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平四年七月乙未、著作佐郎、三司檢法官呂惠卿、編校集賢院書籍.惠卿、南安人、與王安石雅相好、安石薦其才於曾公亮、公亮遂舉惠卿館職.
熙寧二年二月、安石請以呂惠卿為制置條例司檢詳文字.
五月、上問王安石以蘇軾為人、安石知軾素與己異、疑上亟用之也、因亟稱呂惠卿、上許召見之.惠卿最爲安石所賢、初至自江寧、即屢薦于上、事無大小、必與之謀、時人號安石爲「孔子」、惠卿爲「顏子」.
九月己卯、條例司檢詳官李常、呂惠卿、看詳編修條例.先是王安石數爲上言:「今中書乃政事之原、欲治法度、宜莫如中書最急、必先擇人令編修條例.」上曰:「見在館職、無足與修法度者、惟呂惠卿材髙、朕嘗問呂公著:『何不舉惠卿作御史?』公著言惠卿材雖高、然姦邪不可用.朕見惠卿論事極有本末、召置講筵、公著說書似不能到惠卿所到處.」安石曰:「惠卿學術豈特今人少比、似前世儒者未易擬議也!能舉先王之道而能用者、臣獨見惠卿而已、其材他日必為陛下用.人所以言其姦邪者、以爲阿附臣、惠卿自爲舉人、即與臣相從、非臣執政而後從臣也.惠卿既有所附、誠於人少所降屈、雖與臣亦未嘗降屈、以此多為人所毁.」上曰:「惠卿負其材以取人怒、亦似其所短.」安石曰:「惠卿非以其材、敢有所矜傲、但於上無所附麗、在下無所結納而已.」上曰:「如此即善.」又曰:「小臣上殿、應對倉皇、惠卿極從容、蓋其中有所蓄、問之不窮、亦不懾.」安石曰:「有道術之士、視外物固輕、亦何至有所懾.臣嘗以謂姦邪者、大抵皆內無所負之人、若內有所負、亦何肯爲姦邪.今有資財之人、尚不肯與人相歐搏、況於有道術之人豈不自愛.」曾公亮亦稱惠卿有行義、上乃許用惠卿、又欲擇人、僉言李常、上曰:「未見常.」僉稱其有行義、上曰:「亦須是有才識、但行義之人未必能修條例.」安石稱常難比惠卿、然亦聰明、遂並用之.甲申、條例司言:「本司檢詳官呂惠卿、近差看詳編修中書條例、惠卿自置局以來、詳知本末、故令兼本司職事.」從之.
十月甲午朔、著作佐郎、編校集賢院書籍呂惠卿、爲太子中允、崇政殿說書.後九日、又加集賢校理.初欲置惠卿經筵、曾公亮以爲京官無例、須換朝官、乃換中允、公亮又曰:「經筵官不可復兼修條例.」王安石以爲無例乃已.己亥、翰林學士司馬光對延和殿、上因歷問羣臣、至呂惠卿、光曰:「惠卿憸巧、非佳士、使王安石負謗于中外者、皆惠卿所爲也.近日不次進用、大不合衆心.」上曰:「惠卿應對明辯、亦似美材.」光曰:「惠卿誠有學辯慧、然用心不端、陛下更徐察之.江充、李訓若無才、何以能動人主?」
閏十一月、先是御史張戩言呂惠卿姦邪、不可在左右、王安石曰:「戩所言惠卿姦邪、有何狀?」上曰:「戩言嘗排司馬光、令去.」上又論毀惠卿者甚衆、安石曰:「陞下於羣臣當有所含垢、而臣之義亦當包荒、故於此亦有所難言、然在陛下不可不察也.」數日、安石又獨對、力陳惠卿所以被譖、及譖者之情并諸姦利事、上然之.
十二月癸未、上謂王安石、韓絳曰:「呂公著言條例司近轉疏脫、所舉官皆是奴事呂惠卿得之.」並非韓絳、王安石所識、安石曰:「自外舉者、誠或非臣等所識、然取於眾議、若謂奴事呂惠卿、則惠卿在條例司用事已來、幾日在外、人如何奴事得?」上又曰:「孫覺近日議論、全別稱張載學問不在呂惠卿下.覺專附呂公著.」安石曰:「令載鞫獄、自是陛下意、中書本不差.」上曰:「本置校書、政欲如此差也.」召馬光言呂惠卿姦邪、爲安石謀主.
三年九月癸已、著作佐郎、編修中書條例曽布、為太子中允、崇政殿說書.王安石常欲置其黨一二人於經筵、以防察奏對者、吕恵卿既遭父䘮、安石未知腹心所託、布巧黠、善迎合、安石悅之、故以布代恵卿、入侍經筵.布資序甚淺、人尤不服、而布亦固辭、卒罷之.乙未、太子中允、崇政殿說書曽布、同判司農寺、布尋奏改助役為免役、吕恵卿大恨之.
