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紹述
哲宗元祐八年冬十月、帝始親政.時太后既崩、中外洶洶、人懷顧望、在位者畏懼、莫敢發言.翰林學士範祖禹慮小人乘間害政、上疏曰:「陛下方攬庶政、延見羣臣、今日乃國家隆替之本、社稷安危之機、生民休慼之端、君子小人進退消長之際、天命人心去就離合之時也.可不畏哉.先後有大功於宗社、有大德於生靈、九年之間、始終如一.然羣小怨恨、亦不爲少、必將以改先帝之政、逐先帝之臣爲言、以事離間、不可不察也.先後因天下人心變而更化、既改其法、則作法之人有罪當退、亦順衆言而逐之.是皆上負先帝、下負萬民、天下之所仇疾而欲去之者也、豈有憎惡於其間哉.唯辨析是非、深拒邪說、有以奸言惑聽者、付之典刑、痛懲一人以警羣慝、則帖然無事矣.此等既誤先帝、又欲誤陛下、天下之事、豈堪小人再破壞耶?」時蘇軾方具疏將諫、及見祖禹奏、曰:「經世之文也.」遂附名同進而毀已草.疏入、不報.會有旨召內侍劉瑗、樂士宣等十人復職、祖禹又諫曰:「陛下親政以來、未聞訪一賢臣、而所召乃先內侍.四海必謂陛下私於近習、不可.」弗聽.侍講豐稷亦以爲言、出知潁州.範祖禹復請對、曰:「熙寧之初、王安石、呂惠卿造立新法、悉變祖宗之政、多引小人以誤國、勳舊之臣屏棄不用、忠正之士相繼遠引.又用兵開邊、結怨外夷、天下愁苦、百姓流徙.賴先帝覺悟、罷逐兩人、而所引羣小已佈滿天下、不可復去.蔡確連起大獄、王韶創取熙河、章惇開五溪、沈起擾交管、沈括、徐禧、俞允、種諤興造西事、兵民死傷者不下二十萬.先帝臨朝悼悔、謂朝廷不得不任其咎.以至吳居厚行鐵冶之法於京東、王子京行茶法於福建、蹇周輔行鹽法於江西、李稷、陸師閔行茶法、市易於西川、劉定教保甲於河北、民皆愁痛嗟怨、比屋思亂.賴陛下與先後起而救之、天下之民、如解倒懸.惟向來所斥逐之人、窺伺事變、妄意陛下不以修改法度爲是、如得至左右、必進奸言.萬一過聽而復用之、臣恐國家自此陵遲不復振矣.」又言:「漢有天下四百年、唐有天下三百年、及其亡也、皆由宦官、同一軌轍、蓋與亂同事、未有不亡者也.漢自元帝任用石顯、委以政事、殺蕭望之、周堪、廢劉向等、漢之基業壞於元帝.唐自明皇使高力士省決章奏、宦官遂盛、李林甫、楊國忠皆自力士以進、唐亡之禍基於開元.熙寧、元豐間、李憲、王中正、宋用臣輩用事總兵、權勢震灼.中正兼幹四路、口敕募兵、州郡不敢違、師徒凍餒、死亡最多.憲陳再舉之策、致永樂摧陷.用臣興土木之工、無時休息、罔市井之微利、爲國斂怨.此三人者、雖加誅戮、未足以謝百姓.憲雖已亡、而中正、用臣尚在、今召內臣十人、而憲、中正之子皆在其中.二人既入、則中正、用臣必將復用、臣所以敢極言之.」上曰:「所召內臣、朕豈有意任用、止欲各與差遣爾.」祖禹乃退.
