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福去账房打听消息,他侄子支支吾吾地说老爷答应还钱,但还得等几天,反正蒋福家人也来了,今天走也走不了。这侄子说话一套一套的,其实就是不想直接回绝蒋福,怕他闹。但蒋福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思,冷哼两声说:“这算什么?要人走还不给钱,哪有这理?咱们去府里评评理!”侄子赶紧劝他放心,钱肯定不会少他的。蒋福说:“少一个子儿试试!”说完就走了。
蒋福和广信府一个管文案的亲家好友关系极好,那人又是知府的头号红人,一句话顶一万句。蒋福找到他,说王老爷不还钱,要告到府里去,请他帮忙。亲家拍着胸脯保证没问题。当天,管文案的就向知府汇报,说县里的王老爷怎么不好怎么不好。知府跟王梦梅关系不错,一听这事儿,说:“闹大了不好看,别让他告状了。”于是跟刑名师爷商量。刑名说:“知府大人说得对,我这就去把他叫来,劝劝他,别让知府大人为难。”知府说:“好。”刑名就派人去请王梦梅过来谈谈。
王梦梅来了,寒暄几句后,刑名师爷就说知府的意思是,大家都是熟人,别闹僵了。只要王梦梅把钱还了,其他的事就别再追究了。然后把蒋福要告状的事说了。王梦梅脸红了,心想瞒不住了,就说了蒋福有多可恶,说这三天没人交钱粮,他心里窝火,所以虽然有钱,也要让蒋福难受几天,没想赖账。至于蒋福要告状的事,城里人多眼杂,知府又精明,何况刑名师爷还把他当朋友,就算他有点不对,也瞒不过知府,更别说是对不住知府了,连刑名师爷也对不住。
刑名说:“这些话谁有空听啊,我不过随便说说。只要你赶紧把钱给了他,让他赶紧走人,大家都清静,不就得了?”王梦梅又脸红了,说蒋福是朋友介绍来的,说他多可靠,来了不到三天就借了三千块,让他帮忙保管。就算他没钱用,也不至于用别人的钱啊。刑名说:“是啊。”王梦梅说:“我想他们就是贪点利息,所以才把钱留下的,我替他放在庄子上呢。”刑名说:“管他是存是放,你赶紧还给他就是了。”王梦梅犹豫了一下,说:“好吧,我听您的。明天我就把三千块给你,放在你这里。我得先查查他有没有什么问题,才能让他走。”刑名看出来了,王梦梅这是想息事宁人,就说:“好,就这么办。要是真有问题,我还得跟知府说,好好治治他。”王梦梅告辞了。第二天,王梦梅果然送来一张三千块的庄票。刑名收下后问:“你以前给蒋福开过收据吗?”王梦梅说:“有个欠条。”刑名说:“我给你开个收条,明天你拿来换欠条。”这事儿总算圆满解决了,蒋福没再闹,王梦梅也没出丑。年底的时候,刑名写信向王梦梅借五百两过年钱,王梦梅给了他二百两,这事才算彻底结束。
三荷包和他哥和好后,在九江府做买卖,赚了几百两银子,前后加起来少说也有上万两。正赶上山西闹水旱,朝廷赈灾,三荷包到处拉关系,让人捐官,好从中捞好处。他认识一个州同,就帮他捐了个知州,又捐了个十成花样的官职,等候朝廷铨选。运气好,他抽签抽到了第一名。他哥大荷包已经回任了,他把账房的钱交代清楚,就进京候选。第二个月,山东莒州知州的职位空缺,轮到他了。但他觉得这个地方太偏远了,就拿出钱托人走关系,花了二千两银子,拜了一个军机大臣做老师。那天,他拿着拜师帖和银票一起进去了。等了好久,才被召见。他磕了三个头,军机大臣只回了个半礼,让他坐下,只问了两句:“你什么时候来的?”三荷包回答了。又问:“什么时候走?”三荷包说:“耽误三四天就走。”说完,军机大臣就让他走了。三荷包无奈,只好离开,回到住处。第二天,军机大臣派人送来一封信,说是给山东巡抚的。三荷包收下信后,又给了来人八两银子,来人走了。晚上没事,三荷包偷偷拆开信一看,信里只有张八行小纸条,字很少。三荷包在官场混久了,知道大人们写信就这样,就又把信封好。
