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尚書趙舒翹之賜令自盡也,先是上年十二月二十五日上諭,本欲定為斬監候罪名,已由臬司看管,家屬均往臬署待候。先一日太后謂軍機曰:「其實趙舒翹並未附和拳匪,但不應以拳民『不要緊』三字復我。」趙聞,私幸老太后可以貸其一死。
廿九日,外面紛傳西人要定趙舒翹斬決之罪,於是西安府城內紳民咸為不服,聯合三百餘人,在軍機處呈稟,願以全城之人保其免死。軍機處不敢呈遞。刑部尚書薛允升,本趙之母舅,謂人曰:「趙某如斬決,安有天理!」
至初二日,風信愈緊,軍機處自早晨六點鐘入見太后,至十一點始出,猶不能定趙之罪。而鼓樓地方,業已聚集人山人海,有聲言欲劫法場者,有聲言:「如殺大臣,我們即請太后回京城去!」又有看熱鬧者。軍機處見人情洶洶如此,入奏太后不如賜令自盡。
至初三日,而賜令自盡之上諭下矣。是日早八點鐘降旨,定酉刻復命。於是岑中丞銜命前往。宣讀畢,趙跪謂中丞曰:「尚有後旨乎?」岑曰:「無。」趙曰:「必有後旨也!」其時趙夫人謂趙曰:「我夫婦同死可耳!必無後命矣!」遂以金進,趙吞少許。午後一點至下午三點鐘,毫無動靜,猶精神大足,與家人講身後各事,又痛哭老母九十餘歲,見此大慘之事。其時趙之寅友及親戚,往視者頗多。岑中丞始止之,既而亦聽之。趙謂戚友曰:「這是剛子良害我的!」岑見趙聲音宏朗,竟不能死,遂命人以鴉片煙進。五點鐘,猶不死。又以砒霜進。至是始臥倒呻吟,以手捶胸,命人推抹胸口,但口說難過而已。其時已半夜十一點鐘,岑急曰:「酉時復命,已逾時矣!何為仍不死!」左右曰:「大人何不用皮紙蘸燒酒扪其面及七竅?當氣閉也。」岑如法,用皮紙蘸燒酒扪之,共扪五張,久之不聞聲息,而胸口始冷。夫人痛哭後,遂亦自盡。按趙之身體最為強旺,故不易死,又有意候旨,大約鴉片煙所服有限也。
莊王載勳之待罪蒲州也,在行臺居住,其妾其子隨之。葛寶華奉賜令自盡諭旨,銜命前往。及抵蒲州,到行臺,為時尚早,門外放炮迎迓。莊王大罵曰:「何故無端放炮?」左右曰:「欽差葛寶華至。」莊王曰:「其我之事乎?」左右曰:「欽差過境耳。」及葛寶華入,莊猶詳詢行在各情形,葛不深答。行臺之後本有一古廟,葛往視有空房一間,遂設為莊王自盡之所。懸帛於梁,鎖之。旋飭蒲州府及營縣派兵彈壓。傳命有旨,飭莊王跪聽。莊奉傳,挺身而至,謂葛曰:「要我頭乎?」葛不語,但讀旨。莊曰:「自盡耳!我早知必死,恐怕老佛爺亦不能久活!」又謂葛曰:「與家人一別,可乎?」葛曰:「請王爺從速!」其時莊王之子妾亦至矣。莊王謂其子曰:「爾必為國盡力,不要將祖宗的江山送洋人!」其子哭不能答。妾則滾地昏厥,不知人事矣。莊曰:「死所何處?」葛曰:「請王爺入此房內。」莊入,見帛已高懸,掉頭謂葛曰:「欽差辦事真周到,真爽快!」遂懸帛於頸,不過一刻,即已氣絕。
前都察院左都御史英年,為人極膽小。十二月廿五日降旨在陝西省監監禁趙舒翹,則有家人探視英年,則一人岑寂,終夜哭泣,謂人曰:「慶王不應不為我分辨!」人不敢答。至元旦,眾皆以歲事忙碌,不暇之顧。英年哭至中夜,忽無聲。次午,家人見其伏地氣絕,滿面泥污,眾趨視之,乃知其以污泥蔽塞滿口而氣絕者。然是時尚未奉朝命也。眾不敢以死聲張,直至初三日旨下,始稟岑中丞復命。
端王載漪,未奉旨發往極邊時,已在寧夏。及傳旨發往極邊,大阿哥已如癡如呆,而端王奉發充之旨,不惟不驚,反大喜。謂人曰:「這已是皇上恩典了,咱們尚等什麼?快些往新疆走,不要動皇上盛怒了!」又急問左右曰:「咱門阿哥有罪乎?」眾曰:「不聞旨。」端王曰:「卻不與他相干,諒無妨也。」故奉旨之日,端王即兼程起行,深恐西人再加以正法之罪也。
山西巡撫毓賢,自奉發遣新疆之旨,押解起行,業已一路帶病,不能行走。及聞正法之旨,早已人事不知,如昏如夢,不似在任時暴虐情形。在正法之先一日,已經病危,故拖至殺場,毫未費事。又傳聞毓賢當未死之先,甘肅城內,並有人張貼告白,約會大眾代為請命免死。毓知事無益,亦發告白一紙,自明其死光明正大,囑大眾勿阻。
又自挽二聯,其一云:「臣死國,妻妾死臣,誰曰不宜?最堪悲老母九旬,嬌女七齡,耄稚難全,未免致傷慈孝治。我殺人,朝廷殺我,夫復何憾!所自愧奉君廿載,歷官三省,涓埃無補,空嗟有負聖明恩。」
其一云:「臣罪當誅,臣志無他!念小子生死光明,不似終沈三字獄。君恩我負,君憂誰解?願諸公轉旋補救,切須早慰兩宮心。」
意者將死哀鳴歟?然詞氣從容,病中未必能為此也,或其友代為捉刀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