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守球(甄阁学)在沈中堂家商量对付那些新科翰林的方法,决定对他们一律不见,不让他们来攀交情。 大家商量好后,果然齐心协力,那些新科翰林到处碰壁,一个也见不着。后来他们意识到在京城混不下去了,就都离开了京城,另谋出路。京城里的人听说他们走了,都夸甄阁学计策高明,甄阁学自己也挺得意。

有一天,甄阁学在家摆了三桌酒席,请同年同门赏菊饮酒。沈中堂听说后说:“赏菊饮酒多雅致的事儿,怎么不请我这个老头子?”有人把话带给了甄阁学,甄阁学赶紧亲自去解释,说:“不是不请老师,实在是房子太小,客人太多,怕怠慢了老师,所以不敢请。”沈中堂说:“我很高兴,那天我去,不用破费,我也吃不了多少,大家凑合凑合就行。”甄阁学当然高兴。因为沈中堂要来,虽然沈中堂说不用破费,甄阁学还是特意又加了一桌菜,点了几样沈中堂爱吃的。那天约好两点钟开席,不到一点钟,沈中堂就兴冲冲地来了。看到来的都是自己的学生,他更高兴了。

客人到齐后,沈中堂提议大家作菊花诗。“什么五古七古,七律七绝,我都忘了,”沈中堂说,“就作五律吧,就像考试的试卷一样,减去四句就行。虽然我好久不作诗了,手生了点,但还能勉强凑合。” 大家见沈中堂兴致这么高,都纷纷献丑,绞尽脑汁地作诗。大约过了一个小时,沈中堂第一个完成了。大家抢着看,果然是一首五律。然后其他人也陆续完成了,一共二十七首,还有三位说要回去再补一首送来。诗集齐后,甄阁学让沈中堂过目。其中只有两首七绝,一首七律,九首五律,十五首五绝。为什么呢?因为五绝比五律好写,连中间的对仗都可以省去,所以大家图省事,都写五绝了。沈中堂看得非常高兴,说:“明天让守球老弟画个格子,把诗分好,每个人再誊写一份,中缝下面写上自己的名字,题名《翰苑分书菊花诗》,送到琉璃厂刻印出售,那些写大字帖的人,谁会不买?” 大家听了都非常佩服。

酒席进行到一半,甄阁学起身,过了一会儿,拿出了两张字来,递给沈中堂,说:“这是我两个儿子的诗,不知道将来有没有出息。”沈中堂说:“好啊,拿来我看看。”原来是两首和《菊花》诗,上面写着“恭求太老夫子中堂训正”,下面署名“小门生甄学忠、甄学孝谨呈”。沈中堂先看名字,说:“好名字!一个人能记住‘忠孝’这两个字,还有什么好说的呢?”然后他又看诗,连连称赞:“好气魄!两位世兄将来一定会发达的,都是我的小门生,将来也会‘于汤有光’。我很想见见他们。”甄阁学求之不得,赶紧把两个儿子叫出来。沈中堂一看,大的大概四十多岁,戴着蓝顶花翎;小的二十多岁,戴着金顶子;两人都穿着官袍。他们给沈中堂磕头,沈中堂让他们行了半礼就算了,又让他们坐下。沈中堂见甄学忠穿的是四品官服,知道他已经当官了,就问:“你在哪个部门当差?”甄阁学抢着回答:“他本来有个小京官的职位,现在改任直隶州去了。”沈中堂说:“怎么不下场考试?”甄阁学说:“他已经考过十次了,年纪也不小了,正途没走通,只好让他到外地历练历练。”沈中堂说:“可惜可惜!有这样的才华,不等着考中举人、进士,飞黄腾达,却捐了个官到外地去混,真是可惜!”说着,他又拿起他们的诗,看了两三遍,拍案道:“‘言为心声’,这句话一点没错。大儿子的诗虽然好,但总带着牢骚,这是屡试不第的表现。还好他豪放,将来外任也能有所成就。小儿子的诗富丽堂皇,不用说,将来一定是朝廷重臣。”接着又问甄学忠:“什么时候上任?分到哪个省?”甄学忠回答:“这个月就办理引见手续,被分到山东。”沈中堂说:“好地方!山东巡抚也是我的学生,我给你写封信。”甄阁学本来想求沈中堂帮忙,但不好意思开口,现在沈中堂主动提出来,他感激涕零,赶紧让儿子磕头感谢沈中堂的栽培。沈中堂非常高兴,大家一边喝酒一边谈论文章,直到很晚才散去。第二天,甄阁学又让儿子去拜见沈中堂。等到引见凭证下来后,他又去辞行。沈中堂见面后,果然郑重地拿出亲笔信,让他带给山东巡抚。 (故事未完待续)