四年二月甲子、曾布檢正五房公事、布每事白王安石、即行之、或謂布當白兩參政、指馮京及王珪也、布曰:「丞相已議定、何問彼為?俟敕出、令押字耳!」
六年三月庚戌、命知制誥呂惠卿兼修撰國子監經義.
七月甲子、檢正中書五房公事吕惠卿乞:「自今實封文字及干機宻者、進奏官并諸司吏傳報者、以違制論;承虛造事、謄報交鬬、謗訕扇惑人心者、準此.仍許人告、賞錢三百千、情重者奏裁.命官除名、餘人决配;其知情及同撰人首告、並免罪、仍支賞錢.進奏官告獲、不候年滿、優與授官;出職副知告獲、與進奏官;書寫人告獲、與副知上名.如止願請賞錢者、亦聼.」從之.
七年二月己巳朔、知制誥、檢正中書五房公事、判軍器監呂惠卿、兼判司農寺.
三月、曾布聞上數以市易苛細、詰責中書、辛酉、對於崇政殿、具言曲折、王安石言布與呂嘉問不足、於是有詔令布與呂惠卿同根究市易務不便事.安石意主嘉問、不以布所言為是、故使恵卿居其間也.恵卿至三司、召魏繼宗及行人問狀、無一有異辭者、布即具陳行人所訴、并陳惠卿姦欺以聞.
四月、上初以布言爲是、已而中變、從惠卿請、送魏繼宗于開封府、令所屬知在、布又言云云、上笑而頷之、謂布曰:「惠卿不免共事、不可與之諠爭、於朝廷觀聽為失體.」退與惠卿召行人於東府、再詰其所陳、如前不變、而王安石懇求去位、引惠卿執政、上既許之.乙酉、布復與惠卿㑹、惠卿頗有得色、詬罵行人及胥吏、以語侵布、布不敢校也.丙戌、王安石罷相;觀文殿大學士、吏部侍郎、知大名府韓絳、依前官、平章事、監修國史;翰林學士、右正言、兼侍講呂惠卿、為右諫議大夫、參知政事.戊子、詔韓絳居東府第一位、吕惠卿第二位、自是居東西府八位不以次.
八月壬午、翰林學士、行起居舎人、權三司使曽布、落職、以本官知饒州.軍器監獄具、布坐不覺察、吏人教令行戶添餙詞、理不應奏而奏.
八年正月庚子、參知政事、右諫議大夫馮京、守本官、知亳州;著作佐郎、秘閣校理王安國、追毁出身以來文字、放歸田里;汀州編管人鄭俠、改英州.以吕恵卿憾俠上書言事、且惡馮京異議、欲藉俠以排去京、并及王安國也.安國既貶、上降詔諭安石、安石對使者泣、及再入相、安國猶在國門、由是安石與惠卿交惡.
二月丁卯、前曲陽縣尉、權軍器監主簿吕和卿、為奉禮郎、知軍器監丞.先是呂惠卿令和卿建議行手實法、至是判軍器監、章惇請以為丞、仍特改官.癸酉、觀文殿大學士、吏部尚書、知江寧府王安石、依前官、平章事、昭文館大學士.始、安石薦韓絳及吕惠卿代己、惠卿既得勢、恐安石復入、遂欲逆閉其途、凡可以害安石者、無所不用其至、又數與絳忤、絳乗間白上、請復相安石、上從之、惠卿聞命愕然、翼日、上遣勾當御藥院劉有方齎詔、往江寧召王安石、安石不辭、倍道赴闕.
