嗚呼!自古至今,啟釁之微,失地之速,蓋未有如東三省近事者已!
先是六月十一二等日,海蘭泡有俄兵數千,欲假道愛珲卜奎(按即齊齊哈爾城)至哈爾濱,保護鐵路。俄海蘭泡將軍固畢乃脫爾先以公文告黑龍江將軍壽軍帥,軍帥不允,其言曰:「江省鐵道,當由敝國自行保護,倘貴國必欲發兵前來,則本將軍惟有以軍火從事。」旋得俄將覆文曰:「江省鐵道,貴國代為保護,敝國實不能信。然中俄兩國久敦睦誼,二百餘年從未輕啟邊釁,今貴將軍定欲與敝國軍火從事,足見貴將軍英雄勇武,實為中國不可多得之員,敝國亦惟命是聽。惟貴將軍圖之!」十五日壽軍帥發電信致愛珲副都統鳳翔,令戒備,且曰:「如俄兵過境,宜迎頭痛擊,勿令下駛!」而鳳都統自度愛珲兵備空虛,強弱不敵,不足以一戰,乃電致壽軍帥諫阻釁端,軍帥置不省。
十七日清晨,有俄國兵船五艘拖帶駁船十三號,載俄兵一千數百名,從黑龍江下駛,鳳副都統發電以告軍帥,即晚得壽軍帥電覆,力申開戰之議。於是愛珲所練靖邊各軍即開赴沿江各溝駐防。十八日晨,又有俄兵艦一,裝運軍火下駛,其護送者為邊界官廓米薩爾(官名)闊利士密德(人名),當駛至愛珲上江二十里三道溝時,初有我國統兵官恒統領出而阻止,曰:「奉有軍帥電飭,不許俄國兵船往來江上。」廓米薩爾即捨舟登陸,與之辯論,恒統領堅執不允。廓米薩爾含忿回舟,命軍士放排槍相恐嚇,繼將開炮。而我軍之炮已發,俄兵官二人歿焉,廓米薩爾亦中炮,急裹創,乘舢舨回海蘭泡。
事後,鳳副都統以兩軍互擊情形電告壽軍帥,軍帥即發電致俄將軍固畢乃脫爾,責其輕易開仗,啟釁之咎,惟俄實尸之。
其電由鳳副都統派武並送至廓米薩爾處。時廓米薩爾已受重傷,僅存一息,而猶能張目與此弁言誓必翦滅黑龍江而後已。
自十八日開仗後,黑河統兵官崇統領即連日開炮,向海蘭泡攻擊。俄兵亦以開花炮還擊。十九日,我黑河電報局被開花彈擊毀。二十及二十一,俄派馬隊數旗至愛珲城東,驅二十八屯居民聚之一大屋中,焚斃無算,逸去者不及半。其在海蘭泡貿易之華商約六千餘人,先於十九日被俄兵驅之江邊,許以派船護送歸國;商民聞言,即在江邊忍飢露立待之一日夜之久;二十日下午忽有俄馬隊持槍兵三十名,持斧兵二十名,向商民擊砍,槍斧交下:商民出其不意,惶遽奔逃,均堕黑河而死,其泅水得免者僅百數十人。蓋亦慘矣!
