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寧五年八月癸卯、貶太子中允、同知諫院、權同判吏部流内銓唐坰、為潮州别駕.坰初以王安石薦、得召見、驟用為諫官、數論事、不聽、遂因百官起居、越班叩陛請對、上諭止之、坰堅請、上殿讀疏、論王安石用人變法非是、上怒其詭激、故貶坰、疏留中、其畧云:「安石用曽布為腹心;張琥、李定為爪牙;劉孝孫、張商英為鷹犬;元絳、陳繹為厮役.逆意者久不召還、附同者雖不肖為賢.」又作姦、令章惇變李定獄事、又擅議宗廟事、有輕神祖之心.保甲以農為兵、凶年必至怨叛.免役損下補上、人人怨咨、而令監司壓塞州縣、事不上聞、又保甲事、曽布蔽塞人情、欺誣人主、以為情願、又置市易司、都人有致餓死者.以安石比李林甫、盧杞、自文彦博以下皆畏安石、又言王珪奴事安石、猶懼不可.翊日、執政進呈、安石言坰素狂、不足深責、乃改授大理評事、監廣州軍資庫.
十月癸未、王安石白上曰:「姚原古勘李定等故、變易情狀、其意有所附㑹而然也.」上曰:「勘見有情弊否?」安石曰:「情弊如何勘見?但事理分明如此.」上曰:「當得何罪?」僉曰:「杖一百、該去官.」上曰:「與衝替、情理輕.」安石曰:「詐欺如此、似不宜作輕.」「陛下遇君子小人不分明、為天下須用君子、若用小人必亂…………陛下於小人、每事寛假、於君子乃不能無疑…………君子小人誠難知、然忠信即君子、誕謾即小人、誕謾明白、方更寛假、不肯致法、未嘗見其誕謾、乃更懐疑、所以小人未肯革面、君子難為自竭.陛下但有所疑、即仔細窮究、若見其誕謾、便可致法、若未見其誕謾、即須以君子之道遇之、不可遇君子以待小人之道.如姚原古事、陛下已是不能究窮作姦之本、於作姦之末又務寛假、此極為好惡不分明…………」丁亥、上謂安石曰:「文彦博稱市易司不當差官自賣果實、致華州山崩.」安石曰:「華州山崩、臣不知天意謂何?若有意、必為小人發、不為君子.漢元時、日食、史、髙、恭、顯之徒即歸咎蕭望之等、望之等即歸咎恭、顯之徒、臣謂天意不可知、如望之等所為、亦不必合天意、然天若有意、必當恕望之等、怒恭顯之徒.」上因歎人臣多不忠信、安石曰:「陛下勿怪人臣不忠信也 ——『有臣三千惟一心』、又曰『予有亂臣十人同心同徳』、此周武王時也.非特武王時、如堯舜、禹湯、文武之時皆如此、望之與恭、顯更相譛愬、乃元帝時;趙憬、裴延齡之徒傾害陸䞇、乃唐徳宗時;楊嗣復、陳夷行之徒交相非毁忿争、乃唐文宗時.陛下能為堯舜、禹湯、文武所為、即羣臣自當同心同徳;若與漢元帝、唐徳宗同道、即不須怪人臣多乖戾、不忠信也.此事陛下但當自反而已.」
六年二月丁丑、詔開封府判官梁彦明、推官陳忱、各罰銅十斤.去月十四日、宣徳門親從官王宣等、與宰臣王安石家人從喧競、指揮使李師錫擅傳語開封府官行遣、而彦明、忱不察虚實、親從官阮睿本不與喧競、亦決杖、御史蔡確彈奏:「開封府官吏曲意迎奉大臣之家、望特加重貶.」故罰及之.先是、安石從駕觀燈、乗馬入宣徳門、衛士呵止、撾傷安石馬、安石大怒、請送衛士於開封府、又請罷勾當御藥院内侍一人、上皆從之、安石猶不平、確奏疏曰:「宿衛之士、拱衛人主而已、宰相下馬非其處、衛士所應呵也;而開封府觀望宰相、反用不應為之法、杖衛士者十人、自是而後衛士孰敢守其職者?」上善確言、然宰相乗馬入宣徳門是非、上卒亦弗究也.安石自叙其白上語、云:「親從官撾撃坐車及旌斿、臣至宣徳門、依常例於門内下馬、又為守門者撾馬及從人、臣疑親從官習見從來事體、於執政不敢如此、今敢如此、當有隂使之者、…………臣初所以不敢辨者、疑有條制、從來承例違越、及退檢㑹、乃無條制、問皇城司吏、亦稱無條制、及問體例、却據勾當皇城司繳到廵檢指揮使畢潛等狀、稱從來合於宣徳門外下馬、臣初執政、即未嘗於宣徳門外下馬、且宣徳門内下馬、非自臣始、臣隨曾公亮從駕亦如此.」上曰:「朕為親王時、位在宰相下、亦於門内下馬、不知何故乃如此?」安石曰:「此所以不能無疑、欲具劄子乞勘㑹、依條例施行.」上許之、安石又言:「檢到嘉祐年後行首司日記、並於門裏下馬.」然問馮京、則云:「忘之、記得亦有在門外下馬.」既而文彦博遂揚言云:「我從來只於門外下馬.」先是、王安石以病謁告彌旬、乃求觧機務、且入對、上面還其章、安石固求罷、上不許、曰:「卿毎求罷、朕寝食不安.