憲宗成化二十三年九月壬寅、皇太子即位、詔赦天下、以明年為弘治元年.
妖人李孜省伏誅、妖僧繼曉發原籍為民、太常卿道士趙玉芝、鄧常恩謫戍邊、番僧國師領占竹等悉革職.斥佞豎梁芳、陳喜等往孝陵司香.先朝妖佞之臣、放斥殆盡.繼曉尋伏誅.
冬十月、召致仕南京兵部尚書王恕為吏部尚書.初、太監懷恩以直道屏居鳳陽、上素知之、至是召還.恩言大學士萬安諛佞、王恕剛方、請上去安而召恕、遂有是命.恕至京、庶吉士鄒智往語之曰:「三代而下、人臣不得見君、所以事事苟且.公宜先請見君、即時政不善者、歷陳上前、庶其有濟.一受官職、更無可見時矣.」恕善其言.時恕負重望、其居冢宰、銓政多釐正焉.
十一月、大學士萬安罷.先是、安結萬貴妃兄弟、進奸僧繼曉以固其寵.與李孜省結納、表裏奸弊.上在東宮、稔聞其惡.至是、于內中得一篋、皆密術也、悉署曰「臣安進」.上遣懷恩持至閣下、曰:「是大臣所為乎?」安慚汗、不能出一語.已而科道交章論之、遂命罷去.安在道猶夜望三台星、冀復進用.尋卒.
禮部右侍郎丘濬進所著《大學衍義補》、擢禮部尚書.先是、濬以真西山《大學衍義》有資治道、而治國平天下之事缺焉.乃采經、傳、子、史有關治國平天下者、分類彙集、附以己意、名曰《大學衍義補》.至是書成、進之.上覽之、甚喜、批答曰:「卿所纂書、考據精詳、論述該博、有輔政治、朕甚嘉之.」賜金幣、遂進尚書.仍命禮部刊行.十二月、加祀先師孔子籩豆舞佾.
孝宗弘治元年春正月、召南京兵部尚書馬文升為左都御史、文升陛見、賜大紅織金衣一襲.蓋上在東宮時、素知其名故也.文升感殊遇、自奮勵、知無不言.
閏正月、詔天下舉異才.
二月、上耕籍田畢、宴羣臣、教坊以雜伎承應、或出褻語.文升厲色曰:「新天子當知稼穡艱難、豈宜以此瀆亂宸聰!」即斥去.時山陵未畢、而中官郭鏞請選妃以廣儲.謝遷力言不可、文升主之.御史以糾儀下獄、文升謂「即位之初、不宜輒罪言官」.于是得釋、時論偉之.
三月、上視學、釋奠先師、吏部尚書王恕請加禮于孔子前、特用幣、改太牢.
起用謫降主事張吉、王純、中書舍人丁璣、進士敖毓元、李文祥.先是、五人並以言事遠謫、南京吏部主事儲瓘上言:「五人者、既以直言徇國、必不變節辱身.今皆棄之嶺海之間、毒霧瘴氣、與死為伍、情實可憫.乞取而寘之風紀論思之地、則言論風采必有可觀.與其旋求敢諫之士、不若先用已試之人.」上命吏部皆起用之.
少詹事楊守陳上開講勤政疏、上嘉之.初開經筵.講畢、賜講官程敏政等茶及宴、上皆呼先生而不名.
吏部尚書王恕上言:「正統以來、每日止一朝、臣下進見、不過片時.聖主雖聰明、豈能盡察、不過寄聰明于左右.左右之人、與大臣相見者不多、亦豈能盡識大臣賢否?或得之毀譽之言、或出于好惡之私.欲察識之真、必須陛下日御便殿、宣召諸大臣詳論治道、謀議政事、或令其專對、或閱其章奏.如此、非惟可以識大臣、而隨材任使、亦可以啟沃聖心而進于高明矣.」
馬文升條時政十五事、曰:「選廉能以任風憲、禁摭拾以戒貪官、擇人才以典刑獄、申命令以修庶務、逐術士以防扇惑、責成效以革奸弊、擇守令以固邦本、嚴考課以示勸懲、禁公罰以勵士風、廣儲積以足國用、恤土人以防後患、清僧道以杜遊食、敦懷柔以安四裔、節費用以蘇民困、足兵戎以禦外侮.」上嘉納之、悉施行.于內節用一條、云:「一應供應之物、陛下量減一分、則民受一分之賜.」言尤剴切.
