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祐八年四月乙亥、先是輔臣奏事、帝必詳問本末、然後裁决、莫不當理、中外翕然皆稱明主、是日晚、忽得疾、不知人、語言失序、復召已責降醫官朱道安、甄立里、秦宗一、王士倫等入侍疾.丙子、尊皇后曰皇太后.丁丑、羣臣三上表請聽政、戊寅、詔許之、既而以疾不果.巳卯、大歛、上疾増劇、號呼狂走、不能成禮、韓琦亟投杖褰簾、抱持上、呼内人、屬令加意擁䕶、又與同列入白太后、下詔候聽政日、請太后權同處分、禮院奏請其日皇帝同太后御内東門小殿垂簾、中書、樞密院合班起居、以次奏事、或非時召學士、亦許至小殿、皇太后處分稱「吾」、羣臣進名起居於内東門、從之【韓琦投杖褰簾、擁䕶英宗、事據《家傳》及王巖叟《别録》、國史並無此】.壬午、輔臣入對於柔儀殿西閣、皇太后御内東門小殿、垂簾聽政.初、議帝與太后同御東殿垂簾、輔臣合班、以次奏事、及是上方服藥、權居柔儀殿東閣之西室、太后居其東室、輔臣既入西室候問聖體、因奏軍國大事、太后乃獨御東殿、輔臣以故事、復奏於簾前.甲申、司馬光上皇太后䟽曰:「大行皇帝天性至仁、羣臣之功或未足言、而賞之已厚、罪或不可容、而罰之至輕、善則善矣、而小人不識大恩者、或㡬於驕慢.臣竊意殿下今兹繼而為政、必紏之以嚴、紏之以嚴、誠是也、然天下之人涵濡大行皇帝聖澤日久、一旦暴加繩檢、恐駭而離心、伏願殿下徐以義理教之戒之、有不聽從而尤無良者、然後加刑罰焉、則誰敢不肅?此善之善者也.」又曰:「今殿下初攝大政、四方之人莫不觀聽、以覘盛徳、臣以為凡名體禮數所以自奉者、皆當深自抑損、不可盡依章獻明肅皇后故事、以成謙順之美、副四海之望.」又曰:「婦人内夫家而外父母、況后妃與國同體、休戚如一、若趙氏安則百姓皆安、況於曹氏、必世世長享富貴明矣!趙氏不安則百姓塗地、曹氏雖欲獨安、其可得乎?」上自不豫以來、喪皆禮官執事、羣臣奉慰、則垂簾不坐、乙未、大祥、上始親行禮、又捲簾坐受慰、人心稍安.己亥、羣臣上表請臨朝聽政、表三上、乃許之、詔禮院別擇日御正殿.

五月甲子、初御延和殿、上疾猶未平、命輔臣祈福於天地、宗廟、社稷及景靈宫、寺觀、又遣使二十一人禱嶽瀆名山.

六月癸酉、上復以疾不出、是時唯兩府得入對柔儀殿、退詣内東門小殿簾帷之外、覆奏政事於皇太后如初.帝自感疾、即厭服藥餌、韓琦常親執藥杯以進、帝不盡飲而却之、藥汚琦衣、太后亟出服賜琦、琦不敢當、太后曰:「相公殊不易!」皇子仲鍼侍側、太后曰:「汝盍自勸之?」帝亦弗顧也.帝初以憂疑得疾、舉措或改常度、其遇宦官尤少恩、左右多不悅者、乃共為䜛間、兩宫遂成隙、太后對輔臣嘗及之、韓琦因出危言、感動太后、曰:「臣等只在外、見得官家内中保䕶、全在太后.若官家失照管、太后亦未安穏.」太后驚曰:「相公是何言?自家更切用心.」琦曰:「太后照管、則衆人自然照管矣.」同列為縮頸流汗、或謂琦曰:「不太過否?」琦曰:「不如此不得.」間有傳帝在禁中過失事、衆頗惑之、琦曰:「豈有殿上不曽錯了一語、而入宫門即得許多錯?固不信也!」傳者亦稍息.【此據琦《家傳》及《别録》、但畧加刪潤、大意與十一月末所載畧同、蓋此時琦未赴昭陵、彼時歸自陵下、不妨兩出之】

七月壬子、初御紫宸殿、退御垂拱殿、中書、樞宻奏事、帝自六月癸酉不御殿、至是始見百官、感慟者久之、其後隻日御前殿、䨇日御後殿、惟朔望則前後殿皆不御、至祔廟如故.