朕必有待遇卿不至處、且恕朕、豈宣徳門事否?」安石曰:「臣所以辨宣徳門事、正恐小人更以臣為驕僭、事既明白、又復何言?」上曰:「今子細推究、實無人使.」安石曰:「臣初豈能無疑、既已推究、復何所疑.」上曰:「卿如此、必是以朕終不能有成功、久留無補、所以决去.」安石曰:「陛下聖徳日躋、非臣所能仰望、後來賢俊自有足用者.臣久妨賢路、又病、所以求罷、非有它.」上曰:「朕置卿為相、事事賴卿以濟、後來可使者、何人孰可以為相者?卿所見也.」安石曰:「豈可謂無其人、但陛下未試用耳.」上曰:「卿頻求出、於四方觀聽不美.」又引古君臣相終始者曉譬安石、安石曰:「臣前所以求罷、皆以陛下因事有疑心、義不敢不求罷、今求罷、直以病故、非有它.且古今事異、久任事、積怨怒衆、一旦有負敗、亦累陛下知人之明.又且病、若冒昧、必致曠敗.」上再三曉譬、安石乃乞告、將理、既而上又召安石子雱、再三問勞、又令馮京、王珪喻㫖、於是安石復入視事、留身、上謂安石曰:「卿今如何?」安石曰:「猶病昬暗煩憒、後來有可用者、陛下宜早甄擢、臣恐必難久任憂責.」上曰:「雱說卿意似不專為病、朕亦為雱說:『必為在位久、度朕終不足與有為、故欲去耳.』」安石曰:「陛下至仁聖、臣豈有他?但後世風俗皆以勢利事君、臣久冒權位、不知避賢、即無以異勢利之人.况又病、必恐有曠敗、致累陛下知人之眀、所以力求罷也.」【陳瓘論曰:雱聖其父、父賢其子、而謂在廷之人皆小人也.君子、小人、自有公論、無足辨者.至於造神考之言、曰『度朕終不足與有為』、則是託聖訓以薄君父也、可不辨乎?】
三月癸亥、上謂王安石曰:「宿衛親事官有擊指揮使傷首者、而主名未立、宿衛法不可不急變革.」安石曰:「臣固嘗論此、此固易變、但要措置有方.」
七月、龍猛軍級、經章惇出頭、乞於懿洽効用、上怪禁軍不由軍帥、擅經惇投狀、王安石曰:「軍士乞効命、雖不由軍帥、恐無條禁止.」上以爲軍制不宜如此、安石曰:「不知如此後、有何害?」上曰:「經章惇乞効用、猶可恐别有妄作.」安石曰:「别有妄作、即自有科禁.若經有所征討官司乞効用、正是募兵所欲、不知如何加罪?」吳充曰:「軍當聼於一、今如此、即不一、不如不差徃.」安石曰:「今乞効用、不知何害?軍聼於一、若令彼經殿前司投狀、即殿前司必不許、不許、則壯士何所求奮.」蔡挺曰:「若别有結連、奈何?」安石曰:「結連即自有重法.」陳升之曰:「臣見韓絳宣撫時、兵級亦經絳求効用.」上乃令勘㑹進呈.既而上終以爲害事、安石曰:「士卒固欲其願戰、請効死、反以爲罪、何以奮其志氣?且未嘗有條貫禁其如此、如何加罪?」上曰:「禁軍令如此不便、若如臨淄王事、其漸豈可長.」安石曰:「經朝廷所差官司、與臨淄王事豈類.」上曰:「如保甲、若别司募去、司農亦必有言.」安石曰:「保甲固有經章惇者.」上曰:「司農奏非經章惇.」安石曰:「亦有經章惇者.」陳升之又言:「有經韓絳乞効用者.」上曰:「郝質言經絳者、蓋是合徃本路軍士.」升之又言:「非本路.」上終欲治其罪、安石固以爲無罪、上令放罪、取戒勵.
八月、髙陽關路走馬承受任克基言:「市易司指使馮崇、與北人賣買、不依資次、非便.」上曰:崇不忠信、無行、可令亟還.彼自有官司、交易悉存舊規.王安石曰:「崇、一百姓牙人耳、安足責?陛下左右前後所親信、孰爲忠信、孰爲有行、竊恐有未察者.」上曰:「審是非、察忠邪、今昔所難、然不忠信之人、跡狀著顯者、未嘗不行法、其未顯者、吾取其潔、不保其徃也.如昨知瀘州李曼、可謂有過矣、而黨庇者至多、范百祿受命體量、獨排羣議而奏其實、此可褒進矣、而近臣亦有言百禄不當得館職者、此不可不察也.」己亥、詔中書、樞宻院自今並遵守條制、既而王安石白上曰:「堯舜所以治人、但辨察君子小人明白、使人不敢誕慢、自不須多立法禁.」上曰:「要審察.」安石曰:「陛下每如此、盡善也.」
九月癸丑、輔臣奏事已、上顧安石曰:「聞卿子雱久被病、比稍愈否?」安石曰:「雱病足瘍下漏、徧用京師醫不效、近呼泰州瘍醫徐新者治之、少愈.」上曰:「卿子文學過人、昨夕嘗夢與朕言久之、今得稍安、良慰朕懐也.」