三月己未、上謂王安石曰:「小人漸定、卿且可以有為.」又曰:「自卿去後、小人極紛紜、獨賴吕恵卿主張而已.」因稱吕恵卿兄弟不可得、安石曰:「諸兄弟皆不可得.和卿者、臣初不知其人、昨送臣至陳留道中、與語、極曉時事.」
五月、御史蔡承禧言呂升卿招權慢上、并及呂惠卿、丁亥ref>原作「丁丑」、據《續資治通鑑長編》卷264 改、是日進呈、上曰:「經義所辟檢討官劉谷、谷必通經義、惠卿言其人有學問、有行.」王安石曰:「臣亦聞其有行、但不識之.」上曰:「檢討官須有補於修經、不然、雖有行何補?有行之士、自别有用處.」時承禧言升卿辟谷、與官俸、令教小兒而已、安石與惠卿俱對、上顧安石、稱其獨無私、前此亦屢有此言、盖為惠卿發也.明日、惠卿求去、韓絳、王珪不入、安石獨奏事、上曰:「卿任事無助、極不易.韓絳須令去、不然、扇動小人、苦無已、大害政事.」安石固留絳、請待其復旅、拒絀之未晚、上又以為「惠卿不濟事、非助卿者也.」安石曰:「不知惠卿有何事不可於意?」上曰:「忌能、好勝不公、如沈括、李承之、雖皆非佳士、如卿則不廢其所長、惠卿即毎事必言其非.」安石曰:「惠卿於括、恐非忌能、如括反覆、真是壬人.」上曰:「大抵兄弟摠好勝忌能、前日留身極毁練亨甫、亨甫頗機警曉事、觀惠卿兄弟、但才能逼己、即忌嫉之.」安石曰:「升卿等亦屢為臣言練亨甫、臣亦屢勸彼、令勿如此逆欲廢人.」因為上稱吕和卿温良曉事、又為上言:「人材如惠卿、陛下不宜以纎介見於辭色、使其不安.」上曰:「何事?」安石曰:「如對惠卿數稱臣獨無適莫、獨無私、則惠卿何敢安位?國家所賴、恐不宜如此遇之.」上因令安石敦勉惠卿就位.
七月癸未、崇政殿說書、同管勾國子監吕升卿、權發遣太常寺、兼修一司敕.升卿乞罷管勾國子監、從其請而有是命.蔡承禧劾升卿、升卿既自辨析、且乞劄付承禧、王安石白上:「恐不宜如此、若承禧紛紛、則煩陛下處置.」上乃已.初、宰執同進呈承禧劾升卿事、恵卿乃謁告、上表求補外者三、上曰:「卿為參知政事、天下事責、不在卿一人、何必爾?」恵卿曰:「比安石之去、一時乏人、所以受命不辭、安石復來、理宜决去.」上曰:「卿豈以承禧故耶?承禧言卿弟、無與於卿.」恵卿曰:「縱使承禧言臣、臣為參知政事、茍自度無過、豈至為之求去?况臣弟分析事又如此乎?」上曰:「豈以安石議用人不合耶?」「安石必不忌卿.」恵卿曰:「安石於臣何忌、但陛下初用安石、以其勢孤助之、故每事易、今日陛下以謂安石之助多、節之、以每事難就、則臣之在朝廷所補者少、而所害者多、不若遂臣之去、陛下一聽安石、天下之治可成也.」上曰:「終不令卿去.」恵卿曰:「陛下數宣諭臣以参貳安石、不識何也?参知政事、莫是参知陛下之政事否?」上曰:「安石政事、即朕之政事也.」恵卿因言:「承禧所以言臣弟者、意乃在臣.」上曰:「朕已曉、無過慮.」恵卿不得已、乃復就職.
九月辛未、王安石言:「臣子雱奉詔撰進《詩義》…………設官置局有所改定.臣以文辭義理、當與人共、故不敢專守己見為是、既承詔頒行、學者頗謂有所未安…………所有經局改定諸篇、謹録新舊本進呈、内雖舊本、今亦小有刪改、并於新本略論所以當刪復之意.」詔安石并刪定升卿所解《詩序》以聞.吕惠卿縁升卿事、乞罷政、既復就職、與安石益不協、於是留身白上曰:「臣意安石在江寧時、心有所疑、故速來如此、既至、必是陛下宣諭、及嘗借臣奏對日録觀之、後頗開解.忽兩日前、余中葉、唐懿來為臣言、安石怒臣、改其《詩義》中語、昔與臣同進呈、安石以為忘之、當時只進呈《詩序》、今但用舊義爾.臣意以為未審、遣升卿徃訊之、果然.升卿曰:『家兄與相公同改定進呈.』安石怒曰:『安石為文豈如此?賢兄亦不至如此、此曽旼所為、訓詁亦不識.』臣甚怪之而未諭其怒之之意、此必為人所間爾.臣之弟兄於安石、陛下所諒、臣所以事臣親者、移之以事陛下外、心所欽服者、安石一人而已、臣為之官屬、安石亦尊禮臣、不與他等、至與之極口争事、未嘗怒也、近議市易、俵糴事、臣意以謂常平法行之方漸安帖、又為此法吕嘉問必不能辦、所以徃復與之問難、以遲其事、及將上、陛下果以為問、臣不敢不言、然安石未必怒此、只是為人所間爾.」上曰:「安石無他意、《經義》只為三二十處訓詁未安、今便不動《序》、只用舊義、亦無害.」惠卿曰:「安石欲并《序》刪定、置局修撰非一日、今既皆不可用、而轉官受賜、於理何安?臣亦當奪官.」上曰:「豈有此理?」惠卿曰:「縱朝廷不奪臣官、臣何面目?安石必言垂示萬世、恐誤學者、《洪範義》凡有數本、《易義》亦然、後有與臣商量改者二三十篇、今市肆所賣、新改本者是也.制置條例司前後奏請均輸農田常平等敇、無不經臣手者、何至今日遽不可用、反以送練亨甫?臣雖不肖、豈至不如亨甫?」上曰:「卿不湏去位.」惠卿曰:「臣豈可以居此.」
