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宗元祐七年夏四月己未、立皇后孟氏.后、洛州人、馬軍都虞候元之孫.帝年益壯、太皇太后歷選世家女百餘人入宮.后年十六、太皇太后、皇太后皆愛之、教以女儀.至是、太皇太后諭執政曰:「孟氏女能執婦道、宜正位中宮.」命學士草制.又以近世禮儀簡略、詔翰林、臺諫、給舍與禮官議冊后六禮儀制以進、遂命呂大防兼六禮使、韓忠彥充奉迎使、蘇頌、王巖叟充發冊使、蘇轍、皇叔祖宗景充告期使、皇伯祖宗晟、范百祿充納徵使、王存、劉奉世充納吉使、梁燾、鄭雍充納采問名使.帝御文德殿、冊爲皇后.太皇太后語帝曰:「得賢內助、非細事也.」既而嘆曰:「斯人賢淑、惜福薄耳.異日國有事變、必此人當之.」
紹聖三年八月、竄范祖禹於賀州、劉安世於英州.時劉婕妤專寵內庭.前祖禹元祐中聞禁中覓乳媼、以帝年十四、非近女色之時、與安世上疏、勸進德愛身.又說太皇太后保護聖躬、言甚切至.太后謂曰:「乳媼之說、外間虛傳也.」祖禹對曰:「外議雖虛、亦足爲先事之戒.」太后深嘉之.至是、章惇、蔡卞摭諫乳媼事乃指婕妤也、於是坐二人構造誣謗之罪.
九月乙卯、廢皇后孟氏.初、劉婕妤嘗同后朝景靈宮、訖事、就坐、嬪御皆立侍、婕妤獨背立簾下.後閣中陳迎兒訶之.婕妤不顧、閣中皆忿.會冬至、朝太后於隆祐宮、后坐朱髹金飾、婕妤亦欲得之、從者知其意、易座與后等、衆弗能平、因傳唱曰:「皇太后出.」后起立、婕妤亦起、尋復坐、或已撤婕妤座、遂仆於地、懟不復朝、泣訴於帝.內侍郝隨謂婕妤曰:「毋以此慼慼.願爲大家早生子、此座正當婕妤有也.」會后女福慶公主疾、后有姊頗知醫、嘗已後危疾、以故出入宮掖.公主藥弗效、持道家治病符水入治、后驚曰:「姊寧知宮中禁嚴、與外間異耶?」令左右藏之.俟帝至、具言其故、帝曰:「此人之常情耳.」后即爇符於帝前.宮中相傳厭魅之端作矣.未幾、后養母聽宣夫人燕氏、尼法端爲后禱祠.事聞、詔入內押班梁從政等即皇城司鞫之.捕逮宦者、宮妾三十人、榜掠備至、肢體毀折、至有斷舌者.獄成、命御史董敦逸覆錄、罪人過庭下、氣息僅屬、無一人能出聲者.敦逸秉筆、疑未下.郝隨等以言脅之、敦逸畏禍、乃以奏牘上.詔廢后爲華陽教主、玉清妙靜仙師、法名沖真、出居瑤華宮.時、章惇欲誣宣仁后有廢立計、以后逮事宣仁、又陰附劉婕妤欲請建爲后、遂與郝隨構成是獄、天下冤之.逾兩旬、敦逸奏:「中宮之廢、事有所因、情有可察.臣常閱錄其獄、恐得罪天下.」帝欲貶之、曾布曰:「陛下以獄出於近習推治、故命敦逸錄問、今乃貶之、何以取信中外.」乃止.
元符二年九月丁未、立賢妃劉氏爲皇后.后多材藝、被專寵.既構孟后、章惇與內侍郝隨、劉友端相結、請妃正位中宮.時帝未有儲嗣、會妃生子茂、帝大喜、遂立焉.時、鄒浩方劾章惇不忠慢上之罪、未報而劉后立、浩上疏言:「立后以配天子、安得不審.今爲天下擇母、而所立乃賢妃、一時公議莫不疑惑、誠以國家自有仁祖故事、不可不遵用之耳.蓋郭后與尚美人爭寵、仁祖既廢后、並斥美人、所以示公也.及立后、則不選於妃嬪而卜其貴族、所以遠嫌、所以爲天下萬世法也.陛下之廢孟氏與郭后無以異、果與賢妃爭寵而致罪乎?抑或不然也、二者必居一於此矣.孟氏罪廢之初、天下孰不疑立賢妃爲后.及讀詔書有「別選賢族」之語.又陛下臨朝、既嘆以爲國家不幸、至於宗景立妾、怒而罪之、於是天下始釋然不疑.今竟立之、豈不上累聖德.臣觀白麻所言、不過稱其有子、及引永平、祥符事以爲證.臣請論其所以然.若曰有子可以爲後、則永平貴人未嘗有子、所以立者以德冠後宮故也.祥符德妃亦未嘗有子、所以立者以鍾英甲族故也.又況貴人實馬援之女、德妃無廢后之嫌、迥與今日事體不同.頃年冬、妃從享景靈宮、是日雷變甚異.今宣制之後、霖雨飛雹、自奏告天地、宗廟以來、陰霪不止、上天之意、豈不昭然.考之人事既如彼、求之天意又如此、望不以一時改命爲難、而以萬世公議爲可畏、追停冊禮、如初詔行之.」帝謂浩曰:「此亦祖宗故事、豈獨朕耶?」蓋指真宗立劉德妃也.對曰:「祖宗大德可法者多矣、陛下不之取而效其小疵、臣恐後世之責人無已者紛紛也.」帝變色、猶不怒、持其章躊躇四顧、凝然若有所思、因付於外.明日、章惇詆浩狂妄、除名勒停、羈管新州.尚書右丞黃履進曰:「浩以親被拔擢之故、敢犯顏納忠、陛下遽出之死地、人臣將視以爲戒、誰復爲陛下論得失乎.幸與善地.」不聽.
