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寧三年四月戊辰、詔:「御史中丞吕公著、比大臣之抗章、因便坐之與對、乃誣方鎮、有除惡之謀、深駭予聞、乖事理之實.可翰林侍讀學士、知潁州.」【司馬光記所聞於趙抃曰:「上諭執政以呂公著自貢院出、上殿言朝廷摧沮韓琦太甚、將興晉陽之甲以除君側之惡、王安石怨公著叛己、因此用為公著罪、及中書呈公著責官誥詞、宋敏求但云:『敷陳失實、援據非宜』安石怒、請明著罪狀、陳升之不可曰:『如此使琦何以自安?』安石曰:『公著誣琦、於琦何損也?如向日諌官言升之媚内臣以求兩府、朝廷豈以此遂廢升之?』升之俛首不敢對、上既從安石所改、且曰:『不爾、則青苗細事、豈足以逐中丞.』」光又云公著素謹、初無此對、或謂孫覺嘗為上言:「今藩鎮大臣如此論列而遭挫辱、若唐宋五代之際、必有興晉陽之甲以除君側之惡者矣!」上誤記以為公著也】

己卯、右諫議大夫、參知政事趙抃、為資政殿學士、知杭州.王安石更張政事、抃屢言其不便、及安石家居求去、上諭執政罷青苖法、抃獨欲俟安石叅假、由是新法不罷、抃大悔、復上言乞罷諸路提舉官、因累章乞罷、遂命出守杭州.吏部侍郎、樞宻副使韓絳、參知政事.絳間與王安石同奏條例司事、甞贊上曰:「臣見王安石所陳非一、皆至當之言可用、陛下宜深省察.」故安石尤徳之.前秀州軍事判官李定、為太子中允、權監察御史裏行.定素與王安石善、孫覺歸自淮南、薦定極口、因召至京師、定初至、謁李常、常問南方之民以青苗為何如、定言皆便之、無不善者、常謂曰:「今朝廷方爭此、君見人切勿為此言也.」定即日詣安石白其事曰:「定惟知據實而言、不知京師不得言青苖之便也!」安石喜甚、遂奏以定編三司嵗計及南郊式、且宻薦於上、乞召對、謂定曰:「君上殿、當具為上道此.」及見上、果問常平新法、定對如安石所教、上恱、批付中書、欲用定知諫院、曾公亮、陳升之以為前無此例、固爭之、乃改命焉.【編式乃二年十二月三日】太子中允、權監察御史裏行程顥、權發遣京西路同提㸃刑獄.顥先上疏言:「臣聞天下之理、本諸簡易而行之以順道、則事無不成、故曰智者如禹之行水、行其所無事也、捨而之於險阻、則不足以言智矣.葢自古興治、雖有專任獨决能就事功者、未聞輔弼大臣、人各有心、睽戾不一、致國政異出、名分不正、中外人情交謂不可而能有為者也;况於措置、沮廢公議、一二小臣實與大計、用賤陵貴、以邪妨正者乎?凡此皆天下之理、不宜有成、而智者之所不行也.設令由此徼幸、事小有成、而興利之臣日進、尚徳之風寖衰、尤非朝廷之福、矧復天時未順、地震連年、四方人心日益揺動、此皆陛下所當仰測天意、俯察人事者也.臣奉職不肖、論議無補、望允前奏、早賜降責.」故罷.【朱本削去顥疏、云:「《時政記》不載、顥被責非縁此疏、前史官妄載.」-改書云:「以數言常平新法、乞責降、故有是命.」按顥此疏、豈非言新法?紹聖史官、猥為王安石諱、遂欲改抹正論、輒加刪修、今仍從元祐初本.吕本中《雜說》:「正叔甞說:『新法之行、正縁吾黨之士攻之太力、遂至各成黨與、牢不可破、且如青苖一事、放過何害?伯淳作諫官論新法、上令至中書議、伯淳見介甫、與之剖析、道理氣色甚和、且曰:「天下自有順人心底道理、參政何必須如此做?」介甫連聲謝、伯淳曰:「此則極感賢誠意.」此時介甫亦無固執之意矣、却縁此日張天祺至中書力爭、介甫不堪、自此彼此遂分.』」】

辛巳、淮南轉運使、屯田郎中謝景温、為工部郎中兼侍御史知雜事.景温雅善安石、又與安石弟安國通姻.先是安石獨對、問上曰:「陛下知今日所以紛紛否?」上曰:「此由朕置臺諌非其人.」安石曰:「陛下遇羣臣無術、數失事機、别置臺諌官、恐但如今日措置、亦未能免其紛紛也.」於是専用景温.