夏四月、右庶子張昇劾大學士劉吉、不報.先是、大學士萬安、尹直既劾罷、吉附阿科道、建言當超遷、待以不次之位.昇遂上疏言:「應天之實、以人才為先、人才以輔臣為先.初、科道以萬安、劉吉、尹直為言、安與直以次罷遣、惟吉獨存、遂建言超遷科道.自是無復肯言、而羣臣靡然附之.李林甫之蜜口劍腹、賈似道之牢籠言路、吉實合而為一.請亟遣斥、以應災異、以回天心.」不報.御史魏璋附吉劾昇、遷南京工部員外.
六月、王恕上言禁文職奪情起用.上從之.
冬十二月、徽州教諭周成進《治安備覽》、謂商鞅有見于孔門立信之說、少詹事程敏政摘其狂妄.置不問.
二年春正月、左贊善張元禎上疏、言定聖志、一聖敬、廣聖知、勸行王道、反覆萬言.上嘉納之.
二月、御史湯鼐、壽州知州劉槩下獄.先是、萬安、劉吉、尹直在政府嘗語鼐:「朝廷不欲開言路.」鼐即以其言劾之.已而安、直皆免官、鼐與李文祥等以為小人退、則君子進、雖劉吉在、不足慮也.吉使客徐鵬啗御史魏璋以殊擢、使伺鼐.鼐家壽州、知州劉槩與書、言夢一人牽牛陷澤中、鼐手提牛角、引之而上.人牽牛、象國姓.此國勢瀕危、賴鼐復安之兆也.鼐大喜、出書示客.璋以劾之、謂其妖言誹謗.下錦衣獄.辭連庶吉士鄒智、智身親三木、僅餘殘喘、神色自若、無所曲撓.議者欲處以死.刑部侍郎彭韶辭疾、不為判案.獲免、左遷廣東石城吏目.大理寺評事夏鍭上言:「主事李文祥、庶吉士鄒智、御史湯鼐等皆以言獲罪、實大學士劉吉誤陛下.豈知劉吉之罪、不減萬安、尹直乎?」疏留中、鍭謝病歸.
五月、以刑部侍郎彭韶為吏部左侍郎.王恕為尚書、得韶為貳、皆不避權貴、請謁路絕.
六月、京城及通州大雨水、溢壞廬舍、人多溺死.詔求直言、兵部尚書馬文升上疏言:「正心謹始、以隆繼述.禁奇巧、却珍貢、慎毀譽、重諮詢、抑外戚、開言路.」所司議行之.
三年春三月、中官乞鷹坊、牧馬場千頃.戶部尚書李敏言:「場止二百餘頃、餘皆民業、安得奪耕種之地以為飛走之所!」上從之.
夏四月、定預備倉.
冬十一月、有星孛于天津、詔大臣直言時政得失.吏部侍郎彭韶言:「正近侍、慎官爵、厚根本、減役錢.」上嘉納之.禮部尚書耿裕率羣臣條時政七事、上謂「有防微杜漸之意」.左侍郎倪岳上言:「當今民日貪、財日匱、宜節儉以為天下先.」又言:「減齋醮、罷供應、省營繕.」上俱採納焉.
四年春正月、南京國子祭酒謝鐸上言修明教化六事:「擇師儒以重教化之職、慎科貢以清教化之原、正祀典以端教化之本、廣載籍以永教化之基、復會饌以嚴教化之地、均撥歷以拯教化之弊.」
三月、御史鄒魯誣奏刑部尚書何喬新受餽遺、下獄.先是、喬新每重王恕、不平劉吉、吉銜之.會鄒魯謀陞大理寺丞、喬新薦魏紳補之、吉遂嗾魯有是奏.
禮部尚書耿裕上疏禁自宮、從之.
秋八月、吏部尚書王恕懇疏求致仕、不許.恕時有建白、眾議謂業已行矣.恕言:「天下事苟未得其當、雖十易之不為害.若謂已行不及改、則古之納諫如流、豈皆未行乎?」恕遇事敢言、有不合、即引疾求退、上每溫詔留之.
九月、大學士劉吉罷.時上欲封張皇后弟伯爵、吉言必盡封周、王二太后家乃可.上惡之、使中官至其家、勒令致仕去.初、吉屢被彈章、仍進秩、人呼為「劉綿花」、謂其愈彈愈起也.或告吉監中老舉人為之、吉因奏舉人三次不中者、不許會試.至是禁除.
