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宗紹定五年春正月、以史嵩之爲京湖安撫制置使、知襄陽府.
端平元年六月、以入蔡功加史嵩之兵部尚書.
九月、京湖制置使史嵩之罷.
三年二月、以史嵩之爲淮西制置使.
嘉熙二年二月、詔史嵩之以參知政事督視京西、荊湖南、北路、江西軍馬、置司鄂州.
三年春正月、以史嵩之爲右丞相兼樞密使、督視兩淮、四川、京湖軍馬.嵩之旣相、一時正人如杜範、游佀、劉應起、李韶、趙汝騰等、皆以不合逐去.王萬首上疏論嵩之、謂其「事體迫遽、氣象傾搖.太學生欲趣其歸、則賄賂之迹已形.或謂有族人發其私事、肆爲醜詆者.以相國大臣而若此、非《書》之所謂大臣矣」.時嵩之與喬行簡、李宗勉並相當國、論者謂喬失之泛、李失之狹、史失之專.
淳祐四年六月、禮部進士徐霖以宰相史嵩之挾邊功要君、植黨顓國、上疏歷言其姦深之狀、以爲「其先也奪陛下之心、其次奪士大夫之心、而其甚也奪豪傑之心.今日之士大夫、嵩之皆變化其心而收攝之矣.且其變化之術甚深、非彰彰然號於人使之爲小人也、嘗於善類擇其質柔氣弱易以奪之者、親任一二、其或稍有異己、則潛棄而擯遠之以風其餘.彼柔弱者、始雖欲爲君子、終以名節之尊不足易富貴之願、而義利之辨亦終暗於妻妾宮室之私、則亦從之而已.此嵩之變化士大夫之術、舉朝皆受其聾瞽、鮮有不爲其所欺也.於凡善則歸己、過則歸君.入以告於陛下者、惟窺測上情、承順風旨.出以語於人、則曰某事吾所調停也、某人吾所斡旋也.是嵩之要譽於下、而陛下叢怨於上也.古人所謂『斯謀斯猷、惟我后之德』者、嵩之曷嘗有哉!」不報.
九月癸卯、史嵩之以父病謁告、許之.甲辰、史彌忠卒.詔史嵩之起復右丞相兼樞密使、中外莫敢言.於是太學生黃愷伯、金九萬、孫翼鳳等百四十四人叩閽上書曰:「臣等竊謂君親等天地、忠孝無古今.事親孝、故忠可移於君、自古求忠臣必於孝子之門、未有不孝而可望其忠也.宰我問三年之喪於夫子、而曰『期可已矣』.夫子曰:『予之不仁也!子生三年然後免於父母之懷.夫三年之喪、天下之通喪也、予也有三年之愛於其父母乎!』夫宰予期年之請、夫子猶以不仁斥之、未聞有聞父母(欲)[垂]亡之病而不之問、聞父母已亡之訃而不之奔、有人心天理者、固如是乎!是不特無三年之愛於其父母、且無一日之愛於其父母矣.宰予得罪於聖人、而嵩之者則又宰予之罪人也.此天地所不覆載、日月所不照臨、鬼神之所共殛、天下萬世公論之所共誅、其去夷狄禽獸不遠矣.且起復之說、聖經所無、而權宜變化、衰世始有之.我朝大臣、若富弼一身佩社稷安危、進退係天下輕重、所謂國家重臣不可一日無者也.起復之詔、凡五遣使、弼以金革變禮不可用於平世、卒不從命、天下至今稱焉.至若鄭居中、王黼輩、頑忍無恥、固持祿位、甘心起復、絕滅天理、卒以釀成靖康之禍、往事可鑒也.彼嵩之何人哉?心術囘邪、蹤跡詭祕.曩者開督府、以和議惰將士心、以厚貲竊宰相位、羅天下之小人爲之私黨、奪天下之利權歸之私室、蓄謀積慮、險不可測、在朝廷一日則貽一日之禍、在朝廷一歲則貽一歲之憂、萬口一辭、惟恐其去之不速也.嵩之亡父、以速嵩之之去、中外方以爲快、而陛下起復之命已下矣.陛下姑曰、大臣之去、不可不留也.嵩之不天、聞訃不行、乃徘徊牽引、彌縫貴戚、買囑貂璫、轉移上心、夤緣御筆、必得起復之(札)[禮]、然後徐徐引去.大臣佐天子以孝治天下、孝不行於大臣、是率天下而爲無父之國矣.鼎鐺尚有耳、嵩之豈不聞富弼不受起復之事乎?