十二月、端明殿侍讀學士蘇軾乞外補、出知定州.時國事將變、軾不得入辭.既行、上書言:「天下治亂、出於下情之通塞.至治之極、小民皆能自通、迨於大亂、雖近臣不能自達.陛下臨御九年、除執政、臺諫外、未嘗與羣臣接.今聽政之初、當以通下情、除壅蔽爲急務.臣日侍帷幄、方當戍邊、顧不得一見而行.況疏遠小臣、欲求自通、難矣.然臣不敢以不得對之故不效愚忠.古之聖人將有爲也、必先處晦而觀明、處靜而觀動、則萬物之情畢陳於前.陛下聖智絕人、春秋鼎盛.臣願虛心循理、一切未有所爲、默觀庶事之利害與羣臣之邪正、以三年爲期、俟得其實、然後應物而作.使既作之後、天下無恨、陛下亦無悔.由此觀之、陛下之有爲、惟憂太早、不患稍遲、亦已明矣.臣恐急進好利之臣、輒勸陛下輕有改變、故進此說.敢望陛下留神社稷、宗廟之福、天下幸甚.」
呂大防爲山陵使、甫出國門、楊畏首叛大防、上疏言:「神宗更法立制以垂萬世、乞賜講求、以成繼述之道.」即召對、詢以先朝故臣孰可召用者、畏遂列上章惇、安燾、呂惠卿、鄧潤甫、李清臣等行義、各加題品.且言神宗所以建立法度之意與王安石學術之美、乞召章惇爲相.帝深納之、遂復章惇爲資政殿學士、呂惠卿爲中大夫、王中正復遙授團練使.給事吳安詩不書惇錄黃、中書舍人姚勔不草惠卿、中正誥詞、皆不聽.劉安世極諫章惇等不可用、貶出知成德軍.
紹聖元年二月丁未、以李清臣爲中書侍郎、鄧潤甫爲尚書右丞.潤甫首陳武王能廣文王之聲、成王能嗣文、武之道、以開紹述、故有是命.範純仁以時用大臣皆從中出、侍從、臺諫亦多不由進擬、乃言於帝曰:「陛下親政之初、四方拭目以觀、天下治亂、實本於此.舜舉皋陶、湯舉伊尹、不仁者遠.縱未能如古人、亦須極天下之選.」帝不納.
三月、策進士於集英殿、李清臣發策曰:「今復詞賦之選而士不知勸、罷常平之官而農不加富、可差可募之說雜而役法病、或東或北之論異而河患滋、賜土以柔遠也而羌夷之患未弭、弛利以便民也而商賈之路不通.夫可則因、否則革、惟當之爲貴、聖人亦何有必焉.」其意蓋絀元祐之政也.蘇轍諫曰:「伏見策題力詆近歲行事、有紹復熙寧、元豐之意.臣謂先帝設施、蓋有百世不可改者、元祐以來、上下奉行、未嘗失墜.至於事或失當、何世無之.父作於前、子救於後、前後相濟、此則聖人之孝也.漢武帝外事四夷、內興宮室、財用匱竭、於是修鹽鐵、榷酤、均輸之政、民不堪命、幾至大亂.昭帝委任霍光、罷去煩苛、漢室乃定.光武、顯宗以察爲明、以讖決事、上下恐懼、人懷不安.章帝深鑑其失、代之寬厚愷悌之政、後世稱焉.本朝真宗天書、章獻臨御、攬大臣之議、藏之梓宮.及仁宗聽政、絕口不言.英宗濮議、朝廷洶洶者數年、先帝寢之、遂以安靜.夫以漢昭、章之賢、與吾仁宗、神宗之聖、豈其薄於孝敬而輕事變易也哉.陛下若輕變九年已行之事、擢任屢歲不用之人、懷私忿而以先帝爲詞、大事去矣.」帝覽奏大怒、曰:「安得以漢武比先帝.」轍下殿待罪、衆莫敢救.範純仁從容言曰:「武帝雄才大略、史無貶詞、轍以比先帝、非謗也.陛下親事之始、進退大臣、不當如訶斥奴僕.」右丞鄧潤甫越次進曰:「先帝法度、爲司馬光、蘇轍壞盡.」純仁曰:「不然、法本無弊、弊則當改.」帝曰:「人謂秦皇、漢武.」純仁曰:「轍所論、事與時也、非人也.」帝爲之少霽.轍平日與純仁多異、至是乃服、曰:「公佛地位中人也.」轍竟落職、知汝州.及進士對策、考官第主元祐者居上、禮部侍郎楊畏覆考、乃悉下之、而以主熙、豐者置前列.自是紹述之論大興、國是遂變矣.
以曾布爲翰林學士承旨.初、司馬光諭布增損役法、布辭曰:「免役一事、法令纖悉皆出已手、遽自改易、義不可爲.」遂以戶部尚書出知太原府.至是、徙江寧、過京、留拜承旨.
