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訖時間 起太祖建隆元年正月盡是年十二月

帝  號 宋太祖

年  號 建隆元年(庚申,960)

春正月辛丑朔,鎮、定二州言契丹入侵,北漢兵自土門東下,與契丹合。周帝命太祖領宿衞諸將禦之。太祖自殿前都虞侯再遷都點檢,掌軍政凡六年,士卒服其恩威,數從世宗征伐,洊立大功,人望固已歸之。於是,主少國疑,中外始有推戴之議。

壬寅,殿前司副都點檢、鎮寧軍節度使太原慕容延釗將前軍先發。時都下讙言,將以出軍之日策點檢爲天子,士民恐怖,爭爲逃匿之計,惟內庭晏然不知。

癸卯,大軍出愛景門,紀律嚴甚,衆心稍安。軍校河中苗訓者號知天文,見日下復有一日,黑光久相磨盪,指謂太祖親吏宋城楚昭輔曰:「此天命也。」

是夕,次陳橋驛,將士相與聚謀曰:「主上幼弱,未能親政。今我輩出死力,爲國家破賊,誰則知之,不如先立點檢爲天子,然後北征,未晚也。」都押衙上黨李處耘,具以其事白太祖弟匡義。匡義時爲內殿祗候供奉官都知,即與處耘同過歸德節度掌書記薊人趙普,語未竟,諸將突入,稱說紛紜,普及匡義各以事理逆順曉譬之,曰:「太尉忠赤,必不汝赦。」諸將相顧,亦有稍稍引去者。已而復集,露刃大言曰:「軍中偶語則族。今已定議,太尉若不從,則我輩亦安肯退而受禍。」普察其勢不可遏,與匡義同聲叱之曰:「策立,大事也,固宜審圖,爾等何得便肆狂悖!」乃各就坐聽命。普復謂曰:「外寇壓境,將莫誰何,盍先攘卻,歸始議此。」諸將不可,曰:「方今政出多門,若竢寇退師還,則事變未可知也。但當亟入京城,策立太尉,徐引而北,破賊不難。太尉苟不受策,六軍決亦難使向前矣。」普顧匡義曰:「事既無可奈何,政須早爲約束。」因語諸將曰:「興王易姓,雖云天命,實繫人心。前軍昨已過河,節度使各據方面,京城若亂,不惟外寇愈深,四方必轉生變。若能嚴敕軍士,勿令剽劫,都城人心不搖,則四方自然寧謐,諸將亦可長保富貴矣。」皆許諾,乃共部分。夜,遣衙隊軍使郭延贇馳告殿前都指揮使浚儀石守信、殿前都虞侯洛陽王審琦。守信、審琦,皆素歸心太祖者也。將士環列待旦。

太祖醉卧,初不省。甲辰黎明,四面叫呼而起,聲震原野。普與匡義入白太祖,諸將已擐甲執兵,直扣寢門曰:「諸將無主,願策太尉爲天子。」太祖驚起披衣,未及酬應,則相與扶出聽事,或以黃袍加太祖身,且羅拜庭下稱萬歲。太祖固拒之,衆不可,遂相與扶太祖上馬,擁逼南行。匡義立於馬前,請以剽劫爲戒。太祖度不得免,乃攬轡誓諸將曰:「汝等自貪富貴,立我爲天子,能從我命則可,不然,我不能爲若主矣。」衆皆下馬,曰:「惟命是聽。」太祖曰:「少帝及太后,我皆北面事之,公卿大臣,皆我比肩之人也,汝等毋得輒加凌暴。近世帝王,初入京城,皆縱兵大掠,擅劫府庫,汝等毋得復然,事定,當厚賞汝。不然,當族誅汝。」衆皆拜。乃整軍自仁和門入,

宰相早朝未退,聞變,范質下殿執王溥手曰:「倉卒遣將,吾輩之罪也。」爪入溥手,幾出血。溥噤不能對。

天平節度使、同平章事、侍衞馬步軍副都指揮使、在京巡檢太原韓通,自內廷惶遽奔歸,將率衆備禦。散員都指揮使蜀人王彥昇遇通於路,躍馬逐之,至其第,第門不及掩,遂殺之,并其妻子。

諸將翊太祖登明德門,太祖令軍士解甲還營,太祖亦歸公署,釋黃袍。俄而將士擁質等俱至,太祖嗚咽流涕曰:「吾受世宗厚恩,爲六軍所迫,一旦至此,慚負天地,將若之何?」質等未及對,散指揮都虞侯太原羅彥瓌挺劒而前曰:「我輩無主,今日必得天子。」太祖叱之,不退。質等不知所爲,溥降階先拜,質不得已從之,遂稱萬歲。