而乃忍爲鄭居中、王黼輩之所爲邪!禮、子聞父母之喪、見星而行、見星而舍.今嵩之視父死如路人、方經營內引、搖尾乞憐、曁奸謀已遂、乃始就道、初不見其有憂戚之容.夫以無父之嵩之、而陛下必欲起復之者、爲其有折衝萬里之才歟?嵩之本無捍衞封疆之能、徒有劫制朝廷之術.彼國內亂、骨肉相殘、天使之也.嵩之貪天之功以欺陛下、其意以爲三邊雲擾、非我不足以制彼也.殊不知敵情叵測、非嵩之之所能制、嵩之徒欲以制敵之名以制陛下耳.陛下所以起復嵩之者、謂其有經理財用之才歟?嵩之本無足國裕民之能、徒有私自豐殖之計.且國之利源、鹽策爲重、今鈔法屢更、利之歸於國者十無一二、而聚之於私帑者已無遺算.國家之土壤日削、而嵩之之田宅益廣;國家之帑藏日虛、而嵩之之囊橐日厚.陛下眷留嵩之、將以利吾國也、殊不知適以貽無窮之害爾.嵩之敢於無忌憚、而經營起復、爲有彌遠故智可以效尤.然彌遠所喪者庶母也、嵩之所喪者父也.彌遠奔喪而後起復、嵩之起復之後而後奔喪.以彌遠貪黷固位、猶有顧藉、丁艱於嘉定改元十一月之戊午、起復於次年五月之丙申、未有如嵩之匿喪罔上、殄滅天常、如此其慘也.且嵩之之爲計亦姦矣、自入相以來、固知二親耄矣、必有不測、旦夕以思、無一事不爲起復張本、當其父未死之前、已預爲必死之地.近畿總餉、本不乏人、而起復未卒哭之馬光祖.京口守臣、豈無勝任、而起復未(經)[終]喪之許堪.故里巷爲十七字之謠也、曰:『光祖作總領、許堪爲節制、丞相要起復、援例.』夫以里巷之小民猶知其姦、陛下獨不知之乎?臺諫不敢言、臺諫、嵩之爪牙也;給舍不敢言、給舍、嵩之腹心也;侍從不敢言、侍從、嵩之肘腋也;執政不敢言、執政、嵩之羽翼也.嵩之當五內分裂之時、方且擢姦臣以司喉舌、謂其必無陽城毀麻之事也.植私黨以據要津、謂其必無惠卿反噬之虞也.自古大臣不出忠孝之門、席寵怙勢之於三世代、未有不亡人之國者、漢之王氏、魏之司馬氏是也.史氏秉鈞、今三世矣.軍旅將校惟知有史氏、天下士大夫惟知有史氏、而陛下之左右前後亦惟知有史氏、陛下之勢孤立於上、甚可懼也.天欲去之、而陛下留之、堂堂中國、豈無君子?獨信一小人而不悟、是陛下欲藝祖三百年之天下壞於史氏之手而後已.臣方涕泣裁書、適觀麻制有曰:『趙普當乾德開創之初、勝非在紹興艱難之際、皆從變禮、迄定武功.』夫擬人必於其倫、曾於奸深之嵩之、而可與趙普諸賢同日語邪?趙普、勝非在相位也、忠肝貫日、一德享天、生靈倚之以爲命、宗社賴之以爲安.我太祖、高宗奪其孝思、俾之勉陳王事、所以爲生靈宗社計也.嵩之自視器局何如?勝非且不能企其萬一、況可匹休趙普耶!臣愚所謂擢姦臣以司喉舌者、此其驗也.臣又讀麻制有曰:『諜諗憤兵之聚、邊傳哨馳之騎、況秋高而馬肥、近冬寒而地凜.』方嵩之虎踞相位之時、諱言邊事、通川失守至踰月而後聞、壽春有警至危急而後告.今圖起復、乃密諭詞臣、昌言邊警、張皇事勢、以恐陛下、蓋欲行其劫制之謀也.臣愚所謂擢姦臣以司喉舌者、又其驗也.竊觀嵩之自謂宰相動欲守法、至於身乃跌蕩於禮法之外.五刑之屬三千、其罪莫大於不孝、若以法繩之、雖置之鈇鉞、猶不足謝天下、況復置諸具瞻之位、其何以訓天下後世耶?臣等於嵩之本無宿怨私忿、所以爭趨闕下、爲陛下言者、亦欲揭綱常於日月、重名敎於丘山、使天下[後世]爲人臣、爲人子者死忠、死孝、以全立身之大節而已.孟軻有言:『學則三代共之、皆所以明人倫也.』臣等久被化育、此而不言、則人倫掃地、將與嵩之胥爲夷矣.惟陛下裁之.」不報.