夏四月、以張商英爲右正言.帝初即位、稍更新法之不便於民者、商英時爲開封推官、上書言:「三年無改於父之道、可謂孝矣.今先帝陵土未乾、即議變更、得爲孝乎?」復屢詣執政求進、且爲諛詞貽蘇軾、求入臺.呂公著聞之不悅、出爲河東提刑.至是、召爲右正言.商英在外久、積憾元祐大臣不用已、因極力攻之、上疏言:「神宗盛德大業、跨絕今古、而司馬光、呂公著、劉摯、呂大防援引朋儔、敢行譏議.凡詳定局之建明、中書之勘會、戶部之行遣、言官之論列、詞臣之誥命、無非指摘抉揚、鄙薄嗤笑、剪除陛下羽翼於內、擊逐股肱於外、天下之勢岌岌殆矣.今天日清明、誅賞未正.乞下禁省、檢索前後章牘、付臣等看詳籤揭以上.望陛下與大臣斟酌可否.」商英又論司馬光、文彥博奸邪負國、至比宣仁爲呂、武.全臺御史趙挺之等復會劾蘇軾草麻有「民亦勞止.」之語、以爲誹謗先帝、黜軾知英州.範純仁諫曰:「熙寧法度皆惠卿附會王安石建議、不副先帝愛民求治之意.至垂簾之際、始用言者、特行貶竄、今已八年矣.言者多當時御史、何故畏避不即納忠、今乃有是奏、豈非觀望耶?」帝不聽.
癸丑、白虹貫日.曾布上疏、請復先帝政事、且乞改元以順天意.帝從之、詔改元祐九年爲紹聖元年.於是天下曉然知帝意所向矣.
罷翰林院學士範祖禹.時帝欲相章惇、祖禹力言惇不可用、遂罷.
壬戌、以章惇爲尚書左僕射、兼門下侍郎.時帝有紹復熙、豐之志、首起惇爲相、於是專以紹述爲國是、遂引其黨蔡卞、林希、黃履、來之邵、張商英、周秩、翟思、上官均等居要地、任言責、協謀報復.惇之被召也、通判陳瓘從衆道謁之.惇聞瓘名、邀與同舟、詢當世之務.瓘因問惇曰:「天子待公爲政、敢問何先.」惇曰:「司馬光奸邪、所當先辨、勢無急於此.」瓘曰:「公誤矣.果爾、將失天下之望.」惇厲聲曰:「光不務纘述先烈、而大改成緒、誤國如此、非奸邪而何.」瓘曰:「不察其心而疑其跡、則不爲無罪.若指爲奸邪、又復改作、則誤國益甚矣.爲今之計、惟消朋黨、持中道、庶可以救弊.」又曰:「譬如此舟、移置之左則左重、移置之右則右重、俱不可也.熙寧未必全是、元祐未必全非.」惇不悅.帝既相惇、範純仁請去益力、乃以觀文殿大學士出知潁昌府.
召蔡京爲戶部尚書.
以林希爲中書舍人.章惇嘗言:「元祐初、司馬光作相、用蘇軾掌制、所以能鼓動四方、安得斯人而用之.」或曰:「林希可.」會希赴成都、過闕、惇欲使典書誥、逞毒於元祐諸臣、且許以爲執政.希久不得志、請甘心焉.凡元祐名臣貶黜之制、皆希爲之、極其醜詆、至以「老奸擅國.」之語陰斥宣仁、讀者無不憤嘆.一日、草制罷、擲筆於地曰:「壞名節矣.」
丁卯、章惇請復行免役法.差、僱兩法、置司講議、久而不決.蔡京謂惇曰:「取熙寧成法施行之耳、何以講爲.」惇然之、僱役遂定.初、司馬光盡革熙、豐之政、而罷僱役復差役獨於人情未協.至是、京、惇相倚、遂執以爲詞、復行免役法、識者愈見其奸.
戊辰、以蔡卞爲國史修撰.元祐中、史官範祖禹等修《神宗實錄》、盡書王安石之過以明先帝之聖.蔡卞、安石壻也、上疏言:「先帝盛德大業、卓然出千古之上、而《實錄》所紀、類疑似不根.乞重行刊定.」詔從之.卞遂從安石從子防所求安石舊作《日錄》、盡改正史.
閏月壬申、復以陸師閔等爲諸提舉常平官.