知制誥宋敏求以李定除權監察御史裏行、弗循官制、未厭羣議、未敢具草、且以疾辭知制誥、壬午、宋敏求罷知制誥.詔右正言、祕閣校理李常、落職、為太常博士、通判滑州.常言散青苗錢流毒四海、又州縣有錢未嘗出、而徒使民入息者、上令具州縣官吏姓名至五六、終不肯具而求罷職、故黜.上批:「監察御史裏行張戩侵侮柄臣、誣罔事實;王子韶外要守正之名、内懐朋姦之實、所入章疏與面奏事、前後反覆不一、並落職知縣.」戩、江陵府公安;子韶、江寧府上元.戩屢言青苗不便、最後上疏曰:「近乞罷制置司及諸路使者、并言散錢取利為害及安石處事乖謬、專為聚歛、好勝遂非、狠愎日甚.呂恵卿險薄姦凶、尚留君側、而曾公亮、陳升之、趙抃等心知其非、依違不斷、觀望思避、顛危莫扶.」戩既上疏、又詣中書力爭、辭氣甚厲、公亮俛首不答、安石以扇掩面而笑、戩怒曰:「參政笑戩、戩亦笑參政!參政所為、豈但戩笑、天下誰不笑者!」陳升之解之曰:「察院不須如此.」戩顧曰:「只相公得為無過耶?」退即家居待罪、其日遂與子韶同黜.

癸未、侍御史知雜事陳襄、同修起居注、罷知雜事.襄累奏乞罷青苗法、既而有旨召襄試知制誥於中書、襄以言不行、辭不就試、乞補外、王安石請用為集賢殿修撰、陜西轉運使、命未下、上批别進呈而改是命.於是上謂安石曰:「經筵殊少人.」安石曰:「何用多.」上曰:「吳申全不能講、欲候襄受職、留之經筵、朕見襄每引經、亦粗可取也.」【襄五奏、據襄集.司馬光記云:「襄雖論常平新法、而辭婉、故除官獨優.」必當時以此讓襄也.襄五月辛卯除直舍人院兼侍講、卒辭之】太子中允、同提㸃京西刑獄程顥、簽書鎮寧節度判官事、顥既罷御史、懇辭京西故也.上謂王安石曰:「人情如此紛紛、奈何?」安石曰:「陛下於邪說紛紛之時、張戩之徒皆未黜、即奨用襄知制誥;顥提㸃刑獄、又稱其平實、此輩小人、若附呂公著、得行其志、則天下之利皆歸之.既不得志、又不失陛下奨用、何為肯退聽而不為姦?故紛紛不止也.」

甲申、翰林學士司馬光讀《資治通鑑》漢賈山上疏、言秦皇帝居滅絶之中而不自知、因言從諌之美、拒諌之禍、上曰:「舜堲讒說殄行、若臺諌欺罔為讒、安得不黜?」光曰:「臣因進讀及之耳、時事臣不敢盡論也.」及退、上留光謂曰:「呂公著言藩鎮欲興晉陽之甲、豈非讒說殄行?」光曰:「公著平居與儕輩言、猶三思而發、何故上前輕發乃爾?外人多疑其不然.」上曰:「王安石不好官職、及自奉養、可謂賢者.」光曰:「安石誠賢、但性不曉事而愎、此其短也.又不當信任呂惠卿、惠卿姦邪、而為安石謀主、安石為之力行、故天下并指安石為姦邪也.」上笑、光曰:「李定有何異能而㧞用不次?」上曰:「孫覺薦之、邵抗亦言定有文學恬退.朕召與之言、誠有經術、故欲以言職試之.」光曰:「宋敏求繳定辭頭、何至奪職?」上曰:「敏求非坐定也.朕令草呂公著誥詞、言興晉陽之甲、除君側之惡、王安石以諭敏求、而曾公亮以為不可、敏求不遵聖㫖、而承公亮之語、但云援據非實而已.」光曰:「公著誠有此言、亦不過欲朝廷從琦言、罷青苗耳.語雖過差、原情亦可恕也、今明著於誥詞、暴之内外、君不宻則失臣、造膝之言、若皆暴以為罪、自今羣臣誰敢為陛下盡言者?臣以為敏求隠晦其語、亦未為失體也.且敏求非親承聖㫖、據曾公亮之言而為之耳.」上曰:「公亮、安石所傳聖旨不同、亦當奏禀也.」上曰:「李常非佳士、屬者安石家居、常求對、極稱其賢、以為『朝廷不可一日無也、以臣異議青苗之故、寧可逐臣、不可罷安石也.』既退、使人具以此言告安石以賣恩.」光曰:「若爾、誠罪人也.」上曰:「有詐為謗書、動搖軍衆、且曰『天不祐陛下、致聖嗣不育』、或云卿所上書.」光曰:「臣所上書、陛下皆見之、且臣未甞以奏草示人也.」上曰:「卿所言、外人無知者.臺諌所言、朕未知、外人己遍知矣.」上曰:「今天下洶洶者、孫叔敖所謂『國之有是、衆之所惡』也.」光曰:「然、陛下當察其是非、然後守之.今條例司所為、獨安石、韓絳、呂恵卿以為是、天下皆以為非也、陛下豈能獨與三人共為天下耶?」