武學生翁日善等六十七人、京學生劉時舉、王元野、黃道等九十四人、上書、略曰:「天下有一日不可廢之人倫、人心有一日不可泯之公論.大倫之盡廢固不足爲亂臣賊子羞、公論之不泯所以爲宗廟、社稷慮.先儒謂事親之情可奪、則事君之情亦可奪、正以不忠實原於不孝、無父後至於無君、此理之必然也.陛下拳拳於嵩之之不忍釋者、豈以秋風向邇、冬寒又迫、非嵩之素諳敵情、熟識邊事、莫能當此寄耶?然臣等不憂敵國之勢盛、而憂陛下之勢孤.昔者金人之盛、十倍韃靼、吾國之專政者秦檜爾.檜死而金亮南牧、兵號百萬、孰不束手無策!時宰臣陳康伯以靜定運廟謨、詞臣虞允文以忠義鼓士氣、竟能致采石之捷、成誅亮之功.檜之死而有陳康伯、虞允文、孰謂嵩之之去而無如康伯、允文者耶?惟是陛下所進、今不知其亡、凡當世傑特之士、皆銷落於嵩之排擯之餘.如王萬、謝方叔以爭不勝最先去、游佀以大政不使聞而激之去、劉應起以轉對直言去、張蟠以轉對觸諱去、劉漢弼以臺論攻嵩之之黨去、趙與權以才名軋己而嗾逐斥去、李韶以侍從數嵩之之專柄去、王伯大以意向不合去、趙汝騰以麻詞無佞語陰摘其小疵而遣去、徐榮叟、趙葵皆墮其機穽去.別之傑號爲長厚、又以每事必問本末、假託而擠之去.杜範尤爲簡聖眷、負人望、上前敢論諍、遇事有分決、則又用李鳴復而速其去.竊聞其時太學九士扣閽上疏、乞罷鳴復而留範、九士囊封未徹於宸旒之聽、而親管之門生已入臺端矣.庸邪小人奉承惟謹、卽今司寮交章論範、陛下所藉以爲耳目心腹者、皆盡空於嵩之之一綱.陛下雖居九重、身處佚愉、傍無可謀之人、外無入告之益、是以獨善之清躬、遊於史氏之黨局.君父至此、天下謂何!」宗學生與寰等三十四人上書、略曰:「肅讀麻制、私竊有疑.陛下謂其修法度、能服夷狄、能運掉三邊、能發蹤百將、又謂嵩之可以慰中外之望.凡此數者、必非陛下之意、乃嵩之之腹心小人之無忌憚者爲陛下之喉舌也.嵩之不孝、上徹於天、弔者在門、賀者在閭、卽欲舍苫塊而坐廟堂、脫衰絰而被公袞、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縱使陛下屬念史氏、則公圭旄節、魚鱗雜襲、陛下之恩亦至矣、而嵩之今乃一日不肯釋相位者、其意將安底止耶?惟陛下決去大奸、則社稷幸甚!」建昌軍學敎授盧鉞皆上書切諫、亦不報.諸生乃榜於太學齋廊、云:「丞相朝入、諸生夕出.諸生夕出、丞相朝入.」時范鍾、劉伯正暫領相事、惡京學生言事、謂皆遊士鼓倡之、諷京伊趙與(籌)[𥲅]逐遊士.諸生聞之、作《捲堂文》、辭先聖以出、曰:「天之將喪斯文、實係興衰之運、士亦何負於國、遽罹斥逐之辜?靜言思之、良可醜也.慨祖宗之立國、廣學校以儲才、非惟衍豐𦬊以遺後人、抑亦隆漢都而尊國士.肆惟皇上、克廣前猷、炳炳宸奎、釐爲四學、戔戔束帛、例及諸生.蒙敎育以如天、恨補報之無地、但思粉骨、寧畏觸鱗?盡言安石之奸、共惜元城之去、實惟公議、不利小人.始陰諷其三緘、終盡打於一綱、不任其咎、咎歸於君、是誠何心、空人之國!昔鄭僑且謂毀校不可、而李斯尚知逐客爲非、彼旣便己行之、吾亦何顏居此?厄哉吾道、告爾同盟、無見義而不爲、當行己而有恥.苟爲飽煖忍貪周粟之羞、相與攜持毋蹈秦坑之慘.斯言旣出、明日遂行.」京尹遂盡削遊士籍.