九月、帝既視朝前後殿、而於聼事拱黙謙抑、御史中丞王疇上䟽曰:「廟社擁佑陛下起居安平、臨朝以時、僅踰半載、而未聞開發聼斷、徳音遏塞、人情缺然.臣屢嘗論奏、願陛下釋去疑貳、日與二府講評國論、明示可否、而迄今言動寂寥、中外未有所傳、此葢議論之臣、辭情淺狹、不能仰寤君聼、伏望思太祖、太宗艱難取天下之勞、真宗、仁宗憂勤守太平之力、勉於聼决大政、以慰母后之慈、毋疑貳謙抑、自使聖徳闇然不光.」

十一月、方帝疾甚時、云為多乖錯、往往觸忤太后、太后不能堪、左右䜛間者、或隂有廢立之謀、昭陵既復土、韓琦歸自陵下、太后遣中使、持一封文書付琦、琦啟之、則帝所冩歌詞并宫中過失事、琦即對使者焚毁、令復奏曰:「太后每說官家心神未寧、心神未寧則語言舉動不中節、何足恠也?」及進對簾前、太后嗚咽流涕、具言之、且曰:「老身殆無所容、須相公作主!」琦曰:「此病故爾、病已、必不然、子病、母可不容之乎?」太后不懌、歐陽修繼言曰:「太后事仁宗數十年、仁聖之徳著於天下、婦人之性鮮不妬忌、昔温成驕恣、太后處之裕然、何所不容、今母子之間而反不能忍耶?」太后曰:「得諸君知此、善矣.」修曰:「此事何獨臣等知之、中外莫不知也.」太后意稍和、修又言曰:「仁宗在位歲久、徳澤在人、人所信服、故一日晏駕、天下禀承遺命、奉戴嗣君、無一人敢異同者、今太后深居房闥、臣等五六措大爾、舉動若非仁宗遺意、天下誰肯聼從?」太后黙然、琦等見帝、帝曰:「太后待我無恩!」對曰:「自古聖帝明王不為少矣、然獨稱舜為大孝、豈其餘盡不孝也?父母慈愛而子孝、此常事、不足道、惟父母不慈愛而子不失孝、乃可稱爾!政恐陛下事太后未至、父母豈有不慈愛者?」帝大悟、自是亦不復言太后短矣.【焚歌詞、㨿韓琦《家傳》、謂焚歌詞琦在陵下、恐不然、《别録》稱在中書、今畧加刪潤、其他則㨿蘇轍《龍川别志》、云大臣有不預立皇太子者、隂進廢立之計、既不出主名、深恐必無之、或當時宦官軰私有此議、非大臣也.如《家傳》所載太后問昌邑王、亦竞不知何人為太后言此、今轍改為左右䜛間者、庶不失事實.《志》又云歐陽修獨見帝、按《家傳》則云韓琦獨見、其勸帝盡禮於太后語、意畧同、今改為琦等共云云、或得其事之實也】

治平元年三月、司馬光言;「皇太后有莫大之徳三…………陛下所以奉飬之禮、若有絲毫不備、四海之人、其謂陛下為如何、天地鬼神、其謂陛下為如何、此不可以不留聖心也.」又言:「宜詔侍從近臣、每日輪一員直資善堂、夜則宿於崇文院、以備非時宣召、若有事故請假、則與以次官互換直宿、其餘羣臣進見及奏事者、亦望聖慈稍觧嚴重、細加訪問、以開廣聰明、禆益大政.」他日光進對、又言:「陛下昔在藩邸事濮王、承順顔色、備盡孝道、凡宫中之事、濮王皆委陛下幹之、無不平允、陛下事皇太后、當一如濮王然後可、視天下之政、當一如宮中之事然後可.」