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寧二年九月、制置三司條例司請以常平、廣惠倉見在斛㪷、遇貴量減市價糶、遇賤量增市價糴、其可以計會.轉運司用苗稅及錢斛就便轉易者、亦許兌換、仍以見錢依陜西青苗錢例、取民情豫給、令隨稅納斛㪷、內有願請本色、或納市價貴願納錢者、皆許從便、務在優民.如遇滅傷、亦許以次科收熟日納.若此行之、非惟足以待兇荒之患、又民既受貸、則於田作之時、不患闕食.
司馬光在經筵、言青苗錢不便、與呂惠卿答難.
閏十一月壬子、條例司奏:「差官提舉諸路常平、廣惠倉、兼管勾農田水利差役事.河東、湖南、梓州、利州、夔州各二員;江西、湖北、成都府、廣東、廣西、福建各一員;又差官同管勾陜西、江西、湖北、成都府、廣東、廣西、福建各一員、並令閤門引上殿.」從之.時天下常平錢穀見在一千四百萬貫石.諸路各置提舉二員、以朝官為之;管勾一員、京官為之、或共置二員、開封府界一員、凡四十一人.
三年正月癸丑、詔:「諸路常平、廣惠倉給散青苗錢、本為惠恤貧乏、今慮官吏不體此意、追呼均配抑勒、翻成搔擾、其令諸路提㸃刑獄官體量覺察、違者禁止、立以名聞、敢沮遏願請者、案罰亦如之.」先是翰林學士范鎮言:「常平倉始於漢之盛時、賤則貴而斂之、恐傷農也、貴則賤而散之、恐傷民也、最爲近古、虽唐虞之政、無以易也.而青苗者、唐衰亂之世所為 —— 苗青在田、賤估其直、收歛未畢、而必其償、是盜跖之法也.今以盜跖之法而變唐虞不易之政、此人情所以不安.迺者天雨毛、地生毛、天鳴地裂、皆民勞之象也;惟陛下觀天地之變、罷青苗之舉.」右正言李常、孫覺亦言:「王廣廉近至京师、倡言取三分之息、又聞制置司欲行其法於天下、乞明詔有司、勿以强民、仍且試之河北、陕西數路.」初、勅旨放青苗钱、並聽從便、毋得抑勒、而提舉官務以多散爲功、又民富者不願取、而貧者乃欲得之、即令隨戶等高下分配、又令貧富相兼、十人爲保首.王廣廉在河北、第一等給十五貫、第二等十貫、第三等五貫、第四等一貫五百、第五等一貫、民間喧然、不以爲便、而廣廉入奏、稱民間歡欣鼓舞、歌頌聖德、言者既交攻之、朝廷不得已、乃降是詔.
庚申、提點開封府界縣事吕景言:「府界人戶見倚閣貸糧二十餘萬石、今又散青苗錢十五萬貫、恐民力不能堪.」詔送條例司、召提舉官戒諭之.先是侯叔獻屡屢督景散青苗錢、景以畿甸諸縣各有屯兵、每嵗課利錢僅能借諸軍請給、無有贏餘、條例司又别以買陝西鹽鈔錢五十萬為青苗錢、而景復有是奏.上初欲令中書戒諭提舉官、王安石曰:「若召提舉官至中書、諸路聞此、必顧望不敢推行新法、只令條例司指揮可也.」從之.