甄学忠他爹,也就是甄阁学,不放心儿子一个人去山东上任,就把他岳父,也就是甄学忠的舅老爷请来帮忙照应。这位于舅老爷,前年丧偶,孤身一人,就来北京投奔妹妹家,吃闲饭。甄阁学为人节俭,家里突然多张嘴吃饭,心里挺不自在,几次想把他舅子打发走,可人家年纪大了,不好安排。这次正好让舅老爷跟着去山东照应儿子,一举两得。于舅老爷虽然年纪大了,精神头还足着呢,办事也利索。甄学忠有舅老爷帮忙,啥事都不用操心,乐得自在。于舅老爷呢,勤勤恳恳,事事亲力亲为,对这外甥的事特别上心。那些跟着去的管家,在北京憋屈坏了,好不容易跟着主人外放,都想着捞点外快。结果碰上于舅老爷,别说赚钱了,连雇车、找旅店,想赚点零花钱都难。所以大家都恨于舅老爷,背地里还跟甄学忠告状。

到了山东济南,报到、见面、交接文件、送信,这些繁琐的事儿就不细说了。山东巡抚收到沈中堂的信,知道要照顾甄学忠,自然另眼相看。可到省城不到一个月,巡抚为了避嫌,没给甄学忠安排差事。正巧那时在办河工,巡抚就托上游的总办张道台帮忙。张道台给巡抚写信,夸甄学忠能干老练,说现在正缺人手,请求让甄学忠去河工帮忙。巡抚一看,俩人想到一块去了,立马同意。甄学忠领了公文,赶紧去谢恩。巡抚当着大家的面嘱咐他好好干,说本来没打算这么快给他安排差事,是张道台求情才让他去帮忙的。甄学忠连连答应。底下的人就开始传他是跟张道台有关系,还来打听。甄学忠说自己根本不认识张道台,大家都不信,说他故意瞒着。甄学忠自己也一头雾水,只能任由别人瞎说。到了河工工地,见了张道台,人家对他挺客气,第二天就安排他负责采买材料。甄学忠谢恩后,又怕那些人办事不靠谱,就写信把舅老爷于舅太爷叫来了。于舅太爷一听外甥有正经差事,高兴坏了,说这采买材料的事关乎国库和百姓,还关系到官员的考核,要是没人盯着,那些人肯定要贪污。所以收到信后,立刻赶到工地。有了他这个“清眼鬼”盯着,那些萧心闲、潘士斐和管家们,都不敢乱来。不过,大家心里都恨死他了,这不用说。