过了两天,他马不停蹄地从北京赶到济南,把军机大臣的信送到了山东巡抚衙门。第二天,果然被巡抚大人召见。巡抚大人说:“莒州的缺不好,我已经和藩台(按:藩台,清代省级官员,掌管财政)说了,可惜昨天胶州正好缺人,先让你暂时代理吧。以后有更好的缺,我再帮你安排。”他千恩万谢,然后说:“我学识浅薄,胶州现在还有外国人,事情不好办,还请大人多多指教。”巡抚大人说:“正好我马上要出省大阅,先去东三府,大概不到一个月就能到胶州。到时候有什么事,我们再当面商量。你赶紧去上任吧。”他连声答应,退了出去。当天晚上,藩司(按:藩司,清代省级官员,掌管财政)就张榜公布了任命。他当然很高兴,第二天一大早就去衙门谢恩,然后又是拜访熟人,又是去各个衙门辞行,忙了好几天才动身赴任,巡抚大人也差不多同时启程了。
到了胶州,他忙着祭拜庙宇、接收印信、点卯(按:点卯,古代官吏每日早朝时,到衙门签到)、清点库房、巡视城池、查看监狱、拜访同僚和当地士绅,还要和前任官员交接,整整忙了二十多天才算完事。接着,收到上级公文,得知巡抚大人是从莱州府过来的。他接到这个消息后,心里犯了难。因为他这是第一次做官,所有的东西都要从头置办,现在又要迎接巡抚大人视察,就算有钱,这几天时间也不够用啊!在济南出发前,他去各种商店赊账,洋货店、南货店、绸缎店,大家都愿意赊给他,因为他是现任大官,又是江西盐道的大员,谁不相信他呢?这样也赊了几千两银子的东西。但是,要立刻准备好迎接巡抚大人的视察,还要办得体面,这实在太难了,急得他像热锅上的蚂蚁。于是,他赶紧和衙门的师爷们商量。
衙门里有个很有学问的师爷,姓丁名自建,是济阳县的名士,以前在济南泺源书院读书,成绩一直名列前茅,不仅八股文写得好,诗词歌赋也样样精通,字画也写得一手好字,堪称全才。以前巡抚大人在济东做道台时,丁自建多次在他手下考试,算是他的得意门生。现在丁自建因为丁忧(按:丁忧,古代官员因父母去世而离职守孝)在家,没事情做,就找到了以前的老师,想让他推荐个差事。幸运的是,他的老师现在是山东巡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自然是一呼百应。所以,老师就把他推荐给了三荷包,当他的师爷。这天,见三荷包为迎接巡抚大人视察的事愁眉苦脸,问了大家也都没什么好主意,丁自建就出了个主意说:“东家,这事儿我倒有个办法。”三荷包忙问:“什么办法?”丁自建说:“我老师为人清廉,却像阎文介、李鉴堂那样,很有讲究。以前他在做道台的时候,我在他衙门住过几天。他家虽然有个小厨房,饮食很讲究,但请客时却只上四盘两碗菜,还要加些豆腐青菜。他夫人珠光宝气,但他自己却一年四季只穿一件灰布袍子和一件天青色的外套,还打着补丁,戴的帽子也是从古董摊上捡来的。看起来非常清廉。其实,有人送礼给他,他表面上不收,但心里一定会记着,以后会另眼相待。所以,想讨好他,就要送礼,但他绝不会主动开口要。