十月己丑朔、太子中允、直集賢院、崇政殿說書吕升卿、權發遣江南西路轉運副使.升卿初為御史所攻、王安石雖數為解釋、然其實不樂升卿也、升卿復於上前訐安石之短、上既决意罷惠卿政事、故先出升卿.庚寅、先是御史蔡承禧奏:「臣累言参知政事呂惠卿姦邪不法、威福賞刑、天下共憤…………」是日手詔給事中、參知政事吕惠卿:「朕不次拔擢、俾預政機、而乃不能以公滅私、為國司直、阿蔽所與、屈撓典刑、言者交攻、深駭朕聽、可守本官、出知陳州.」庚子、右正言、知制誥、直學士院、權三司使章惇、知湖州.先是御史中丞鄧綰言:「臣伏見陛下近日斷然罷黜吕惠卿、令按治其罪…………惠卿執政逾年、所立朋黨不一、然與惠卿同惡相濟、無如章惇…………今惠卿雖已黜逐、而尚留惇在朝廷、亦猶療病四體、而止治其一邊、糞除一堂、而尚存穢汚之半也.」於是罷惇三司使、以本官出守.新管勾福建路常平等事、常州團練推官曽旼、罷為潭州州學教授.初、旼乞朝辭上殿、閤門以前此無選人入辭上殿例、詔特引對、旼因自言願得閑官、而有是命、其實上惡旼交鬭王安石、吕惠卿、故絀之.
十二月己丑、王安禮知潤州.先是吕惠卿言安禮任館職、狎遊無度、於是安禮乞出、即從之、王安石猶以惠卿昔居憂在潤州、欲使安禮求其過失故也.庚寅、吕升卿落職、降授太常寺太祝、監無為軍酒稅.升卿對上言:「得解進士李籍、不識字.」中書取籍試巻視之、應格、詔升卿分析、升卿言不識字者、猶言不别菽麥也、法寺當以對制不以實、追兩官.初、升卿於上前言練亨甫以穢德為王雱所昵、且曰:「陛下不信臣、有老母敢以為誓.」於是臺諫言:「王安國非議其兄、吕惠卿謂之不悌、放歸田里、今升卿對陛下、親詛其母、比安國不既重乎?」於是重責之.
九年六月辛卯、給事中、知陳州吕惠卿奏:「往者鄧綰言臣丁憂日託張若濟貸部内錢、聞推究所窮究、首尾七月乃畢、今朝廷復差蹇周輔推鞫、其初遣使之指事本緣臣、臣事既明、更為何人置勘?周輔乃綰鄉人、嘗為御史推直官、不惟有嫌、於法亦礙、乞别選官置院.」詔屯田郎中、新權發遣秦鳳路提㸃刑獄李竦、與蹇周輔同推鞫.初以惠卿奏進呈、王安石曰:「徐禧本惠卿所薦、自布衣不旋踵為美官;尹政亦惠卿與章惇所奬擢、因何不言?恐人疑其不盡、今乃言周輔不可用、不知周輔有何嫌?」上曰:「惠卿言綰已是罪人、難更用其言.」安石曰:「綰為言事官、縱不實、無罪.」上曰:「綰言借錢事亦已有不實.」安石曰:「綰以根究為未實、即未見其為罪.况言事官許風聞言者、自有主名、安可遽以罪綰.」上曰:「惠卿必緣罷却温卿故云爾.」上又曰:「惠卿言觀宰臣氣焰、必欲致臣於死.」於是安石因請改差人、上難之、安石請添差一人、上許之、遂以命竦.安石既與惠卿交惡、令徐禧、王古等按華亭獄、不得惠卿罪、更使周輔按之、安石子雱猶恐弗得、切責練亨甫、吕嘉問、亨甫、嘉問共議取鄧綰等所條惠卿事、雜他書下制獄、安石初不知也.惠卿素結臺吏、吏遽告惠卿於陳、惠卿即自訴、且訟綰及安石、前後凡數十紙、其略曰:「綰等入奏、中書出敇、如出一口.」又曰:「夕出於有勢之口、朝書於言者之奏.」又曰:「安石盡棄素學、而隆尚縱横之末數、以為奇術、以至譖愬脅持、蔽賢黨姦、移怒行狠、犯命矯令、罔上要君、凡此數惡、力行於年歲之間、莫不備具、雖古之失志倒行而逆施者、迨不如此、平日聞望一旦掃地、不知安石何苦而為此也?謀身如此、以之謀國、必無逺圖、而陛下既以不可少而安之、臣固未易言也!雖然安石忌臣之心有甚而無已、故其所為無所顧藉.」又曰:「今中書乃用罪人綰等之誣辭、出降敇命.」又曰:「匿其忮心、託情小事以脫誤詔令之出、此皆姦賊之臣得以擅命作威於闇世者也!奈何安石今日之所為、乃與之同事耶!」又曰:「安石矯誣敇命、以令勘官.」又曰:「前之矯誣、必當彰敗.」又曰:「陛下既令安石任政、若至於此而不稍裁抑、猶恐非長久之道!」又曰:「安石必不敢以此為名而求去、若以此求去、是敢以不義要陛下也、其可從乎?」又曰:「陛下平日以如何人遇安石、安石平日以何等人自任、不意窘急乃至於此.」又曰:「君臣防閑、豈可為安石廢也!」又曰:「臣之所論、皆中其肺肝之隱.」上既以惠卿所訴事示安石、安石謝無有、歸而問雱、雱乃言其情、安石始咎雱、雱先病疽、忿恚增劇、而嘉問等相繼得罪、安石由是媿上、數求去、上待安石自是意亦稍衰矣.