光尋以言不用、懇求外補、帝令宰臣宣諭曰:「卿所言事、畧皆施行、且供諫職、未須求去.」光復奏:「今陛下雖奉事皇太后加於往日、猶未及事濮王之時、承順顔意、曲盡歡心、雖省覽庶政、猶未嘗訪問羣臣、講治亂之切務.…………臣雖日侍丹扆、有何所益?」呂誨言:「近日聖體平復、中外均慶、萬幾之事、未聞親决、議者謂陛下避讓、有所待焉、果如是、恐未為順…………當陛下違豫之時、非皇太后内輔、則政無所寄.大臣建策、於國忠也、然而陛下臨朝御前殿、百官朝罷、兩府大臣方至内東門、是綱領柄權皆在於手、陛下猶未專决、何所待也?」誨遂言於皇太后曰:「萬幾浩繁、殿下勞心焦思、曾未少休、非所以燕怡福夀之本、況皇帝躬親治事、勤勵如此、在於聖慮應已慰安、臣愚以謂東殿簾幃、宜五七日一御、咨詢大臣、無俾曠事、庶少均暇逸、於翊政之道、亦無所損、當在沈幾、奮於獨斷、豫宣教命、誕告朝廷、外形謙讓之冝、中遂優逰之樂.」

四月、權御史中丞王疇上疏、請車駕行幸、以安人心、於是執政及諫官相繼亦有請、上曰:「當與太后議之.」韓琦以白太后、太后曰:「上疾新愈、恐未可出.」琦曰:「上意亦自謂可出矣.」太后曰:「今素仗皆未具、更少須.」琦曰:「此細事、不難辦也.」乃詔有司擇日以聞、甲午、祈雨於相國、天清寺、醴泉觀、帝久不豫、至是士庶驩呼相慶.戊申、皇太后出手書還政、是日遂不復處分軍國事、先是上疾稍愈、自去年秋、即間日御前後殿、視朝聽政、兩府每退朝、入内東門小殿、覆奏太后如初、太后再出還政手書、大臣以白、上輒留之不出、上既康復無他、太后復降詔書還政、韓琦久欲太后罷東殿垂簾、嘗一日取十餘事、併以禀上、上裁决如流、悉皆允當、琦退與同列相賀、因謂曽公亮等曰:「昭陵復土、琦即合求退、顧上體未平、遷延至今、上聽斷不倦如此、誠天下大慶、琦當於簾前先白太后、請一鄉郡、須公等贊成之.」公亮等皆曰:「朝廷安可無公?公勿庸請也.」於是詣東殿覆奏上所裁决十餘事、太后每事稱善、同列既退、琦獨留、遂白太后如向與公亮等言、太后曰:「相公安可求退?老身合居深宫、却每日在此、甚非得已、且容老身先退.」琦即稱前代如馬、鄧之賢、不免貪戀權勢、今太后便能復辟、馬、鄧所不及、因再拜稱賀、且言臺諫亦有章䟽乞太后還政、未審决取何日撤簾、太后遽起、琦厲聲命儀鸞司撤簾、簾既落、猶於御屏㣲見太后衣也.【太后還政撤簾事、據蔡氏《直筆》、邵氏《見聞録》、并參政韓琦《家傳》及王巖叟《别録》、及《家傳》所載、太后不樂還政等語、皆虧損聖徳、且非事實、今並削去、《直筆》誤云琦告樞相文彦博、亦不取】嘉祐初、琦與富弼同相、或中書有疑事、徃徃私與樞宻院謀之、自弼使樞密、非得㫖令兩府合議者、琦未嘗詢於弼也、弼頗不懌.及太后還政、遽撤東殿簾帷、弼大驚、語人曰:「弼備位輔佐、他事固不敢預聞、此事韓公獨不能與弼共之耶?」或以咎琦、琦曰:「此事當如出太后意、安可顯言於衆?」