二月壬戌朔、韓琦言:「準轉運及提舉常平廣惠倉司牒、給青苗價錢、須十戶以上結成一保、三等以上有物力人充甲頭.每戶支錢:第五等及客戶毋得過一千五百、第四等三千、第三等六千、第二等十千、第一等十五千.委本縣量度增给.三等以上人戶、若有剩錢、更許增數.坊郭人戶有物業抵當願請錢者、仍五家以上為一保、依鄉村青苗支借.其諸縣不得避免出纳之煩、致令諸色人扇摇人戶、卻稱不願請領.如不願請領、即具結罪狀、入馬遞申赴當司以凭、選官差清强、往彼曉諭.人戶如卻願請領、其本縣干繫人、必定别作行遣、事理稍重、具事由申奏.如夏秋收成物價稍貴、願納錢者、當議減市價錢數、比元請錢、十分不得過三分.假令一戶請錢一千、納錢不得過千三百.臣竊以國之頒號令、立法制、必信其言、而使民受實惠、則四方觀聽、孰不欣服?詳熙寧二年詔書、務在優民、不使兼并之家乘其急以邀倍息、皆以為民、公家無所利其入、謂先王散惠興利、抑民豪奪之意也.今乃鄉村自第一等而下、皆立借錢貫陌、三等以上更許增數;坊郭人戶有物產抵當者、依青苗例支借.且鄉村三等并坊郭有物業人戶、乃從來兼并之家也、今皆多得借錢、每借一千、令納一千三百、則是官放息錢、與元初抑兼并、濟困乏之意、絕相違戾、欲民信服、不可得也!又鄉村每保須要有物力人爲甲頭、雖云不得抑勒、而上等之户既有物力、必不願请、官吏既防保内人下貧戶不能送納、豈免差充甲頭以偹代賠也;復峻責諸縣、如人戶不願請領、即令結罪申報、選官曉諭、卻有願請者、則干繫人别作施行、或具申奏、官吏懼提舉司勢可升黜、又防選官曉諭之時、豈無貧下浮浪願請之人?苟免捃摭、則其勢須行散配、且貧下人戶見官中散錢、誰不願請從?然本戶夏秋各有稅賦、又有預買及轉運司和買、兩色紬绢、積年倚閣、借貸錢糧麥種錢之類、名目甚多、今更增納此一重出利青苗錢、愚民一時借請則甚易、至納時則甚難也.故自制勅下以來、一路官吏、 上下惶惑、皆謂若不抑散、則上戶必不願請領、只據}近下等第與無業客戶、雖或願請者支俵、實難催納、將來必有行刑督索、及勒干繫書手、典押、耆戶長、同保人等均賠之患.大凡兼并所放息錢、雖取利稍厚、緣有逋欠、官中不許受理、往往舊債未償其半、早已續得貸錢、兼并者既有資本、故能使相因嵗月、漸而取之.今官貸青苗錢則不然、須是夏秋隨稅送納、災傷及五分以上、方許次科催還.若連兩科災傷、則必官無本錢接續支给、官本因而寖有失陷、其害明白如此.更有緣此煩費虚擾之事、不敢具述.去嵗河朔豐熟、常平所糴米斛錢、不過七十五至八十五以來、若乘時收斂、遇貴出糶、不惟合於古制、而免有失陷之弊、兼民實被惠、亦足以收其羡赢.今諸倉方有糴入、而提舉司即令住止、葢盡要散充青苗錢、指望三分之利、收為己功、縣邑小官、敢不奉行?豈暇更恤貽民久遠之患哉?諸路所行、必料大率如此.朝廷若謂陝西嘗放青苗錢、官有所得而民以為便、此乃轉運司因軍儲有闕失、自冬涉春、雨雪及時、麥苗滋盛、決見成熟、行於一時則可也.今乃差官置司、為每嵗春夏常行之法、而取利三分、豈陝西權宜之比哉?兼初詔具於京東、淮南、河北三路先行此法、俟成次第、即令諸路施行.今此三路方憂不能奉行、而遽於諸路遍差提舉官、以至西川、廣南亦皆置使.恭惟陛下自臨御以來、夙夜憂勞、勵精求治、況承祖宗百年仁政之後、民浸德澤、惟知寬恤、未嘗過擾.