太祖詣崇元殿行禪代禮。出諸袖中,進曰:「制書成矣。」遂用之。宣徽使引太祖就龍墀北面拜受。宰相扶太祖升殿,易服東序,還即位。羣臣拜賀。奉周帝爲鄭王,太后爲周太后,遷居西京。

乙巳,詔因所領節度州名,定有天下之號曰宋。改元,大赦,常赦所不原者咸赦除之。內外馬步軍士等第優給。命官分告天地、社稷。遣中使乘傳齎詔諭天下,諸道節度使,又別以詔賜焉。

汴都仰給漕運,故河渠最爲急務。先是,歲調丁夫開浚淤淺,糗糧皆民自備。丁未,詔悉從官給,遂著爲式。又以河北仍歲豐稔,穀價彌賤,命高其價以糴之。

上之入也,閭巷姦民往往乘便攘奪,於是索得數輩斬於市,被掠者官償其貲。

戊申,贈韓通中書令,

賜唐主李景詔,諭以受禪意。

己酉,復置安遠軍於安州,鎮國軍於華州,泰寧軍於兖州。

辛亥,石守信自義成節度使、殿前都指揮使爲歸德節度使、侍衞馬步軍副都指揮使,常山高懷德自寧江節度使、爲義成節度使、殿前副都點檢,厭次張令鐸自武信節度使、步軍都指揮使爲鎮安節度使、馬步軍都虞侯,王審琦自殿前都虞侯、睦州防禦使爲泰寧節度使、嘉州防禦使爲寧江節度使、馬軍都指揮使,安喜趙彥徽自虎捷右廂都指揮使、岳州防禦使爲武信節度使、步軍都指揮使,官爵階勳並從超等,酬其翊戴之勳也。

壬子,賜文武近臣、禁軍大校襲衣、犀玉帶、鞍勒馬有差。

癸丑,放周顯德中江南降將周成等三十四人復歸於唐。

乙卯,遣使往諸州賑貸。

丁巳,命宗正少卿郭玘祀周廟及嵩、慶二陵,因詔有司以時朝拜,著於令。

天雄節度使、守太尉、兼中書令、魏王宛邱符彥卿上表乞呼名,詔不允。彥卿宿將,且前朝近親,皇弟匡義汝南郡夫人又彥卿女也,上每優其禮遇云。

先是,鎮安節度使、侍衞馬步軍都虞侯武安韓令坤領兵巡北邊,慕容延釗復率前軍至真定。上既受禪,遣使諭延釗與令坤各以便宜從事,

辛酉,賜霸府賓佐將吏襲衣、金帶、鞍勒馬有差。

壬戌,歸德節度判官

甲子,以皇弟殿前都虞侯匡義領睦州防禦使,賜名光義。

有司請立宗廟,詔百官集議尚書省。己巳,兵部尚書濮人張昭等上奏曰:「謹按堯、舜及禹皆立五廟,蓋二昭二穆與其始祖也。有商建國,改立六廟,蓋昭穆之外,祀契與湯也。周立七廟,蓋親廟之外,祀太祖及文王、武王也。漢初立廟,悉不如禮。魏、晉始復七廟之制,江左相承不改,然七廟之中,猶虛太祖之室。隋文但立高、曾、祖、禰四廟而已。唐因隋制,立四親廟,梁氏而下,不易其法,

國朝宗廟之制,歲以四孟月及季冬,凡五享,朔望薦食、薦新。三年一祫,以孟冬;五年一禘,以孟夏。其七祀:春祀司命及戶,夏祀竈,季夏別祭中霤,秋祀門及厲,冬祀行,惟臘享、禘祫徧七祀。如親行告謝及新主祔謁,即權罷時享。告日用牢饌,備祀官。