甄学忠到省城不到一个月就得了这么好的差事,他堂舅子,一个叫黄二麻子的家伙,就找上门来了。他媳妇是湖北人,黄二麻子是他大舅哥,正巧那年在山东潍县做征税师爷,听说妹夫得了河工的差事,就打算来省城看看妹妹,顺便捞点好处。他跟东家请了两个半月的假,带着东家给的盘缠和一个差役,就上路了。到了省城,为了省钱,他不肯住旅馆,又因为好久没见过妹妹,怕妹妹一时认不出他,而且还没见过妹夫,所以先借住在朋友家。午饭后,他换了件稍微体面的衣服——一件补染过的茧绸袍子和一件天青缎旧马褂,还戴了顶大帽子,穿了双带眼儿的靴子,打扮停当后,却犯愁了,不知道该用什么帖子拜见妹夫。朋友建议用“姻愚弟”,但他觉得这样显得太随便,想写个单名的手本。朋友问他妹夫是什么官,他说妹夫是户部主事,改捐直隶州知州,他岳父是内阁学士,除了内阁大学士,京城官职就他最大了。朋友说,就算能世袭,也没听说过郎舅之间用这种手本的。黄二麻子坚持说这是官场的规矩,他要来河工找事做,以后是要在他妹夫手下干活的,不写个手本,显得不正式,就算见妹妹,也得先上个手本。朋友见他固执,也只好随他去了,催他赶紧出发。

黄二麻子赶紧出门,一路打听,总算找到了妹夫的公馆。他递上名帖,门房看了他两眼,说:“老爷去上班了,不在家,您回去吧。”黄二麻子说:“老爷不在,麻烦您帮我跟太太说一声,就说我黄某人来拜访。”门房一听他要见太太,又仔细打量了他一番,问:“您和我们太太是亲戚吗?”黄二麻子这才解释说:“太太是我妹妹。”门房立刻改口:“原来是舅老爷啊!”又问:“和太太是亲兄妹吗?”黄二麻子说:“我们高祖还在五服之内,算亲戚,不算远。”门房一听不是亲舅老爷,脸色就变了。但考虑到他是太太娘家人,得罪不起,就说:“您先坐会儿,我去跟太太通报一声。”黄二麻子连连道谢。一会儿门房回来请他进去见太太。太太穿着家常衣服出来,正要行礼,黄二麻子已经跪下了。他磕头起身,又行了个礼,说:“这些年在外地当差,没赶上伺候姑太太。”太太说:“不敢当!”然后热情地和他寒暄。黄二麻子非常恭敬,一直称呼“姑老爷”、“姑太太”,一句“妹夫”、“妹妹”也没提。 随后,他说明来意,想在工上谋个差事。太太说:“至亲当然应该互相帮忙,不过这些事你妹夫说了算,外人插不上手,我也没办法。你从这么远的地方来,住在哪儿?”黄二麻子说:“暂时借朋友家住,还没找到固定的住处。”太太说:“这样啊,你搬来公馆住几天吧。你妹夫经常来省城,等他来了,我们再想办法。”黄二麻子听了前半句心里着急,听到后半句能住公馆,顿时高兴起来。他又表达了对太太的感谢,然后告退。

家人们知道太太留他住公馆,看在太太的面子上,都对他很殷勤,“舅老爷”叫个不停。黄二麻子对他们也很客气,说:“我现在也是来投靠人的,都指望你们老爷提拔,大家互相帮忙,别老叫我‘舅老爷’了!”大家见他好相处,也很喜欢他。

过了几天,甄学忠因为公务没回来,派他舅舅于太爷来省城办事。黄二麻子早就打听清楚了。于太爷一下车,黄二麻子就送上写着“姻愚侄”的名帖去拜见。见面后,他称呼于太爷为“老姻伯”,自称“小侄”,说明来意,请求于太爷帮忙。于太爷为人正直,见他规矩,觉得他是个好人。第二天,事情办完,于太爷要回去了。甄学忠的太太又拜托他帮忙照顾她哥哥,于太爷只好答应。于太爷一走,家人们就开始议论纷纷,说他坏话。黄二麻子心里想:“他这么不受欢迎,真是个好机会。” 没事就到上房找妹妹聊天,说是请安,其实是经常和妹妹亲近,他心里有自己的打算。巧的是,太太喜欢聊天,有了这个娘家人作陪,又不用担心被人说闲话。所以黄二麻子在妹妹面前很受重视,家人们也巴结他。这样过了半个月左右。