若但躬行節儉、以先天下、常節浮費、漸汰冗食、自然國用不乏、何必使興利之言紛紛四出、以致遠邇之疑哉?欲望聖明更賜博訪、若臣言不妄、乞盡罷諸路提舉官、只委提點刑獄官、依常平舊法施行.」癸亥、上親袖出琦奏、示執政曰:「琦真忠臣、雖在外、不忘王室.朕始謂可以利民、不意乃害民如此、出令不可不審.且坊郭安得青苗?而使者亦强與之乎!」王安石勃然進曰:「苟從其所欲、雖坊郭何害?」因難琦奏曰:「陛下修常平法所以助民、至於收息、亦周公遺法也.」曾公亮、陳升之皆言坊郭不当俵錢、安石曰:「坊郭所以俵錢者、以常平本錢多、農田所须已定而有餘、則因以振市人乏绝、又以廣常平儲蓄.」升之曰:「但恐州縣避難索之故、抑配上戶耳.」安石曰:「抑配誠恐有之、然俟其行此、嚴行黜責一二人、則此弊自絕.」先是、御史程顥言:「成都不可置常平、民多米少故也.」安石曰:「民多米少、則尤不可以無常平、米少則易以踴貴、以常平抑之兼并、乃不能使米踴貴.」上曰:「顥以為蜀人豐年乃得米食、平時但食豆芋等、今豐年乃奪而糴之、是貧人終身不得米食也.」安石曰:「今常平不奪而糴之、則兼并亦奪而糴之、至於救時、取息必倍.」上曰:「俵青苗錢而納米、方貴時如何令纳?」安石曰:「貴則民自納錢.」上曰:「納錢則倉但有錢、凶年何以振貸?」安石曰:「常平米既出盡、則常平但有錢、非但今法如此、雖舊法亦不免如此.」上終以韓琦所說爲疑、安石曰:「臣以為此事至小、利害亦易明、直使州郡抑配上戶俵十五貫錢、又必令出二分息、則一戶所陪止三貫錢、因以廣常平儲蓄、以待百姓凶荒、則比之前代、科百姓出米為義倉、未爲不善.況又不令抑配、又何所害而上煩聖心過慮?臣論此事已及十數萬言、然陛下尚不能無疑、如此事尚為異論所惑、則天下何事可为?」上曰:「須要盡人言、料文彦博、吕公弼亦以爲不可、但腹誹耳.韓琦獨肯來說、真忠臣也.」上又曰:「常平取息、姦雄或可指以為說動百姓.」安石曰:「今榷鹽酒皆用重刑;以禁民買紬絹、或强支配以鹽、姦雄不以此為說動百姓.常平新法乃振貧乏、抑兼并、廣儲蓄、以偹百姓凶荒、不知於民有何所苦?民别而言之則愚、合而言之則聖、不至為此摇動.大抵民害加其身自當知、且又無情、其言必應事實;惟士大夫或有情、則其言必不應事實也.」翌日、安石遂稱疾不出.兵部員外郎傅堯俞、直昭文館、同判流內銓.堯俞始除喪至京師、王安石素善堯俞、未即見也、安石數召之、既見、語及新法、安石謂堯俞曰:「方今紛紛、遲君來久矣、將以寶文閣待制、同知諫院處君.」堯俞謝曰:「新法世以為不便、誠然、當力論之.平生未嘗欺、敢以實告.」安石不悅、遂有此命.参知政事王安石既稱疾家居、翰林學士司馬光再為批答曰:「朕以卿才高古人、名重當世、召自岩穴、置諸廟堂、推忠委誠、言聽計用、人莫能間、衆所共知.今士大夫沸騰、黎民騷動、乃欲委還事任、退取便安、卿之私謀、固為無憾、朕之所望、將以委誰?」安石得之大怒、即抗章自辨.上封還其章、手劄諭安石曰:「詔中二語、乃為文督迫之過、而朕失於詳閱、今覽之甚愧.」又明日、安石乃入見、固請罷、上固留之、獎諭良久.安石退、又具奏乞罷.正月乙卯、既下詔約束强以錢俵散人戶、仍戒沮遏願請者、葢王安石意也.及是王安石在告、曾公亮、陳升之因取前詔、削去「沮遏願請」等語、别行之.後安石出、果以為忤云.