初、陽翟田晝、議論慷慨、與浩以氣節相激厲.劉后立、晝謂人曰:「志完不言、可以絕交矣.」浩既得罪、晝迎諸途.浩出涕、晝正色責之曰:「使志完隱默京師、遇寒疾不汗、五日死矣、豈獨嶺海之外能死人哉.願君毋以此舉自滿、士所當爲者、未止此.」浩茫然自失、謝曰:「君贈我厚矣.」
浩之將論事也、以告其友宗正寺簿王回、回曰:「事有大於此者乎.子雖有親、然移孝爲忠、亦太夫人素志也.」及浩南遷、人莫敢顧、回斂交遊錢與浩治裝、往來經理、且慰安其母.邏者以聞、逮詣詔獄、衆爲之懼、回居之晏如.御史詰之、回曰:「實嘗預謀、不敢欺也.」因誦浩所上章幾二千言.獄上、除名停廢、回即徒步出都門.行數十里、其子追及、問以家事、不答.
又有曾誕者、嘗三以書勸浩論孟后事、浩不報.及浩廢、誕作《玉山主人對客問》以譏浩不能力諫孟后之廢、而俟朝廷過舉乃言爲不知幾云.閏月、子茂卒.
三年春正月己卯、帝崩、無子、弟端王佶即位.辛巳、尊皇后劉氏爲元符皇后.
五月丙子、詔復哲宗廢后孟氏爲元祐皇后.初、哲宗嘗悔廢后事、嘆曰:「章惇壞我名節.」至是、太后將復後位、會布衣何大正上書言之、遂降是詔、自瑤華宮還居禁中.
陳邦瞻曰:按陳瓘論廢后事有曰:「當時致此之因、蓋生於元祐之說也.以繼述神考爲說、以讎毀宣仁爲心者、其於元祐、譬如刈草、欲除其根.瑤華乃宣仁所厚、萬一有預政之時、則元祐未必不復、是以任事之臣懷刈草之慮、則瑤華惡得而不廢乎.知經術者獨謀於心、宰政柄者獨斷於手、方其造意、自謂密矣、而已難逃於見微之士.」嗚呼.小人之愚其君一至是哉.其可畏也.人情莫親於父子、莫暱於夫婦、李林甫用而明皇不能有其子、蔡卞、章惇之計行而哲宗不能有其妻.哀哉.
徽宗崇寧元年冬十月甲戌、復廢元祐皇后孟氏.時、元符皇后閣宦者郝隨諷蔡京再廢元祐皇后、京未得間.既而昌州判官馮澥上書、論復后爲非.於是御史中丞錢遹、殿中侍御史石豫、左膚連章論「韓忠彥等乘一布衣何文正狂言、復瑤華之廢后、掠流俗之虛美.當時物議固已洶洶、乃至疏逖小臣詣闕上書、忠義激切、則天下公議從可知矣.望詢考大臣、斷以大義、無牽於流俗非正之論、以累聖朝.」京與許將、溫益、趙挺之、張商英皆主臺臣之說、請如紹聖三年九月詔書.帝不得已、從之.詔罷元祐皇后之號、復出后於瑤華宮、且治元符末議復后號者、降宰臣韓忠彥、曾布官、追貶李清臣雷州司戶參軍、黃履祁州團練副使安置、翰林學士曾肇、御史中丞豐稷、諫臣陳瓘、龔刔十七人於遠州.
十二月、追諡哲宗子茂爲獻愍太子.初、鄒浩召自新州入對、帝首及諫立后事、獎嘆再三、詢諫草安在、對曰:「已焚之矣.」退告陳瓘、瓘曰:「禍其在此乎!異時奸人妄出一緘、則不可辨矣.」蔡京用事、乃使其黨僞爲浩疏、有「劉后殺卓氏而奪其子以爲已出、欺人可也、詎可以欺天乎?」之語.帝詔暴其事、遂追冊茂爲太子、而竄浩於昭州.
二年二月、尊元符皇后劉氏爲皇太后、宮名崇恩.
政和三年二月、太后劉氏自殺.帝以哲宗故、曲加恩禮於后、而后頗干預外事、且以不謹聞.帝與輔臣議將廢之、而后爲左右所逼、即簾鉤自縊死.諡曰「昭懷」.
高宗建炎元年春五月、尊哲宗廢后孟氏爲元祐太后.七月、元祐太后避金兵、如揚州.
八月、更號元祐太后曰隆祐太后.尚書省言:「元.」字犯后祖諱、易以所居宮名、從之.二年冬十月、隆祐太后如杭州.三年秋七月、隆祐太后如洪州.冬十一月、復如虔州.
四年三月、遣使迎隆祐太后於虔州.帝謂輔臣曰:「朕初不識太后、自迎至南京、愛朕不啻已出.今在數千里外、兵馬驚擾、當亟奉迎、以愜朕朝夕慕念之意.」遂遣盧益、辛企宗等奉迎於虔州.八月、太后至越州.
紹興元年夏四月、隆祐太后孟氏崩、諡曰「昭慈獻烈」.詔權攢於會稽縣之上皇村、俟事寧、歸葬哲宗山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