现在要迎接他视察,当然华丽一些是最好,但如果做不到,我觉得,表面上可以简朴一些,但暗地里要让他感受到你的诚意。反正都要花钱,我们省事,他还能落个好名声,岂不两全其美?”三荷包说:“这个差使,无论如何简朴,也要符合规矩。”丁自建说:“这容易。现在是五月天,天气热,行辕布置太华丽反而让人不舒服,不如清淡一些。最好是布置几个西式房间,只要有地毯和帐子就行了,其他的桌椅套披都不用。再弄几百盆花,屋里院子里都摆满。一天两顿饭,也不用什么满汉全席,就请他吃家常菜。他一路过来,山珍海味都吃腻了,换换口味也好。而且有了西式房间,就算外国人来拜访,也方便许多。”三荷包觉得很有道理,又犹豫地说:“这些西式的东西,一时到哪里去弄呢?”丁自建说:“这容易,我有个朋友和德国军官关系很好,可以托他借。连吃大菜的刀叉盘子,桌上的摆设,还有做菜的厨师,都可以问他借几天。东西不够,再托他借一些,肯定够用。”三荷包说:“问人家借厨师,人家自己不吃饭了吗?”丁自建说:“这几天让那些外国人不用做饭,我们这里做好,让杂役给他们送去。他们也省钱,岂不两全其美?”三荷包说:“里边这样安排,大致没问题了。外边呢?”丁自建说:“里边弄好了,外边就好办了。但是,到底用哪里的房子做行辕?有了房子才能布置。”三荷包说:“你们觉得哪里好?”几个师爷有的说借东门外孙家的,有的说借南门里王家的。三荷包都不满意,不是门口不好看,就是房子太小。后来还是个经验丰富的杂务门高二爷说:“这两处都太远了,不如把书院腾出来。路近,房子又宽敞,从大门一直到上房,笔直一条路,比孙家王家都好。”三荷包一听,连声说:“对……”丁自建也忙说:“好。”
三荷包把这事儿全交给丁师爷和账房总办去处理,自己也忙着安排其他事情。外面请来的篷匠、画匠,都是高规格的。丁师爷在里面负责借用东西,安排厨房,布置房间。亏得人多力量大,日夜赶工,忙活了五六天,总算都弄好了。接着,县里派人送来的公文像雪花一样飞来,说是抚台大人后天就到。三荷包赶紧和营务处的人一起出去迎接。
胶州营务官王必魁,是个武榜眼出身,箭法一流。可武营里毛病多,兵丁平时不训练,还克扣军饷,中饱私囊,问题一大堆。只有三年一度的大阅兵是他们最紧张的时候,那股子临时抱佛脚的劲儿,比秀才赶考还厉害。协台大人收到抚台大人三个月后要来视察的文书后,心里就犯嘀咕。还好离着还远,他就赶紧把营里的大小军官,从都司到守备、千总、把总、外委都叫来,让他们把兵丁都招齐,别到时候手忙脚乱。这些军官一听这事儿关系到自己的前途,哪敢怠慢,把所有闲散人员,没个正经职业的都招进了营,当兵吃粮,地方也清净不少了。
眼看着抚台大人来视察的日子一天天临近了,大小军官带着兵丁们天天在校场操练,协台大人还经常亲自去看。真是五天一大操,三天一小操,天天旌旗招展,锣鼓喧天,好不威风!其实啊,绿营兵就两样本事:一是跑,大人来视察的时候,摆的阵势,就是你跟着我,我跟着你地跑,在校场上会转圈就行,排成一排叫长蛇阵,围成一堆叫螺蛳阵,分成八个方向叫八卦阵;二是喊,大人轿子远远的来了,大家一起跪下,领头的军官高举着文书,喊“某官某人,叩见大人”,大人跟前的卫兵喊一声“起”,所有兵丁齐声答“嗄!”,这声音必须整齐划一,喊完就跑,赶紧到前面伺候去。这跑和喊,是他们祖传的秘诀,人人必练。至于耍枪弄棒,那些在庙会耍枪卖膏药的都会,都请来了,在校场上敲锣打鼓,一套一套地耍,比耍猴还好看,他们管这叫“打对子”。协台大人看几次就烦了,后来就让中军代替他去看。闲下来了,这些军官自己还练射箭,就怕抚台大人来了,一箭射不中,丢了官。年纪大的,打过仗受过伤的,就改练射击了,射步箭有靶子,射马箭用三角皮球,放洋枪用灰包做靶子,枪子穿过灰包,灰尘飞出来,看着挺好看。