一天,甄学忠因公回省,听说了于太爷之前说过的话,心里有了底。见面后,黄二麻子很谦卑,很合甄学忠的胃口,甄学忠答应带他去工上工作。

黄二麻子到了工上,发现姑老爷派头很大。虽然只是个采办委员,但他手下人多,工上的一切物资都由他负责采办。人多自然奉承的人也多,虽然是委员,实际上和总办一样。当时是于太爷管钱,就连总办推荐的萧心闲、潘士斐,都在总局里担任要职。黄二麻子刚来,大家都去拜访他。一开始他不敢直呼妹夫,还是叫“我们姑老爷”;后来见大家都叫“老总”,他也改口叫“老总”。过了两天,老总让他去检查材料,但他根本不知道怎么查。平时他见老总和于太爷不敢多说话,但和萧心闲、潘士斐关系很好。他们俩知道他是东家的舅舅,比别人亲近。黄二麻子在工上住了两天,就借故回省城一趟,说是想姑太太了。大家见他经常进省城,就怀疑他和太太关系非同一般。有些话不便直接和东家说,就让他当内线,只要他在姑太太面前提一句,东家就能知道。几次之后,黄二麻子意识到有人依赖他,于是他开始变得趾高气扬,对萧、潘等人夸夸其谈,说姑太太今天请他吃了什么点心,又给他添了什么菜。他还指着自己一件旧皮袍子说:“这是姑太太送的。”大家一看,那皮袍子是旧宁绸重新染的,旧得不能再旧了。潘士斐爱开玩笑,笑着说:“你姑太太也太小气了,送你皮袍子,为什么不送新的,送旧的?”黄二麻子脸红了,想了想说:“姑太太本来要送我新的,是我不要,要这件旧的。”大家问:“有新的不要,要旧的,这是为什么?”黄二麻子说:“我们天天在工地上跑来跑去,风大灰尘多,新的穿几天就坏了,太可惜了!所以我只要旧的,随便穿穿。这个道理你们还不懂吗?”

第二天,管家给老爷送来了吃食,顺便还给于舅太爷和黄二麻子一家送了一块咸肉和一盘包子。于舅太爷平时自己一个人吃饭,所以这事儿没人知道。黄二麻子却高兴坏了,跟谁都这么说:“我们姑太太真是太周到了!知道我们在工地上辛苦,特意送吃的来。我以前有两个妹妹,大妹小气,嫁了个教书的,没多久就没了。二妹从小就大气,跟别人不一样,所以才能当上太太。这可不是吹的!”

第二天中午,黄二麻子特意蒸了一小块姑太太送的咸肉,用小刀子切成薄片,摆在一个小碟子里。吃饭的时候,他给每人敬了一片,说:“这是我们姑太太的肉,大家尝尝。”敬完一片后,他自己就开始吃了,一边吃一边夸。吃完后还剩三片,他让伺候吃饭的二爷给他留着,准备下一顿再吃。

偏偏这个二爷嘴馋,偷偷拿了一片吃,自言自语道:“听他说这么好,到底啥滋味?我也尝尝。”结果味道真不错,他又偷吃了一片,越吃越香,心想:“反正吃了就吃了,三片也吃,一片也吃,干脆都吃了算了。舅老爷不问就算了,要是问起来,就说是猫偷吃的,他总不能怪我吧。”打定主意后,晚上吃饭的时候,二爷心里忐忑,希望黄二麻子忘了那三片肉。没想到黄二麻子对这三片肉念念不忘,一坐下还没动筷子就问:“我的咸肉呢?”偷嘴的二爷赶紧让厨房再添碗肉。黄二麻子说:“不是要添肉,是中午姑太太给的肉,还剩三片,我让你留着的。”二爷知道瞒不住了,瞎解释半天,最后说:“没了。”黄二麻子眼睛一瞪,把筷子拍在桌子上:“哪去了?”二爷说:“可能是野猫叼走了。”黄二麻子急得跺脚骂道:“忘八蛋!那是姑太太给我的肉,我舍不得一次吃完,留着下一顿吃。让你留好,你不小心,现在被猫叼走了!我不管,你必须赔我!你不赔,你自己去跟太太说!”黄二麻子一直骂,也不吃饭。别人吃完后,他还坐着,非要二爷赔他肉。二爷起先不说话,任他骂,后来实在受不了了,走到门外嘀咕道:“就三片咸肉,不过是猪肉,又不是姑太太身上的肉,至于闹成这样吗?” 偏偏这句话被黄二麻子听见了,他追出去打二爷,问他吃谁的饭,一定要告诉老爷,把他赶走还不够,还要打板子。

