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江南官场,自从这位贤制军上任后,大家都心知肚明他的处事原则:对洋人,无论对方多么强硬,他都采取柔顺的态度,奉行“衅不我开”的策略,一天一天地敷衍过去。制台如此,道台、府台自然也跟着学;道台、府台如此,州县更是有样学样了。
几个月前,有个有名的外国教士去世了。这位教士在中国生活多年,平时热心公益,做了不少好事。一旦发生民教冲突,只要他出面调解,再棘手的问题都能迎刃而解。各省官员都很感激他,朝廷也多次嘉奖,还赏赐了他官帽和匾额,算得上是来华传教士中的佼佼者了。可惜天妒英才,他年纪轻轻就去世了。他的教友们为他举行了隆重的追悼会和纪念会,这里就不细说了。
这位制台大人以前曾受过这位教士的帮助,听说他去世的消息后,立刻发了一封长达数百字的电报,慰问他的遗孀和儿子,还特别派自己的二少爷和本省洋务局总办胡道台,带着祭品乘船前往吊唁,一直等到教士的家人回国才回来。这一举动更让大家明白,不仅要和在世的洋人搞好关系,就连他们的丧葬事宜也马虎不得。于是,一些州县官员纷纷效仿,借着与外国人交往来讨好制台。
现在咱们说说江宁府管辖下的六合县。六合县在府城北一百一十五里,离省城较近,消息比较灵通。当时的六合县知县是湖南人,姓梅名飏仁,字子赓,排行老二。这梅二爷小时候做事马虎,不求甚解,别人说东,他偏要往西;别人说南,他偏要往北,所以大家都叫他“梅二缠夹”。不过,他虽然做事马虎,读书做八股文却还行,二十岁中了秀才,二十七岁中了举人。有人说,他前一科本来就能中举的,就因为一首八韵诗,平仄不对,所以落榜了。考官明明夸他文章写得好,但因为诗歌押韵错了,所以没被录取,真是可惜。梅飏仁看到落榜原因后,又气又恼,不怪自己,反倒怪考官不公平,还感叹自己“文章憎命”。他同窗劝他:“子赓,你的文章根本没到考官手里,也不是文章写得不好,而是诗歌押韵错了,怪不得别人。”梅飏仁这才明白是自己粗心大意,不过他命里注定要中举,下一科就考中了。古人说“福至心灵”,他这次考试顺利通过,最终金榜题名。
梅飏仁的父亲叫梅蔚,是个候选通判,当时正跟着一位出使英国的大臣凤大人在上海做随员。十天前,还没等到儿子的喜讯,就跟着钦差大臣坐船去英国了。他父亲为人小气,喜欢占小便宜。离开上海不到三天,一天风平浪静,他饭后闲逛,走到一个船舱门口,发现舱门没关,里面没人,床上放着一个大皮包。他知道外国人出门都把重要东西和钱放在皮包里,于是起了贪念,不管自己是什么身份,也不管此行是为了国家增光还是丢脸,一心只想偷点东西,心想:“反正是在国外,就算破案了,也没人认得出我。”于是偷偷摸摸地溜进船舱,拿了皮包就走。回到自己船舱,急忙关上门,想打开皮包看看,结果发现皮包是锁着的。好不容易用小刀划破皮包,把东西倒出来,结果里面只有一卷纸、几本破书和两个金元宝,其他什么也没有。虽然失望,但想到两个金元宝也值不少钱,也算意外之财,心里还挺高兴。后来,丢皮包的外国人虽然找过,但因为损失不大,也就没追究了。
因为他是钦差大臣的随员,所以吃饭时,总能和钦差大臣一起吃大菜,用的刀叉都是金子做的,又漂亮又值钱。他舍不得,每次吃饭都偷人家一两件小玩意儿。不光是他,和他一起的候选知府也一样。船上的洋人发现东西丢多了,查来查去,才发现是钦差大臣随员干的。洋人很生气,不让他们去大餐厅吃饭了。钦差大臣也觉得很没面子,私下里狠狠地批评了他们一顿。梅蔚还不服气,说:“咱们中国的钱被他们外国人拿走的也不少,趁机拿他们点东西也应该。”钦差大臣更生气了,准备到伦敦后把他送回国。后来收到电报,知道他儿子中举了,才没送他回去。后来又闹出很多笑话,咱们下回再说。
梅飏仁中举后,收到他爹从英国寄来的信,高兴坏了。他爹信里鼓励他好好学习,准备明年的会试。然后就开始吹牛,说他在国外谈业务,跟洋人关系多好,洋人多信任他,钦差大人多器重他。反正没法验证,就骗骗儿子呗。信里还说:“我现在的官位才通判,以后升官虽然稳妥,但从同知升到知府,再升到道员,这中间手续麻烦,费时费力。”意思是想让儿子把家里的田地和房子都卖了,凑钱给他捐个分省补用知府,这样一来,升道员就快了。梅飏仁收到信后,就照着办了。等事情办妥,新年都过了,他赶紧上京赶考。前两场考试还好,没出问题。到第三场,每篇限定三百字,他一不小心多写了一页,写超了。他急了,胡乱凑合,硬是多写了一页。虽然没被发现,但这一篇字数超标,而且文理不通顺,肯定要吃亏。结果榜上无名,他懊恼极了。