弼自是怨琦益深.【富弼怨韓琦事、據司馬氏《記聞》.邵氏《見聞録》稱富弼謂韓公欲致弼於族滅之地、恐弼初無此言也】吕誨上言:「皇太后罷同聽政、謙尊之徳、光輝益著…………在皇太后則為得之、在陛下宜何如哉?臣愚伏望宸衷、特降詔音、曲形遜讓、至於再三、感動羣情、庶幾中禮.」誨尋又言:「皇太后事先帝日久、稔詳治道、方罷共政、雖陛下至明燭理、凡百宜闗白、示未敢專之意、則上慰慈顔、所得多矣.」庚戍、上始日御前後殿如故.御史中丞王疇上疏:「云云願詔二府大臣、講求所以尊崇母后之禮、若朝廷嚴奉之體、與嵗時朔望之儀、車服承衛之等威、百司供擬之制度、他時尊稱之美號、外家延賞之恩典、凡可以稱奉親之意者、皆宜優異章大、以發揚母后之功烈.」是日詔中書、樞宻院參議尊崇皇太后儀範以聞.丙辰、上皇太后宫殿名曰慈壽;加宣徽北院、保平節度使、判鄆州曺佾、同平章事.初議除拜、上以問宰相韓琦、琦曰:「陛下推恩元舅、非私外戚也.」以問樞宻使富弼、弼對如琦、遂降制、而太后持其制弗下、上固請久之、乃許.【司馬光《記聞》載韓維說慈夀將歸政、潁王謂維及孫思㳟曰:「慈夀欲為曹佾求使相.」二人不應、王竟使王陶逹意於政府、果得之、他日二人獨見、維以是戒王曰:「今陛下已親政、内外上下事體已正、當專心孝道、均養三宫而已、他事勿預也.」按《實録》、佾制下、太后猶持之、不知使相果太后意否?當考】壬戍、以帝康復、命輔臣謝天地、宗廟、社稷及宫觀.癸亥、司馬光上皇太后疏曰:「臣在闕門之外、無由知禁廷之事、竊聞道路之言、未詳虛實、皆言近日皇帝與皇后奉事殿下、恭懃之禮、甚加於徃時、而殿下遇之太嚴、接之太簡、或時進見、殿下雖賜之坐、如待踈客、語言相接、不過數句、須臾之間、已復遣去、如此母子之恩、如何得逹?婦姑之禮、如何得施?所以使之疑惑恐懼、不敢自親者、盖以此也.臣竊惟殿下母儀天下踰三十年、柔明之譽、洽於中外、皇帝龍潛藩邸、進徳修業、仁聖之望、光於逺邇、先帝以至公大義、選賢建嗣、海内之人皆謂繼統之日、慈孝之風、必自家刑國、誠不意閭巷之民忽有今兹異論、推其本原、蓋由皇帝遇疾之際、宫省之内必有䜛邪之人、造餙語言、互相間諜、一則欲詐效小忠、以結殿下之知、僥求禄利、二則自知過失素多、畏嗣君之嚴、有所不容、三則欲竊㺯權柄、畏長君聰明、使己不得自恣、是以日夜闚覘、拾掇絲毫之失、無不納於殿下之耳、殿下雖至聰哲、不能無疑、雖至仁慈、不能無怒、皇帝以剛健之性、屈於衆口、無以自伸、能不憤悒?遂使兩宫之間、介然相失、久而不觧、流聞於外、朝野之士有敢竊議其是非者、深可惜也!