鎮州言契丹與北漢兵皆遁去。

北漢戶部侍郎、平章事滎陽趙華罷爲左僕射。

唐主景遣使誅鍾謨於饒州,詰之曰:「卿與孫晟同使北,晟死而卿還,何也?」謨頓首伏罪,縊殺之,亦誅張巒於宣州。

二月乙亥,尊帝母南陽郡夫人杜氏爲皇太后。后,安喜人也。

司徒、兼門下侍郎、平章事范質加侍中,右僕射、兼門下侍郎、平章事王溥加司空,樞密使、中書侍郎、兼刑部尚書、平章事魏仁浦加右僕射,樞密使太原吳廷祚

己卯,以天下兵馬都元帥吳越國王錢俶爲天下兵馬大元帥。

丙戌,長春節,賜羣臣衣各一襲。宰相率百官上壽,賜宴相國寺。

先是,中書舍人安次扈蒙權知貢舉,庚寅,奏進士合格者楊礪等十九人姓名。

辛卯,大宴於廣德殿。凡誕節後擇日大宴自此始。

前鄉貢「三傳」孫蘭治「左氏春秋」,

就賜前司徒竇貞固、前司空李穀、太子太師侯益、扈彥珂等器幣于西京。

宋州以歸德軍旌節來上,詔置于潛龍宅。

三月乙巳,改天下州縣名犯廟諱及御名者。

丙辰,唐主景遣使來賀登極。

南漢宦者陳延壽言于南漢主曰:「陛下所以得立,由先帝盡殺羣弟故也。」南漢主以爲然,丁巳,殺其弟桂王旋興。

吳越王錢俶遣使來賀登極。唐主景復遣使來賀長春節。

宿州火,燔民廬舍萬餘區,遣中使安撫之。

壬戌,追尊祖考爲皇帝,妣爲皇后。高祖幽都縣令朓諡曰文獻,廟號僖祖,陵曰欽陵;祖妣崔氏諡曰文懿。曾祖兼御史中丞珽諡曰惠元,廟號順祖,陵曰康陵;祖妣桑氏諡曰惠明。皇祖涿州刺史敬諡曰簡恭,廟號翼祖,陵曰定陵;祖妣劉氏諡曰簡穆。皇考周龍捷左廂都指揮使、岳州防禦使弘殷諡曰昭武,廟號宣祖,陵曰安陵。陵名號諡皆翰林學士、禮部侍郎、兼判太常寺事漁陽竇儼所撰定。儼,儀弟也。

有司言國家受周禪,周木德,木生火,當以火德王,色尚赤,臘用戌,從之。

癸亥,命武勝節度使洛陽宋延渥領舟師巡撫江徼,舒州團練使元城司超副之,仍遺書唐主諭意。

己巳,以皇弟光美爲嘉州防禦使。

先是,北漢誘代北諸部侵掠河西,詔諸鎮會兵以禦之。是月,定難節度使、守太尉、兼中書令李彝興,言遣部將李彝玉進援麟州,北漢引衆去。彝興即彝殷也,避宣祖諱改焉。

兼判太常寺竇儼上言:「三王之興,禮樂不相沿襲。洪惟聖宋,肇建皇極,一代之樂,宜乎立名。禋享宴會樂章,固當易以新詞,式遵舊典。」即詔儼專其事。儼請改周樂文舞「崇德之舞」爲「文德之舞」,武舞「象成之舞」爲「武功之舞」,改樂章十二順爲十二安,蓋取「治世之音安以樂」之義,祭天爲「高安」,祭地爲「靜安」,宗廟爲「理安」,天地、宗廟登歌爲「嘉安」,

鐵騎左廂都指揮使王彥昇夜抵宰相王溥私第,溥驚悸而出。既坐,乃曰:「此夕巡警困甚,聊就公一醉耳。」然彥昇意在求貨,溥佯不悟,置酒數行而罷。翌日,溥密奏其事,上益惡之,丁丑,出彥昇爲唐州團練使。唐本刺史州,于是始改焉。

契丹入侵棣州,刺史河南何繼筠追破其衆於固安,獲馬四百匹。

昭義節度使、兼中書令太原李筠,在鎮逾八年,恃勇專恣,招集亡命,陰爲跋扈之計。周世宗每優容之。及上遣使諭以受禪,筠即欲拒命,左右爲陳歷數,乃僶俛下拜。既延使者升階,置酒張樂,遽索周祖畫像置廳壁,涕泣不已。賓佐惶駭,告使者曰:「令公被酒,失其常性,幸毋怪也。」北漢主知筠有異志,潛以蠟書誘筠,筠雖具奏,而反謀已決,筠長子守節涕泣切諫,筠不聽。

上手詔慰撫,因除守節爲皇城使。筠遂遣守節入朝,且伺朝廷動靜,上迎謂曰:「太子,汝何故來?」守節矍然,以頭擊地曰:「陛下何言!此必有讒人間臣父也。」上曰:「吾亦聞汝數諫,老賊不汝聽,不復顧藉,故遣汝來,欲吾殺汝耳。盍歸語而父,我未爲天子時,任汝自爲之,我既爲天子,汝獨不能小讓我耶?」守節馳歸,具以告筠,筠謀反愈急。癸未,執監軍亳州防禦使周光遜、閑廐使李廷玉,遣其教練使劉繼沖及判官孫孚送於北漢,納欵求援。光遜,德威之子;廷玉,嗣昭之孫,皆有舊第在晉陽,北漢主俱釋之,厚賜遣還第。筠又遣兵襲澤州,殺刺史張福,據其城。