这几天,文官忙着办事,武官忙着操练,个个都顾不上吃饭睡觉。
一天,来了紧急公文,说抚台大人已经到前站了。三荷包赶紧和王协台一起出去迎接,然后赶到行辕拜见。抚台大人简单说了几句,就让他退下了。接着,他又去拜见候补道洪大人,还有跟着来的文案老爷、巡捕老爷。这些老爷都是三荷包的同僚,不用送礼,只要拿着帖子,挨个拜访就行。拜访完后,晚上打听大人睡了,巡捕陆老爷下来了。三荷包在省里就和陆老爷认识,想让他在大人面前美言几句。见面后,三荷包很热情,说自己刚上任,很多事情都不懂,全靠陆老爷帮忙。陆巡捕一口答应,说:“老哥放心,一切交给我,就是大人身边的那些人,也知道咱们是好朋友,不会为难你的。”三荷包千恩万谢。
外面办事的人和州里管厨房的,又去找抚台大人带来的厨师谈价钱。那厨师一口价,三百吊一天,只管大人两顿饭两顿点心。最后谈妥了,一天一百五十吊,住一天算一天。那厨师还跟管厨房的说:“我们大人好打发,不用花太多钱,菜也不用太好,四菜两汤就够了,他老人家还心疼呢,一碟韭菜炒肉丝,一碟炒鸡蛋,夏天就拌个王瓜,再加个杂拌,炖个蛋糕,豆腐汤多放点香油,保证他喜欢。早点心是两个烧饼一碗稀饭,下午点心是两个馍馍,绝对挑不出毛病。”管厨房的连连道谢,两人分手,管厨房的回去安排,三荷包又去找陆巡捕,请教了不少事情。
抚院大人到了地方,先吃了个饭。差不多下午两点钟的时候,钦差大人就到了东城门外,全城的人都被惊动了,都去看热闹。过了一会儿,只见接差的兵丁们,一个个扛着旗子,拿着刀枪,跑得满头大汗,冲在最前面开路。后面才是钦差大臣的随从人员。什么冲锋旗、帅字旗、官衔牌、头锣、腰锣、伞扇、令旗、令箭、刽子手、清道旗、飞虎旗、十八般兵器、马道马伞、金瓜钺斧、朝天凳、顶马、提炉、亲兵、戈什哈、巡捕,成双成对地走过,这才看到抚院大人坐着一顶八抬大轿缓缓而来。抚院大人戴着眼镜,一手捋着胡子,一手摇着把扇子,前呼后拥,气势十足。不到一会儿,三声炮响,到了行辕,两边的吹鼓亭奏起了音乐。抚院大人的轿子由戈什哈抬着,一直抬到里面才下轿。大小官员都站在那里列队等候。抚院大人朝大家点了点头,在众人的簇拥下进去了。然后官员们开始逐一汇报工作。抚院大人把三荷包和王协台叫了进去,询问了一下地方上的政务,以及外国人的情况。又对王协台说:“现在已经四点了,明天早上到校场看操练。”王协台答应了。
抚院大人一边说话,一边四处看了看,连连说道:“太华丽了!何大哥,我还没出省的时候,就让人捎信给你们,别太铺张浪费,怎么还这么费事?”原来抚院大人现在站的是会客厅。会客厅的布置按照中国官场的规矩准备的,都是绣花锦缎,所以抚院大人觉得太华丽了。其实后面的外国房间还没看到,所以他不知道。三荷包回答说:“这是会客厅。后面给大人准备了几间外国房间,夏天住比较舒服,那里没什么摆设。”抚院大人一听是外国房间,马上对三荷包说:“咱们进去坐坐。”于是撇下王协台,让三荷包伺候着进了房间。只见院子里摆着几百盆花,抚院大人赞叹了一声“好”。进了房间,四处看了看,连连说:“真清爽啊……”又对三荷包说:“这些外国玩意儿,价钱肯定不便宜吧?”