十月丙午、宰相王安石罷為鎮南軍節度使、同平章事、判江寧府.吕惠卿發安石前後私書.
十年正月戊寅、詔前光祿寺丞、知秀州華亭縣張若濟、貸死、杖脊、刺面、配沙門島;試將作監主簿鄭膺、柳州編管.先是蹇周輔、李竦同鞫若濟獄、温卿等皆就劾、於是獄具、若濟坐枉法贓.膺、吕惠卿之舅、干請、挾惠卿勢、豪横兩浙、人皆呼「鄭六舅」.或言周輔初按得吕氏姦利事、推治甚急、㑹鄧綰敗、吕氏家人饋藥、名藥曰「綰出湯」、因以告周輔、周輔得之、遂不肯為王氏盡力、抹殺吕氏事而上其獄云.
元豐五年五月己丑、承議郎、試御史中丞徐禧、試給事中.先是龍圖閣待制鄧綰、知永興軍事、禧言:「永興故為浩穰、其民鬬暴、加以兵政所寄、千里折衝、於今人才闒茸偷惰、無居綰右者、伏乞移綰内郡、别選才望之臣.」詔知青、州龍圖閣直學士劉庠、與綰對易、上謂執政曰:「徐禧舉孔武仲、邢恕為御史、如何?」王安禮曰:「武仲與恕志趣、豈可為御史.」張璪曰:「此兩人皆異論者.」上曰:「徐禧論事、其意漸可見、大率懷吕惠卿之恩、尤欲進異論之人、蓋惠卿已叛去王安石、故多結附徃時異論之人、欲以為黨.唐坰仍上書薦惠卿天下竒才、蓋坰適過揚見惠卿、其事可知.禧自為中丞、昨日方請對、情狀已露.」王珪曰:「頼陛下早辨.」上曰:「履霜堅氷、至由辨之、不早辨也、豈宜又在此位.」張璪曰:「今日即欲别除一官.」安禮曰:「禧號能治邊、或授以帥為宜.」上曰:「雖稍加進寵、與外任無害.」安禮曰:「事君者不可以貳、茍貳焉、無所不至.禧尚是知縣資序、陛下拔擢過分、宜何以為報、而懷姦若此.」上曰:「禧何曾有資序?自布衣即擢至此.禧事惠卿如父、如禧今日殺身可也、豈知論報!」安禮曰:「禧論鄧綰非才、不當除知永興軍.」上曰:「此亦用惠卿之意也.」}雖改綰青州、亦罷禧中丞、仍詔中書省命詞、止云門下省關掌出納命令之重、故選才換授、勿言禧不當處言職也.辛卯、上因言李稷、吕惠卿所薦人物、甚似惠卿、王珪曰:「稷深為惠卿所知、惠卿奏乞避蔡承禧、乃言:『執政知臣與承禧有隙、授以淮南、意在撓臣.不知承禧之除、出於陛下?』」安禮曰:「承禧何足畏?惠卿居喪、有何事令承禧得以報怨?」上曰:「惠卿性極貪鄙、閑居不免私汙、干擾州縣、慮為承禧所持、所以心不自安.」
十月癸酉、新知太原府、資政殿大學士、通議大夫呂惠卿、落職、守本官、知單州.【八月十三日、初除太原】惠卿初除母䘮、即有太原之命、及入見、上將改授鄜延、且諭令總四路守備、惠卿手疏言:「陜西之師、非惟不可以攻、亦不可以守、為今日之計、要在大為形勢、形勢之說、非一二可盡、因請三省、樞宻院議邊事日、乞召臣同對.」上謂輔臣曰:「如惠卿之言、陜西一路無可守之理、則陜西可棄也!所謂形勢者、惠卿言欲得執政、宣撫四路已為副廼可行、用意如此、豈宜委以邊事?可却令赴河東.」王安禮曰:「既不令往陜西、恐不可更令帥太原、與一閑郡、如陳、潁可也.」上曰:「與潁州或蔡州.」張璪曰:「欲與蔡州.」上可之、命未下、翌日、三省、樞宻院對、上語及惠卿、王安禮曰:「臣再三思之、自古禍福多藏於無形、如惠卿用舍、實繫朝廷禍福.