其他下人一看事情闹大了,都觉得二爷不对,不该乱说话:“舅老爷是太太的哥哥,你乱说被他听见,他能不生气吗?他要是告诉老爷,你还想吃饭吗?”二爷这才后悔,被其他人架着去给黄二麻子磕头认错,求他别告诉太太。黄二麻子先装模作样,不肯答应,最后在众人的求情下才答应。二爷又磕头谢恩,这才算完事。

这一来,黄二麻子把人情都卖给了大家,大家自然对他好。他自己也琢磨:“除了姑老爷,就是于舅太爷,其他人都不敢在我头上作威作福。”从此以后,他的架子越来越大,下人们都巴结他,有些人还指望他帮忙说话,不得不讨好他。

舅老爷病了十天,平时都是他帮忙处理事情的甄学忠这下可忙坏了,才两天就烦得不行。黄二麻子瞅准机会,在甄学忠面前特别殷勤,抢着干活,甄学忠觉得他可靠,开始交给他一些事情。黄二麻子每天往舅老爷屋里跑好几趟,嘘寒问暖,端茶倒水,伺候得特别周到。舅老爷也很喜欢他,夸他好。可惜舅老爷的病越来越重,甄学忠请遍了有名的医生都没用。舅老爷自知时日不多,把甄学忠叫到床前,黄二麻子也在旁边。舅老爷拉着甄学忠的手说:“贤侄啊!你母亲去世后,多亏你一直照顾我。现在我年纪大了,帮不上你的忙了,也没办法。我死后,家里的钱财你都自己管吧。记住一句话:‘人心叵测’,即使是至亲,也靠不住。” 舅老爷说到这里,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了,汗珠子像黄豆一样往下滚。甄学忠想起舅老爷平时对他的好,忍不住哭了,赶紧让舅老爷喝点参汤,劝他休息别说话。

过了一会儿,舅老爷缓过劲来,又挣扎着说:“不仅钱财要自己管,买地买材料也要小心。我活着的时候,这些事我都帮你盯着,让你省心。就算别人骂我恨我,我也不怨。我年纪大了,也不图什么好处,除了我,没人肯做这些费力不讨好的事。黄某人,他很能干……”话没说完,舅老爷又喘不过气来了。甄学忠扶他躺下休息,谁知舅老爷话太多,一下子就没了气息。甄学忠哭了一场,安排舅老爷的后事,把灵柩暂时放在庙里,之后再送回老家。

舅老爷临终前说的话,黄二麻子听得清清楚楚。“人心叵测,至亲也靠不住”,这话让他心里咯噔一下,暗骂舅老爷:“老家伙!我这么伺候你,你却要断我的财路!还好没点名道姓。” 后来舅老爷又说“黄某人,人是很能干的……”黄二麻子觉得舅老爷可能还有不满的地方,还好没说完他就死了。甄学忠只听了一半,误以为舅老爷是推荐黄二麻子帮他,所以才夸他能干。舅老爷一死,甄学忠就把家里的事全权交给了黄二麻子。黄二麻子没想到这么容易就接手了,高兴坏了!他立刻开始查舅老爷的账目,想找点毛病报复一下。

结果查了半天,什么也没查出来,只有一间空屋子经常堆着上千吊钱。黄二麻子跑到甄学忠面前献殷勤:“这么多钱放在家里不安全,不如存到钱铺里,既能生利,也省心。舅老爷年纪大了,再精明也有想不到的地方。”甄学忠说:“别这么说他,家里要随时用钱,不多准备点怎么行?”黄二麻子碰了钉子,心里不爽,说了几句闲话就走了,回屋里生气地嘟囔:“谁稀罕吃他的饭?这也算什么?”