冬十月、命禮部尚書丘濬兼文淵閣大學士.
五年春二月、右諭德王華上疏、略曰:「每歲經筵、不過三四御、而日講或間旬月始一行、則緝熙之功、毋乃或間.雖聖德天健、自能乾乾不息、而宋儒程頤所謂『涵養本源、熏陶德性』者、必接賢士大夫之時多、宦官宮妾之時少、後可免于一暴十寒之患.」上嘉納之.
三月、巡撫保定都御史史琳奏「宦戚假供應奪民園」.詔罷還之.
夏四月、大學士丘濬上疏言時政之弊、大略言:「陛下端身以立本、清心以應務.謹好尚勿流于異端、節財費勿至于耗國、公任用勿失于偏聽、禁私謁以肅內政、明義理以絕奸佞、慎儉德以懷永圖、勤政務以弘至治.度可以回天災、消物異、帝王之治可幾也.」因擬為二十二條、以為朝廷抑遏奸言、杜塞希求、節財用、重名器之助、凡萬餘言.上覽奏甚悅、以為切中時弊.太監李廣以城垣工完、乞恩量加內官俸級、王恕力持不可、止之.
五月、遣廷臣齎內帑銀、賑杭、嘉、湖大水.
冬十月、中官傳旨、以通政經歷高祿為本司參議.吏部尚書王恕、侍郎周經執奏止之.
十一月、停止生員吏典開納事例、王恕言:「永樂、宣德、正統間、天下亦有災傷、各邊亦有軍馬、當時未有開納事例、糧不聞不足、軍民不聞困弊.近年以來、遂以此例為長策.既以財進身、豈能以廉律己!欲他日不貪財害民、何由而得乎?」上從之.
六年春正月、詔考察官未及三年被黜者、復其官、從大學士丘濬之言也.
三月、亢旱、求直言.吏部左侍郎張悅上弭災五事、並修德、圖治二疏.上嘉納之.
吏部尚書王恕致仕.時大學士丘濬與恕俱階太子太保.一日內宴、濬以內閣位恕上、恕以己冢宰、不宜居禮部尚書下、頗有言.會太醫院判劉文泰援例求進、事下吏部、格不行.文泰訐奏恕變亂選法及不當令人作《大司馬王公傳》、詳述留中之疏.濬謂恕賣直沽名.恕上疏自劾、乃下文泰獄.恕求去益力、詔允之、命乘傳歸.于是言官交章劾濬媢嫉妨賢、上不聽.
秋七月、京師大雨雹、禮部尚書倪岳疏弭災急務、勸上勤聖學、開言路、止無功之賞、停不急之役、黜奸貪、進忠直、上嘉納之.
七年冬十月、西域進獅子、禮部尚書倪岳言:「獅者外域之獸、真偽不可知.使真、非中國宜畜;非真、無為外域所笑.」詔還之.
八年三月、中官傳旨命內閣撰《三清樂章》.大學士徐溥等上言:「三清乃邪妄之說、黷于祭祀、時謂勿欽.且設內閣者、實欲其議政事、論經史、弼正得失、奈何阿順邪說、以取容悅也!」乃止.
十月、詔取番僧領占竹至京、禮部尚書倪岳執奏、給事柴昇上言其誕妄、引孟軻、韓愈為證、反覆數千言.上讀之而悟、詔中止.天下誦之.
十二月、倪岳類奏各處災異、上令諸廷臣同加修省.先是、四方報災異、禮部類集、凡歲終一覆、以為故事.岳乃以日月先後、彙分條析、末復援經史、懇切為上言之.戶部主事胡爟上疏言:「災變異常、皆由奸宦楊鵬、李廣所致.」不報.
九年閏三月、諭德王華日講文華殿、講唐李輔國與張后表裏用事.時內侍李廣方貴幸、招權納賄.華諷上、上樂聞之、命中官賜食.
六月、兵部尚書馬文升請飭武備.
秋八月、大學士徐溥、劉健、李東陽、謝遷疏諫燒煉齋醮.時中官李廣以左道被寵、溥等力言其邪妄、引唐憲宗、宋徽宗為戒.上嘉納之.