五月甲辰、詔罷制置三司條例司.

丙午、比部郎中、提舉江南西路常平等事王直温、權本路提㸃刑獄、兼提舉常平如故.提㸃刑獄兼提舉常平、自直温始.

庚戌、詔歐陽修不合不奏聴朝廷指揮、擅止散青苗錢、特放罪.修在青州嘗奏䟽條陳三事、中書言修擅止給青苖錢、欲特不問罪、王安石論修殊不識藩鎮體、乃降是詔.先是上復欲用修執政、問王安石以修何如邵亢、安石曰:「修非亢比也.」又問:「何如趙抃?」安石以為勝抃、它日、又問:「何如吕公弼?」其意欲以代公弼也、安石謂勝公弼、又問:「何如司馬光?」安石亦謂勝光、上遂欲用之、安石曰:「陛下宜且召對、與論時事、更審察其在政府有補與否?」乃遣内侍馮宗道賜以太原告敕、諭令赴闕朝見訖、之任、安石又曰:「修性行雖善、然見事多乖理、陛下用修、修既不盡燭理、有能惑其視聽者、陛下宜務去此軰.」上問:「誰與修親厚?」良久曰:「修好有文華人.」安石葢指蘇軾軰、而上已黙諭、明日、安石又白上曰:「陛下欲用修、修所見多乖理、恐悞陛下所欲為.」上患無人可、用安石曰:「寕用尋常人不為梗者.」上曰:「亦須用肯作事者.」安石曰:「肯作事固佳、若所欲作與理背、即誤陛下所欲為.又陛下毎事未免牽於衆論、或為所牽、即失事㡬、此臣所以不能不豫慮也.」時已除修宣徽南院使、判太原府、上曰:「待修到、更徐議之.」于是安石知修决不附已、益毁之曰:「臣固嘗論修在政府必無補時事、但使為異論者附之、轉更紛紛耳!」它日、上論文章以為華辭無用、不如吏材有益、安石曰:「華辭誠無用、有吏材則能治人、人受其利、若徒事于放辭而不知道、適足以亂俗害理、如歐陽修文章、於今誠為卓越、然不知經、不識義理、非《周禮》、毁《繋辭》、中間學士為其所誤、㡬至大壊.」時修方力辭新命、上未許也.

七月、新判太原府歐陽修、以病辭宣徽使至五六、因論青苖法、又移書責王安石、安石不答而奏從其請.辛卯、詔歐陽修罷宣徽南院使、復為觀文殿學士、知蔡州.

降屯田員外郎、知山隂縣陳舜俞、監南康軍鹽酒稅、坐違詔㫖、不散常平錢自劾也.其後乃上書稱青苖法實便、初迷不知爾、時參知政事馮京欲縁此復用之、宰相王安石曰:「為人反復、如何可用也!」方是時畿内初置保甲、且觀其端、而知宿州元積中遽乞布之四方、故京師為之語曰:「元積中逆承保甲、陳舜俞飜悔青苖」聞者以為笑.