七年三月己未、上患置官多費用、安石曰:「凡創置官、皆須度可以省費興治乃創置、如將作監、即但用諸置局處食錢已足養、創置官而所省諸費、不可勝數、如帳司、即一嵗磨勘出隱陷官物、少亦數倍、其他置官類此、豈得為冗?」上曰:「即如此、何故財用不足?若言兵多、則今日兵比慶曆中為極少.」安石曰:「陛下必欲財用足、須理財.若理財、即須斷而不惑、不為左右小人異論所移、乃可以有為.」上曰:「古者什一而稅足矣、今取財百端、不可為少.」安石曰:「古非特什一之稅而已、市有泉府之官、山林川澤有虞衡之官、其絘布、總布、質布、㕓布之類甚衆、闗市有征、而貨有不由闗者、舉其貨、罰其人、古之取財亦豈但什一而已?今之稅亦非重於先王之時、但不均、又兼并為患耳.」上數以市易苛細、詰責中書、曾布因言市易事.乙丑、詔中書曰:「朕涉道日淺、昧於致治、政失厥中、以干隂陽之和、乃自冬迄今、旱暵為虐、四海之内、被災者廣、間詔有司、損常膳、避正殿、冀以塞責消變、歴月滋久、未䝉休應、嗷嗷下民、大命近止、中夜以興、震悸靡寧、求惟其咎、未知攸出?意者朕之聽納不得於理歟?獄訟非其情歟?賦斂失其節歟?忠謀讜言鬱於上聞、而阿䛕壅蔽以成其私者衆歟?何嘉氣之久不效也?應中外文武臣僚、並許實封言朝政闕失、朕將親覧、考求其當、以輔政理、三事大夫、其務悉心交儆、成朕志焉.」翰林學士承㫖韓維之辭也.先是維對延和殿、上曰:「久不雨、朕夙夜焦勞、柰何?」維曰:「陛下憂閔旱災、損膳避殿、此乃舉行故事、恐不足以應天變.《書》曰:『惟先格王、正厥事』、願陛下痛自責己、下詔廣求直言、以開壅蔽、大發恩令、有所蠲放、以和人情.」上感悟、即命維草詔、詔出、人情大悅.【維本傳云:「詔出、人情大悅、是日乃雨.」然《實錄》不載是日雨、恐本傳或有潤飾、今不取.本傳又云:「有㫖根究市易免行利害、權住方田編排保甲、罷議東西川市易.」按此詔未出、維已同孫永根究免行利害矣、權住方田保甲等、見四月二日、亦當就此并書.《㑹要》三月六日、有詔求直言、而《實錄》無此、二十八日乃有此詔、一月不應兩詔、《㑹要》誤也】
四月己巳、上以久旱、憂見容色、每輔臣進見、未嘗不嗟歎懇惻、欲盡罷保甲方田等事、王安石曰:「水旱常數、堯湯所不免.陛下即位以來、累年豐稔、今旱暵雖逢、但當益修人事以應天災、不足貽聖慮耳.」上曰:「此豈細事、朕今所以恐懼如此者、正為人事有所未修也.」於是中書條奏、請蠲減賑䘏.癸酉上批:「應災傷路分方田保甲、除已編排方量了畢、止是攅造文字處、許依條限了絶外、其見編排方量及造五等簿處、可速指揮、並權罷.」是日雨.先是監安上門、光州司法參軍鄭俠言:「去年大蝗、秋冬亢旱、以至今春不雨、麥苗乾枯、黍粟麻豆、皆不及種、五穀踊貴、民情憂惶、十九懼死、逃移南北、困窮道路、方春斬伐、竭澤而漁、大營官錢、小購升米、草木鼈亦莫生、遂寇敵輕肆、侮君慢國、皆由中外之臣、輔佐陛下不以道、以至於此.…………臣伏願陛下開倉廪以賑貧乏、諸有司掊斂不道之政、一切罷去、庶幾早召和氣、上應天心、調隂陽、降雨露、以延天下蒼生垂死之命、而固宗社萬年無疆之休.君臣際遇、貴乎知心、以臣之愚、深知陛下愛養民庶、甚於赤子、故自即位以來、一有利民便物之事、靡不毅然主張而行之…………而中外之臣、畧不推明陛下此心、乃恣其叨懫、劓割生民、侵肌及骨、使之困苦而不聊生.夫陛下所存如彼、羣臣所為如此、不知君臣際、㑹千載一時、欲何所為?…………臺諫之臣、黙黙具位而不敢言…………凡百執事、又皆貪猥近利…………陛下以仁聖當御、撫養為心、甚於前古、而羣臣所為如此、其非時然?抑陛下所以駕馭之未審爾?…………朝廷設官位有髙下、臣子事上忠無兩心、與其見怒於有司、孰與不忠於君上?與其茍容於當世、孰與得罪於皇天?臣所以不避萬死、以告陛下、誠以上畏天命、中憂君國、而下憂生民爾!於臣之身、使其粉碎、如一螻蟻、無足顧惜.臣又見南征北伐、皆以其勝㨗之勢、山川之形、為圖而來、料無一人以天下憂苦、質妻賣女、父子不保、遷移逃走、困頓藍縷、拆屋伐桑、争貨於市、輸官糴米、遑遑不給之狀、為圖而獻、臣不敢具以所聞、謹以安上門逐日所見、繪為一圗、百不一及、但經聖明眼目、不必多見、已可咨嗟涕泣、使人傷心、而况於千萬里之外哉?謹隨狀呈進.如陛下觀臣之圗、行臣之言、自今已徃、至於十日不雨、乞斬臣於宣德門外、以正欺君慢天之罪、如少有所濟、亦乞正臣越分言事之刑.」俠、福清人也.