且惠卿久在朝廷、朋附者衆、今日罷帥與郡、曾不明示過惡、議者必謂惠卿論事公當、主上不能容受直言、輔臣中有擠之者、故及於此、惠卿亦必有此為解、臣以謂宜告命中明言惠卿之罪、落大學士、與一小郡、如單州之類為允、使中外小大之臣、知惠卿過惡所在、人人警懼、因又知名位不可以計數取、兼足以整勵風俗、縁惠卿肆為浮言、覬動朝聽、弼臣議政、自請造前、躁輕矯誣、出於為利、若行制誥、當如此命詞、則惠卿雖被重責、必無以為說、未審聖意若何?」上曰:「甚善、可落職、與通議大夫、知單州、召舍人以此命詞.」張璪曰:「欲召舍人、諭以意.」上曰:「趙彦若安能為之?便可指揮、令用此詞行下.」三省至都堂、召中書舍人趙彦若、諭以聖意、王珪書告詞付彦若、彦若以故事未有定草令舍人行者、退而論列、上不許、乃用元擬詞、彦若書名行下.
元豐八年三月、哲宗即位.
四月庚辰、知太原府吕恵卿、遣兵入西界、破六寨、斬首六百餘級.
五月戊午、資政殿學士、知太原府吕恵卿、為資政殿大學士.是月、西賊犯鄜延路、供奉官王英戰死【此據劉摰、王覿劾恵卿章䟽増入、摰云:「西人復仇、以五月犯塞、疆臣戰歿、士卒陷亡.」今《實録》乃無此、當考·覿云:「供奉官王英以戰死、兵士陷歿者六千餘人、不知王英戰死處是何城塞?」當考.八月十四日、録王英二子.英死處實葭蘆寨也】
元祐元年三月己卯、呂恵卿提舉崇福宮、以引疾、從其請也.
五月乙亥、右司諫蘇轍言:「伏見前參知政事吕惠卿、懐張湯之辯詐、兼盧杞之姦回…………王安石初任執政、用為心腹、安石山野之人、彊狠傲誕、其於吏事、宜無所知、惠卿指擿教導、以濟其惡、青苖助役、議出其手…………其後又建手實簿法、尺椽寸土、根括無遺…………小民怨苦、甚於苖役.」又曰:「安石之於惠卿、有卵翼之恩、有父師之義、方其求進、則膠固為一、更相汲引、以欺朝廷;及其權位既均、勢力相軋、反眼相噬、化為讐敵.」又曰:「自去歳以來、朝廷廢吳居厚、吕嘉問、蹇周輔、宋用臣、李憲、王中正等、或以謀利、或以黷兵、一事害民、皆不得逃譴;今惠卿身兼衆惡、自知罪大、而欲以閑地自免、天下公議未肯赦之…………伏乞陛下斷自聖意、略正典刑、縱未以汙鈇鑕、猶當追削官職、投畀四裔、以禦魑魅.」
六月甲午、御史中丞劉摯言:「伏覩去年三月六日陛下登極赦書:『應緣邊州郡、仰長吏、廵檢使臣、鈐轄、兵士及邊上人戶、不得侵擾外界、靜守疆場.』當此之時、知太原府吕惠卿輒於四月中旬被受敕律之後、連遣部將折克行、訾虎相次以數萬人入西界討蕩、所得首級皆是緣邊老弱、虚誇以為功、而官軍人騎、死傷甚衆、未幾西人復仇、以五月犯塞、疆臣戰沒、士卒陷亡、臣以謂勞師動衆、奏功不實、以至結怨邊裔、猶未足論也、而其公違詔勅、擅出師旅、實無人臣之禮、則其罪不可以不治…………伏請以臣章付外、議正惠卿罪狀、考古之義、依律處分、以申大公之法、為姦雄之戒.」右司諫蘇轍言安石凡害民蠧國之事、皆惠卿發其端.右正言王覿言吕惠卿妄興師旅、違聖孝之情、廢格赦敕、無人臣之禮.甲辰資政殿大學士、正議大夫、提舉崇福宫呂惠卿、落職、降為中散大夫、光禄卿、分司南京、蘇州居住.丙午、王巖叟等言吕惠卿:「前後所犯、皆在不赦、朝廷縱欲貸而不誅、只乞檢臣等前奏、投之四裔、以禦魑魅.」辛亥、吕惠卿責授建寜軍節度副使、本州安置、不得簽書公事、從諫官王巖叟等四人所奏也.内批付三省云:「惠卿罪惡貫盈、雖已施行、而臺諫彈糾不已、難居善地、可竄逐一逺小處、以允公議.」始、惠卿責授光禄卿、分司南京、蘇州居住、中書舎人范百禄草制、有云:「朕承先帝大烈、懼弗克勝、而法弊不可以不更張、民勞不可以不振徳、稽其所自、汝為厲階.」