冬十月、中使取寶坻港銀魚、並取麻峪山銀礦、橫索害民.順天巡撫都御史屠勳疏言不可、詔戒中使、俱止之.
十年二月、上屢遊後苑、侍講王鏊侍經筵、講文王不敢盤于遊畋.上悟、納之.召李廣等戒之、曰:「今日講官所指、蓋為若輩、好為之!」竟罷遊.
三月、上御文華殿、召大學士徐溥、劉健、李東陽、謝遷議政事、賜茶而退.東陽謂「自天順末、至今三十餘年、嘗召內閣、不過數語即退.是日經筵罷、有此召、因得見帝天姿明睿、廟算周詳」云.
五月、京師風霾、各省地震、詔求直言、祠祭郎中王雲鳳上言納忠言、罷左道、齋醮、採辦、傳奉諸事.上嘉納之.
秋八月、上欲施恩后家.外戚張氏有河間賜地四百頃、欲並其旁近民田千餘頃得之、且乞畝加稅銀二分.戶部尚書周經言:「河間地多沮洳.比因久旱、貧民即退灘地耕之、遇潦輒沒.即欲加稅、將貽無窮之害、不可.」疏三四上.後有雄縣退灘地、獻為東宮莊者、上因經前奏、皆抵之罪.一時貴戚近幸有所陳請、一裁以法、皆歛不得肆.
十一月、詔取太倉銀三萬兩、周經言:「皆係小民脂膏.」上遂止.
十一年秋七月、以浙江大水、戶部尚書周經請停織造、從之.
九月、清寧宮災、敕羣臣修省.大學士李東陽上疏弊政、上嘉納之.
以少監莫英等督京、通倉、周經言其弊、不納.
冬十月、太監李廣有罪自殺.廣以左道見寵任、權傾中外.會幼公主痘殤、太皇太后歸罪于廣.廣懼、飲鴆死.上命搜廣家、得納賄簿籍、中言「某送黃米幾百石」、「某送白米幾千石」.上曰:「廣食幾何、而多若是?」左右曰:「黃米、金也.白米、銀也.」上怒、籍沒之.已而太監蔡昭請廣祭葬祠額、許之.閣臣言其不可、上命止予祭.
十一月、下詔寬恤天下.議修清寧宮、兵部尚書馬文升請發內帑、免征派、停止四川採木之擾.從之.
十二年春正月、給事中楊廉疏:「講書宜用《大學衍義》」從之.
夏五月、吏部尚書屠鏞疏請禁內降、弭災變、大意言:「天下士事詩書而躬案牘、積數十年不可得.而奔競之士、或緣技藝蒙幸、如拾芥然、不可以為訓.」又曰:「今日之傳奉、即漢所謂西邸之爵、唐所謂斜封之官、宋所謂內批之降.陛下當遠宗堯、舜、豈可襲末世之弊轍乎?」下所司知之.
六月、刑部侍郎屠勳勘壽寧侯與河間民搆田事、直田歸民.勳上言:「食祿之家不言利、況母后誕毓之鄉、而與小民爭尺寸地、臣以為不可.」上嘉納從之.
秋九月、南京禮部尚書謝綬因災異率九卿陳時政二十八事、下所司議行之.
冬十一月、清寧宮興工、詔番僧入宮慶讚、吏部尚書屠鏞上疏諫甚剴切、末云:「自今以後、乞杜絕僧道、停止齋醮.崇聖賢之正道、守祖宗之成法.使天下後世有所取則.」上悅、從之.
十三年春正月、上以法司律例繁多、命刑部尚書白昻會九卿大臣刪定畫一、頒中外行之.
大學士劉健上言:「自古願治之君、必早朝晏罷、日省萬機.祖宗黎明視朝、每日奏事二次.邇者視朝太遲、散歸或至昏暮、四方朝貢、奚所瞻觀?矧今各邊啟釁、四方薦災、尤為可慮.怠荒是戒、勵精是圖、庶可以回天意、慰人心.」上嘉納之.
二月、命戶部侍郎許進往勘河間貴戚田莊.進會巡撫高銓勘之、寃聲撼野、至擁州縣吏不得行.進遽欲執以復命、銓曰:「若是、固為民至意;萬一不測、如民重得罪何!請勘實以聞.上雅愛民、必不忍奪其業以利左右.」進以為然、遂勘實上疏:「係民業、宜予民.」上從之.
