷朝、諭吏部尚書郭璡等曰:「東漢初、竇融保河西、以孔奮為姑臧長.姑臧最富饒、而奮守甚潔.光武知之、擢奮武都郡丞.夫激濁揚清、為治之道、光武即位未幾、舉卓茂、又舉孔奮、故東漢多循吏.卿其甄別以聞.」
上與學士楊溥論人才、溥對曰:「嚴薦舉、精考課、不患不得.」上曰:「此恐非探本之論.若不素教預養、則人才已壞、猶濁其源而求其流之清也.」溥頓首稱善.
九月、初設巡撫.
冬十月、車駕巡近郊、駐蹕雷家站、召楊士奇、楊榮、金幼孜、楊溥問曰:「唐太宗過此、非征遼時乎?」眾對曰:「然.」上曰:「太宗恃其英武而勤遠略、此行所喪不少、帝王之鑒戒也.」
廣平、大名水災、命蠲其租.
六年二月、逮江西巡按御史陳祚下錦衣衛獄.祚上疏勸上務帝王實學、退朝之暇、命儒臣講說真德秀《大學衍義》一書.上覽疏怒曰:「朕不讀書、《大學》且不識、豈堪作天下主乎!」命緹騎逮至京、并其家下錦衣獄、禁錮者五年.時上方以博綜經史自負、祚之措詞、若上未嘗學問者、故怒不可解.
敕賜少師蹇義、少傅楊士奇、楊榮等御製《招隱歌》及《喜雨詩》.
令北直隸地方、如洪武間山東、河南事例、民間新開荒田、不問多寡、永不起科.
秋七月、帝幸楊士奇宅.時上頗微行、夜半、從四騎至士奇家.比出迎、上已入門、立庭中.士奇悚懼、俯伏地下言:「陛下奈何以宗廟社稷之身自輕?」上笑曰:「思見卿一言、故來耳.」明早、遣太監范弘問:「車駕幸臨、曷不謝?」對曰:「至尊夜出、愚臣迨今中心惴栗未已、豈敢言謝!」又數日、遣弘問:「堯不微行乎?」對曰:「陛下恩澤豈能徧洽幽隱、萬一有怨夫寃卒窺伺竊發、誠不可無慮.」後旬餘、錦衛獲二盜、嘗殺人、捕急、遂私約候駕之玉泉寺、挾弓矢伏道旁林叢中作亂.捕盜校尉變服如盜、入盜羣、盜不疑、以謀告、遂為所獲.上歎曰:「士奇愛我.」遣弘賜金綺.賜蹇義、楊士奇、楊榮等御製《豳風圖詩》.圖、元趙孟頫所繪也.
九月、宛平民以地施崇國寺、請蠲其稅.上曰:「民地衣食之資、乃以施僧、且求免稅、甚無謂.」令亟以還之民.
十一月、敕賜蹇義、楊榮、楊士奇御製《喜雪歌》.
太監袁琦假公務擅遣內使、事發伏誅.
七年二月、上御文華殿、召大學士楊士奇諭曰:「憶五年二月、共爾齋宮論寬恤事、今兩閱歲矣、民事不更有可恤者乎?」對曰:「誠有之、即五年官田減租額一事、璽書已下、戶部格而不行.」上怒曰:「戶部可罪也.」對曰:「此永樂末年循習之弊、往年高煦反、以夏原吉為罪首、亦指此事.」上怒稍解、曰:「今必舉此為第一事、如再格不行、朕必罪之.卿試言今日更當寬恤者.」對曰:「所在官司不能容逃民、則相結為非.宜令郡縣撫恤.不願歸者、聽附籍為民、亦弭患于未萌.」又言:「方面郡守、小民安危係焉.吏部往往循資格陞受、不免賢愚雜進.請自今令京官三品以上及布政、按察使薦用、犯贓者坐.又乞極刑之家、有賢子弟勿棄.」上皆從之.士奇請更得一人論此事、上曰:「胡濙謹厚、汝與之密議.」于是士奇等議增十數事以進.上悅.
三月、賜大臣御製《猗蘭操》及《招隱詩》.
五月、上御便殿觀《宋史》、曰:「宋有國三百餘年、武事終于不振、何也?」侍臣對曰:「宋太祖、太宗以兵定天下、其子孫率流于弱、致武備不飭.」上曰:「宋之君、誠失之弱.將帥雖才、亦不得展、蓋為小人所壞.大抵宋之亡、柄用小人之過也.」
六月、巡按湖廣御史朱鑑上言:「洪武間、郡縣皆置東西南北四倉、以貯官穀、設富民守之、遇水旱饑饉、以貸貧民.今廒倉廢弛、贖穀罰金、有司皆掩為己有、深負朝廷仁民之意.」上從其言、命違者從按察使、監察御史劾奏.