五月、以黃履爲御史中丞.元豐末、履爲中丞、與蔡確、章惇、邢恕相交結、每惇、確有所嫌惡、則使恕道風旨於履、履即排擊之、時謂之「四凶」、爲劉安世所論而出.至是、惇復引用、俾報復仇怨、元祐舊臣無一得免者矣.
秋七月丁巳、追奪司馬光、呂公著等贈諡、貶呂大防、劉摯、蘇轍、樑燾等官、詔諭天下.時臺諫黃履、周秩、張商英、上官均、來之邵、翟思、劉拯、井亮採等交章論司馬光等變更先朝之法、畔道逆理、章惇、蔡卞請發光、公著冢、斫棺暴屍.帝問許將、將對曰:「此非盛德事也.」帝乃止.於是追奪光、公著贈諡、僕所立碑、奪王巖叟贈官、貶大防爲祕書監、摯爲光祿卿、轍爲少府監、並分司南京.初、李清臣冀爲相、首倡紹述之說、以計去蘇轍、範純仁、亟復青苗、免役法.及章惇至、心甚不悅、復與爲異.惇既貶司馬光等、又籍文彥博以下三十人、將悉竄嶺表.清臣進曰:「更先帝法度、不能無過、然皆累朝元老、若從惇言、必大駭物聽.」帝乃下詔曰:「大臣朋黨、司馬光以下各以輕重議罰、其佈告天下.」初、朋黨論起、帝曰:「樑燾每起中正之論、其開陳排擊、盡出公議、朕皆記之.」又曰:「蘇頌知君臣之義、無輕議也.」由是頌獲免、而燾止謫提舉舒州靈仙觀.摯語諸子曰:「上用章惇、吾且得罪.若惇顧國事、不遷怒百姓、但謫吾曹、死無所恨.正慮意在報復、奈天下何.」
八月、罷廣惠倉、復免行錢.
冬十月、以呂惠卿知大名府.監察御史常安民言:「北都重鎮而除惠卿.惠卿賦性深險、背王安石者、其事君可知.今將過闕、必言先帝而泣、感動陛下、希望留京矣.」帝納之.及惠卿至京、請對、見帝、果言先帝事而泣.帝正色不答、計卒不施而去.時論快之.
十一月壬子、特追復蔡確觀文殿大學士.
十二月、蔡卞進重修《神宗實錄》、於是範祖禹及趙彥若、黃庭堅等坐詆誣降官、安置永、澧黔州、遷卞爲翰林學士.初、禮部侍郎陸佃預修《實錄》、數與祖禹等爭辨、大要言王安石多有是處、庭堅曰:「如公言、蓋佞史也.」佃曰:「盡用君意、豈非謗書乎?」至是佃亦落職.言者又以呂大防監修《神宗實錄》、徙安州居住.
二年冬十月、貶監察御史常安民.時、蔡京深結中官裴彥臣、安民因論之、謂「京奸足以惑衆、辨足以飾非、巧足以移奪人主之視聽、力足以顛倒天下之是非、內結中官、外連朝士、一不附己、則誣以黨於元祐非先帝法、必擠之而後已.今在朝之臣、京黨過半、陛下不可不早覺悟而逐之、他日羽翼成就、悔無及矣.」是時京之奸尚隱、人多未測、獨安民首發之.又言:「今大臣爲紹述之說、皆藉此名以報復私怨.朋附之流遂從而和之.張商英在元祐時、上呂公著詩求進、諛佞無恥、近乃乞毀司馬光、呂公著神道碑.周秩爲博士、親定光諡爲文正、近乃乞斫棺鞭屍.陛下察此輩之言、果出於公論乎?」章疏前後至數十百上、度終不能回、遂乞外、帝慰勉而已.至是、復論章惇顓國植黨、乞收主柄而抑其權、反覆曲折、言之不置.惇遣所親信語之曰:「君本以文學聞於時、奈何以言語自任、與人爲怨.少安靜、當以左右相處.」安民正色斥之曰:「爾乃爲時相遊說耶?」惇益怒.安民又言曾布之奸、於是惇、布比而排之、取所貽呂公著書白帝、以爲比帝於漢靈.帝怒、安民不辨、賴安燾救、得免.至是、御史董敦逸論安民黨於蘇軾兄弟、遂出爲滁州監酒稅.