壬辰、樞宻使、刑部侍郎吕公弼、罷為吏部侍郎、觀文殿學士、知太原府.王安石變法、公弼數言宜務安靜、又與韓絳不恊、從孫嘉問竊公弼論事奏草以示安石、安石輒先白上、上始不樂公弼、及胡宗愈攻絳、上疑公弼使之、上以手札諭文彦博曰:「太原重地、須諳知邊事之人乃可寄委、早來已指揮中書差吕公弼、見是樞臣、故不及與卿議、要卿知耳.」翰林學士、端明殿學士、禮部郎中、權御史中丞馮京、為右諫議大夫、樞宻副使.上甞謂王安石曰:「京似平穏.」安石曰:「京燭理未明、若鼓以流俗、即不能自守.」及京奏䟽論薛向、上以手札諭安石曰:「試觀馮京奏䟽、恐不宜使久處言職、慮羣邪益譸張為患、當如何處置?」安石言:「臣初固疑京必出於此、葢京所恃以為心腹腎腸者、陳襄、劉攽而已、重為衆姦所誤、何為而不出於此?《書》曰:『惟辟作威』、又曰:『去邪勿疑』、陛下赫然獨斷、發青詔暴其所奏、明其不知邪正是非、必撓國政而罷黜之、則内外自知服矣.近陛下累宣諭胡宗愈事、故已盡其情狀、涵而不决、令久在耳目之地、亦非難壬人、勝流俗之道也、願陛下并慮及此.」於是吕公弼將去位、上議以代之者、曽公亮、韓絳極稱司馬光、上遲疑未决、始欲用京、又欲用蔡挺、既而欲并用京及光、安石曰:「司馬光固佳、今風俗未定、異論尚紛紛、用光、即異論有宗主、今但欲興農事、而諸路官司觀望、莫肯向前、若更使異論有宗主、即事無可為者.」絳徐以安石所言為然、公亮言不當以此廢光、固請用之、上弗許、乃獨用京、明日、又謂執政曰:「京弱、并用光如何?」公亮以為當、安石曰:「比京誠差强、然流俗必以為宗主、愈不可勝、且宻院事、光果曉否?」上曰:「不曉.」安石曰:「不曉、則雖强、於宻院何補?但令流俗更有助爾!」上曰:「㓂凖何所能及?有變則能立大節.」又論:「金日磾都無所知、然可託以㓜主.」安石曰:「金日磾與霍光不為異、乃可以濟.㓂凖非能平心忠於為國、但有才氣、比當時大臣為勝而已.」公亮曰:「眞宗用㓂凖、人或問眞宗、真宗曰:『且要異論相攪、即各不敢為非.』」安石曰:「若朝廷人人異論相攪、即治道何由成?臣愚以為朝廷任事之臣、非同心同德、協于克一、即天下事無可為者.」上曰:「要令異論相攪、即不可.」公亮又論光可用、安石曰:「光言未已、則朝廷何以處之?」上遂不用光.

癸已、賜祕書省正字唐坰進士出身.初、坰為北京監當官、上書言青苗不行、宜斬大臣異議者一二人、王安石謂坰宜在舘閣、故得召對.坰有才辨、韓琦甚愛之、既去、乃聞其言.坰、詢子也.

癸丑、詔諸路提舉常平官到闕、並令辭見、如有合奏陳乞、上殿即依提㸃刑獄儀制施行.

八月乙丑、司馬光對垂拱殿、乞知許州或西京留司御史臺、國子監、上曰:「卿何得出外?朕欲申卿前命、卿且受之.」光曰:「臣舊職且不能供、况當進用?」上曰:「何故?」光曰:「臣必不敢留.」上沉吟久之、曰:「王安石素與卿善、何自疑?」光曰:「臣素與安石善、但自其執政、違迕甚多.今迕安石者、如蘇軾輩、皆毁其素履、中以危法、臣不敢避削黜、但欲茍全素履.臣善安石豈如吕公著、安石初舉公著、云何毁之?云何彼一人之身、何前是而後非?必有不信者矣.」上曰:「安石與公著如膠漆、及其有罪、不敢隱、乃安石之至公也.」上又曰:「青苖已有顯效.」光曰:「兹事天下知其非、獨安石之黨以為是爾!」上又曰:「蘇軾非佳士、卿誤知之.鮮于侁在遠、軾以奏藁傳之;韓琦贈銀三百兩而不受、乃販鹽及蘇木、甆器.」光曰:「凡責人當察其情、軾販鬻之利、豈能及所贈之銀乎?安石素惡軾、陛下豈不知、以姻家謝景温為鷹犬、使攻之、臣豈能自保、不可不去也.且軾雖不佳、豈不賢於李定不服母喪、禽獸之不如!安石喜之、乃欲用為臺官.」壬申、王安石獨對、上謂安石曰:「司馬光甚怨卿.」安石請其故、上曰:「光前日上殿乞出、言『謝景温言蘇軾、必及舉主、若朝廷責范鎭、臣亦住不得』、蘇軾剛正、謝景温全是卿羽翼.」安石曰:「臣每稱景温平直者、但見韓琦用事、朝廷士大夫號為有名者、亦皆屈意交琦妻弟 —— 崔公孺、獨景温不肯為公孺少屈、臣以此稱之.」及吳充為京西轉運使、遇公孺如常人、不加禮、上因問吳充可為兩府否、安石曰:「充乃臣親家.」上曰:「不須避.」此安石曰:「若以人望言、即吳充亦合為兩府.今兩制、如孫永、韓維、最為可者、然其志未嘗欲助興至理也.」上曰:「充比維輩、却曉吏事.」又曰:「兩府闕人多、須更得數人.」安石曰:「陛下曽說蔡挺亦必可用、惟有材之人敢作姦、即最難察.陛下但深考道理、明用典刑、則人雖有材而欲為姦者、亦不敢萌姦心.如司馬光輩、又安能惑陛下也.」