二十二日,鳳副都統見俄在江東恣行焚戮,意良不忍,遂派統領王仲良,營官張某,率馬隊三百渡江驅逐俄兵,並以保護屯民過江。即與俄兵遇,兩軍鏖戰一時之久。我軍陣亡者弁兵三十名,受傷者五十餘人,前隊顧槍彈將盡,軍心惶懼,王統領及張營官已先自逃遁,幸後路抬槍隊奮勇直前,始將俄兵擊敗。俄兵死傷不下百餘人,均向江邊竄逸,適有俄國輪船行經是處,即將敗兵及死傷者載歸。
二十三日,前敵營務處來部郎鶴,鑒於江東之敗,恐孤軍虛懸,為敵所乘。且三百馬隊之渡江,非其本意,實由鳳副都統主其謀,故來部郎恨之,即乘此時,遽傳令過江之兵盡數撤回。俄軍見我軍兵勢已怯,遂萌窺伺愛珲之意,即於二十四日排炮江邊,日向我軍轟擊。愛珲之失,實基於此。論者咸謂來部郎逞私忿,誤大局,撤藩籬之備,失犄角之勢,實為罪魁禍首焉。
二十五日,有俄兵五十名從五道溝過江,我軍駐守彼處者僅有二哨,即將俄兵擊回江東。二十六日,又有俄馬步兵六千名,從黑河上游五道河偷渡黑河,崇統領營中曾登高望見之,而以其衣華軍號衣,疑為漠河金礦護礦之兵,遇亂逃回,故未敢開炮轟擊,迨其登岸,始知為俄軍,已措手不及。崇統領所部各兵即時逃散,退到愛珲,崇統領亦陣亡。二十七日,俄兵即由西山陸路直撲愛珲,其時鳳副都統已奉將軍電,飭赴前敵督隊,率駐防各溝之靖邊軍退至兜溝子,無與俄軍迎戰者。二十九日,俄軍遂入愛珲城。
以上記愛珲失守事。
俄軍既入愛琿後,我軍即退守兜溝子,其地距愛琿七十餘里。俄軍旋於七月初四日率兵進攻,仍用開花彈遙擊。鳳副都統以戰為守,相持累日,顧以兜溝子地勢平衍,雖有高岡,不足以資扼守,且槍炮皆鏽澀不足用,較俄軍之命中及遠,兼用銅彈者,有利鈍之殊。故我軍累戰失利,死亡相屬。兼以黑龍江行軍素無棚帳,軍士晝則忍飢苦戰,夜則露宿,咸出怨言,有離心。
鳳副都統知難抵禦,又恐將士譁潰,因以兜溝子難守情形電告壽軍帥,於初十日結陣徐退。十二日,至距兜溝子一百六十里之北大嶺。其地為愛琿之後路,齊齊哈爾之門戶,最為險要。而二百年來講求邊防者,從未於其地築一炮台,設一重鎮,故倉卒時卒不能阻敵兵前進。
維時俄兵見我軍退守,即亦跟蹤而入。十六日,全軍進逼北大嶺。鳳副都統急率隊迎擊,交戰時許,我軍有洋槍,無短刀,俄兵兼而有之,其利百倍於我。故我軍之當前敵者,非陣亡,即奔潰,後隊亦幾為所牽動。鳳副都統見勢不支,恐全軍盡覆,因即傳令各軍暫為退守,徐圖後計。
十七日晨,俄軍在山下架開花大炮,向我軍猛攻。鳳副都統傳令全軍出隊迎敵,徇師而誓曰:「有退後者斬!」兩軍既相接,鳳副都統自統前隊督戰。前軍童統領稍退卻,即傳令斬首示眾。童懼,奮勇直前,後軍乘勢繼進,我軍勇氣百倍,大敗俄軍。俄之將士死傷者無算。我軍恒統領炮傷一臂,陣亡營官瑞某一員,武備學堂瞄炮學生亦受重傷,軍士陣亡亦不少。
而鳳副都統亦以率隊督戰故,自辰至酉,親放槍四百餘響,力竭不少休,左腿右臂受槍子兩傷甚重,墮馬者三,遂由左右扶之回營,至晚,嘔血數升而死。士氣熸焉。
鳳副都統既亡,遂由壽將軍之第七公子代統其軍,即夕,以鳳副都統力戰陣亡情形電告壽將軍。將軍聞信,失聲痛哭曰:「天乎,何奪我左右手耶!」即傳電令第七公子為治後事,視之如父。又親赴北關設位而哭,欲即將將軍印信交副都統薩保處理,而自赴前敵督戰。薩副都統不允,乃派程雪樓太守為總統,飭令前赴北大嶺迎戰。
程軍至,即照會俄國統兵官停戰議和,又親入俄軍以情告。
俄將領設盛筵款之,一如平日,並允程太守停戰議和,勿傷百姓之請,所過有門懸白旗者可免禍。於是程太守率隊先行,為俄軍前驅。商民均安堵如常,咸頌太守之功不置。經墨爾根、百爾多兩城時,遍插白旗以迎。兩城中各有副都統一員,皆先期逃避,或有言其降敵者,未之詳也。