正生气呢,管厨房的来交伙食费。管厨房的知道黄二麻子是舅老爷,又是刚接手家务,不敢怠慢,先请安,然后拿出账本,笑着说:“还得麻烦舅老爷费心了。”黄二麻子爱答不理地问什么事,管厨房的笑着把账本递过去。黄二麻子以前在州县衙门做过师爷,知道厨房账房有九五扣。他拿起算盘一算,五天应付九十六吊,扣除四吊八百文,实付九十一吊二百文。管厨房的接过钱,不敢说不对,笑着说:“舅老爷这账是怎么算的?我不懂。”黄二麻子以为管厨房的是故意刁难他,拍着桌子骂道:“混账!瞧不起我?欺负我外行?天下衙门都一样!我今天第一天做账,你做厨房难道也是第一天?嫌少就别拿,把钱放这儿!”管厨房的碰了钉子,拿了钱走了。黄二麻子还骂道:“低贱货!不凶他他就凶你,都不是好东西!”

第二天,管厨特意给黄二麻子送去了一只火腿,外加两碗好菜:红烧肘子和清炖鸭子。他毕恭毕敬地说:“这是我孝敬舅老爷您的,您一定要赏脸收下。” 黄二麻子一开始板着脸,坚决不要。管厨再三恳求,他才稍微松了口。

管厨走后,当晚就找到账房二爷,请他喝酒,并托他跟黄二麻子说好话:“这九五扣(指提成)本来是应该有的。只是因为舅老爷您为了给老爷省钱,让我们‘清公事’,伙食费、酒席费都往少了算,连扣头都不给。您来了之后,我们下边的人也愿意把这钱给您。可话又说回来,‘羊毛出在羊身上’,还不是拿老爷的钱贴补您舅老爷嘛。您这么精明,难道想让我们卖老婆孩子吗?所以还得请您在老爷面前说说情,现在米粮柴火,还有菜,样样都贵。按之前的数目,我们实在赔不起。您能不能通融一下,从下个月开始,每人伙食费加十个钱?这样我就不赔钱了,您也有了。至于老爷一天多花几百文钱,小钱不计较,大钱就从材料费里多报销一点,这笔账不难糊弄吧?”账房二爷喝了酒吃了菜,自然得帮忙,连连答应。

晚上,账房二爷把这事儿一五一十地告诉了黄二麻子。黄二麻子皱着眉头想了半天,说:“早这么说不就得了!我已经跟老爷说他干不下去了,推荐别人顶替他了,现在让我再去求老爷让他回来,这怎么行?”账房二爷一听,也吓了一跳,赶紧说:“这事儿还得求舅老爷您开恩!”沉默了一会儿,黄二麻子说:“这样吧,我还能跟老爷解释,就说接手的那个人家里有事,暂时不能来上班,先让原来的人继续干。以后我们再留意,另雇别人。但是我已经答应接手的那个人明天来上班了,这事儿你们自己下去和他商量。他要是肯让,最好不过了;要是不肯,也随他去,我不能出尔反尔。”

账房二爷出来把这事告诉了管厨。管厨也明白,说:“不就是想多要点钱吗?我去给他送二十吊钱,让他明天别来了。不过,我们底下人去劝他,他肯定不肯。这事还得求舅老爷您帮忙,这钱还得您亲自给他,才妥当。”账房二爷又去找黄二麻子。黄二麻子说二十吊钱太少了,恐怕不行。后来又加了十吊,黄二麻子才答应下来。

这事儿之后,大家都知道舅老爷是要钱的。凡是想巴结他妹夫的,没有一个不送钱给他。等他妹夫的差事卸任了,他的口袋也鼓起来了。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