今天誘其衷、殿下濬發慈㫖、卓然逺覧、舉天下之政、歸之皇帝、此乃宗廟之靈、生民之福、然臣竊料讒邪之人、心如沸湯、愈不自安、力謀離間、彼皆自營一身之私、非為國家與殿下之計也、臣願殿下鑑察其情、勿復聽納、斥逺其人、勿置左右、召諭皇帝、以向來紛紛、皆此屬所為、自今以後、母子之間、當坦然無疑、皇帝必涕泣拜伏、感激推謝、然後兩宫之歡一皆如舊、皇后進見之際、殿下冝賜以温顔、留之從容、來往無時、勿加限絶、或置酒笑語、與之歡欣、相待如一家人之禮、則殿下坐享孝養、何樂如之?」吕誨言於太后曰:「臣伏覩殿下近降手書、以皇帝既安、堅罷同政、聖子恭孝、遂成母徳、雖前世有還政明辟之事、亦未聞朞月而成、輔翊之功、及形謙之美者,休聲茂實、當垂光於萬世矣!然聞外議以符寶未歸於上前、臣有以知非殿下之意焉、何則?國政猶不欲其久、而復眷留符寶哉?萬一所司行遣之間、稍有稽緩、渉此議論、無益於聖躬、亦恐前降書㫖、或未孚於中外、則有累全徳、始終之際、不可不審、臣所以瀝懇而言、萬死無避、唯祈鍳照、天下幸甚!」侍御史知雜事龔鼎臣上疏曰:「伏覩手書還政、殿下優游房闥、尊安内朝、人心恱舒、天意調順、昆蟲草木、無不欣喜.然自降手書、今二十日矣、惟御寶尚未致上前、符寶之重、與神器相須、久而未還、益招羣論、臣竊為殿下惜此、冝戒職掌之吏、速歸御用之寶、不可緩也.」

閏五月戊辰宰臣韓琦等遷官、樞密使冨弼遷戸部尚書.辛未、冨弼具奏辭所遷官、曰:「陛下録臣事先帝時微勞、曷若報皇太后今日之大恩.恭惟先帝無子、立陛下為嗣、中外皆知當時盡出皇太后宻論、料陛下亦自知之、又竊聞陛下初立為皇子、召居禁中、其時先帝為左右姦人所諜、不無小惑、内外之人、以至陛下舊邸諸親、無一人敢通信問者、陛下飲食、悉皆闕供、皇太后亦不敢明然主之、但曉夕惶恐、百方為計、偷送食物之類者甚多、陛下豈不省之乎?洎先帝晏駕之夕、中外惶駭、皇太后立陛下於倉卒中、天位遂定、無何三兩日後、陛下以積憂成疾、天下萬務無所取禀、大臣列奏、請皇太后權同聼政、此决不是皇太后本意、盖不得已從大臣之請也、陛下纔康復、皇太后即日還政、退居深宫、此天下之人有識無識盡知、皇太后始終無所負於陛下也.臣自去歲六月初被召還朝、充位樞府、凡百機務、先於陛下處奏定指揮、次至簾前關白而已、並無一字可否、一依先得聖㫖、如此者凡近一年、此足見皇太后盡至公之心、不以尊且親、有所凌壓而輒生異同也.臣又見皇族中、於仁宗洎皇太后、校其親踈、與陛下同者多矣、就衆多中獨取陛下為嗣、今日貴為天子、冨有天下、其為恩徳可與天地比其髙大、陛下如何報答則可以稱副?而反於仁宗不能謹祭祀、於皇太后不能偹孝養、此皆人子常分、尚多闕失、況敢更望他有所報乎?…………皇太后垂簾日、嘗謂臣與胡宿、吳奎曰:『無夫孤孀婦人、無所告訴.』臣等共聞此語、實為傷心、心料中書亦聞其說、又向者竊聞先帝諸公主、陛下易其所居、以安己女、此知者尤甚動心、亦未嘗聞陛下略加恩煦、恭惟先帝臨御天下四十二年、仁恩徳澤、入人骨髓、以至徧及蟲魚草木、臣事先帝亦三十餘年、自布衣擢至首相、其恩徳可謂至大、今日不忍見其孀白幼女失所如此、而臣反坐享陛下遷寵、還得安乎?