從事閭邱仲卿說筠曰:「公孤軍舉事,其勢甚危,雖倚河東之援,恐亦不得其力。大梁兵甲精銳,難與爭鋒。不如西下太行,直抵懷、孟,塞虎牢,據洛邑,東向而爭天下,計之上也。」筠曰:「吾周朝宿將,與世宗義同昆弟,禁衞皆吾舊人,必將倒戈來歸。況吾有儋珪槍、撥汗馬,

乙酉,幸玉津園,遣使分詣京城門,賜饑民粥。

丙戌,命中使浚蔡河,設斗門以節水,

以客省使萬年張保績爲衞尉卿、判客省閤門事。保績在閤門前後四十年,宣贊詞令,聽者皆聳,儕輩推其能,累使藩方,不辱君命,歷事六朝,未嘗有過,故特寵之。

昭義反書至,樞密吳廷祚言於上曰:「潞州巖險,賊若固守,未可以歲月破。然李筠素驕易,無謀,宜速引兵擊之,彼必恃勇出鬬,但離巢穴,即成擒矣。」上納其言。戊子,遣侍衞副都指揮使石守信、殿前副都點檢高懷德帥前軍進討。上敕守信等曰:「勿縱筠下太行,急引兵扼其隘,破之必矣。」

是日,大宴廣德殿。

丙申,命戶部侍郎壽陽高防、兵部侍郎陽曲邊光範並充前軍轉運使。

上召三司使清河張美調兵食,美言懷州刺史馬令琮度李筠必反,日夜儲偫以待王師。上亟令授令琮團練使。宰相范質曰:「大軍北伐,方藉令琮供億,不可移他郡。」戊戌,升懷州爲團練,以令琮充使焉。

五月己亥朔,日有食之。上降服出次,百官各守其司。

庚子,命宣徽南院使高唐昝居潤赴澶州巡檢,殿前都點檢鎮寧節度使慕容延釗、彰德軍留後太原王全斌率兵由東路與石守信、高懷德會。

辛丑,以洺州團練使博野郭進爲本州防禦使兼西山巡檢,備北漢也。

北漢主遣內園使李弼以詔書、金帛、善馬賜李筠,筠復遣劉繼沖詣晉陽,請北漢主舉軍南下,己爲前導。北漢主將謀於契丹,繼沖道筠意,請無用契丹兵。北漢主從之,即日大閱,傾國自將出團柏谷,羣臣餞之汾水。左僕射趙華曰:「李筠舉事輕易,事必無成,陛下掃境內而赴之,臣未見其可也。」北漢主瞋目謂華曰:「朕志已決,卿安能知其必無成耶!卿有長策,顧當何如?」華未及對,北漢主拂衣上馬。行至太平驛,筠身率官屬耆老迎謁,北漢主命筠贊拜不名,坐於宰相博興衞融之上,封西平王,賜馬三百匹及服玩珍異甚衆。筠所獻亦略與所賜等,及文武大臣皆有賂。

筠見北漢主儀衞寡弱,不似王者,內甚悔之。北漢主數召筠計事,筠自言受周氏恩,不忍負之。而北漢主與周,世仇也,聞筠言,亦不悅。筠將還,別賜馬及鎧甲具裝,遣宣徽使萊人盧贊監其軍,筠心益不平。筠有馬三千匹,日夕校閱,欲直趣大梁。贊嘗見筠計事,筠不應,顧左右曰:「大梁兵皆我昔時部曲也,見我則降耳。」贊怒,拂衣而起。北漢主聞贊與筠有隙,遣衞融詣軍中和解之。筠留其長子守節守上黨,自率衆三萬南出。

癸卯,石守信等言破筠衆於長平,

是日端午,賜百官衣各一襲。

甲辰,詔削奪李筠官爵。

上以畿甸委輸京師,吏多旁緣爲姦,民或咨怨。乙巳,命殿中侍御史王伸、監察御史王祜、

丙午,幸宰相魏仁浦第視疾。

先是,改作周六廟於西京。己酉,廟成,遣光祿卿郭玘奉神主遷焉。

乙卯,宴近臣於廣政殿,以忠正節度使、兼侍中楊承信來朝故也。自是,節度使來朝,即宴如例。

丁巳,詔親征。以樞密使吳廷祚爲東京留守,端明殿學士、知開封府呂餘慶副之,皇弟殿前都虞侯光義爲大內都點檢。侍衞馬步軍都指揮使韓令坤率兵屯河陽。

己未,帝發大梁。

壬戌,次滎陽。召西京留守河內向拱與語,拱勸上急濟河,踰太行,乘賊未集而擊之,稽留浹旬,則其鋒益熾矣。樞密直學士趙普亦言:「賊意國家新造,未能出征。若倍道兼行,掩其不備,可一戰而克。」上納其言。

