議和全權大臣李少荃中堂進京後,以聯軍統帥瓦德西既亦在京,自應往謁,以伸主誼,且以和局開議在即,亦須稍通款曲,不無裨益之處。遂於九月二十四日會同慶王,隨帶譯員蔭午樓副都統等,命駕前往。
李相先至,瓦統帥脫帽以迎,執手為禮。
彼此坐定,寒暄畢。先是李相云:「貴統帥氣體甚好。」統帥云:「托庇甚好,中國天氣與吾極宜。貴大臣與吾前數年在德國會晤後,目下貴大臣體氣尚好,吾甚喜悅。」李相云:「吾前在德國時,因事忙不獲與貴統帥暢談。今日得見,甚為欣喜。」統帥云:「貴大臣在中國聲望甚著,吾已早聞。今日得以復見,何幸如之!」李相云:「貴統帥今年若干歲,諒已七十矣?」統帥云:「吾年六十八歲!」李相云:「貴統帥年高,尚能來華,真可異也!」統帥云:「吾慕中國已久,深願來華一遊,以長見識。」李相云:「華民均不願遠遊,與貴統帥所言,殊覺相反。」統帥云:「貴大臣盡可勸令以後宜至他國遊歷。」李相云:「吾在歐洲時,見各國殷富,甚為駭愕。」統帥云:「英人韋禮遜所著之書,有道及貴大臣事者,吾曾讀及。韋禮遜言談:使貴大臣能如前勸令貴國人民,則貴大臣將有益國家不淺。」李相云:「不幸中國居高位者知識甚淺,致中國大為所害,華民亦不願有鐵路電線等物。」瓦帥云:「從前德民亦然,當鐵路新出時,德民均不願有之,經久亦知其為有國者所不可不有之物。」李相云:「和議成後,中國自當即行開辦鐵路。」瓦帥云:「如和議一成,歐洲各國即將以巨款借與中國,以為建造鐵路之用。」李相云:「吾甚望中國民智漸開。」瓦帥云:「吾深知中國極富,但須設法以變之耳。鐵路後來更大有用處。」李相云:「中國刻下仍貧。」瓦帥云:「歐美各處,吾殆已行遍,深知鐵路之有用。貴大臣在德國時,曾談及毛針軍。將軍,即吾師也。渠亦深知鐵路之有用者。」李相云:「吾在德時,毛將軍已故數年,獨幸與卑士麥克王爵談有數點鐘之久。」瓦帥云:「吾亦深知此事。」李相云:「貴統帥彼時在漢勃克鄰近某處為統帶官,卑士麥克王爵宅第去漢勃克並不遙遠。」瓦帥云:「約一點鐘時可至。」李相云:「貴統帥大約與卑士麥克王爵為良友?」瓦帥云:「然,吾二人交誼始終無渝。」李相云:「刻下和倫洛熙王爵是否為德國宰相?」瓦帥云:「否,近已告退。」李相云:「繼為德相者何人?」瓦帥云:「褒洛孚伯爵也。該伯爵年羅尚未甚老。」李相云:「和倫洛熙王爵已逾八旬否?」瓦帥云:「已逾八旬。」李相云:「刻下是否褒洛孚伯爵為德國首相?」瓦帥云:「然。」李相云:「毛奇將軍有子否?」瓦帥云:「毛奇將軍無子,其侄甚多。」瓦帥又云:「北京氣候頗冷。」李相云:「貴統帥置有火爐否?」瓦帥云:「有。此間天氣與吾頗相宜。德國秋冬之間,雨水頗多,北京則否。」李相云:「刻下望雪甚殷。」李相又云:「德王刻在柏林否?」瓦帥云:「德皇刻在柏林,體氣極好,共有皇子□人。」李相云:「吾在柏林時,皇子尚無如此之多。」李相又云:「德皇后近體如何?」瓦帥云:「皇后體氣極好。」李相云:「吾在柏林時,曾蒙皇后賜宴,吾亦曾見過皇子。貴統帥共有幾子?」瓦帥云:「無。」李相云:「貴統帥已成婚否?」瓦帥云:「業已娶親。」李相云:「貴統帥自一千八百七十年起,是否一向帶兵?」瓦帥云:「然,中間有時參辦交涉事宜。」瓦帥又云:「貴大臣在此頗無所擾否?」李相云:「然。」瓦帥云:「兵爭一事,無論何人,殊形不便。」李相云:「孟公使暨立側爾副將近狀如何?」瓦帥云:「孟公使等體氣甚好。立側爾副將刻回保定,渠素來欽佩貴大臣。」