仁宗與皇太后於陛下有天地之恩、而尚未聞所以為報、臣於陛下不過有先時議論絲髮之勞、何賞之可加?陛下忘天地之大恩、録絲髮之小勞、可謂顛倒不思之甚也!」奏入、不報、弼又奏曰:「臣願陛下奉仁宗祭祀、盡恭敬之道、事皇太后顔色、極誠實之禮、若勤勤不已、則孝徳自然彰聞於外、京師翕然歌詠、傳逹天下、遂成風教、陛下可不勞而治、此時推恩數倍今日、臣自不辭譲、君臣之際、兩得其冝.」奏至六七上、乃優詔答焉、弼復奏曰:「聖詔云:『鴻惟仁宗皇帝、欲報之徳、昊天罔極、皇太后子育朕躬、方以天下之養、承顔於朝夕、矧敢曰養之至乎?』臣謂天下為人父母者、咸願陛下踐此說、行此心、盖家家欲其子孫化之而盡為孝子順孫也、况近在陛下左右、日夕輔導、傾耳凝聼、尤甚于於下之人心也、但聞陛下於仁宗祭祀、皇太后孝養、略有加於前、則臣倡一為十、傳於士大夫、使展轉宣布於天下、以慰天下為人父母之心、且以廣吾君至孝之徳於外、遂成孝治之朝也、所恨近日寂無他聞、與嚮時服藥時所聞者、都無小異、此臣所以不得不竭盡肝膽、思有補於聖明也.又詔曰:『今既朂朕以事親之道、而拒君命不受、豈其言之戾耶?』此乃視草學士不盡見臣文字始末、故有相戾之語耳.臣累奏勸陛下盡事親之道如此之切、反自違君命者、盖有上之所說云爾、豈可便謂之戾乎?」弼又兩奏、卒不聼、弼乃受之.

八月丙辰、宣政使、入内都知、安靜軍留後任守忠、為保信莭度使、蘄州安置.初、上為皇子、令守忠宣召、守忠避不肯行、及上即位不豫、遂交鬭兩宫間、於是又擅取奉宸庫金珠數萬兩以獻皇后、因受賞賜、司馬光、吕誨交章劾之、誨言:「昨嘉祐中、臣僚請立皇子、先帝與太后屬意陛下日久、守忠百端沮議、幸立幼君、以要後福、賴天意不移、宰臣韓琦等力贊成之、先是誣毁宗懿不孝、乃其本謀也、逮先帝晏駕、太后主持神器、大臣盡力、守忠何力之有?陛下服藥經年、守忠搆造語言、交鬪兩宫、唯幸慈孝有所不至、暨迎先帝木主、下禮院定太后出入儀式、守忠堅欲用乾興之例、非聖后賢明、幾為守忠所誤.今春揣知太后有罷同聼政之意、掠功於己、以奉陛下外、臣自去冬以來、但聞陛下孝養之闕、今夏以後、只聞太后慈愛之失、騰謗之由、又可明也.然反覆語言、離間宮禁者非一、亦不出守忠朋黨、衆所共知、原其用情、誠國之賊!自先帝棄世、守忠於宫禁公取財貨、其數不貲、近又取奉宸庫金珠數萬兩、獻於中宫、不唯自邀厚賜、以固恩寵、其實窺伺陛下、將以諛言狡計乗間而入矣!」司馬光又數其十罪、乞斬於都市、以懲姦慝、帝納其言、翌日遂黜守忠.【文潞公《私記》:「治平元年八月、諫官司馬光、吕誨言入内都知任守忠交鬪宫闈、光又疏其十罪、乞斬之、時富弼為樞相、乞行諫官之言、英宗命竄逐之、弼與中書同奏事殿上、宰相韓琦進曰:『陛下登極之時、守忠亦預有勞、願少寛之.』