壬申、翰林學士、兼侍講學士、右諫議大夫、史館修撰司馬光、為樞密副使.先是、王安石奏言:「有人於此外託劘上之名、内懷附下之實、所言者盡害政之事、所與者盡害政之人.彼得高位、則懷陛下眷遇、將革心易慮、助陛下所為乎?將因陛下權寵、構合交黨、以濟忿慾之私而沮陛下所為乎?臣以既然之事觀之、其沮陛下所為必矣.」於是安石復謁告、而光有是命.辛丑、司馬光言:「臣蒙聖恩、除樞密副使、所以屢違詔命、不敢祗受者、臣先曾上疏、言不當設置三司條例司、又嘗因經筵侍坐、言散青苗錢不便、自後朝廷更遣使者三十餘人、專使之散青苗錢、又疑因臣之言、激怒建畫之臣、使行之更力、由是閉口不敢復言.今行之才数月、中外鼎沸、皆以為不便.然後臣乃敢發言、彼言青苗法不便者、止論今日之害耳、臣所憂者、乃在十年之後、非今日也.臣竊聞先帝嘗出内藏庫一百萬緡、助天下常平倉作糴本錢、前日天下常平倉穀共及一千餘萬貫石、今無故盡散之、他日若思常平之法、復欲收聚、何時得及此數乎?臣以謂散青苗錢之害猶小、而壞常平之法害尢大也.今陛下令薛向於江淮爲貿易、以三百萬緡畀之、又散青苗錢數千萬緡、其餘五十萬、三十萬者、固不足數.陛下若終信條例司所言、推而行之、不肯變更、以循舊貫、十年之後、富室既盡、常平已壞、帑藏又空、不幸有方二三千里之水旱、飢殍滿野、加以四夷侵犯邊境、羽書狎至、戎車塞路、争战不已、轉餉不休、當此之時、民之羸者不轉死溝壑、壯者不聚為盜賊、將何之乎?秦之陳勝、吳廣、漢之赤眉、黃巾、唐之黃巢、皆窮民之所為也.大勢既去、雖有智者、不能善其彼矣.臣竊惟太祖、太宗躬擐甲胄、櫛風沐雨、跋履山川、蒙犯矢石、以為子孫成光明盛大之業、如此其美也.陛下試取所進《歷年圖》觀之、自周末以來、至於國初、一千三百六十有二年、其間亂離板蕩、則固多矣、至於中外無事、不見兵革、百有餘年、如國朝之盛者、豈易得乎? 陛下誠能昭然覺悟、采纳臣言、罷制置三司條例司、追還使者、臣雖盡納官爵、但得為太平之民、以終餘年、其幸多矣.苟言不足采、陛下雖引而寘諸二府、徒使天下指臣為貪榮冒寵之人、未審陛下將何所用之?」王安石既入見、又屢奏辭位、上諭韓絳、令絳遣其子趣安石視事.壬午、安石始出視事.安石之在告也、上諭執政罷青苗法、曾公亮、陳升之欲即奉詔、趙抃獨欲俟安石出、令自罷之、连日不決、上更以為疑、安石入謝、上勞問曰:「青苗法、朕誠為衆論所惑.寒食假中、静思此事、一無所害、極不過少失陷錢物、亦何足恤.」安石曰:「但力行之、勿令小人故意壞法、必無失陷錢物之理.預買紬絹、行之已久、亦何嘗失陷錢物?」安石既視事、持之益堅、人言不能入矣.安石之求分司也、御史王子韶、程顥、諫官李常皆稱有急奏、乞登殿、言不當聽安石去位、意甚懼、及安石復視事、子韶等乃私相賀.先是詔諸路提點刑獄體量覺察提舉常平官抑配人戶青苗錢、并州縣抑遏不敢者、及王安石在告、曾公亮、陳升之等舉行前詔、乃删去「毋得抑遏不散」之語、安石復視事、志氣愈悍、面責公亮等曰:「為宰相當有職守、何得妄降劄子?今體量抑配青苗、又輒去當日詔語!」公亮等不敢抗.癸未、上復遣李舜舉趣光受命、且諭上意曰:「樞密本兵之地、自有職分、不當更引他事为辭.」光即奏:「臣若已受命、則誠如聖旨、不敢言職外事.今尚為侍從之臣、朝廷闕失、無不可言者.」遂稱疾謁告.