於是上出俠䟽及圖、以示輔臣、問王安石識俠否、安石曰:「嘗從臣學.」因乞避位、上不許、乃詔開封府劾俠擅發馬遞之罪.【司馬光《記聞》云:「俠上言新制使選人監京城門、民所齎物無細大、皆征之、使貧民怨望、人主居深宫、或不知之、乃畵圗并進.」按俠此䟽乃無之、當考.俠六月九日責、明年正月七日又責、林栗《言行録》載俠以三月二十六日上䟽神宗、多所聽用、盖因俠上蘇軾等啓、然考按他事、或失先後、如責躬詔乃三月二十八日、而以為四月一日、盖誤也、今但取其合者】己卯、王安石懇求去位、引呂惠卿執政.乙酉、端明殿學士、兼翰林侍讀學士、判西京留守司御史臺司馬光上䟽曰:「臣伏讀詔書、喜極以泣、昔成湯以六事自責、今陛下以四事求諫、聖人所為、異世同符、凡詔書所言、皆即日之深患、陛下既已知之、羣臣夫復何言?曽子曰:『尊其所聞則髙明矣、行其所知則光大矣』、陛下誠知其如是、復能斷志無疑、不為左右所移、則安知今日之災沴、不如太戊之桑穀、太宗之雊雉、成王之雷風、宣王之旱魃、更為宗廟生民之福乎…………方今朝政闕失、其大者有六而已 —— 一曰廣散青苖錢、使民負債日重而縣官無所得;二曰免上戶之役、斂下戶之錢以養浮浪之人;三曰置市易司、與細民爭利而實耗散官物;四曰中國未治而侵擾四裔、得少失多;五曰團結保甲、教習凶器以疲擾農民;六曰信狂狡之人、妄興水利、勞民費財.若其他𤨏𤨏米鹽之事、皆不足為陛下道也.舍其大而言其細、舍其急而言其緩、外有獻替之迹、内懷附㑹之心、是姦邪之尤者、臣不敢為也!」知青州膝甫上䟽言:「新法害民者、陛下既知之矣、但下一手詔、應熙寜二年以來所行新法有不便悉罷、則民氣和而天意解矣.」【此據《滕甫墓誌》附見、當考.鄭俠《言行録》云:「時詔求直言、欲應詔者甚衆、聞俠被劾、皆沮縮、惟司馬光輩一二文字得逹上前、險佞之黨日於匭函假名投書、乞留王安石、堅守新法、仍乞治俠狂妄之罪.」光䟽已具載、甫䟽但存此、其它䟽又俱不見、《言行録》或可據、今且附見】丙戌、禮部侍郎、平章事、監修國史王安石、罷為吏部尚書、觀文殿大學士、知江寜府、仍詔出入如二府儀、大朝㑹綴中書門下班;觀文殿大學士、吏部侍郎、知大名府韓絳、依前官、平章事、監修國史、遣勾當御藥院劉有方齎詔、召絳赴闕;翰林學士、右正言、兼侍講呂惠卿、為右諫議大夫、參知政事.安石為執政凡六年、㑹久旱、百姓流離、上憂見顔色、每輔臣進對、嗟歎懇惻、益疑新法不便、欲罷之、安石不悅、屢求去、上不許、而吕惠卿又使其黨日詣匭函、假名投書、乞留安石、堅守新法、上乃遣惠卿以手詔諭安石、欲處以師傅之官留京師、而安石堅求去、又賜手詔曰:「繼得卿奏、以義所難處、欲得便郡休息、朕深體卿意、更不欲再三邀卿之留、已降制命除卿知江寜、庶安心休息、以適所欲.朕體卿之誠至矣、卿宜有以報之.手劄具存、無或食言、從此浩然長徃也.」又賜手詔曰:「韓絳懇欲得一見卿、意者有所諮議、卿可為朕詳語以方今人情政事之所宜急者.」安石薦絳代己、仍以惠卿佐之、於安石所為、遵守不變也、時號絳為「傳法沙門」、惠卿為「䕶法善神」.己丑、詔曰:「朕嘉先王之法、澤於當時、而傳於後世、可謂盛矣.故夙興夜寐、八年于兹、度時之宜、造為法令、布之四方、皆稽合先王、參考羣策、而斷自朕志、已行之效、固亦可見、而其間當職之吏、有不能奉承、乃私出己見、妄為更益、或以苛刻為名、或以因循為得、使吾元元之民、未盡䝉澤、雖然朕終不以吏違法故、輒為之廢法、要當博謀廣聽、案違法者而深治之、間有未安、考察修完、期底至當、士大夫其務奉承之、以稱朕意、無或狃於故常、以戾吾法、敢有弗率、必罰無赦!」先是吕惠卿慮中外因王安石罷相、言新法不便、以書遍遺諸路監司郡守、使陳利害、至是又白上降此詔申明之.【元祐本、「白」字下脱漏、紹興本因之、當求别本考定、恐尚有他語也、今但云「白上降此詔申明之」.朱史削去「吕惠卿慮中外」以下三十餘字、却先書「上以朝廷所降法令、官吏推行多失其意、乃下詔申明之」、簽貼云:「係黄庭堅手筆、並無底本照據、并起居注、時政記元不如此、故削去.」時政記、起居注亦何嘗能說事、意朱史私為惠卿諱耳!今復存之】王雱為右正言、天章閣待制、兼侍講.雱以疾不能朝、又詔特給俸、免朝謝、許從安石之江寜、仍修撰經義、又詔王安石依舊提舉詳定國子監修撰經義、參知政事吕惠卿同提舉.