秋七月、賜大臣御製《祖德詩》九章.上曰:「朕與卿等當思祖宗創業之難、守成不易.國家安、卿等亦與有榮焉.」又賜《織婦詞》一篇.上曰:「朕非好為詞章、昔真西山有言:『農桑、衣食之本也.』朕作為詩歌、使人誦于前.又繪圖揭于宮掖戚里、令皆知民事之艱、是以賦此.」
上登萬歲山、坐廣寒殿.上曰:「此元之故都也.世祖知人善任使、故能成帝業.泰定以後、享祚不久.順帝荒淫、紀綱蕩然.使長守祖宗之法、天下豈為我有!」侍臣頓首曰:「桀、紂之跡、殷、周之鑒也.」上曰:「然.」
八月、釋故城縣丞陳銘復任.先是、上聞內官奉使者、多貪縱為民害.以太監劉寧清謹、命同御史馳往各郡、盡收所差內官資橐、并其人解京師.既還、道經故城.縣丞陳銘聞有內官至、不問從來、輒奮前捽寧、手擊之.御史奏丞無狀、逮至.上曰:「丞固可罪.朕以其一時偏於所惡、姑宥之.」侍臣言:「縱赦之、亦不可使復任.」上曰:「朕既釋之、彼當知所改過也.」
冬十月、八百大甸宣慰司刁之雅貢方物、且云波勒來侵掠、乞發兵討之.上曰:「八百去雲南五千里、荒服之地也、豈能勞中國為遠人役乎!」不許.
八年春正月、天下朝覲官在京、賜宴溫州知府何文淵等七人于廷、以《招隱詩》賜之.命致仕大學士黃淮與張輔、蹇義、楊士奇等十人遊西苑、賜宴萬歲山之麓. 淮尋辭歸、上宴之于太液池、親灑宸翰送之.
夏四月、畿內、河南、山東、山西旱、詔賑恤之.上作《閔旱詩》示羣臣.
八月、南海諸國獻麒麟四、景星見天門.少傅楊士奇等進頌、上謙不自居、降璽書推功天地宗廟、而勵羣臣勿恃以驕.
十一月、命楊士奇、楊榮試吏部引進庶官六十八人、錄其優者:知縣孔友諒、進士廖莊、胡莊禎、宋璉、教諭黃純、徐惟超、訓導晏昇七人.命吏部改進士為庶吉士、知縣、教諭歷事六科備用.
巡撫南直隸工部侍郎周忱奏定濟農倉之法、令諸縣各設倉、擇縣官之廉公有威與民之賢者司其籍.每歲種蒔之際量給之、秋成還官.明年、江南大旱、諸郡發濟農米以賑貸、民不知饑.
九年三月、廬陵民陳謙出穀一千二百石賑饑、遣行人齎敕旌為義民.
上御便殿、觀《晉史》、上曰:「晉武開創之主、不為遠圖、托付非才.羌、胡、鮮卑雜處內郡、不能以時區處.國禍方殷、戎寇遽至.東晉僅能立國、而逆臣接跡、然猶延數世者、亦有賢人為之用也.」又曰:「帝王維持天下、以禮教為本.兩晉風俗淫僻、教化蕩然、豈久安之道!」
九月、上臨朝諭曰:「天下雖安、不可忘武.今穡事既成、朕將親帥六師、以行邊塞、飭武備.」于是車駕發居庸關、駐蹕宣府洗馬林.晚御幄殿、楊士奇、楊榮侍、上曰:「人君馭世之權孰重?」榮對曰:「命德討罪.」上曰:「然、二者天下公器.舜舉十六相、誅四凶、而天下服、以天下之好惡為好惡也.齊威王烹阿、封即墨、不以左右之好惡為好惡也.」二臣頓首稱善.
十二月、瓦剌順寧王脫歡使臣昂克等來朝貢、請并獻前元玉璽.降敕褒諭曰:「王克紹爾先王之志、遣使來朝進馬、具悉王意.所得玉璽、朕觀前代傳世之久、歷年之多、皆不在此.王既得之、可自留用、其毋獻.」
時有僧自陳修寺祝延聖壽、上斥之、謂侍臣曰:「人情莫不欲壽.古之人君、若商中宗、高宗、祖甲、周文王享國最久、其時豈有僧道神仙之說!秦皇、漢武求神仙.梁武帝、宋徽宗崇僧道、效驗可見.世人不悟、可歎也!」上御文華殿、召楊士奇等、出御書《洪範篇》及御製序文示之.上曰:「所論或未當、卿等當直言無隱.」士奇等對曰:「聖論真得古人之精蘊.」上曰:「朕在宮中、雖寒暑不廢書冊.」對曰:「帝王學問、則宗社生民有賴矣、惟願陛下始終此心.」上嘉納之.
宣德十年春正月、上崩.皇太子即皇帝位.時太子方九歲、大學士楊溥復入內閣、首言:「聖帝明王、莫不務學.先帝在時、屢諭臣等勸學東宮、遺音尚在.皇上肇登寶位、必明堯、舜之道、以圖唐、虞之治.乞早開經筵、擇老成識大體者輔之.太皇太后、皇太后為皇上慎選左右侍從之臣、涵養本源、輔成德性.」太皇太后喜.時中官王振、故青宮舊侍、上即位、命掌司禮監.一日、太皇太后坐便殿、上西面立、召三楊及國公輔、尚書濙諭曰:「卿等老臣、嗣君沖年、幸同心協力、共安社稷.」又召溥前諭曰:「先帝每念卿忠、屢形愁歎、不謂今日復得見卿.」溥伏地泣、太皇太后亦泣、左右皆悲愴.蓋先是永樂中、上巡幸北京、太子居守、以讒故、官僚大臣輒下詔獄、陳善、解縉等相繼死、而溥及黃淮一繫十年.仁宗每與后言、輒慘然泣下、以故太皇太后為言.又顧英宗曰:「此五臣、三朝簡任貽皇帝者.非五人所言、不可行也.」又召王振至、欲寘之死.英宗跪請得免.踰年、太后崩.時蹇、夏皆先卒、而三楊相繼老、振漸居中用事、仁、宣之業衰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