右僕射吕公著以手簡諭百禄云:「恐彰先帝之失、宜刪去之.」百禄如公著所諭、但以人言孔多為說、及是、中書舎人蘇軾草制、詞曰:「凶人在位、民不奠居;司㓂失刑、主有異論.稍正滔天之罪、永為垂世之規.吕惠卿以斗筲之才、挾穿窬之智、諂事宰輔、同升廟堂、樂禍而貪功、好兵而喜殺、以聚斂為仁義、以法律為詩書、首建青苖、次行助役、均輸之政、自同商賈、手實之禍、下及雞豚、茍可蠧國以害民、率皆攘臂而稱首.先皇帝求賢如不及、從善如轉圜、始以帝堯之心、姑試伯鯀、終然孔子之聖、不信宰予、發其宿姦、謫之輔郡、尚宜改過、稍畀重權、復陳罔上之言、繼有碭山之貶.反覆教戒、惡心不悛、躁輕矯誣、徳音猶在、始與知己、共其欺君、喜則摩足以相歡、怒則反目以相噬、連起大獄、發其私書、黨與交攻、幾半天下、姦贓狼藉、縱横江東.至其復用之年、始倡西戎之隙、妄出新意、變亂舊章、力引狂生之謀、馴致永樂之禍、興言及此、流涕何追!迨予踐阼之初、首發安邊之詔、假我號令、成汝詐謀、不圖渙汗之文、止為欵賊之具、迷國不道、從古罕聞!尚寛兩觀之誅、薄示三危之竄、國有常典、朕不敢私!」
熙寧三年夏四月己卯、前秀州軍事判官李定、為太子中允、權監察御史裏行.定素與王安石善、孫覺歸自淮南、極口薦定、因召至京師、定初至、謁李常、常問:「南方之民、以青苗為何如?」定言:「皆便之、無不善者.」常謂曰:「今朝廷方爭此、君見人切勿為此言也.」定即日詣安石白其事、曰:「定惟知據實而言、不知京師不得言青苖之便也.」安石喜甚、遂奏以定編三司嵗計及南郊式、且宻薦於上、乞召對、謂定曰:「君上殿、當具為上道此.」及見上、果問常平新法、定對如安石所教、上恱、批付中書、欲用定知諫院、曾公亮、陳升之以為前無此例、固爭之、乃改命焉.【編式乃二年十二月二日】辛巳、右諌議大夫、知制誥宋敏求言:「中書送李定除權監察御史裏行詞頭、伏以御史之官、舊制須太常博士經兩任通判、方許奏舉、景祐初、以資任相當者少、始許舉通判未滿任者、去嵗驟用京官、今又幕職官、便陞朝著處紏繩之地、臣恐弗循官制之舊、未厭羣議、其詞頭未敢具草.」且以疾辭知制誥.壬午、宋敏求罷知制誥.甲申、翰林學士司馬光讀《資治通鑑》、退、上留光語、光曰:「李定有何異能而㧞用不次?」上曰:「孫覺薦之、邵抗亦言定有文學恬退.朕召與之言、誠有經術、故欲以言職試之.」光曰:「宋敏求繳定辭頭、何至奪職?」上曰:「敏求非坐定也.朕令草呂公著誥詞…………不遵聖㫖、而承公亮之語、但云援據非實而已.」
五月乙未、司封員外郎、直史館、同修起居注蔡延慶;兵部郎中、集賢校理王益柔、直舎人院.王安石謂益柔舊人、且行義修飭、不廢學問、故與延慶並命.直舎人院、自太平興國以後不復除、時安石建議、欲令直舎人院者草李定詞、已乃除知制誥、因舉祖宗舊例、初以命陳襄、襄辭不為、遂并授兩人.天章閣待制孫固、兼權管勾御史臺、知通進銀臺司、代陳薦也、王安石謂薦必封駮李定除命、韓絳又疑薦不放定入臺、故言於上、罷薦而用固.癸卯、上批:「近以秀州軍事判官李定為太子中允、權監察御史裏行、知制誥李大臨、蘇頌、累格詔命不下…………可並以本官歸班.」大臨及頌時皆為郎中、先是宋敏求封還定詞頭、詔送别官、而頌當命辭、頌言未敢具草、詔再送舎人院、次至大臨、大臨亦封還、既而安石進呈舉御史新條、并錄初立條時奏對語、白上曰:「胡宗愈以此為臣私意、蓋不知陛下立此法時德音故也.」