三月、給事中曾昻上言、以邊方調度日煩、請令諸布政司、公帑積貯及均徭羨餘、盡輸太倉.戶部尚書周經言:「用不足者、蓋以織造、賞賚、齋醮、土木之故.若一切節省、自宜少裕.必欲盡括天下之財、豈藏富于民之意乎?」乃止.眾皆服其議.
夏五月、吏部尚書屠鏞、戶部尚書周經各以星變乞致仕、許之.
翰林檢討劉瑞上言八事:「崇聖德、親儒臣、嚴近習、全孝思、旌直言、勵士風、畏小民、飭邊備.」上嘉納之.
六月、陝西巡撫都御史熊翀得玉璽來獻.禮部尚書傅瀚言:「以史傳諸書考之、形制、篆刻皆不類、其為贗作無疑.即使非贗、人主受命在德不在璽.」上廼屬庫藏之.
十四年春正月、陝西地震.南京僉都御史林俊上疏歷述漢、晉以來、宮闈內寺柄臣之禍.請減齋醮、清役占、汰冗食、止工作、省供應、節賞賜、戒逸欲、遠佞幸、親正人.兵部尚書馬文升上言:「祗畏變異、痛加修省.」勸上:「積金帛以備緩急、罷齋醮以省浪費.止傳奉之官、禁奏討之地.將陝西織造羢褐內臣、早取回京、以蘇軍民之困.」上嘉納之.禮部尚書傅瀚率九卿疏弭災、時政三十一事、不報.瀚復言:「民心易感、在結之以恩;天意可回、在應之以實.屬者所陳、當如拯救、猶恐不及.而側聽彌月、未賜宸斷、何以為理?」疏入、從之.時南北九卿上疏言事、俱報可.
三月、保定撫臣獻白鴉以為瑞、禮部尚書傅瀚劾其不當、奏詔斥遣之.
秋九月、詔遣中官王端往武當設像修齋、大學士劉健、吏部尚書倪岳、兵部尚書馬文升各疏諫、上遽止.
冬十月、改馬文升為吏部尚書.
十五年正月、大計天下吏.上召馬文升至煖閣、諭之曰:「天下覲吏畢集、卿其用心採訪、毋縱毋枉、以彰黜陟.」文升頓首曰:「陛下圖治若此、宗社福也、敢不仰承!」乃令中貴人掖之下陛.自是、汰不職者二千餘人、皆當.
召兩廣總督劉大夏為兵部尚書.大夏素以安內攘外為己任、命下、人心翕服.先是、大夏在廣東、西、一歲再求去、皆不許.既廷謝、上御帷殿、召問之曰:「朕素用卿、而數辭疾何也?」大夏對曰:「臣老且病、今天下民窮財盡、萬一不虞、責在兵部.臣自度力不足辦、故辭耳.」上默然.居數日、復召問:「徵歛俱有當、何至今而獨言民窮財盡也?」大夏對曰:「止謂其不盡有常耳、他固未暇論.即臣在廣西取鐸木、廣東市香藥、費固以萬計.」上曰:「若嚮者言之、固已停止矣.其他徵歛、可一一議革也.」上一日問:「諸衛所卒強勇可用否?」對曰:「向者臣固言民窮、而卒殆甚焉、何以作其銳!」上曰:「在衛有糧、戍征有行糧、何乃窮也?」對曰:「江南困轉漕、江北困京操、他困又不止此、且所謂月糧、行糧者、半與其帥共之、能無窮耶?」上歎息曰:「朕在位久不能知、何稱為人主!」乃令九卿大臣、各以其職言軍民弊政、而擇行之.
二月、吏部尚書馬文升上言三事:一曰裁冗官.言近年以來、傳奉等官、將有八百餘員、每歲實支米不下萬石.能減一官、則省一官之俸、寬一分、則民受一分之賜.二曰杜奔競.言朝覲既已去之、又復留之、故覬覦之徒、干求復進.陛下以此不職之數人可惜、則天下千百萬困苦之蒼生獨不可惜乎?三曰革濫進.邊圉多警、許生員納馬入監、有七千餘名.川、陝荒歉、守臣又具奏上糧入監、通前共有數萬餘人.大害選法、人民受害.上皆納之.