五月丙辰、太子中允、館閣校勘吕升卿;大理寺丞、國子監直講沈季長、並為崇政殿說書、季長仍改太子中允.先是上每以外事問王安石、安石曰:「陛下從誰得之?」上曰:「卿何必問所從來.」安石曰:「陛下與他人為密而獨隠於臣、豈君臣推心之道乎?」上曰:「得之李評.」安石由是惡評、竟擠而逐之、他日、安石復以密事質於上、上問於誰得之、安石不肯對、上曰:「朕無隠於卿、卿乃隠於朕乎?」安石不得已曰:「朱明之為臣言之.」上由是惡明之 —— 明之、安石妹夫也.安石既出、吕惠卿欲引安石親暱、置之左右、薦明之為侍講、上不許曰:「安石更有妹夫為誰?」惠卿以季長對、上即召季長與惠卿弟 —— 升卿、同為侍講.升卿素無學術、每進講、多捨經而談財榖利害等事、上時問以經義、升卿不能對、輒目季長、從旁代對、上問難甚苦、季長辭屢屈、上問從誰受此義、對曰:「受之王安石.」上笑曰:「然則且爾!」季長雖黨附安石、而常非王雱、王安禮及吕惠卿所為、以謂必累安石、雱等深惡之、故甚不得進用.【此據司馬光《記聞》、升卿無學術、不能對上所問、不知《詩序》、何以卻全用升卿所解、當考】
八年正月庚子、著作佐郎、秘閣校理王安國追毀出身以來文字、放歸田里.安國既貶、上降詔諭安石、安石對使者泣、及再入相、安國猶在國門、由是安石與惠卿交惡.
二月甲子、太常寺太祝王安上、為右贊善大夫、權發遣度支判官.安上、安石幼弟也.癸酉、觀文殿大學士、吏部尚書、知江寧府王安石、依前官、平章事、昭文館大學士.始、安石薦韓絳及吕惠卿代己、惠卿既得勢、恐安石復入、遂欲逆閉其途、凡可以害安石者、無所不用其至、又數與絳忤、絳乗間白上、請復相安石、上從之、翼日、上遣勾當御藥院劉有方齎詔、往江寧召安石、安石不辭、倍道赴闕.
三月己未、上謂王安石曰:「小人漸定、卿且可以有為.」又曰:「自卿去後、小人極紛紜、獨賴吕恵卿主張而已.」安石曰:「臣父子䝉陛下知遇、所以向時每事消息盈虛、以待陛下深察、誠欲助成陛下盛徳大業而已、小人紛紛、不敢安職.今陛下復召用、臣所以不敢固辭者、誠欲粗有所効、以報陛下知遇;然投老餘年、豈能久事左右、欲及時粗有所効、望陛下察臣用心.」上曰:「固所望於卿、君臣之間、切勿存形迹、形迹最害事.」又言呂嘉問降黜事.
四月甲子、上與安石論河北事、安石以為募兵不如民兵、糴米不如興農事.先是安石在江寧嘗言兵少、乞募兵、於是上舉以問、安石曰:「今廂軍誠少、禁兵亦不多、然須早訓練民兵、民兵成則當減募兵.」上曰:「禁軍無賴乃投募、非農民比、盡収無賴而厚飬之、又重祿尊爵飬其渠帥、乃所以弭亂.」安石曰:「臣在翰林、固嘗論黥兵未可盡廢、但要民兵相制、專恃黥兵、則唐末五代之禍可見、且黥兵多則飬不給、少則用不足、此所以須民兵也.」上言宋守約不可得、安石曰:「自守約死、軍制已稍寛弛.」上曰:「只為賈逵寛弛.」安石曰:「為逵者逸樂、為守約者憂危.謂如守約、宜褒勸、如逵者、宜督責.」安石又言:「蕃兵當什伍之設階級部分乃可用、今一凶歲、一路至費二十八萬賑貸、而其丁壯老弱、有馬無馬、皆不敢閱實、不知何用此蕃部、或以為須豐熟乃可閱實、臣以為賑貸時、正好閱實.」吳充以為坐論則易、行則難、上曰:「此何難!但邊帥不為耳.」安石又言:「去年體量放稅、東南倉廪為之一空、非計也.此乃馮京故為此、與蘇秦厚葬以明孝同意.」又進呈前借常平物與轉運司修城壍之類、安石曰:「臣謂宜愛惜常平物、以待非常、不宜遽如此費出.上以為然.」
閏四月乙未、上又論王猛曰:「苻堅亦英明、然一舉事、遂顛覆如此、何也?」安石曰:「王猛欲殺慕容垂、令以子奔、故見疑而不知、乃所以深託垂於苻堅也.」上曰:「猛可謂忠矣.」安石曰:「如此為忠、何補時事.人臣要當以道開發其君、使自悟而已、方其未悟、乃欲以計成事、及其不察、豈特辱身、亦以危國、此君子所以不貴.」上患人莫肯悉心赴功、王安石曰:「陛下能盡見得人情、賞罰當其實、即人自悉心赴功.」上曰:「縱不盡見、但得力多亦可.」安石曰:「見得盡、即盡赴功;見得少、即少赴功;見得多、即多赴功;都不見、即無赴功者矣.假令見得盡、若不随以賞罰、即人亦不肯赴功.」上論宣王時無不自盡以奉其上、呂惠卿曰:「宣王時如此而已、未及文武也.」安石曰:「宣王盛時乃能如此、及其用心差、則『我友敬矣、䜛言其興』、善人君子方念亂不暇、至『念彼不蹟、載起載行』、則豈復有自盡奉上之事、此一人之事、而前後不同如此、用心當無差故也.」上曰:「宣王猶能終於考牧、後世亦豈易及.」安石曰:「宣王用吉甫征伐、則非張仲在内、吉甫無以成其功.《詩》稱吉甫以能明哲保身、則宣王之徳薄於先王、亦可知矣.」上欲用張方平爲樞宻使、既批出、王安石將行文書、吕惠𡖖留之曰:「當晚集更議之.」因私於安石曰:「安道入、必爲吾屬不利.」翌日、再進呈、其事遂寢.