甲申、以韓琦論青苗奏付條例司.右正言李常言:「其尤甚者、至使善良偹給納之費、虚認貫陌以輸二分之息.」上閱常奏曰:「常平事皆經中書行遣、今人言紛紛如此、乃因執政議論不一故也.」公亮曰:「臣本以爲不可.」升之曰:「臣本不欲如此、今已書奏、更不敢言.」上曰:「若以為不可、當極論之、何以書奏?既書奏、何以至今乃議論不一?」上問李常疏如何處置、安石曰:「可令分析、是何州縣如此?」公亮、升之皆曰:「諫官許風聞言事、豈可令分析.」公亮曰:「王安石但欲己議論勝耳.」上正色言曰:「豈有此耶!」公亮曰:「此言若誣、天實臨之.」安石曰:「始與升之言此法、升之以爲難、臣即不强.升之既而以吕惠卿、程顥亦責、升之畏流俗、遂肯同簽書、當時若升之不同、臣亦豈敢强升之為此奏?天下可行之事至衆、但議論未合、即無强行之理.及至朝廷已推行、則非復是臣私議、乃朝廷詔令也.大臣為朝廷奉詔令、自當以身徇之、臣非好以議論勝、乃欲朝廷法令尊、為人所信、不為浮議妄改而已.」上乃卒令常分析、常乃王安石所引用者、既除諫官、言青苗取息非便、安石見之大怒、遂白上、使明出二分息.吕惠卿謂常曰:「君何得負介甫?我能使君终身不如人!」及安石分司、常雖言安石不當去、又言青苗不當取二分息、乞罷之.安石既出、面責常曰:「君本出條例司、亦嘗預青苗議、今反見攻、何以異於蔣之奇也?」
乙酉、韓琦言:「河朔連嵗豐稔、編戶安復、兼臣已老病、願罷臣河北安撫使」從之.其實王安石怒琦言青苗事、欲以沮琦也.是時陳留亦不敢散錢、知縣 —— 大理丞姜潜、知必不免、稱疾去官.
戊子、司馬光謁告之六日、上復趣令入見、光言:臣近曾上疏、未聞朝廷少賜采錄、臣當此際、獨以何心、敢當高位?若臣言果是、乞早賜施行;若臣言果非、乞更不差使臣宣召、早收還樞密副使勅告.庚寅、詔收還司馬光樞密副使告勅、仍舊職.【林希云:「凡除兩府、聽其讓遂止者、國朝未之有也.」希又云:「先是光每因事請對、或上召、光已立殿下、安石必以條例司先光而進、其所陳皆所以沮難光者、光有所言、上酬答皆安石之言、如對嚴敵.及罷樞密、入謝、上中夕批付閤門、使光詰旦對、安石本無進呈事、遽取數卷書、率韓絳上殿、又先光而進、惟恐上聞光言而悅也、閤門官吏皆為之竊歎」】先是上欲光置西府、王安石曰:「光雖好為異論、然其才豈能害政?但如光者、異論之人倚以為重、今擢在高位、則是為異論之人立赤幟也.光朝夕所與切磋琢磨者、乃劉攽、劉恕、蘇軾、蘇轍之徒而已.觀近臣以其所主、所主者如此、其人可知也.」安石在告、上乃用光、及安石復視事、因固辭、遂罷之、曾公亮以為不可、曰:「青苗事、臣等亦數論奏.」上曰:「此事何預於樞密副使、光不當以此辭.」公亮乃已.