九月庚子、左僕射、兼門下侍郎、平章事曽公亮、為司空、兼侍中、河陽三城節度使、集禧觀使、仍五日一奉朝請.公亮初薦王安石可大用、及同執政、知上方向安石、隂助之、而外若不與同者、置條例司更張衆事、一切聽之、每遣其子孝寛與安石謀議、至上前無所異、於是上益專信任、安石以其助己、深徳之、故推尊公亮而沮抑韓琦.御史至中書争論青苗事、公亮俛首不答、安石厲聲與之往反、由是言者亦以安石為專、而公亮不預也.蘇軾嘗從容責公亮不能救正朝廷、公亮曰:「上與安石如一人、此乃天也!」然安石猶以公亮不盡同己、數加毁訾、公亮雖屢乞致仕、上輒留之、公亮去亦弗勇、安石黨友尤疾之.上御集英殿冊進士、是以疾告、連乞致仕、於是乃聽罷相.庚戌、司馬光登對、乞許州及留臺、上曰:「西京如何?」光曰:「恐非才不能了、若朝廷差遣、又安敢辭?」因拜謝而退.癸丑、司馬光知永興、及光辭、上諭光曰:「今委卿長安、邉鄙動静皆以聞.」光曰:「臣守長安、安知邉鄙?」上曰:「先帝時、王陶在長安、夏敵犯大順、賴陶得其實.」光曰:「陶耳目心力過人、臣不敢知職外事.」上曰:「本路民間利病、當以聞.」光曰:「謹奉詔.」光言青苗、助役為陜西之患、上曰:「助役惟行京東、兩浙耳.雇人充役、越州已行矣.」

十月癸亥、職方員外郎鄧綰、為集賢校理、檢正中書孔目房公事.綰故名維清、雙流人、舉進士髙第、累遷寜州通判、上書言:「陛下得伊吕之佐、作青苗、免役錢等法、百姓無不歌舞聖澤、臣以所見寜州觀之、知一路、一路觀之、見天下皆然、此誠不世之良法、願陛下堅守行之、勿移於浮議也.」又與王安石書及頌、安石大喜、白於上、使乘驛詣闕、又累詔趣之、比至、上使數人迎於中牟八角順天門詗候之、抵暮入門就舍、詗候者夜飛奏於右掖門、竅中進入、詰旦召對、時慶州方有夏㓂、綰進呈邊事、上問:「識王安石否?」曰:「不識.」上曰:「今之古人也!」又問:「識吕恵卿否?」曰:「不識.」上曰:「今之賢人也.」綰退、見安石、欣然如舊交、安石問:「家屬俱來乎?」綰曰:「承急召、未知所使、不敢俱來.」安石曰:「何不俱來?君不歸故官矣!」後數日、值安石致齋、陳升之與馮京以綰知邊事、奏除知寜州、綰聞大恨、公語朝士曰:「急召我來、乃使我還知寜州也!我已語介甫.」甚不平、朝士問曰:「君今當作何官?」綰曰:「我不失作館職.」或問:「君得無為諫官乎?」綰曰:「正自可以為之.」眀日、果有此命.綰自至京師、不敢與鄉人相見、鄉人皆笑罵、綰曰:「笑罵從汝笑罵、好官我須為之!」㝷又命綰兼編修中書戶房條例.

十二月庚申、開封府判官、祠部郎中趙瞻、知鄧州.瞻因出使得奏事、上問曰:「卿爲監司久、乃當知青苗法便也?」瞻對曰:「青苗法、唐行之於季世擾攘中、掊民財誠便.今陛下欲為長久計、愛百姓、誠不便.」王安石隂使其黨俞充誘瞻曰:「當以知雜御史奉待.」瞻不應、由是不得留京師、瞻時出使未還也.

四年正月壬辰、鬻天下廣恵倉田、為三路及京東常平本、其當賑濟、即以廣恵、常平等倉所貯粟麥給之.