李相云:「立側爾副將暨希立克新,乃上等之陸軍教習。」瓦帥云:「吾極望以後中國再聘用德國教習。」李相云:「聯軍以德國為首務國,所出之主意,他國自必樂從。」瓦帥云:「吾亦望如此。但貴大臣必須與吾會同辦理,則事自無難辦者。」李相云:「吾聞聯軍將往張家口。」瓦帥云:「否,不過至長城為止,該處聞有華兵。」李相云:「該處如有華兵,無非為彈壓地方起見。」瓦帥云:「保守府附近各處亦有華兵,該兵並不剿除團匪。」李相云:「北方華軍,專為彈壓地方起見,並不與西人為難。」瓦帥云:「此間華軍無紀律者頗多,北省人民頗不願有之。」李相云:「吾意此系道路之言,並不確鑿。」瓦帥云:「如貴大臣能保華軍不與聯軍相近,則吾必不遣兵前往各處。」李相云:「聯軍所占各處,吾不甚詳悉。」瓦帥云:「吾將示貴大臣以圖。」李相云:「謝謝。」李相又云:「德軍將往張家口否?」瓦帥云:「如華軍與之抗拒,則德國軍必往。又聞該處有某教會在彼,為百姓所虐待。」李相云:「吾知該處教會,斷不至有險況。吾已到京,當更無是事。」瓦帥云:「此軍不可不發。」李相云:「保定府乃拳匪淵薮,刻下已甚安靜。」
語至此,慶王至。瓦統帥遺德兵宮布立克新迎之。
瓦帥云:「貴大臣近得兩宮消息否?」李相云:「兩宮情形,大略同前。」瓦帥云:「北京與兩宮如何通電?」李相云:「此間致電上海,再轉漢口而入西安。貴國大皇帝曾勸皇上返跸北京,奈吾皇上甚膽怯。」
時慶王已到,即經李相引進。
慶王云:「吾久望與貴統帥締交。」瓦帥云:「今日得見王爺,吾心甚喜。」慶王云:「吾願來已久。」瓦帥云:「吾亦久欲來中國,今日幸得如願。中國情形,吾前雖未來,然見之書中者頗多。所不幸者,此來為兵爭事起見耳。」慶王云:「亨利親王,吾曾見過。」瓦帥云:「亨利親王曾告我云:北京人民,待之甚厚。」慶王云:「吾與亨利親王亦曾敘談多次。」慶王即言及德使被戕,我兩宮暨中國人民均為惋惜抱歉之意,繼云:「各統帥覺北京寒冷否?」瓦帥云:「吾刻已按照中國例,以皮衣禦寒。北京有皮貨,實為天下所僅見。」慶王云:「德國氣候與北京相同否?」瓦帥云:「大約相同,惟冬日較北京更短,北京似覺較好。」慶王云:「貴統帥今年若干歲?」瓦帥云:「六十八。想王爺比吾至少小十歲。」慶王云:「六十三歲。」瓦帥云:「王爺有宮在北京否?」慶王云:「有,不過甚小,與此間相距甚近。」瓦帥云:「有避暑宮否?」慶王云:「有,亨利親王來華,曾在該處早膳。」瓦帥云:「是否與皇上避暑宮相近?」慶王云:「然。貴統帥帶有馬車來華否?」瓦帥云:「然,不意此間人民見之,頗為駭異。」慶王云:「此間此物極為罕見。」瓦帥云:「歐洲馬車甚有用,中國亦宜用之,其有用處與鐵路相等。」慶王云:「貴統帥帶來者是否駕以雙馬?」瓦帥云:「然,如行遠,則駕四馬。」慶王云:「此間道路崎嶇,馬車殊形不便。」瓦帥云:「如駕良馬,即可無虞。此間城內布置甚好,皇宮尤妙。」慶王云:「惜刻下只餘廢址頹垣。」瓦帥云:「甚望兩宮早日回京。」慶王云:「如欲北京一切復舊,此系最難之事。」瓦帥云:「吾適間與李相接談,以王爺來而止。吾曾問中國皇上能早日回京否?」慶王云:「吾望皇上早日東歸,惟刻下難於布置,請貴統帥轉請各公使早將和議條款議定。」瓦帥云:「約數日內即可照辦。」慶王云:「甚望如此。近日皇上有諭云:『和議一有頭緒,即將返跸。況貴國大皇帝,亦請皇上回京。』」統帥云:「王爺須知吾已奉令,以皇帝禮接待皇上。」慶王云:「甚善。」