甲子,次河陽。丙寅,次懷州。

丁卯,前軍都部署石守信、副都部署高懷德破賊軍三萬餘衆於澤州南,獲北漢河陽節度使范守圖,殺盧贊。筠遁入澤州,嬰城自固。

是月,永安節度使折德扆破北漢沙谷寨,斬首五百級。德扆,從阮之子也。

六月己巳朔,上至澤州,督諸軍攻城。

初,吐渾府都留後、汾州團練使王全德,帥所部從李筠戰澤州南。既敗,走入潞州,與筠子守節爲拒守計。及上圍澤州,全德大懼,與親友數十人犯關來奔,亦自潞州相繼出降,賊勢轉蹙矣。澤州城逾旬未下。上召控鶴左廂都指揮使薊人馬全乂,賜食御坐,問以計策。全乂請并力急攻,且曰:「緩之,恐復生變。」上即命諸軍奮擊。全乂率敢死士先登,飛矢貫臂,流血被體,全乂拔鏃進戰,士氣益奮,上親率衞兵繼之。辛巳,克其城,李筠赴火死。獲北漢宰相衞融。命掩尸骼,禁剽掠,放澤州民今年田租。

乙酉,進攻潞州。

丁亥,筠子守節以城降,上赦其罪。升單州爲團練,用守節爲使。

是日,車駕入潞州,宴從官於行宮。

辛卯,德音:「降死罪囚,流以下原之。潞州近城三十里內勿收今年田租。諸路州府寺院,經顯德二年停廢者勿復置,當廢未毀者存之。」

澤州之未破也,筠愛妾劉氏謂筠曰:「軍州馬尚有幾何?」筠曰:「汝何問爲?」劉氏曰:「今孤城危迫,旦暮且破,若得馬數百匹,尚可以犯圍走保上黨。上黨樓堞堅固,且近河東,易於求援,與其守死,

北漢主聞筠敗,自太平驛遁還晉陽,謂趙華曰:「李筠無狀,卒如卿言。吾幸全師以歸,但恨失衞融、盧贊耳。」由是重文學之士。久之,華請老,使食其祿終身。以翰林學士承旨、兵部尚書趙弘爲中書侍郎、兼兵部尚書、平章事。弘,薊人也。

癸巳,安國節度使元城李繼勳來朝,乙未,命爲昭義節度使。

丁酉,上發潞州。

秋七月戊申,至京師。

初,衞融之被執也,上詰融曰:「汝教劉鈞舉兵助李筠反,何也?」融從容對曰:「犬各吠非其主,臣四十口衣食劉氏,誠不忍負之。陛下宜速殺臣,臣必不爲陛下用,縱不殺,終當間道走河東耳。」上怒,命左右以鐵撾擊其首,流血被面。融呼曰:「臣得死所矣!」上顧左右曰:「此忠臣也,釋之。」命以良藥傅其瘡,因使融致書北漢主,求周光遜等,約亦歸融太原,北漢主不報。辛亥,以融爲太府卿。

壬子,幸宰相范質第視疾,賜黃金器二百兩,白金器千兩,絹二千匹,尋復賜錢百萬。

前司空、趙國公李穀,初歸洛陽,李筠以穀周朝名相,遺錢五十萬,他物稱是,穀受之。及筠叛,穀憂恚發病,乙卯,卒。上爲廢朝二日,贈侍中。

戊午,宴韓令坤等於禮賢講武殿,賜襲衣、器幣、鞍勒馬有差,賞平澤、潞之功也。

初,成德節度使金城郭崇聞上受禪,時或涕泣。監軍陳思誨密奏其狀,且言常山近契丹,崇懷怨望,宜早爲之所。上曰:「我素知崇篤於恩義,此蓋感激所發耳。」然亦遣使偵之。崇聞有使至,憂懣失據,謂左右曰:「苟使命不測,將奈何?」左右莫對,觀察判官辛仲甫

澶州蝗,遣使督官吏分捕。

乙丑,唐主景遣使賀平澤、潞。丁卯,

河陽節度使真定趙晁以疾歸京師,是月,卒。上甚悼焉,初贈太子太師,再贈侍中。晁歷方鎮,好聚斂,無他勳勞,但以周初與宣祖同掌禁軍,有宗盟之分,故蒙優禮,再加贈典,非常例也。