三荷包不敢说是借来的,只好说:“不值什么钱。”又趁机说:“卑职知道大人夏天喜欢清爽,所以准备的是外国菜。”抚院大人一听外国菜,愣了一下,说道:“外国菜多是牛羊肉,我们家七代不吃牛肉,只要家常菜就好。你也不用费心了,我不习惯吃那些。”三荷包道:“外国菜、中国菜都准备了,外国菜不吃牛肉也可以做。”抚院道:“既然有中国菜,我就吃这个。把外国菜留着,改天请外国人吃。”三荷包听了这话,立刻使了个眼色给下人,让他们去通知厨子赶紧准备。又谈了一会儿公事,三荷包这才退下,又去给其他随员请安。抚院大人吃完晚饭,州官又来汇报,巡捕也来报平安。三荷包回去后,抚院大人就休息了。一切都按照巡捕陆老爷的吩咐准备的,所以抚院大人很满意。
暂且不提这些琐事。且说这一夜,三荷包几乎没合眼,生怕耽误了差事。第二天一大早,听说大人已经起床了,厨房把准备好的粥、烧饼和点心端了进去。那时候行辕已经敲过二更了。接着,官员们都来汇报工作,巡捕来报:“一概免见,一会儿到校场再见面。”话还没说完,三更就敲响了。大人出来上轿,全城的官员都笔直地站着送行。这位抚院大人非常谦逊,一路走出来,还笑着向他们点头致意,而他们却一动不动地站着。直到抚院大人上轿,在轿子里拱了拱手,他们才一起鞠躬,这才送钦差大臣出了辕门。
官员们都走小路赶在抚院大人前面,以便迎接。真是马不停蹄,一口气跑到校场。那里另有准备好的官厅,大家进去休息一下。不到一会儿,忽然听到三声炮响,抚院大人的随从到了营门外。王协台走在最前面,率领着部队将士,什么都司、守备、千户、百户之类的,都穿着盔甲佩着刀跪迎。王协台另派了个差官替他报名字,其余都司、守备以下的军官,都自己拿着名帖,跪在地上高声喊报。喊完之后,抚院大人前面的戈什哈喊了一声“起”,士兵们齐声答应一声“嗄!”只见前呼后拥,簇拥着抚院大人的轿子,飞快地向演武厅而来。校场在东城门外,地方很宽阔。上面有个高台,几间房子,是演武厅。东面是将台,西面是马道。演武厅后面另有三间房子,是准备给抚院大人吃饭休息的地方。演武厅东西两面还有几个棚子。东面是给官员们休息或者换衣服的;西面是给营务处人员观看射箭的。都摆着公案。
话说,抚院大人坐轿子到了演武厅,一大堆官员在那儿等着呢。抚院下轿后先去休息室歇会儿。洪大人陪着进去,说了几句话。喝了口茶,就让抚院大人上座。这时候,营门外响起了三声炮响,台上先开始奏乐,接着就是各种乐器一起演奏。
抚院大人坐好后,他带来的随员和本地的州官、王协台一起上台参拜,行了三个大礼。抚院大人回了个礼。接着,一群巡捕也上来请安,抚院大人只回了下手。参拜完后,大家就站在两边。王协台穿戴齐整,佩刀挂弓,从演武厅旁边拿了一面旗子,走到抚院大人面前,单腿跪下,大声说:“请大人发令!”抚院大人吩咐先看洋操,再看阵图,然后是大炮演练,最后是藤牌和各种武艺表演。王协台答应了,走到演武厅台阶上,把旗子交给中军都司。中军都司拿着旗子,朝南挥了两下,台上就开始奏起西式乐曲。远处,就能看到好几队洋枪队,在教官的带领下,喊着洋腔洋调的口号,整齐地走过来。中军都司又双膝跪下,禀报:“大人,洋枪队到了!”然后起身站在一旁。接下来就是洋枪队的操练,打了几排枪,教官带着他们下去了。