三月壬辰朔、曾公亮、陳升之皆稱疾在告、與王安石爭青苗錢不勝故也.
甲午、司馬光移書王安石、請罷條例司及常平使者、安石得書、大慙欲怒、則不敢答書、但言道不同而已、書凡三返、文多不載.
乙未、制置三司條例司言:「羣臣數言常平新法不便、令畫一申明、使知法意 —— 今或以錢斛抑配與人、或利在易為催納、專貸與物力高强戶;或留滞百姓、不為及時給納、故縱公吏乞取、致百姓枉有糜費;或不量民物力、給與錢斛太多、致難催納;或不能關防辨察、令浮浪之人為一保、冒請官物、致難催纳;或拖延不為及時催納、卻非理科校公人百姓之類、自是州縣官吏弛慢、因緣為姦、不可歸咎於法.乞今逐路安撫、轉運、提點刑獄、提舉官覺察、依條施行、命官具案取旨、重行黜罰.安撫、轉運、提刑、提舉官失於覺察、致朝廷察訪得實、亦當量罪、第行朝典.」從之.
條例司奏轉疏駮韓琦所言、皆安石自為之、既而琦又言:「今蒙制置司以臣言皆為不當.臣看詳疏駮事件、多删去臣元奏要切之語、曲為沮難、及引《周禮》「國服為息」之說、文其謬妄、將使無敢復言其非者、須再有辨列、欲望親覽、然後降付中書、密院看詳、及送御史臺、集百官定議.如臣所言不當、甘從竄殛.若是制置司處置乖方、天下必受其弊、即乞依臣奏施行.」上閱琦奏引《周禮》「喪紀無過三月」等語、安石駮「此乃賒賣官物、非稱貸也」、上曰:「此必强至所為、至與曾公亮姻連.」安石曰:「至亦趙抃親家也.」至、錢塘人、時為大名府路機宜、故上疑至為之.羣臣言常平章疏、上悉以付安石、安石復言於上曰:「章疏惟韓琦有可辨、餘人絕不近理、不必辨也.」上然之.
范鎮言:「自古以來、未有天子而開課場者.」王安石曰:「鎮所言若非、陛下略見《周禮》有此、則豈得不為媿恥?」是日陳升之以老母乞罷、上固留之.升之退.上諭安石曰:「若聽升之罷去、人言必又紛紛.」安石曰:「升之意有何言?」上曰:「意似鬱鬱不樂、但不言耳.」安石曰:「臣與曾公亮、陳升之議事多有不同、臣固不敢曲從.自來参知政事多宰相所引、惟宰相得議事、参知政事唯喏而已、歐陽修當時有所異同、然終不能奪韓琦所為、臣偹位中書、吏人皆恠駭、以為不當如此.曾公亮、陳升之固習近事、不能平、臣亦屢與人言臣於上前論議、雖上有所指揮不當、亦未嘗敢阿順、豈容阿同列?察臣所以事上、即同列亦可以恕臣本心矣.」上曰:「卿既任事、豈苟順人情也.」
丙申、右正言孫覺言:「竊見制置三司條例司畫一文字、頒行天下、曉諭官吏、其凡有七.至於論斂散出入之弊、將來陷失、人所能知者、皆置不論、乃援引經義、以傅會先王之法、與防微杜漸、將以召怨賈禍者、臣得極陳之、其條有三…………」右正言李常言:「王安石以文學名世、行義得君、乃不本仁以出號令、考義以理財賦、而乃佐陛下為此病民斂怨之術.曾公亮、陳升之皆位冠百僚、身輔大政、首鼠厥議、曾無職守.諫官或以執事隔絕、或陰竊符同、四海萬里、蒙毒莫訴.臣於安石雖有故舊之義、苟懐私而不言、誰復為朝廷言者?」中丞吕公著極論其不可、乞檢會臣累奏施行.張戩言:「天下之論、難掩至公、在於聖明、動必循理、無適無莫、義之與.比者建議謂便而施行之、今已知有害而改罷之、是順天下之心、成天下之務也.昔非今是、何憚改為?」