上批:「檢㑹去年七月六日詔、今後臺官有闕、委御史中丞奏舉、不拘髙下官職、令兼權.」頌、大臨等又言:「臣等看詳從前臺官、須得於太常博士以上、中行員外郎以下舉充、後來為難得資序相當之人、故朝廷特開此制、云不拘官職髙下者、止是不限博士與中行員外郎耳、非謂選人亦許奏舉也.所謂兼權者、如三丞以下、未為監察、故且令止權裏行、員外郎以上、不可為侍御、故令下兼、皆不為選人設文也.若不拘官職髙下、并選人在其間、則是秀州判官亦可以權裏行、不必更改中允也.」復詔頌依前降指揮撰詞、頌執奏如初、又言:「果出聖意㧞擢、即須非常之人…………昔馬周為常何作奏、條陳得失二十餘事、皆當世切務、唐太宗㧞于布衣;近世張知白上書言事、論議卓越、真宗㧞于河陽職官.此二臣者、可謂有顯狀矣!逢時遇主、可謂非常矣!然周猶召直門下省、明年方用為御史裏行;知白召還、奏對稱㫖、亦命試舍人院、然後授以正言、非如定、逺州職官、素無聲稱、偶因諌官論薦、一賜召對、便䝉超授.」故有是責.大臨及頌之未責也、詔趣直舍人院蔡延慶等就職、及責大臨等、延慶遂草定制、既進草、又上奏乞罷之、知通進銀䑓司孫固再封駮、卒行下.
六月壬戌、駕部郎中朱壽昌、巽之子也、其母劉氏、壽昌生二歲、巽守長安、出劉氏嫁民間、母子不相知者五十年、壽昌行四方訪求不獲、飲食罕御酒肉、與人言輒流涕、以浮屠法、灼臂燒頂、刺血冩佛書、冀遂其志、又棄官入秦、與家人訣、誓不見母不復還、行次同州、得之、劉氏時年七十餘矣、知永興錢明逸表其節孝.癸亥、詔壽昌赴闕朝見、先是言者共攻李定不服母喪、王安石力主定、因忌壽昌、及壽昌至、但付審官院、壽昌前已再典郡、於是折資通判河中府.
四年正月丁未、降太子中允、權監察御史裏行林旦為著作佐郎、知黄縣;薛昌朝為大理寺丞、知宿遷縣.先是、旦、昌朝言李定當為所生母追服、不報、旦六疏、昌朝七疏、故有是命.甲寅、權監察御史裏行范育、罷為崇文院校書.育前後七奏李定不服母䘮、及奉使河東、又面論之、且乞罷免臺職、既辭七日而有是命.
元祐元年四月癸丑、左司諌王巖叟言:「龍圖閣直學士、新知江寜府李定、既仕官之久、避其持服、明知仇氏其母而不認、及致人言、乃歸過其父、而左右反復巧為疑辭、以欺其心而背其親、遂若平生無母者.熈寜中、知制誥與諌官、御史、交章論奏、有司考覆迹状明甚、天下無不憎其惡、而宰相王安石曲法枉道、獨為主張.」殿中侍御史吕陶、中丞劉摯等相繼皆有章、乞明正典刑、乃詔開封府及淮南提刑司根究定不持母服端的因由、仍就便移文問定、結罪保明以聞.
五月甲戌、中書舎人蘇軾、范百禄奏:「刑房送到詞頭:『奉聖㫖:李定備位侍從、終不言母為誰氏、强顔匿志、冒榮自欺、落龍圖閣直學士、守本官、分司南京、許於揚州居住』.臣等㸔詳李定所犯、若初無人言、即止是身負大惡、今既言者如此、朝廷勘㑹得實、而使無母不孝之人猶得以通議大夫分司南京、即是朝廷亦許如此等類得據髙位、傷敗風教、為害不淺…………所有告命、臣等未敢撰詞.」
六月甲寅、左司諫王巖叟言李定不持所生母仇氏服、乞行竄殛、詔定責授朝請大夫、少府少監、分司南京、滁州居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