是時卜奎城中所有練軍,半在北大嶺迎戰,半調防哈爾濱,故城中兵備空虛,不足備緩急。壽將軍平日辦事勇敢,頗為人所稱許,顧以爾時各路軍情迭變,警報沓至,方寸遂亂,不暇簡練士卒,惟日操練義和團百餘人恃為長城。嘗於初七、十五等日,傳諭城中軍民,不得炊釁作食,人咸非之。有部曹王輔臣者,將軍舊友也,嘗上書將軍,微諷其開釁之非;將軍怒,遽於二十二日與臨陣脫逃之張營官同時請令正法。於是眾皆解體。
二十八日,城中傳言在哈爾濱之俄軍已越東大嶺,即日進逼卜奎,於是將軍傳令開城二日,縱商民逃逸。八月初二日,程太守先至卜奎,即入見壽將軍,面陳與俄軍停戰議和事宜,且言俄軍兵官已率師前來,必欲親見將軍。壽將軍聞之,自度終不能親見俄將與議和事,又不欲使城中居民無端罹禍,又自念世受國恩,宜闔門殉節,遂決計誓死報國以謝江省之民。乃先令其妻及婦子速自裁;又親提其幼女納諸儲水器中,幾致淹斃,幸經人救起,得不死。將軍時已仰藥圖自盡,亦經人解救,得不死。
初三日,俄軍前隊陸續抵卜奎城。程太守出為照料,供張頗具。其軍均屯紮關外,民間若不知有敵至。午後,忽聞槍炮聲大作,將軍傳令閉城,令程太守出偵其故。旋知是時適有順天仁字軍到卜奎,與俄軍遇,即開槍相擊,俄軍亦還炮禦之,鏖戰良久,仁字軍力不支,陣亡將士二百餘人,餘均逃竄。
初四日晨,俄軍後隊亦到,俄將必欲入城見將軍。將軍聞之,即作遺書致俄將,請勿殺居民。書畢,呼從者舁柩入,朝衣朝冠從容臥柩中,取金器吞入腹中。驟不得死,命其子開槍擊之。其子手戰不忍發,誤中左脅,不死。又命其家將繼之,一槍中小腹,猶不死,呼聲愈厲。家將顧曰:「如此宜令速死,免受痛苦。」乃再開一槍,洞胸而亡。時俄軍已將入城,乃急掩柩以親軍二百人倉皇護送出城。途中數被俄軍攔截,均由親軍力拒,得奪路而出。俄將猶疑將軍未死,時副都統薩保已降俄,特令率軍追之,期得將軍之屍,卒不及而返。是日,俄軍遂入卜奎城。
以上記齊齊哈爾失守事,至是黑龍江省已全歸俄。
按俄人之窺伺東三省也久矣!有自東三省南歸者,輒言其地土脈膏腴,擅畜牧之利,其穀食之堅好逾於內地,收數亦每倍之。地又多產金,俄雖有金礦,不之逮也。且俄僻處西北,地多不毛,欲東向以與歐洲諸國爭衡,奪中國之權利,古人所謂「雖鞭之長,不及馬腹」,形格勢禁,實多不便。故其欲奪東三省之意,雖三尺童子亦自知之,不自今日始也。今歲乃乘北省團匪之亂,藉保護鐵路為名,遣重兵入內地。許之,則強賓奪主之勢成而禍將在日後;不許,則彼之啟釁為有辭而禍將在目前。壽將軍既有守土之責,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其力拒俄請,卒至兵戎相見,蓋亦勢所宜然,不能為將軍咎也。
將軍受事日淺,軍實空虛,不足禦敵人,蓋諒之;惟誤信團匪,倚為干城,實有忠有餘而智不足;卒至地失身亡,以死報國,識者蓋哀之矣!綜論其受禍之故,則在晉昌之慫勇。當各國聯軍入攻京師之時,朝廷嘗諭令各直省將軍督撫各自保守其疆土,朝廷不為遙制,惟不可以和之一字橫梗胸中。壽將軍奉諭後,心知黑龍江兵餉易絀,不足與俄戰,乃電致奉天商議戰守機宜。
時晉昌方為奉天副都統,事事與奉天將軍增祺立異,即電復壽將軍,力主戰議,並約於六月十三日同時與俄軍開仗,軍械糧餉許由奉天接濟。由是壽將軍恃以無恐,毅然決戰。而戰事既急,奉天援軍卒不至。直至俄兵臨城下,仁字軍始倉皇奔至,一戰而敗,大局遂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