冬十月、上欲于近畿地方團操人馬、為左右掖.以問劉大夏、對曰:「京西保定地方獨設都司、統五衛、仰思祖宗亦即此意.」遂將保定兩班軍萬人、發回衛團操.乃有造飛語帖宮門、以誣大夏者.上召大夏示之、曰:「宮門豈外人可到?必內臣忿不得私役軍為此耳.」上又問大夏:「兵餉何以常乏?」大夏意欲削鎮守中貴人、對曰:「臣無暇及他鎮、即臣在廣、而廣之會城撫、按、總兵三司、不能敵一中貴人、餉何以不乏?」上曰:「然.第祖宗來設置此輩已久、安能遽削之?今必令廉如鄧原、麥秀者而後補、不然、姑闕焉可也.」上復語大夏:「諸司言弊政詳矣、而不及御馬監、光祿寺者何?夫弊莫甚于二曹.」大夏曰:「上悉之、幸甚!在獨斷而力行之耳!」先是、光祿供奉內府、自有常額.成化以來、內員漸繁、常供不足.乃責京師邸戶辦之、甚苦.至是、大夏因言光祿日辦煩費、殺牲數百、既損民財、復虧愛物之仁.上為惻然、即敕兵部侍郎、同給事御史清理裁革.光祿卿艾璞曰:「劉東山此奏、歲省光祿金錢八十餘萬.古稱仁人之言其利溥、此之謂與!」然中官因是愈側目大夏矣.
十六年春二月、敕河南取牡丹三十本、巡撫都御史孫需上疏不可、上命止之.
夏五月、京師大旱、兵部尚書劉大夏因言:「兵政之弊、未能悉革.」乞退、不允、令開陳所言弊端.大夏條上十事、上覽奏嘉納、命所司一一行之.上又召大夏于便殿、諭之曰:「事有不可、每欲召卿議、又以非卿部事而止.今後有當行當罷者、卿可揭帖啟朕.」大夏對曰:「不敢.」上問:「何也?」曰:「臣下以揭帖進、朝廷以揭帖行、何異前代斜封墨敕!陛下宜遠法帝王、近法祖宗、事之可否、外付府部、內咨閣臣可也.如用揭帖、上下俱有弊、且非後世法、臣不敢效順.」上稱善.又嘗問:「天下何時太平?朕如何得如古帝王?」對曰:「求治不宜太急、凡用人行政、即召內閣、並執政大臣而議行之、但求順理以致太平.」上曰:「劉健嘗薦劉宇才堪大用.朕觀宇小人、內閣亦豈盡可托?」時刑部尚書閔珪持法忤旨、上與大夏語及之而怒、大夏曰:「人臣執法、不過效忠朝廷、珪所為無足異.」上曰:「古亦有之乎?」對曰:「舜為天子、臯陶為士、執之而已.」上默然、徐曰:「珪第執之過耳、老成人何可輕棄?」竟允珪請.一日、上召大夏入御榻前、上左右顧、近侍內臣退避去.奏事畢、復來.大夏對久、欲起不能、上命太監李榮掖大夏出.
十七年春正月、內旨修(建)[延]壽塔于朝陽門外、大學士劉健疏諫止之.
三月、內旨行河南取樂工、巡撫都御史韓邦問疏諫止之.
夏五月、敕吏部都察院:「比年考察朝覲官、據撫按語多失實.務備細參訪、精白一心、秉持公道.庶幾澤被生民、上回天意.其欽承之!」
六月、小王子寇宣府、劉大夏請屯兵喜峰口、燕河營以備之.太監苖逵謀帥師擣其營、上召大夏問以王越威寧之捷、大夏曰:「臣聞之從征將士、當時所俘獲婦稚十數耳.幸而大寇方深入、不相值、值之則無噍類矣.」上曰:「即爾、太宗何以屢得志?」大夏曰:「陛下神武故不後太宗、而將領人馬、不能什二三擬也.且其時淇國公一小違節制、而舉十萬眾悉委之沙漠、奈何易言之!度今上策、惟有守耳.」而戴珊亦從旁贊其語.上遽曰:「微二人、吾幾為人誤.」事遂止.珊亦以材見知.上御文華、有所召對、必大夏、再宣必及珊.
秋九月、清寧宮未完、旨下兵部撥軍工萬人.劉大夏知工少人多、中官有所利為此也、上言減去十分之五.督工者訴于上、上令內閣擬旨切責之.大學士劉健曰:「愛惜軍人、兵部職也.大夏每以老辭位、溫旨勉留、猶未已.若切責旨下、彼將以不職辭.」上欣然納之、用軍夫卒如所裁之數.