二月辛酉、知永興軍、端明殿學士兼翰林侍讀學士司馬光、知許州.光在永興、奏乞灾傷地分所欠青苗錢、許重疊倚閣、仍牒所部八州軍、未得依司農寺指揮催理、詔提舉司催理如司農寺指揮、不得施行光牒.光知言不用、遂乞判西京留司御史臺、不報、又上章曰:「臣之不才、最出羣臣之下、先見不如吕誨、公直不如范純仁、程顥、敢言不如蘇軾、孔文仲、勇決不如范鎮…………伏望陛下聖恩、裁處其罪、若臣罪與范鎮同、乞即依范鎮例致仕、若罪重於鎮、或竄或誅、所不敢逃.」詔光移知許州、光辭、固請留臺、久之乃從其請、光自是遂絶口不復論新法.

四月丁卯、侍御史知雜事鄧綰言:「知亳州富弼、責䝉城官吏散常平錢穀、妄追縣吏、重笞之、又遣人持小劄下諸縣、令未得依提舉司牒施行.本州簽判管勾官徐公衮以書諭諸縣、使勿奉行詔令、乞盡理根治.」詔送亳州推勘院、其富弼止令案後収坐以聞.富弼言:「臣凡三奏、乞獨坐臣重責、特賜矜貸其餘官吏、兼第三奏乞於青苗事上、但有違犯、不以輕重、臣亦合一面招認、近又聞勘院推究職官、見行移文牒往來數次、臣竊觀朝廷力行支散青苗錢斛、必謂有利於天下、然以臣所聞四方羣議、此事害多利少、故臣愚意不願支散、又縁臣忝為長吏、不欲眀眀廢格新法、將來合散夏料之時、即指揮州司依例舉行、又恐諸縣便行支散、遂勘㑹得管勾錢斛官徐公衮、權觀察支使石夷庚、各曽往諸縣季㸃、徧識知縣縣令、臣因令宻與書題、不得支散、兼令丁寜說向、若妄亂廣行支俵、將來人戶逃移、帶却官本錢斛、縣司上下公人、必著攤賠、兼徐公衮、石夷庚並曽執覆、若如此恐致不便、臣即時叱去、二人既不敢違臣指揮、各曽因書傳臣之意、諭與諸縣、遂亦不敢支俵、昨來不散青苗錢斛、其罪決不在他人、而臣專主其事、情狀甚眀、所以臣累奏乞獨坐重責、正為此也.以臣今此招伏罪犯、并累奏事理、並乞降下推院、令照㑹取勘…………臣今且說青苗一事、天下之人、不以賢不肖、皆知為害愈久愈深、只是朝廷不知此、亦無可奈何、况自初行法、内外大小臣僚及被逐者、臺諌官論列不一、曲盡弊病、又聞後來弊病轉多、臣以老病昏塞、不能一一條上、但乞聖慈檢聚前後臣僚理㑹青苗文字、集百官定議、便見利害、臣如此畧具辨眀者、只為因朝廷根勘、故難隠黙、即非强自文餙、茍求免過、所有今來本州不敢散青苗錢斛、並是臣獨見、情願當嚴譴、雖死無悔、其餘徐公衮以下州縣官吏、只有不合隨順臣指揮愆過、即望聖慈察其情理、別無深切、特與矜恕.」甲戌、又劉摯為監察御史裏行、未及陛對、上言:「亳州官吏昨以住滯俵散青苗本錢、下本路轉運使、差官取勘、及今累月尚未結絶、訪聞命官及干繫人等、在禁者甚衆、遂成大獄、驚駭物聽、臣愚以謂本州官吏所犯、止於不依限支散青苗錢、其罪可以一言定、非有晦隠難窮之狀、而起獄不止、有司未測朝廷風㫖、張皇事勢、連逮證佐、當此暑月、殊可矜恤、欲望速降指揮、嚴責勘司、須令日近圎結、其照證人逐旋先次䟽放、所貴盛暑不致淹延.」

六月乙丑、司農寺言河北提㸃刑獄王廣亷請以廣惠倉錢斛併入常平、從之.甲戌、富弼落使相、以左僕射判汝州;永城等七縣令佐等十八人皆衝替、坐不行新法、置獄劾治、而有是命.弼先許給假、就西京養疾、於是弼辭汝州、乞依先詔養疾西京、上不許、弼乃赴汝州、仍以老病昬塞、凡新法文字、乞免簽書、止令通判以下施行.他日、王安石為上言:「弼雖責降、猶不失富貴之利、何由沮姦?」又言:「行弼事要未盡法、鯀以方命殛、共工以象恭流、弼兼此二罪、止奪使相、弼生平自以寛恤百姓為事、今所以不放稅、其情可見也.」【不放稅事、見二月五日、蓋安石誣之也】富弼之責也、楊繪草詞、云弼天付忠純、安石大恨之.