十一月、安燾罷.時、章惇用白帖貶謫元祐臣僚、燾言於帝、帝疑之.鄭雍謂惇曰:「王安石作相、嘗用白帖行事.」惇大喜、取其案牘懷之以白帝、燾言不行.惇怨燾、言燾與常安民表裏、出知鄭州.
時呂大防等竄居遠州、會明堂赦、章惇豫言此數十人當終身勿徙.範純仁聞之憂憤、欲齋戒上疏申理之.所親勸其勿觸怒、萬一遠斥、非高年所宜.純仁曰:「事至於此、無一人敢言、若上心遂回、所繫大矣.如其不然、死亦何憾.」因上言:「大防等所犯、亦因持心失恕、好惡任情、違老氏好還之戒、忽孟軻反爾之言.然牛、李之黨禍數十年、淪胥不解、豈可尚遵前軌.即今大防等年老疾病、不習水土、炎荒非久處之地、又憂虞不測、何以自存.臣曾與大防等共事、多被排斥、陛下之所親見、臣之激切、止是仰報聖德.向來章惇、呂惠卿雖爲貶謫、不出里居.今趙彥若已死貶所.願陛下斷自淵衷、將大防等原放.」疏奏、章惇大怒、遂落觀文殿大學士、徙知隨州.
四年春正月、李清臣罷、知河南府.
史臣曰:哲宗親政之初、見慮未定、範、呂諸賢在廷、左右弼謨、俾日邇忠讜、疏絕回遹、以端其志向、元祐之治業、庶可守也.而清臣怙才躁進、陰覬柄用、首發紹述之說、以亂國是.羣奸嗣之、衡決莫障、遂重爲縉紳之禍.
二月己未、追貶司馬光、呂公著等官.三省言:「司馬光等倡爲奸謀、詆譭先帝、變易法度、罪惡至深.當時兇黨、雖已死及告老、亦宜薄示懲責.」遂追貶司馬光爲清遠軍節度副使、呂公著爲建武軍節度副使、王巖叟爲雷州別駕、奪趙瞻、傅堯俞贈諡、追韓維到任及孫固、範百祿胡宗愈等遺表恩.未幾、復追貶光朱崖軍司戶、公著昌化軍司戶.
癸未、流呂大防、劉摯、蘇轍、樑燾、範純仁於嶺南、貶韓維等三十人官.大防之徙安州也、其兄大忠自涇原入朝、帝訪大防安否、且曰:「執政欲遷諸嶺南、朕獨令處安陸.爲朕寄聲問之.大防樸直、爲人所賣、二三年可復見也.」大忠泄其語於章惇、惇繩之益力.會侍御史來之邵言:「司馬光畔道逆理、典刑未正、鬼得而誅.獨劉摯尚存、實天以遺陛下.」於是三省言:「呂大防等爲臣不忠、罪與司馬光等不異.頃朝廷雖嘗懲責、而罰不稱愆、生死異罪、無以垂示萬世.」遂貶大防舒州、摯鼎州團練副使、轍化州、燾雷州別駕、純仁武安軍節度副使、安置於循、新、雷、化、永五州.劉奉世光祿少卿、郴州居住、尋安置柳州.韓維落職致仕、再謫均州安置.王覿、韓川、孫升、呂陶、範純禮、趙君錫、馬默、顧臨、範純粹、孔武仲、王欽臣、呂希哲、呂希純、呂希績、姚勔、吳安詩、秦觀十七人、通、隨、峽、衡、蔡、亳、單、饒、均、池、信、和、金、光、衢、連、橫等諸州居住.王攽落職致仕.孔平仲落職知衡州.張耒、晁補之、賈易並監當官.朱光庭、孫覺、趙卨、李之純、杜純、李周並追奪官秩.復追貶孔文仲李周爲別駕.中書舍人葉濤當制、文極醜詆、聞者切齒.先是、左司諫張商英上言:「願陛下無忘元祐時、章惇無忘汝州時、安燾無忘許昌時、李清臣、曾布無忘河陽時」、以激怒之.由此諸賢皆不免.
