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祖洪武三十一年閏五月、建文帝即位、詔改明年為建文元年.帝、太祖之孫、懿文太子之子也.生十年而懿文卒、高祖年六十有五矣、御東角門、對羣臣泣.翰林學士劉三吾進曰:「皇孫世適、富於春秋、正位儲極、四海繫心、皇上無過憂.」高皇曰:「善.」九月庚寅、立為皇太孫.時諸王以叔父之尊、多不遜.一日、太孫坐東角門、召侍讀太常卿黃子澄告之曰:「諸叔各擁重兵、何以制之?」子澄以漢平七國事為對.太孫喜曰:「吾獲是謀無慮矣.」初、太祖建都金陵、去邊塞六七千里、元裔時出沒塞下、捕殺吏卒、以故命並邊諸王得專制國中、擁三護衛重兵、遣將徵諸路兵、必關白親王乃發.洪武九年、五星紊度、日月相刑. 訓導葉居升應詔陳言、極論分封太侈、略曰:「日者、君之象也.月者、臣之象也.五星者、卿士庶人之象也.臣愚不知星術、姑以所聞於經、傳、并摭前世已行之得失者論之.《詩》曰:『彼月而食、則維其常.』今日刑於月、猶之可也.而日月相刑、則月敢抗於日者、臣敢抗於君矣.《傳》曰:『都城過百雉、國之害也.』國家懲宋、元孤立、宗室不競之弊、秦、晉、燕、齊、梁、楚、吳、閩諸國、各盡其地而封之、都城宮室之制、廣狹大小、亞於天子之都、賜之以甲兵衛士之盛、臣恐數世之後、尾大不掉.然後削之地而奪之權、則起其怨、如漢之七國、晉之諸王.否則恃險爭衡、否則擁眾入朝、甚則緣間而起、防之無及也.今議者曰:『諸王皆天子親子也、皆皇太子親國也.』何不摭漢、晉之事以觀之乎?孝景皇帝、漢高帝之孫也.七國之王、皆景帝之同宗父兄弟子孫也.當時一削其地、則搆兵西向.晉之諸王、皆武帝之親子孫也.易世之後、迭相擁兵、以危皇室、遂成五胡雲擾之患.由此言之、分封踰制、禍患立生.援古證今、昭昭然矣.昔賈誼勸漢文帝早分諸國之地、空之以待諸王子孫、謂力少則易使以義、國小則無邪心.願及諸王未國之先、節其都邑之制、減其衛兵、限其疆里、亦以待封諸王之子孫.此制一定、然後諸王有聖賢之德行者、入為輔相、其餘世為藩輔、可以與國同休、世世無窮矣.」太祖怒、繫死獄中、後無敢言者.至是、太祖崩、遺詔曰:「朕受皇天之命、膺大任於世、三十有一年.憂危積心、日勤不怠、專志有益於民.奈何起自寒微、無古人之博智、好善惡惡、不及多矣.今年七十有一、筋力衰微、朝夕危懼、慮恐不終.今得萬物自然之理、其奚哀念之有!皇太孫允炇、仁明孝友、天下歸心、宜登大位.中外文武臣僚同心輔佑、以福吾民.葬祭之儀、一如漢文帝勿異.布告天下、使知朕意.孝陵山俱因其故、勿改.諸王臨國中、無得至京.王國所在、文武吏士聽朝廷節制、惟護衛官軍聽王.諸不在令中者、推此令從事.」辛卯、皇太孫即皇帝位.葬孝陵.援遺詔止諸王會葬.詔下、諸王不悅、謂此齊尚書疎間也.

六月、戶部侍郎卓敬密奏裁抑宗藩、疏入、不報.於是燕、周、齊、湘、代、岷諸王頗相煽動、有流言聞於朝.帝患之、謀諸齊泰.泰與黃子澄首建削奪議、乃以事屬泰、子澄.一日罷朝、召子澄曰:「先生憶昔東角門之言乎?」對曰:「不敢忘.」子澄退、與齊泰謀之.泰曰:「燕握重兵、且素有大志、當先削之.」子澄曰:「不然.燕預備久、卒難圖.宜先取周、剪燕手足、即燕可圖矣.」乃命曹國公李景隆調兵猝至河南圍之、執周王及其世子妃嬪送京師、削爵為庶人、遷之雲南.

冬十一月、代王居藩、有貪虐狀、方孝孺請以德化道之.帝遣之入蜀、使與蜀王居、時蜀王素以賢聞故也.

十二月、前軍都督府斷事高巍上書論時政曰:「我高皇帝上法三代之公、下洗嬴秦之陋、封建諸王、凡以護中國、屏四裔、為聖子神孫計至遠也.夫何地大兵強、易以生亂.今諸藩驕逸違制、不削則廢法、削之則傷恩.賈誼曰:『欲天下之治安、莫若眾建諸侯而少其力.』臣愚謂今宜師其意、勿施晁錯削奪之策.效主父偃推恩之令、西北諸王子弟分封於東南、東南諸王子弟分封於西北、小其地、大其城、以分其力.如此、則藩王之權不削自弱矣.臣又願陛下益隆親親之禮、歲時伏臘、使問不絕.賢如河間、東平者、下詔褒賞、不法如淮南、濟北者、始犯則容、再犯則赦、三犯而不改、則告廟削地而廢處之、寧有不服順者哉!」上嘉之、然不能用.

建文元年春二月、令親王不得節制文武吏士.更定官制.

夏四月、人告岷王梗不法事、削其護衛、誅其導惡指揮宗麟、廢為庶人.又以湘王柏偽造鈔及擅殺人、降敕切責、仍遣使以兵迫執之.湘王曰:「吾聞前代大臣下吏、多自引決.身高皇帝子、南面為王、豈能辱僕隸手求生活乎!」遂闔宮自焚死.又以人告齊王榑陰事、詔至京、廢為庶人、拘繫之.幽代王桂於大同、廢為庶人.未幾、靖難兵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