弼奮而前曰:『先帝親授陛下以大噐、皇太后叶贊有功、陛下宜追先帝顧復之恩、報太后擁佑之力、而此軰乃自云某人有功、某人有勞、臣不知此何等語?且將置先帝與太后於何地耶?』上韙弼之言、於是琦悚然失色、却立數歩.」邵氏《見聞録》:「治平初、英宗即位、有疾、宰執請光獻太后垂簾同聼政、有入内都知任守忠者、姦邪反覆、間謀兩宫、時司馬温公知諫院、呂諫議為侍御史、凡十數章請誅之、英宗雖未施行、宰相韓魏公一日出空頭勅一道、參政歐陽公已簽、參政趙槩難之、問歐陽公曰:『何如?』歐陽公曰:『第書之、韓公必自有說.』魏公坐政事堂、以劄子勾任守忠立廷下、數之曰:『汝罪當死、責蘄州團練使、蘄州安置.』取空頭勅填之、差使臣即日押行、其意以謂少緩則中變也.嗚呼!魏公真宰相也.歐陽修云:『吾為魏公作《畫錦堂記》、公垂紳正笏、不動聲色、措天下於泰山之安者盖以此.』」按二書所載不同、《私記》毁琦特甚、《見聞録》譽琦又過當、今並不取】丁巳、司馬光言:「陛下即位之初、奉事皇太后䖍恭欵至、太后撫愛陛下恩渥周備、數日之間、慈孝之譽逹於中外、播於逺近、聞者無不相慶.自聖體不安、旬月之間、道路之人漸有異議、皆云因守忠等本不樂陛下為嗣、故於皇太后則言陛下中宫之短、於陛下與中宮則言皇太后之失、遂使兩宫之心、互相猜貳、間隙一開、猝難復合.今陛下奮𤼵英斷、屏絀䜛邪、守忠等皆降逐出外、中外之人不勝忭悦、然臣愚竊恐皇太后尚未能盡知姦人之情、與陛下所以斥去之意、伏望陛下與中宮親詣皇太后閤、頓首陳謝、具述從來為守忠等所誤、致有屢違忤太后之意、今守忠等既去、願與皇太后母子之恩、一如舊日、然後朝夕與中宫侍養左右、膳羞藥餌、躬親進獻、承順顔色、皆如臣庶之家母子婦姑之禮、若左右之人尚有敢相離間者、願陛下立行誅竄、勿復有疑、如此則䜛慝之人逺黜、内外雍睦、善氣興行、災沴消亡、宗廟永安、令聞長世、失此之際、兩宮之歡不能復舊、則恐長無可復之期、豈惟當今天下之人以陛下為非、將傳於史冊、取譏萬世矣!」

治平二年八月庚寅、大雨.辛卯、地涌水、壊官私廬舍、漂殺人民畜產.乙未、詔中外臣寮並許上實封言事、司馬光上疏、略曰:「先帝擢陛下於衆人之中、自防禦使升為天子、唯以一后數公主屬於陛下、而梓宫在殯、已失皇太后之歡心、長公主數人皆屏居閑宫、希曽省見、臣請以小喻大、設有閭里之民、家有一妻數女、及有十畝之田、一金之産、老而無子、養同宗之子以為後、其人既没、其子得田産而有之、遂疎母棄妹、使之愁憤怨歎、則隣里鄉黨之人、謂其子為何如人哉?以匹夫而為此、猶見貶於鄉黨、况以天子之尊、為四海所瞻仰哉!此陛下所以失人心之始也.」

熙寧元年三月戊子、曾公亮等上表、請建太皇太后宮殿、並以慶壽爲名.

元豐二年十月乙卯、太皇太后崩於慶夀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