又云:「一年前亨利親王來時,敝國亦以禮接待。」統帥云:「彼時德王聞之甚喜。吾德皇亦甚願與中國共守和局,方中東構釁時,德皇即有此言。」慶王云:「吾知德皇待中國極好。貴統帥在貴國向居何職?」統帥云:「吾充巡閱德國陸軍之職。」言及此,即顧其翻譯官云:「請將此職發明,俾王爺詳知。」慶王云:「此位其高,惟甚辛苦。貴統帥常見亨利親王否?」統帥云:「在克伊爾地方,時常與相見。」慶王云:「亨利親王刻管何營?」統帥云:「亨利親王現正休息,明春即當復出。」李相云:「德皇太子是否尚在學堂讀書?」瓦帥云:「否,已入軍營,一二年內再入大學堂附學,其所占地步甚好。」慶王云:「今年若干歲矣?」瓦帥云:「十八。」李相云:「吾亦見過。」瓦帥云:「為太子者,必至陸軍學堂學習方可。蓋陸軍乃有國者之基也。」慶王云:「誠如貴統帥所言,吾亦充過武官。」瓦帥顧蔭午樓副都統方云:「足下德語極佳,在敝國究有若干年之久?」蔭云:「自一千八百七十七年至一千八百八十二年,吾在德奧兩國。」瓦帥云:「彼時足下若干歲?」蔭云:「念七歲。」瓦帥云:「柏林較維也納好否?」蔭云:「各有好處。」李相又言及聯軍所據地方之圖。瓦帥云:「聯軍刻修楊村北京鐵路,不日即可開用。鐵路鄰近各處居民,必須安靜方可。吾望該處已無拳匪。以後此線,亦可為百姓轉運之用。」李相云:「俄軍修理鐵路工程,並無停止。」慶王云:「拳匪前將該處鐵路拆毀。」李相云:「拳匪已死,無須再言。惟北京至楊村鐵路,能復舊否?」瓦帥云:「吾意自能復舊。惟鄰近人民,均須安靜,否則當以槍斃。設有事端,該處人民,不能辭其責。」李相云:「如有兵保護,則必無其事。蓋該處人民,畏兵如虎也。」瓦帥云:「北京居民,未歸者尚多否?」慶王云:「歸者約有大半。鋪戶以無本錢,故未開者尚多。」瓦帥云:「居民在京者,其產業或可保全。此間華民,偷竊他人物件者甚多。」慶王云:「貴統帥所言甚是。」瓦帥云:「吾之閱歷系自幾經戰陣而來,兵爭之時,居民有財產者,不宜他往。如北省一帶,能從此安靜,吾心更喜。」慶王云:「謝謝。吾深望以後中外成為一家。」瓦帥微笑。李相云:「深望和局即可開議。」瓦帥云:「約日內即可開辦。但和議既開,亦須早有歸結。不過中國須吃虧耳。如早日歸結,則吃虧處略可較少。」李相云:「現欲與華軍通信,以無電報,故殊形不易。請貴統帥給與護照。」瓦帥云:「此非必需之物,況貴國送信章程已極好,不必再多此周折!」李相云:「如貴統帥給與護照,較為便益。」瓦帥云:「如華軍不在聯軍所占處駐紮,則吾能設法令人幫同信差通信。」李相云:「護照不但作送信之用,即派員他往,亦可用之。」瓦帥云:「如信中言能使吾知,即可照辦。」慶王云:「所通各信,自與兵事無干。」瓦帥云:「既與兵事無干,即可由吾處代寄。」李相云:「如有上諭前來,亦須護照。」瓦帥云:「容吾思之。吾望自此以後,常與貴大臣相見。」慶王云:「刻下各信,均已扣留。」瓦帥云:「吾想並無此事。惟刻下萬不能以護照相與,必須容吾三思。」慶王云:「如所送之信,業經延搁,信差當可放行矣。」李相云:「既無護照,則吾豈能發遣信差?」瓦帥云:「必須容我三思後再奉覆。華軍在直隸省尚多,必須遣往他處。其餘辦事各員,如與聯軍有益者,自可容之。」李相云:「然則貴統帥於在直辦事各華官,並無阻難之意矣。」
言至此,慶王、李相,即行告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