監察御史裏行程顥言:「明者見於未形、智者防於未亂.況今日事理顯白易知、若不因機急決、持之愈堅、必貽後悔、悔而後改、則為害已多.近日條例司疏駮大臣之奏、舉劾不奉行之官、盡沮公議、先失衆心、權其輕重、未見其可.乞檢會臣前所言、早賜施行.」於是進呈孫覺疏、王安石謂:「覺所言無理、讀不及終而止.」上曰:「人言何至如此?」安石曰:「自大臣以至臺諫、臣有異則人言紛紛如此、何足怪?」趙抃曰:「苟人情不允、即大臣主之、亦不免人言、如濮王事也.」王安石曰:「先帝詔書、明言濮安懿王之子、不稱濮安懿王為考、此是何理?」上曰:「宗室事何以不纷纷?」安石曰:「以兩府大臣共議、故大臣無摇動者、又陛下不疑、故異論無從起.」上曰:「均输事何以無人言?」安石曰:「人言岂少?吕公著因江西事、遂攻薛向、而言薛向體量江西文字乃先至、其言不效、故其意沮折而不復敢為誣妄常平事、大臣固不悅.但陛下初即位、以為善政、不敢異論、然自初施行、陰欲沮壞、至於百端、其後陛下每見提舉官上殿、輒問新法便否、人人知陛下意疑、所以内外交結、共為誣罔也.」陳升之曰:「豈可使上不訪問羣臣?此皆提舉官所在張大妄作、故致人言耳.」安石曰:「提舉官到任不過數處、若妄作、即須有事實、全無事實可說、即其言豈可聽信?」上又語及程顥疏、安石曰:「顥至中書、畧諭以方鎮沮毁朝廷法令、朝廷申明使知法意、不得謂之疏駮大臣章奏、顥乃言大臣論列事當包含、此為害理、若不申明法意、使中外具知、則是縱使邪說誣民、而令詔令本意更不明於天下、如此則異議何由貼息?」【詔及顥疏、據朱本附見.《日錄》在十四日乙巳、新本削去.上因論及臺諫官言不可失人心、安石曰:「所謂得人心者、以有理義.理義者、乃人心之所悅、非獨人心、至於天地鬼神亦然.先王能使山川鬼神亦莫不寧者、以行事有理義故也.苟有理義、即周公致四國皆叛、不為失人心;苟無理義、即王莽有數十萬人詣闕頌功德、不為得人心也.」《日錄》在三月四日乙未、朱本附五日丙申、今從之】他日、安石與韓絳請上更暁諭臺諫、無使紛紛、上曰:「安得如許口頰與說?」上又諭安石令稍修改常平法、以合衆論、安石曰:「陛下方以道勝流俗、與戰無異、今少自卻、即坐為流俗所勝矣!」
吕公著屢奏乞罷提舉官、王安石讀至「取大臣章奏疏駮、巧為辨說、敷告天下」、上曰:「如此則韓琦安得不動心乎?」安石曰:「朝廷作有理之法、今藩鎮逐條疏駮、而執法乃不以為非、方鎮作無理章奏、朝廷諄諄曉諭、而執法乃謂之巧為辨說、即非理之正;言事官當逐條辨論其非、以開悟陛下之聰明可也、今但言巧為辨說、而不見辨說之不當、則其情可見矣!」上怪上下紛紛何至此、安石曰:「陛下作法、宰相摇之於上、御史中丞摇之於下、方鎮摇之於外、而初無人與陛下為先後奔走禦侮之臣、則人情何為而不至此耶?」又讀至「止令提點刑獄或轉運使管勾」安石曰:「比曾公亮亦有此奏.陛下試思府界若無提舉官、止有吕景、則此法已不得行;京西無提舉官、止有提點刑獄、則已言人皆不願、請以此驗之、則不設提舉官、付之他司、事必不舉矣.」上患官吏慢法而不奉行、安石曰:「提舉官雖卑、然以朝廷之命出使、尚未敢按舉州縣不法、即已紛紛然以為陵轢州县、言事官本當為朝廷守法、乃更朋比流俗、如此豈是正理!」上以為然.