八月戊辰朔,御崇元殿,設仗衞,羣臣入閤,置待制、候對官,

庚午,宴近臣於廣德殿,江南、吳越朝貢使皆預。自是江南、吳越使來朝,即宴如例。

壬申,復升貝州爲永清軍。

是日,幸玉津園。

甲戌,命近臣分詣京城諸祠廟禱雨。

保義節度使河東袁彥,性凶率,政出羣小,陝人患之。及聞禪代,日夜繕甲治兵。上慮其爲變,命潘美往監其軍,遂圖之。美單騎入城,諭令朝覲,彥即治裝上道。上喜,謂左右曰:「潘美不殺袁彥,成我志矣。」丙子,徙彥爲彰信節度使。

忠正節度使、兼侍中楊承信爲護國節度使。承信至河中,或言其謀反,上遣作坊副使魏丕賜承信生辰禮物,因察之,還,言承信無反狀。承信因是獲沒於鎮。丕,相州人也。

忠武節度使、兼侍中陽曲張永德徙武勝節度使。初,顯德末,有方士私謂永德言上受命之符者,永德在軍中潛意推奉。將聘孝明皇后,永德出緡錢金帛數千,以助納采,上甚德之。於是,自許來朝,命改鎮鄧,恩寵優渥,舊臣無與比者。其後復入覲,召對後苑,道舊故爲樂,飲以巨觥。永德妻,周太祖女晉國公主也,但呼駙馬而不名。嘗問所寶通天犀帶安在,永德曰:「往以征淮,過用官錢二十萬貫,已償之矣。」上曰:「尚欠幾何?」曰:「五萬貫。」即日,詔除其籍,仍別賜二十萬。從遊玉津園,命衞士代執其轡。時上將有事於北漢,因密訪策略,永德曰:「太原兵少而悍,加以契丹爲援,未可倉卒取也。臣愚以爲每歲多設遊兵,擾其田事,仍發間使諜契丹,先絕其援,然後可圖。」上曰:「善。」

壬午,以皇弟殿前都虞侯、睦州防禦使光義領泰寧軍節度使。

甲申,立琅琊郡夫人王氏爲皇后,皇妹爲燕國長公主。后,華池人,彰德節度使饒之女也。

丙戌,詔有司案前代舊式作新權衡以頒天下,禁私造者。

右司郎中李秉責授左贊善大夫。秉前判吏部官告院,吏盜用官錢數十萬,

初,上征澤、潞,留樞密直學士、右諫議大夫趙普居京師,普因皇弟光義請行,上笑曰:「普豈勝甲冑乎!」許之。及第功推賞,上曰:「普宜在優等。」戊子,以普爲兵部侍郎、充樞密副使。

大宴廣政殿。自是,大宴皆就此殿。上以長春節在二月,故每歲止設秋宴。

荊南節度使、守太傅、兼中書令南平貞懿王高保融寢疾,以其子繼元幼弱,未堪承嗣,命其弟行軍司馬保勖總判內外軍馬事。甲午,保融卒。保融性迂緩,御軍治民皆無法,高氏始衰。保勖眉目疎秀,羸瘠而口吃,文獻王甚愛之,雖盛怒,見保勖,怒必解,荊南人謂之「萬事休郎君」。

乙未,唐主景又遣使來賀帝還京。

是月,燕國長公主出降殿前副都點檢、忠武節度使、駙馬都尉高懷德。

涇州馬步軍教練使李玉者,本燕人,性凶狡,與彰義節度使白重贇有隙。一日,與部下閻承恕謀害重贇,先遣人潛市馬纓一,即僞造制書,云重贇謀逆,令夷其族。乃持僞制并馬纓以告都校陳延正曰:「使者致此去矣。」延正得之,亟白重贇,重贇具以聞。上大驚,視其制書,率皆詐謬,遽命六宅使陳思誨馳驛赴涇州擒玉與承恕,鞫問具伏,咸棄市。擢延正爲刺史。仍詔諸道,凡被制書有關機宜者,印文筆迹,並須詳審考驗。重贇,憲州人也。