時將作監徐元杰適輪對、言:「臣前日進侍經筵、親承聖問以大臣史嵩之起復.臣奏陛下出命太輕、人言不可沮抑.陛下自盡陛下之禮、大臣自盡大臣之禮、玉音賜諭、臣又何所容喙?今觀學校之書、使人感歎.且大臣讀聖賢書、畏天命、畏人言.家庭之變、哀慼終事、禮制有常、臣竊料其何至於忽送死之大事、輕出以犯清議哉?前日朝廷出命之易、士論所以凜凜者、實以陛下爲四海綱常之主、大臣身任道揆、扶翊綱常者也.自聞大臣有起復之命、雖未知其避就若何、凡有父母之心者、莫不失聲涕零、是果何爲而然、人心天理、誰實無之?興言及此、非可使聞於鄰國也、陛下烏得而不悔悟、大臣烏得而不堅忍?臣懇懇納忠、何敢詆訐、特爲陛下愛惜民彝、爲大臣愛惜名節而已.」疏出、朝野傳頌、帝亦察其忠亮.
冬十月、以劉漢弼爲左司諫.時史嵩之久擅國柄、帝亦患苦之、乃夜降御筆黜四不才臺諫、於是諫議大夫劉晉之、侍御史王瓚、監察御史龔基先、胡清獻皆罷之、故漢弼乃有是命.漢弼首贊帝曰:「拔去陰邪、庶可轉危爲安、否則是非不兩立、邪正不並進、陛下雖欲收召善類、不可得矣!」帝嘉納之.
十一月、徐元杰復上疏論︰「史嵩之起復、士論紛然、乞許其舉執政自代.」帝曰:「學校雖是正論、但言之太甚.」元杰對曰:「正論乃國家元氣、今正論猶在學校、要當保養一綫之脈.」因乞引去.左司諫劉漢弼亦上言:「願聽嵩之終喪、亟選賢臣、蚤定相位.」又論︰「馬光祖奪情、總賦淮東、乃嵩之預爲引例之地、乞勒令追服、以補名敎.」會嵩之亦自知不爲衆論所容、上疏乞終制、帝乃許之.
五年六月、工部侍郎徐元杰暴卒.先是、史嵩之旣去、元老舊德次第收召.及杜範入相、復延元杰議政、多所裨益.是月朔日、元杰當侍立.先一日、謁范鍾歸、是夕、熱大作、夜四鼓、指爪忽裂.三學諸生相繼伏闕上言:「昔小人傾君子者、不過使之死於蠻烟瘴雨之鄕.今蠻烟瘴雨不在嶺外而在朝廷.」詔付臨安府鞠治嘗所給使之人、獄迄無成.劉漢弼亦每以姦邪未盡屛汰爲慮、未幾、以腫疾暴死.太學生蔡德潤等百七十有三人復叩闕上書訟冤、詔給元杰、漢弼官田五百畝、緡錢五千、恤其家.時杜範入相八十日、卒、元杰、漢弼相繼暴死、時謂諸公皆中毒、堂食無敢下筯者.[初]、嵩之從子璟卿嘗上書諫嵩之曰:「自開督府、東南民力困於供需、州縣倉卒(囷)[匱]於應辦、輦金帛、輓芻粟、絡繹道路、一則曰督府、二則曰督府、不知所幹者何事?所成者何功?近聞蜀川不守、議者多歸退師於鄂之失.何者?分戍列屯、備邊禦戎、首尾相援、如常山之蛇、維揚則有趙葵、廬江則有杜伯虎、金陵則有別之傑、爲督府者、宜據鄂渚形勝之地、西可以援蜀、東可以援淮、北可以鎭荊湖.不此之圖、盡捐藩籬、深入堂奧、坐使饑民叛將乘虛擣危、侵軼於沅、湘、搖盪於鼎、澧、恐江陵之勢旣孤、則武昌之勢未易守、荊湖之路稍警、則江、浙諸郡焉得高枕而臥?況殺降失信、則前日徹疆之計不可復用矣.內地失護、則前日清野之策不可復施矣.此隙一開、東南生靈直几上肉耳、宋室南渡之疆土安能保其金甌之無闕也!爲今日計、莫若盡去在幕之羣小、悉召在野之君子、相與改絃易轍、戮力王事、庶幾失之東隅、收之桑榆.不然、見失而不知救、視非而不知革、天下大勢駸駸日趨於危亡之域矣!」無何、璟卿暴卒、相傳嵩之致毒云.
六年十二月、史嵩之服除、有進用之意、殿中侍御史章琰、正言李(昂)[昴]英、監察御史黃師雍、翰林學士李韶抗疏論之、乃命嵩之致仕、詔不復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