然后是各种阵法演练,什么一字长蛇阵、两仪阵、三才阵、四面埋伏阵、五路进攻阵,还有长蛇阵变螺蛳阵,螺蛳阵变八卦阵,各种变化。一会儿两军对垒,互相厮杀,好不热闹!突然,几门大炮轰鸣,震耳欲聋,士兵们赶紧回到各自队伍。照壁墙下,对着演武厅搭起一个帐篷,上面竖着一面写着“三军司令”的大旗。接着就是藤牌和各种武艺表演,翻跟头、爬杆子,样样精彩。将台上奏响了胜利的鼓乐,所有队伍绕着校场走了一圈,算是收队。中军都司又拿着旗子交给王协台,王协台跪下禀报抚院大人:“请大人收令!”然后抚院大人退堂吃饭,官员们也各自休息。
吃完午饭,抚院大人重新上座,一切参拜礼仪完毕,就开始看各将校的步射和箭术。这是重要的军政大典,王协台虽然是二品大员,此时也得佩弓候命。一般来说,如果抚院大人比较宽厚,都会免去射箭。更何况这位抚院大人是武举出身,是天子亲自选拔的门生,就算只做一个参将,也比协台低一级,通常都会被免除。这位抚院大人虽然性情温和,但他看到王协台一脸不高兴的样子,问他营里的事情,他总是答非所问,所以抚院大人心里很不舒服。等到点名的时候,巡捕官喊了一声:“王将官!”王必魁答应了一声“到”,拿着弓,眼睛却看着上面,心里只想上面能免了他射箭,给他留点面子。可是上面一直没说话。等了好一会儿,大家都很诧异,上面还是没动静。王协台这下可生气了!他只好拿起箭,搭上弓弦,也没怎么瞄准,嗖嗖嗖五箭射出,结果一箭都没中。射完之后,照例上前跪下禀报。抚院大人看到这样,知道王协台故意不给他面子,一时恼羞成怒。等王协台上来禀报的时候,抚院大人就发作了,说:“三年军政,是朝廷的大事,奉旨不得徇私!你瞧不起本院,就是瞧不起朝廷!你身为一营的表率,弓箭都这么生疏,其他方面可想而知!本院只能按规矩上奏参劾,以整肃军纪!”说完,就让人摘掉王协台的顶戴花翎,让他下去候审。王协台本来因为抚院大人不给他面子,免了他射箭,一时冲动,故意射不中。现在看到抚院大人生气了,他也后悔不已,只是跪在地上,不肯起来。抚院大人也不理他,就依次点名让其他将官射箭。抚院大人又觉得靶子太近,叫来一个心腹巡捕和两个戈什,重新量准距离。谁知道这些巡捕、戈什都收了王协台的钱,不管抚院大人怎么认真,量来量去,弓都在地上滚。靶子终于立好了,一个个依次射箭。西边的棚子里,洪大人在帮忙监督,免得耽误时间。大家看到抚院大人生气了,都小心翼翼,不敢怠慢。
事情终于结束了,王协台还是跪着不起。抚院大人退堂后,休息了一会儿,就让王协台起身回营。大家照例送行,就不多说了。
抚院大人回到行辕,就传洪大人进来,说:“王协台技艺生疏,士兵训练不足,立刻把他撤职,让跟着来的那个记名总兵署理。回省后,再上奏参劾。”洪大人答应了。王协台戴着没顶子的帽子,眼睛哭得红肿,带着州官找到洪大人,求他帮忙。洪大人也埋怨了他一顿,说:“你怎么能和他赌气呢?现在我也没办法。你先交卸职务,跟我去省里想办法。”王协台没办法,只好离开了。后来抚院大人回省后,王协台又去求洪大人,洪大人要他六千两银子,保证他不丢官。可怜他一个武官,哪里拿得出这么多钱,好不容易凑了二千两送去,洪大人也不收。抚院大人想参劾他革职,洪大人假装做好人,帮他求情,降了一级,做了都司。各位看官要知道,革职的人,保一下就能恢复原职;降职的人,就得一级一级地往上保才能升回来。这就是洪大人使的坏。这只是后话。想知道抚院大人看完操练后还有什么举动,请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