九月辛丑,宴近臣於萬春殿,後九日,又宴於廣德殿,皆曲宴也。凡曲宴無常,惟上所命。

壬寅,李繼勳言帥師入北漢界,燒平遙縣,擄掠甚衆。

癸卯,三佛齊王悉利大霞里壇遣使來貢方物。

丙午,御崇元殿,備禮册四親廟。

丁未,宰相率百官進名奉慰。

己酉,幸宜春苑。

淮南節度使、兼中書令滄人李重進,周太祖之甥也,始與上俱事世宗,分掌內外兵權,而重進以上英武出己右,心常憚焉。恭帝嗣位,重進出鎮揚州,領宿衞如故。及上受禪,命韓令坤代重進爲馬步軍都指揮使。重進請入朝,上意未欲與重進相見,謂翰林學士饒陽李昉曰:「善爲我辭以拒之。」昉草詔云:「君爲元首,臣作股肱,雖在遠方,還同一體。保君臣之分,方契永圖,修朝覲之儀,何須此日?」重進得詔,愈不自安,乃招集亡命,增陴浚隍,陰爲叛背之計。李筠舉兵澤、潞,重進遣其親吏翟守珣間行與筠相結。守珣素識上,往還京師,潛詣樞密承旨李處耘求見,上召問曰:「我欲賜重進鐵券,彼信我乎?」守珣曰:「重進終無歸順之志矣。」上厚賜守珣,許以爵位,且使說重進稍緩其謀,無令二凶並作,分我兵勢。守珣歸,勸重進養威持重,未可輕發,重進信之。上已平澤、潞,則將經略淮南,戊申,徙重進爲平盧節度使,度重進必增疑懼,庚戌,又遣六宅使陳思誨齎鐵券往賜,以慰安之。

是日,貶中書舍人懷戎趙逢爲房州司戶參軍。上之親征澤、潞也,山程狹隘多石,上自取數石於馬上抱之,羣臣六軍皆爭負石開道。行逢憚涉險,僞傷足,留懷州不行。及師還,將大有除拜,其命甚密。行逢當入直,又稱疾,請於私第草制,上怒,下御史府劾其罪而黜之。

陳思誨至淮南,李重進知重進必反,踰城來奔。重進疑諸將皆不附己,乃囚軍校數十人,軍校呼曰:「吾輩爲周室屯戍,公苟奉周室,何不使吾輩效命?」重進不聽,悉殺之。己未,重進反書聞,上命馬步軍副都指揮使、歸德節度使石守信爲揚州行營都部署、兼知揚州行府事,殿前都指揮使、義成節度使王審琦爲副,宣徽北院使李處耘爲都監,保信節度使宋延渥爲都排陣使,帥禁兵討之。

寧國軍節度使吳延福,吳越王俶之舅也。或告延福有異圖,庚申,俶遣內牙指揮使薛溫以兵圍其第,收延福兄弟五人。睦州刺史延遇,恐懼自殺。衆欲殺延福兄弟,俶流涕曰:「先夫人之同氣也,吾安忍置法!」皆除名,徙諸州,卒全母氏之族。

癸亥,詔削奪李重進官爵。

先是,邊將獲北漢民數百人,甲子,命悉放還。

詔文武常參官請病告過三日,以名聞,

是月,吳越始榷酒酤。

冬十月丁卯朔,賜百官諸軍校冬服,諸州長史、屯戍將士,遣使就賜之。

李筠之叛也,遣使邀建雄節度使真定楊庭璋,庭璋執其使以聞,仍獻攻取之策。庭璋姊,故周祖妃,上疑有異志,命鄭州防禦使信都荊罕儒爲晉州兵馬鈐轄,使伺察之。罕儒每入府中,從者悉持刀劒,庭璋開懷接納,殊不設備,罕儒亦不敢發。會有詔召庭璋赴闕,庭璋即日單車就道。己巳,徙庭璋爲靜難節度使。

庚午,安友規至自揚州,上以爲滁州刺史,令監護前軍進討。

壬申,河決棣州厭次縣,又決滑州靈河縣。

有司請據諸道所具版籍之數,升降天下縣望,以四千戶以上爲望,三千戶以上爲緊,二千戶以上爲上,千戶以上爲中,不滿千戶爲中下,仍請三年一責戶口之籍,別定升降。從之。凡望縣五十,戶二十八萬一千六百七十;緊縣六十七,戶二十二萬八千六百九十三;上縣八十九,戶二十一萬八千二百八十;中縣一百一十五,戶一十七萬九千三十;中下縣一百一十,戶五萬九千七百七十。總九十六萬七千三百五十三戶,此國初版籍之數也。

升鎮州娘子關爲承天軍。

乙酉,晉州言兵馬鈐轄、鄭州防禦使荊罕儒戰沒。罕儒恃勇輕敵,常懸軍深入北漢境,北漢人多閉壁不出,前後擄獲甚衆,於是領千餘騎抵汾州城下,焚其草市而還。夕次京土原,北漢主遣大將郝貴超領萬衆來襲,黎明,及之,罕儒遣都監、氊毯副使閻彥進分兵以禦貴超。罕儒錦袍衷甲,據胡牀饗士,方割羊臂臑以食,聞彥進小卻,即上馬,麾兵徑犯其鋒。北漢人攢戈舂之,罕儒墜馬,爲北漢人所獲,罕儒猶格鬬,手殺十餘人,乃遇害。北漢主欲生致罕儒,及聞其死,爲率府率,閻彥進爲殿直,斬其部下龍捷指揮使石進德等二十九人。