召大學士劉健等議日講事、上曰:「講書須推明聖賢之旨、直言無諱.若恐傷時、過為隱覆不盡、雖日進講、亦何益乎!且先生輩與翰林諸官、是輔導之職、皆所當言.」健對曰:「臣等若不敢言、則其餘百官無復敢言者矣.」上曰:「然.」謝遷曰:「聖明如此、臣等敢不盡心!」諸臣叩頭出.
十一月、巡撫保定都御史王璟奏請免立皇莊等六事、上納之.
十八年春正月、上召兵部尚書劉大夏、左都御史戴珊面議政事.議畢、上曰:「述職者集矣、大臣皆杜門.若二卿、雖開門延客、誰復以賄賂通也.」因各手白金一定賜之、曰:「小佐爾廉.」且屬「無廷謝、恐他人或觖望」.
一日、欲有召、大夏在班、而上不之見.次日、諭大夏:「吾欲召卿、卿不在班.恐不免御史糾、故已之.」
珊嘗以老病乞骸骨、不允.屬大夏一從臾、上謂:「卿珊何亟求去?」珊不敢對、大夏為言:「珊實病.」上曰:「主人留客堅、客且為強留、獨不能為朕留耶?且天下尚未平、何忍舍朕!」已、泫然者久之、珊與大夏皆叩首泣.珊出而語大夏曰:「死此官矣.」
巡撫保定都御史王璟疏乞罷諸內璫、盡歸之民.下部知之.
二月、上諭各司大小諸臣曰:「朕方圖新理政、樂聞讜言.除祖宗成憲定規不可紛更、其餘事關軍民利病、切于治體、但有可行者、諸臣悉心開具以聞.」
三月、戶部主事李夢陽上書指斥弊政、反覆數萬言、內指外戚壽寧侯尤切至.疏入、皇后母金夫人及張鶴齡深恨之、日泣訴于上前.上不得已、下夢陽獄.科道交章論救、金夫人猶在上前泣涕、求加重刑.上怒、推案起.既而法司具獄詞以請、上徑批:「夢陽復職、罰俸三月.」他日、上遊南宮、二張夜入侍酒、皇后、金夫人亦在.上獨召大張膝語、左右莫聞知.第遙見大張免冠觸地、蓋因夢陽言罪壽寧也.既而劉大夏被召便殿、奏事畢、上曰:「近日外議若何?」大夏曰:「近釋李夢陽、中外歡呼、至德如天地.」上曰:「夢陽疏內『張氏』二字、左右謂其語涉皇后、朕不得已下之獄.比法司奏上、朕試問左右作何批行.一人曰:『此人狂妄、宜杖釋之.』朕揣知此輩欲重責夢陽致死、以快宮中之忿.朕所以即釋復職、更不令法司擬罪也.」大夏頓首謝曰:「陛下行此一事、堯、舜之仁也.」
太常寺卿張元禎上疏、勸經筵講《太極圖》、《西銘》性理諸書、上急索《太極圖》以觀、曰:「天生斯人、以開朕也!」
五月、帝不豫.庚寅、召大學士劉健等受顧命.健等入乾清宮、至寢殿、上便服坐榻中、健等叩頭、上令近前.健等直叩榻下、上曰:「朕承祖宗大統、在位十八年、三十六歲矣.乃得此疾、殆不能興、故與諸先生相見時少.」健等曰:「陛下萬壽無疆、安得遽為此言?」上曰:「朕自知之、亦有天命、不可強也.」因呼水漱口.掌御藥太監張愉勸上進藥、不答.上又曰:「朕為祖宗守法度、不敢怠荒、然亦諸先生輔助之力.」因執健手、若將永訣者.上又曰:「朕蒙皇考厚恩、選張氏為皇后、生東宮、今十五歲矣、尚未選婚.社稷事重、可即令禮部舉行.」皆應曰:「諾.」時諸內臣羅跪榻外、上曰:「受遺旨.」太監陳寬扶案、季璋捧筆硯、戴義就前書之.上曰:「東宮聰明、但年幼、好逸樂、諸先生須輔之以正道、俾為令主.」健等皆叩首曰:「臣等敢不盡力!」諸臣出.翼日、上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