上遣劉有方諭司馬光、以光累有辭避、已行襃許、為銀臺司不行下詔書、令有方諭旨、依舊供職.是日光入對於崇政殿、因再拜谢、上曰:「此命尚未罷也、朕特加卿、卿何為抗命不受?」光曰:「臣自知無力於朝廷、故不敢受.抗命之罪小、尸禄之罪大故也.」上曰:「卿受之而振職、則不為尸禄矣.」光曰:「今朝廷所行、皆與臣言相反、臣安得免為尸禄之人?」上曰:「相反者何事?」光曰:「臣言條例司不當置;又言不宜多遣使者外撓監司;又言放青苗錢害民、豈非相反?」上曰:「今士大夫洶洶、皆為此言、卿為侍從臣、聞之不得不言於朕耳.」光曰:「不然.鄉者初議、臣在經筵、與吕惠卿爭議論、以為果行之、必致天下洶洶、當時士大夫往往未知、百姓則固未知、非迫於浮議而言也.」上曰:「言者皆云法非不善、但所遣非其人耳.」光曰:「以臣觀之、法亦不善、所遣亦非其人也.」上曰:「卿見元勅否?」光曰:「不見.」上曰:「元勅不令抑勒、宿州强以陳小麥配民、衞州留滞不散、朝廷已令取勘違勅强民者、朝廷固不容也.」光曰:「勅雖不令抑勒、而所遣使者皆諷令抑配.如開封府界十七縣、惟陳留姜潜張勅榜縣門及四門、聽民自來請則給之、卒無一人來請、以此觀之、十六縣恐皆不免於抑勒也.」上曰:「卿告勅尚在禁中、朕欲再降出、卿當受之、勿復辭也.」光曰:「陛下果能行臣之言、臣不敢不受;不能行臣之言、臣以死守之、必不敢受.且詔令數下、而臣數拒違、於臣之罪益重、於陛下威令亦為不行、上下俱有所損、願陛下勿降出也.」上曰:「卿何必如此專徇虚名.」光對曰:「凡羣臣得為兩府、何異自地升天!臣與其徇虚名、孰若享實利?顧不敢無功而受禄耳.」上曰:「卿所言、皆非卿之職也.」對曰:「臣惟恐受勅告、則不能言職外之事.今者不受、為貪陳國家之急務耳、非為身也.」上敦諭再三、光再拜固辭、上曰:「當更思之.」
范鎮罷知通詮銀臺司.初、鎮言:「韓琦奏中書自當施行、不須下條例司、及不當令李常分析.」封還詔書、聖旨諭鎮行下數四、猶不肯.會司馬光辭樞密副使、上许之、鎮又封還詔書曰:「臣所陳、大抵與光相類、而光追還新命、則臣亦合加罪責.」上令再送鎮行下、鎮又封還曰:「陛下自除光為樞密副使、士大夫交口相慶、稱為得人、至於坊市细民、莫不歡喜.今一旦追還告勅、非惟詔命反汗、實恐沮光讜論忠計.」上不許、以詔書直付光、不復由銀臺司行下、鎮言:「由臣不才、使陛下廢法、有司失職.」遂乞解銀臺司、許之.
上御集英殿、試進士.葉祖洽言:「祖宗多因循苟簡之政、陛下即位、革而新之.」置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