先是,兩京軍巡及諸州馬步判官,皆以補將吏,於是詔吏部流內銓注擬選人。

上問樞密副使趙普以揚州事宜,普曰:「李重進守薛公之下策,昧武侯之遠圖,憑恃長淮,繕修孤壘。無諸葛誕之恩信,士卒離心。有袁本初之强梁,計謀不用。外絕救援,內乏資糧,急攻亦取,緩攻亦取。兵法尚速,不如速取之。」上納其言。丁亥,下詔親征,以皇弟光義爲大內都部署,吳廷祚權東京留守,呂餘慶副之。

庚寅,上發京師,百司六軍並乘舟東下。

癸巳,次宋州。城中軍有戍揚州者,父母妻子頗懷疑懼,分命中使就撫之。

十一月戊戌,次宿州。

甲辰,次泗州,舍舟登陸,命諸將鼓行而前。

丁未,至大義驛,石守信遣使馳奏揚州即破,請上亟臨視。是夕,次其城下,登時攻拔之。李重進盡室赴火死,

己酉,賑給揚州城中民米,人一斛,

庚戌,詔重進家屬、部曲並釋罪,逃亡者聽自首,尸骼暴露者收瘞之,役夫死城下者,人賜絹三匹,

乙卯,唐主景遣左僕射江都嚴續來犒師。

庚申,復遣其子蔣國公從鎰、戶部尚書新安馮延魯來買宴,上厲色謂延魯曰:「汝國主何故與我叛臣交通?」延魯曰:「陛下徒知其交通,不知預其反謀也。」上詰其故,延魯曰:「重進使者館於臣家,國主令臣語之曰:『男子不得志,固有反者,但時有可、不可。陛下初立,人心未安,交兵上黨,當是時不反,今人心已定,方隅無事,乃欲以殘破揚州,數千弊卒,抗萬乘之師,借使韓、白復生,必無成理,雖有兵食,不敢相資。』重進卒以失援而敗。」上曰:「雖然,諸將皆勸吾乘勝濟江,何如?」延魯曰:「陛下神武,御六師以臨小國,蕞爾江南,安敢抗天威?然國主有侍衞數萬,皆先主親兵,誓同生死,陛下能棄數萬之衆與之血戰,則可矣。且大江風濤,苟進未克城,退乏糧道,亦大國之憂也。」上笑曰:「聊戲卿耳,豈聽卿遊說耶?」

上使諸軍習戰艦於迎鑾,唐主懼甚。其小臣杜著、頗有辭辯,僞作商人,由建安渡來歸;而彭澤令薛良,坐事責池州文學,亦挺身來奔,且獻平南策。唐主聞之,益懼。上命斬著於下蜀

乙丑,命宣徽北院使李處耘權知揚州。時揚州兵火之餘,闔境凋弊。處耘勤於撫綏,輕徭薄賦,召屬縣父老訪民間疾苦悉去之。揚州遂安。

十二月己巳,上發揚州。丁亥,至京師。

壬辰,占城國王釋利因塔蠻遣使來貢方物。

是月,唐清源節度使留從效遣使奉表稱藩,上亦遣使厚賜以撫之。

是歲,北漢主以抱腹山人郭無爲爲諫議大夫,參議中書事。無爲,安樂人。方顙烏喙,好學多聞,善談辯。嘗衣褐爲道士,居武當山。周太祖討李守貞河中,無爲詣軍門上謁,詢以當世之務,甚奇之。或謂周祖曰:「公爲漢大臣,握重兵居外,而延縱橫之士,非所以防微慮遠之道也。」無爲去,隱抱腹山。樞密使段恆識之,薦其才,北漢主召與語,大悅,因授以政,復命恆及侍衞親軍使太原蔚進皆同平章事。

上既即位,欲陰察羣情向背,頗爲微行。或諫曰:「陛下新得天下,人心未安,今數輕出,萬一有不虞之變,其可悔乎!」上笑曰:「帝王之興,自有天命,求之亦不可得,

親軍校有獻手撾者,上曰:「此何以異於常撾而獻之?」軍校密言曰:「陛下試引撾首視之。撾首,即劒柄也,有刃韜於柄中,居常可以杖,緩急以備不虞。」上笑,投之於地,曰:「使我親用此物,事將奈何?且當是時,此物果足恃乎?」

一日罷朝,

嘗彈雀於後苑,或稱有急事請見,上亟見之,其所奏乃常事耳。上怒詰之,對曰:「臣以爲尚亟於彈雀。」上愈怒,舉斧柄撞其口,墮兩齒。其人徐俯拾齒置懷中,上駡曰:「汝懷齒,欲訟我乎?」對曰:「臣不能訟陛下,自當有史官書之也。」上悅,賜金帛慰勞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