八月癸酉、司農寺言諸路提舉常平官課績、以歲終考校升絀、其管勾官、即令提舉司保明、上司農計功酬奨、從之.

十一月戊子、太常丞、檢正中書刑房公事、察訪淮南兩浙路常平等事李承之言:「臣所授勅、專令體量官吏違慢、未盡察訪之意、乞許臣採擇能吏、隨才薦舉、其有績行尤異者、具以名聞.」從之.

七年二月癸未、上患俵常平官吏多違法、安石曰:「若俵常平稍多縣分、専置一主簿、令早入暮出、給納役錢及常平、度不過置五百員、五百員不過十萬貫、今歲收息至三百萬貫、但費十萬貫、置官不為冗費也.」上以為然.

四月丙戌、王安石罷相、韓絳代之、呂惠卿參知政事.安石執政凡六年、會久旱、百姓流離、上憂見顏色、每輔臣進對、嗟歎懇惻、益疑新法不便、欲罷之、安石不悅、遂求去、薦韓絳代己、仍以吕惠卿佐之、於安石所為、遵守不變、時號絳為「傳法沙門」、惠卿為「護法善神」.

是歲詔給青苗錢、陸田以二月、水田以三月.

八年二月癸酉、王安石再入相.

四月戊子、先是上批:「聞河北、河東上等戶至今流移不絶、或縁與下戶同保請常平錢榖、保内人近因乏食、多已逃散、懼將來獨於户下催理、故一例遷避、宜令所在體量以聞.」時七年十一月丁酉也.是日王安石以諸路體量狀進呈、惟磁、相州言有上户流移、多因災傷闕食、或為分房減口、初不縁抱下户欠常平錢榖、餘皆云無之、安石遂白上:「磁、相言上户有逃移、亦恐未實、縁其奏稱『或為分房減口』、豈得謂之逃移?不知當時誰為陛下言此?何不明示姓名、令彼分析是何處有此事.」上曰:「忘記是誰言此.」安石曰:「彼既言之、必有事實、若有事實、即是州縣監司合根究欺蔽、若無事、實即如此誣罔之人、存之何利?陛下欲明目達聰、則容長此輩、適足自蔽耳!」上曰:「如吳中復、即已施行.」安石曰:「兩制奪一官、何足以懲姦?天下事如煮羮、下一把火、又隨下一杓水、即羮何由有熟時也.」【神宗憂民至矣、而王安石所言乃如此、因具載之.移去年十一月三日上批附此、庶易觀覽也】

閏四月己酉、韓琦奏:「倚閣預買紬絹、賒買、借貸斛斗、今雖或七分熟、須五七年拖帯送納.」王安石謂韓絳:「此不可行.」絳曰:「民納不得、須着寛恤.」及進呈、安石曰:「近嵗以來、方鎮監司爭以寛恤百姓為事、以希向朝廷指、倉庫不足、則連乞朝廷應副、如預買紬絹、自祖宗以來、未嘗倚閣、去年李稷乃乞行倚閣、朝廷因亦從之、若言災傷、即祖宗以來、豈是都不曽值災傷?又賒賣銀絹、本因配買傷民、遂令供抵當、情願賒買.韓琦執政十餘年、固嘗值災傷、不知曽倚閣預買否?不知曽配賣銀絹否?」上欲下監司體量相度、安石曰:「近歲監司惟以媚民為事、却不斟酌有無、河北西路監司乃李稷、吳審禮、韓宗道.李稷固已擅倚閣預買、吳審禮、韓宗道亦必不肯違俗…………昔蘇秦說齊侯厚塟以明孝、髙宫室以明得意、用破敝齊、今方鎮用心有如此者、陛下豈宜不察?」上曰:「韓琦用心可知、天時薦饑、乃其所願也.前訪以北事、乃云須改盡前所為、契丹自然無事.」安石曰:「琦再經大變、於朝廷可謂有功、陛下以禮遇之可也.若與之計國事、此所謂啟寵納侮.」上曰:「初亦不意琦用心如此!」

上嘗與二王擊毬、戲賭玉帶、頵曰:「若臣勝、不用玉帶、只乞罷青苗、市易.」上不悅.二王:岐王顥、嘉王頵.