五月丙子、提舉市易司舉劉佐.佐前在市易司、坐法衝替事理重、代佐者、不知買賣次第、比較所收息、大不及佐.王安石欲許之、韓絳固爭、以為佐未合與差遣、安石曰:「市易務自来舉官不拘條制、且七八萬貫場務、須付之能者.」絳固爭、以為如此則廢法、上曰:「且令勾當、候合受差遣、方許理住如何?」絳猶以為不可、再拜乞辭位、曰:「如此則宰相不可為.」上愕然曰:「兹小事、何必爾?」絳曰:「小事尚弗能爭、况大事乎?」翼日、安石又為上論:「呂嘉問、程昉盡力、然為衆所攻、陛下不察而保之、則天下事孰肯為陛下盡力?」上曰:「如程昉、亦勾當得事、但不循理.」安石曰:「程昉舉呂公孺、誠為不識理分、然於國事有何所損?如文彦博去位、舉劉庠:陳升之去位、舉林旦、乃可責.」上曰:「如文彦博等纔舉人不當便責.」安石曰:「如彦博等、雖未可厚責、亦未足尊寵.」上曰:「彼皆先帝時爵禄已尊貴.」安石曰:「如此則嗣君於先王之臣不復行法、恐無此理.」上曰:「如程昉、數年間致位至此、昉亦足矣.」安石曰:「昉功狀比衆人、合轉數官、即才轉一官.若一有疑罪、即數處置獄、豈得謂足?且陛下前日宣諭、程昉恃中書知察、方能盡力、臣比見昉數處置獄被劾、但能令人歎息而巳.昉乃為臣言:『不須為昉深辨、但令昉得罪、追一兩官、或被停廢、蔡諌議自然息怒、不然即紛紛未有了時.昉但得為朝廷了公事、利澤及民足矣、若因此停廢、昉亦能營生、必不寒饑、相公不湏過憂.』其言如此、乃非恃中書營救、故敢自肆也.今忠邪功罪未盡照明、則事功何由興起?」戊寅、韓絳請去位、稱疾不出、王安石白上、宜罷劉佐、勉慰綘就位、上難改佐事、安石曰:「後有大於此者、則不可容此監當小臣、若固爭、致綘去位、臣所不敢安也.」上乃聽、罷佐、遣使持手劄諭綘、令就位、綘復起.
八月庚戌、韓絳罷知許州、仍詔出入如二府儀、大朝㑹綴中書門下班.絳居相位、數與吕恵卿異議、王安石復入、論政愈駮、數稱疾、固求罷、而有是命.
十一月丙戌、先是王安石以疾居家、上遣中使勞問、自朝至暮十七反、醫官脉狀皆使駛行、親事齎奏、既愈、復給假十日、將安、又給三日、又命輔臣即其家議事.時有不附新法者、安石欲深罪之、上不可、安石爭之曰:「不然、法不行.」上曰:「聞民間亦頗苦新法.」安石曰:「祁寒暑雨、民猶怨咨、此豈足恤也!」上曰:「豈若并祁寒暑雨之怨亦無邪?」安石不恱、退而屬疾、上遣使慰勉之、乃出、其黨為安石謀曰:「今不取門下士上素所不喜者暴進用之、則權輕、將有窺人間隙者矣!」安石從之、上亦喜安石之出、凡所進擬皆聼、由是安石權益重.
九年五月癸酉、上謂執政曰:「以耒耜養生、以弧矢防患、生民之道、如此而已.」王安石曰:「天子敇諸侯『稼穡匪懈』『如何新畬』、羣臣戒天子『張皇六師、無壞我高祖寡命』『克詰戎兵、以陟禹之迹』、則生民所務、誠如陛下所言而已、然非眀於道術、則不能役羣衆、孰與成此功者?」上又論:「范仲淹欲修學校貢舉法、乃教人以唐人賦、體《動靜交相養賦》為法、假使作得《動靜交相養賦》、不知何用?且法既不善、即不獲施行、復何所憾.仲淹無學術、故措置止如此而已.」安石曰:「仲淹天資明爽、但多暇日、故出人不遠、其好廣名譽、結遊士以為黨助、甚壞風俗.」上曰:「所以好名譽、止為識見無以勝流俗爾 —— 如唐太宗亦英主也、乃學庾信為文、此亦識見無以勝俗故也.無以勝俗、則反畏俗.俗共稱一事為是而已、無以揆知其為非、則自然須從衆、若有以揆其為非、則衆不能奪其所見矣.」安石曰:「不易乎世大人之事、故於《乾卦》言之.」上又論:「道必有法、有妙道斯有妙法、如釋氏所談妙道也.則禪者、其妙法也、妙道不可以智知、不可以識識、然尚有法可以銓之、則道之粗者固宜有法也.」安石曰:「陛下該極道術文章、然未嘗以文辭奬人、誠知華辭無補於治故也.風俗雖未丕變、然事於華辭者、亦已衰矣、此於治道風俗、不為小補.」上因言:「讀經者須知所以緯之、則為有用、不然、則不免為腐儒也.」
呂惠卿出知陳州.王安禮知潤州、求惠卿過失.