純仁時因疾失明、聞命、怡然就道.或謂近名、純仁曰:「七十之年、兩目俱喪、萬里之行、豈其欲哉.但區區之愛君、有懷不盡、若避好名之嫌、則無爲善之路矣.」時韓維謫均州、其子訴維執政日與司馬光不合、得免行.純仁之子欲以純仁與光議役法不同爲請、冀得免行、純仁曰:「吾用君實薦以致宰相、昔同朝論事不合、則可.汝輩以爲今日之言、則不可也.有愧心而生、不若無愧心而死.」其子乃止.每戒子弟不可小有不平、聞諸子怨章惇、必怒止之.及在道、舟覆於江、純仁衣盡溼、顧諸子曰:「此豈章惇爲之哉.」
甲申、貶太師致仕文彥博爲太子少保.先是、左司諫張商英嘗言彥博背國負恩、朋附司馬光、故貶.
閏月甲辰、蘇軾謫授瓊州別駕、移昌化軍安置、範祖禹移賓州安置、劉安世移高州安置.
三月、章惇議遣呂升卿、董必察訪嶺南、將盡殺流人.帝曰:「朕遵祖宗遺志、未嘗殺戮大臣、其釋勿治.」惇志不快、於是中書舍人蹇序辰上疏言:「朝廷前日正司馬光等奸惡、明其罪罰、以告中外.唯變亂典刑、改廢法度、訕讟宗廟、睥睨兩宮、觀事考言、實狀章著.其章疏案牘散在有司、若不匯緝而藏之、歲久必致淪棄.願悉討奸臣所言所行、選官編類、人爲一帙、置之二府、以示天下後世之大戒.」章惇、蔡卞請即命序辰及直學士院徐鐸編類.凡司馬光等一時施行文書、攟拾附着、悉不遺、凡一百四十三帙、上之.由是縉紳之士無得脫禍者矣.鄒浩言:「初旨但分兩等、謂語及先帝並語言過差而已.而今所施行、混然莫辨、以其近似難分之跡、而典刑輕重隨以上下、是乃陛下之威福操柄下移於近臣.願加省察、以爲來事之監.」卞黨薛昂、林自又乞毀司馬光《資治通鑑》板、太學博士陳瓘因策士引神宗所制序文以問、昂、自議沮.
四月己亥、呂大防將赴舒州、卒於虔州之信豐.大防爲相、用人各盡其能、不事邊幅、而天下臻於富庶、竟以貶死、天下惜之.上聞之曰:「大防何以至虔州.」及請歸葬、即許之.一時議者謂痛貶元祐黨人皆非上意也.
十一月癸酉、貶劉奉世於柳州安置、程頤於涪州編管.頤時放歸田裏、帝一日與輔臣語及元祐政事、曰:「程頤妄自尊大、在經筵多不遜.」於是言者論頤與司馬光同惡相濟、遂削籍竄涪州.頤在涪與門人講學不輟、《周易》傳亦在涪所著也.
復立市易務.元符元年六月戊寅朔、改元.甲午、蔡京等上常平、免役法.
秋七月、再竄範祖禹於化州、安置劉安世於梅州.初、章惇怨範祖禹、劉安世尤深、必欲置諸死地、至是、諷蔡京並陷二人以罪.安世至貶所、惇陰令殺陳衍使者過梅、脅安世自裁、使者不忍而止.惇又擢土豪爲轉運判官、使殺之.判官承意疾馳且至、家人號泣不食、安世飲食起居如平時.至夜半、其人忽嘔血而死、安世獲免.祖禹尋卒.祖禹在經筵勸講論諫常數十萬言、開陳治道、辨釋事宜、平易明白、洞見底蘊、雖賈誼、陸贄不能過也.
二年八月癸酉、章惇等進《新修敕令式》.惇讀於帝前、間有元豐所無而用元祐敕令修立者、帝曰:「元祐亦有可取者乎?」惇等對曰:「取其善者.」
九月癸卯、命御史點檢三省、樞密院、並依元豐舊制.
閏月、置看詳訴理局.安惇言:「陛下未親政時、奸臣置訴理所、凡得罪熙、豐之間者、鹹爲除雪、歸怨先朝、收恩私室.乞取公案看詳從初加罪之意、復依元斷施行.」蔡卞勸章惇置局、命中書舍人蹇序辰及安惇看詳.由是重得罪者八百三十家、士大夫或千里會逮、天下怨疾、有「二蔡、二惇.」之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