九年十二月甲午、上批:「諸路提舉管勾常平官、自來未有明降著令、畫一職守、致轄下官司不知適從、凡有舉動、輒與轉運司一例申禀、或非本管職事、越次受理、亦有聞奏者、上下勞弊、宜參詳前後指揮以聞.」於是詔常平錢糓、莊産、戸絶田土、保甲義勇、農田水利、差役、坊場河渡、委提舉司專管勾、轉運使副判官兼領其河渠、非為農田興脩者、依舊屬提㸃刑獄司.

九年十月丙午、左僕射兼門下侍郎、平章事、昭文館大學士監修國史王安石、罷為鎮南軍節度使、同平章事、判江寧府.

十年十二月、司馬光以書與吳充言:「昔周公勤勞王家、坐以待旦、䟦胡疐尾、羽敝口瘏、終能為周家成太平之業、立八百之祚、身為太師、名播無窮、子孫奄有龜䝉、與周升降.王夷甫位居宰輔、不思經國、專欲自全、置二弟於方鎮、以為三窟、及晉室阽危、身亦不免、然則聖賢之心、豈皆忘身徇物、不自為謀哉?盖以國家興隆、則身未有不預其福者也、顧衆人之識近、而聖賢之慮逺耳.如相公之用心、固周公之用心也、今若法弊而不更、民疲而不恤、萬一鼠竊益多、蠭䘍有毒、則竊恐廟堂之位、亦未易安居、雖復委逺機柄、均逸外藩、外藩固非息肩之䖏、乃至投簮解紱、嘯傲東山、東山亦非髙枕之地也!然則相公今日救天下之急、保國家之安、更無所與讓矣!救急保安之道、茍不罷青苗、免役、保甲、市易之法、息征伐之謀、而欲求其成效、是猶惡湯之沸而益薪皷橐、欲適鄢郢而北轅疾驅也.」充代王安石為相、知天下不便新法、欲有所變更、嘗乞召還光及吕公著、韓維、蘇頌、又薦孫覺、李常、程顥等十數人、皆安石所斥退者、故光遺以此書、而充不能用、光亦卒不起.

元豐元年五月丙戌、詔諸路州軍並差官一員、管勾常平錢糓、十縣以上、二員分治.即廣南無通判職官、州軍委知州管勾其下縣㸃檢給納、聴以曹官或知縣代之.

二年五月戊子、蔡確參知政事.時宰相吳充議變法、確爭曰:「曹參與蕭何有隙、至參相漢、一遵何約束、且法陛下所建立、一人協相而成之、一人挾怨而壊之、民何所措手足乎?」充屢屈、法遂不變.

五年十月壬申、詔户部右曹於京東、淮浙、江湖、福建十二路、發常平錢八百萬緡、輸元豐庫.左藏庫、内藏庫外、又有元豐庫、雜儲諸司羡餘錢、自熈寧以前、諸道𣙜酤場率以酬衙前之陪備官費者、至熈寧行役法、乃罷收酒場、聽民增直以售、取其價以給衙前、時則有坊場錢、至元豐初、法行既久、儲積贏羡、司農請嵗發坊場百萬緡輸中都三年、遂於寺南作元豐庫貯之、幾百楹、凡錢帛之隸諸司、非度支所主、輸之數益廣、欲以待非常之用焉.【張舜民《小史》云:神宗於崇政殿後設二十四庫以儲金帛、親製庫銘、其畧曰:『昔在前朝、獫狁孔熾、嗟余}小子、其承厥志』云云、諸路分將、置都作院、河北設五都倉、講好高麗、良以此也、然功未施而上賓、是天未欲幽薊之民歸中國乎?元豐庫或即崇政殿後庫、當考.《實録》巻末云:「聚金帛内帑、每庫以詩一字目之、詩凡三十二字、又别置庫、賦詩二十字、但不記庫名為何.」】

六年春正壬寅、户部言:「凖朝㫖:『諸路提舉官散斂常平錢物、自行法至今、酌三年之中數、取一年立為額、嵗終比較増虧.』今以錢銀榖帛貫石匹兩定年額、散一千一百三萬七千七百七十二、斂一千三百九十六萬五千四百五十九.元豐三年:散一千三百一十八萬六千一百十四、斂一千五百萬四百二十二、比較散増二百一十四萬八千三百四十二、斂増一百三萬四千九百六十三.元豐四年:散一千三百八十三萬七千七百三十六、斂一千一百九十九萬八千九百九十四、比較散増二百七十九萬九千九百六十四、斂虧一百九十八萬六千五百一十五.」詔:「三年、四年散多斂少、及散斂俱少處、户部下提舉司分析以聞.」【《食貨志》同、但増「自熙寧立法之初、至元豐末、凡水旱賑恤饑饉之財用取具、至今頼焉」、今不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