六月、給事中、知陳州吕惠卿奏:「安石盡棄素學、而隆尚縱横之末數以為奇術、以至譖愬脅持、蔽賢黨姦、移怒行狠、犯命矯令、罔上要君.」上既以惠卿所愬事示安石、安石由是媿上、數求去、上待安石、自是意亦稍衰矣.壬辰、三司言奉詔折二錢事、上曰:「恐四夷聞中國行兩等錢、以為貧窘、乃傷國體、如何?」安石曰:「錢有二品、自周已然、何繫貧富?且自古興王、如唐太宗、周世宗時極貧、然何足為耻.臣初不欲鑄折二錢、今乃極論者、葢朝廷舉動、四方所瞻、稍有罅隙、即為姦人窺伺愚弄、將不能立國、是又何能安天下國家也?」上乃令復行之、然兩宫訖不欲用折二錢、故折二錢未嘗進入禁中、安石争不能得、退、遂移疾不出、上使人諭之曰:「朕無間於卿、天日可鑒、何遽如此?」安石乃出.丙午、詔以王雱病、特給王安石假、令在家撫視.己酉、太子中允、天章閣待制王雱卒、年三十三、贈左諫議大夫、手詔即其家上雱所撰《論語、孟子義》.雱性刻深、喜殺、常稱商君以為豪傑之士、毎勸安石誅不用命大臣、而安石不從也、安石輔政時、罷逐中外老成人㡬盡、多用門下儇慧少年、諸生一切以王氏經為師、講官策試諸生、論及時政、皆罷逐、及與惠卿交惡、使人告發吕氏姦利事、皆自雱發之.
是夏、富弼言:「竊聞累年新法所行之事、條目甚多、陛下近各深見為害、但虚懐隱忍、未即更張、此誠大得為君之道、從容優裕而不欲廹急也.然羣論所謂為害者、皆害及天下之人、被害既久、則豈尚容舒緩哉?度今事勢、正如解倒懸之急、惟恐解之不速也…………向天下不以賢愚、共知陛下始欲講求大治、比迹唐虞、前代帝王用心、非所能及、而不意為人所誤至此、事皆成弊、究其端由、實非陛下之失、惟是衆口共責為謀者、恨不食其肉焉…………臣更願陛下于左右臣僚中、不以職位髙下、常視其反覆狡獪者疎之、純良方正者與之.反覆狡獪者…………本無一定之志、不耻不仁、不畏不義、不見利不勸、必無忠藎慤實、安肯乃心於國家也?純良方正者、才辯誠有不及狡獪之人、然其心不二、持守堅篤、中立不倚、旁無朋比、用之則直道而進、捨之則奉身而退、不為利回、不為義疚、忠亮一節、至死不移、不肯欺昧朝廷、自求多福、如此等人、終無妄誤、必能為國家立事、假有未能立事者、亦不為害也…………天子無職事、惟辨别大臣邪正而進退之、此其職也、竊乞重之又重也…………此劄子只欲陛下略知外事一二而已、乞不降出、庶免後悔.」
七月壬戌、詔宰臣王安石候王雱終七供職.己卯、復放歸田里人王安國為大理寺丞、江寧府監當、命下而安國病死矣.
十月戊子、上批翰林學士、權御史中丞鄧綰、操心頗僻、賦性姦回、論事薦人不循分守、可落學士、中丞、以兵部郎中知虢州.【陳瓘《尊堯錄·上言皇帝封事》其三十問曰:「臣又望陛下特垂聖問、問洵仁等曰:『《日錄》有云「余為上言與陛下開陳事、退而聚錄以備自省、及他時去位、當繕寫以進.」此安石初作參政時、奏於神考之語也、又六七年、然後去位、去位以後九年而薨、於其中間不踐寫進之語者、何哉?』臣聞熈寧之末、給事中、知陳州吕惠卿訟中丞鄧綰…………惠卿進《日錄》三策…………神考察惠卿《日錄》果非臨時撰造之文…………發於聖批、鄧綰既逐、而安石亦不得留矣…………」嗚呼!他時繕寫之語、不謂之欺誕可乎?卞、武繼安石之志、昻等述蔡卞之事而執此欺誕、以為國是、豈不誤朝廷之繼述乎?臣道之專强、可不辨哉?】壬辰、詔横海軍節度推官、崇文院校書、兼中書戶房習學公事練亨甫、身備宰屬、與言事官交通、罷為漳州軍事判官、先是王安石言:「臣久以疾病憂傷、不接人事、以故衆人所傳議論多所不知、昨日方聞御史中丞鄧綰嘗為臣子弟營官及薦臣子壻可用、又為臣求賜第宅…………兼綰近舉御史二人、尋却乞不施行、必别有所因.臣但聞其一人彭汝礪者、嘗與練亨甫相失、綰聽亨甫游說、故乞别舉官…………審如所聞、即綰豈可令執法在論思之地、亨甫亦不當留備宰屬.」故有是命.初、綰以附㑹安石居言職、及安石與吕惠卿之黨相傾、綰皆極力奏劾之、上益厭安石所為、綰懼安石去而失勢、屢留之於上、其言無所顧忌、上怒、欲絀綰、安石亦懼、乃奏斥之.亨甫、行險薄、諂事安石子雱以進、至是乃斥.丙午、左僕射、兼門下侍郎、平章事、昭文館大學士、監修國史王安石、罷為鎮南軍節度使、同平章事、判江寧府.安石之再入也、多謝病求去、子雱死、尤悲傷不堪、力請解機務、上亦滋厭安石所為、故有是命.【吕本中《雜說》:…………王安石既去、嘉問因對、上問:「曾得安石書否?」嘉問因言:「近亦得安石書、聞陛下不許安石久去、亦不敢作安居計.」上曰:「是則是、為吕惠卿所賣、有何面目復見朕耶!」】樞密使、工部侍郎吳充、依前官、平章事、監修國史.充性謹密、在西府數乗間言安石政事不便、上以其中立無私、故相之.資政殿學士、右諫議大夫、知成都府馮京、為給事中、知樞宻院事.先是吕惠卿悉出安石前後私書手筆奏之、其一云:「勿令齊年知.」齊年者、謂京也、與安石同歲在中書、多異議、故云;又其一云:「勿令上知.」由是上以安石為欺、故復用京.
十二月判江寧府王安石奏乞施田與蔣山太平興國寺、充常住、為其父母及子雱營辦功德、從之.
元豐三年九月乙酉、觀文殿大學士、集禧觀使、左僕射、舒國公王安石、為特進、改封荆國公.
元豐元年十月壬寅朔、王安石言:「江東轉運判官何琬奏江寧府禁勘臣所送本家使臣俞遜侵盜錢物事已經年、吕嘉問到任根治、累月案始具、今深恨俞遜飜異、故加以論訴、不干己罪.如琬所言、則是嘉問為臣治遜獄事有姦、臣與嘉問親厚交利而已、竊恐陛下哀憐舊臣、不忍暴其污行、故不别推究、如此則臣與嘉問常負疑謗、不能絶琬等交鬬誣罔、望特指揮、以江寧府奏劾俞遜事下别路、差官重鞫.」詔送樞宻院、下兩浙轉運司鞫之.
七年五月庚申、詔中書舍人蔡卞給假一月、令徃江寜府省視王安石疾病.
六月戊子、集禧觀使王安石請以所居江寜府上元縣園屋為僧寺、乞賜名額、從之、以「報寜禪院」為額.或云安石愛其子雱、雱性險惡、安石在政府凡所為不近人情者、雱實使之、既死、安石哀悼、久而不忘、嘗恍惚見雱荷鐡枷、如重囚狀、遂請以園屋為僧寺、蓋為雱求救於佛也.
七月甲寅、尚書左丞王安禮、為端明殿學士、知江寜府.初、侍御史張汝賢言:「…………王安禮乞子枋勾當九龍廟…………引用都省批狀、例外起例…………」上以有條許用例奏鈔、汝賢章、格不下、又奏:「安禮素行貪穢、所至狼籍.」上謂安禮曰:「汝賢彈奏卿子姪差遣、用例奏鈔、在法所許、汝賢固有罪、其言卿姦污事、卿果如此、何以復臨羣官!」安禮猶辨訴、因奏徃以安石疾病、嘗乞知江寜府、願申前請、故有是命.
八年三月、哲宗即位.
元祐元年四月癸已、觀文殿大學士、守司空、集禧觀使、荆國公王安石卒.司馬光手書與呂公著曰:「介甫文章節義、過人處甚多、但性不曉事、而喜遂非、致忠直疎逺、䜛佞輻輳、敗壊百度、以至於此.今方矯其失、革其弊、不幸介甫謝世、反覆之徒、必詆毀百端、光意以謂朝廷特宜優加厚禮、以振起浮薄之風、茍有所得、輒以上聞、不識晦叔以為如何?更不煩答以筆札、扆前力主張、則全仗晦叔也.」詔再輟視朝、贈太傅、推遺表恩七人、命所在應副葬事.【《新録·王安石傳·辨誣》曰:「王安石學術政事、敗壊天下至於今日.」而舊《録》立傳多取安石私史之語以文之、又云「安石居金陵閲佛書、恍然有得、是所得不在六經而在佛書」;古之學者以其所得施之政事、今安石以道自任、而所得乃在為相之後、顛倒如此!今止以《神宗實録》前後事實採摭修改、不敢以私言増損之.陳瓘《尊堯集·叙》略曰:「昔元祐更張之始、方安石身沒之初、衆皆謂罪於惠卿、或以安石為朴野、優加贈典、欲鎮浮薄、司馬光簡尺具存、吕惠卿責詞猶在、深懲在列、曲恕元台、凡同時議論之臣、無一人指㸃安石、徃往言章疑、似或干裕陵、致使卞以闚伺為心、包藏而待、潤色經史、増汚忠賢、凡愠懟曽布之言、與怒詈惠卿之語、例皆刋削、意在牢籠、欲使共述其私書、將以濟其私欲、布等在其術内、卞計無一不行、良由議贈之初、不稽其弊.若使早崇名分、何至横流?司馬光誤國之罪、可勝言哉!臣聞熙寜之初、論安石之罪、中其肺腑之隠者、呂誨一人而已;熈寧之末、論安石之罪、中其肺肝之隠者、惠卿一人而已 —— 呂誨之言曰:『大姦似忠、大佞似信、外視朴野、内藏巧詐、驕蹇傲上、隂賊害物.』呂惠卿之言曰:『安石盡棄素學、而隆尙縱横之末數、欲以此爲奇術、以至譖愬脅持、蔽賢黨奸、移怒行狠、方命矯令、罔上要君、凡此數惡、莫不備具、雖古之失志倒行而逆施者、殆不如此、平日聞望、一旦掃地、不知安石何苦而爲此也?謀身如此、以之謀國、必無逺圖、而陛下旣以不可少而安之、臣固未易言也!』又曰:『陛下平日以何如人遇安石?安石平日以何等人自任?不意窘急乃至如此.』又曰:『君臣妨嫌、豈可爲安石而廢哉?』又曰:『臣之所論、皆中其肺肝之隠.』臣竊謂元祐臣僚、於呂誨之言、則譽之太過、於惠卿之言、則毀之太過、此二臣者趣向雖異、至於論安石之罪、獻忠於神考、則其言一也、豈可專譽呂誨而偏毁惠卿乎?偏毀惠卿、此王氏之所以益熾也!元祐之偏、可不痛鍳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