他一边想着赶紧帮他爹捐官,一边就离开了京城。巧的是,那年山西闹饥荒,朝廷要赈灾。有人告诉他:“现在只要花点钱捐个大八成知县,就能马上上任。”他一听,心里一动,想:“我爹升官还得三年后呢,等他升官前再给他捐也来得及。不如我现在先用这钱给自己捐个大八成知县?要是能选个好地方,这两年说不定能赚几万两银子呢!”主意打定,他就把爹的事放一边,先办自己的。果然运气不错,不到半年,他就选上了江南六合县知县,而且还是前任制台手里的缺。前任制台是个老古板,见面后问了他几个问题,梅飏仁老老实实地回答了。前任制台挺喜欢他,说他像个书生,所以没难为他,马上就让他上任。到任后,公务都还算顺利,半年过去了,也没出什么差错。
前任制台是个老古板,脾气也怪,跟洋人打交道的时候,总是据理力争,从不让步,所以洋人在他手下吃瘪。上级官员都这样,下属们也想表现一下自己的气节,都想着跟洋人对着干,好表现自己。梅飏仁虽然没什么经验,但他很注意上司的意思,只要注意到了,自然就会照办。六合县在内地,本来跟洋人没什么交道。有一天,有个教民欠债不还,被他抓住了,还打了教民一顿。这教民本来就不安分,所以教士也没来保护他。梅飏仁挺得意,还写了个报告,想显摆一下自己的能耐。偏偏前任制台奉命回京了,还没来得及批他的报告,就卸任了。新来的制台是个媚外的,看到这个报告,非常生气,说:“朝廷重视和睦相处,把教民当作自己人,多次强调要地方官保护他们,你竟然敢虐待教民,还写报告邀功,真是糊涂!除了严厉批评外,还要记你三次大过,以儆效尤!”一顿臭骂。梅飏仁看完,感觉像一盆冷水从头上浇下来,心想:“前任制台是这样,后任制台也是这样,我们这些下属真是太难了!现在看来,还是跟着上司走,才能保住饭碗。”
刚出来做官的人,没见过世面,看到上司的批复上写着“违反规定”、“不妥”、“定要严惩”之类的字眼,都会吓得手忙脚乱,感觉上司要处罚他似的。后来他请教一位老前辈,老前辈解释说:“这是惯例,公文都是这么写的。”第一次听,他还以为是安慰他的话,后来几次之后,他就习惯了,也不觉得奇怪了。做官的人,要是运气好,一帆风顺,就算出点小错,也没事;但要是正得意的时候,突然被人打击一下,不管事情大小,都会让他心慌意乱,手足无措。
梅飏仁到任半年,什么都见过了,而且上司也赏识他,公务顺利。虽然他平时有点愚钝,但因为运气好,倒也没觉得什么。可惜的是,上司突然换了,形势也变了,他狠狠地栽了个跟头,就像前面说的,“正得意的时候,被人打了一闷棍”,一下子让他不知所措。一会儿他想好好做官,跟上司硬碰硬,就算被革职,也能落个硬气的名声;一会儿他又想,好不容易巴结上这个官,而且职位也好。要是跟上司闹翻了,不说是被处罚,就是被撤职,在省里闲着,那不划算啊?况且捐官的钱,本来是准备给他爹升官用的,现在还没帮他爹升官,自己却丢了官,怎么对得起他爹呢?权衡之下,他只能妥协,改变自己的想法。所以,虽然别人叫他“缠夹Z先生”,其实他并不缠夹。但他自从吃了这个亏,气势就矮了一截,不仅精神萎靡,举止慌张,说话也越来越语无伦次了。六合离省城很近,制台的一举一动,他都能很快知道。他看到制台的所作所为,越发后悔自己以前的行为,只因为矫枉过正,反而闹出了笑话。
南京回民特别多,所以六合县也住着不少回民。有一天,一个回民被别人告到衙门里,说是他打人了。告状的是个叫卢大的人,被打的是个叫马二的回民。卢大说马二一拳打掉了他的门牙,还流了不少血。他跟马二理论,结果马二又打了卢大三拳,把他打得腰酸背痛的,所以卢大才来告状。
正好梅老爷升堂还没结束,一听说是打架斗殴的小事,就让人把两人带到堂前跪下。梅老爷先问清了双方的名字,又问他们为啥打架。卢大还没开口,马二就抢着说了。他刚说了句“回大老爷的话”,梅老爷就知道他是被告,心里就有点不耐烦了。他眼睛一瞪,啪地一下拍惊堂木,骂道:“你这忘八蛋!老爷还没问你呢,你插什么嘴!”旁边的衙役一看老爷生气了,就一起喊:“不许多嘴!”梅老爷这才开始仔细问卢大。
卢大说:“我在南街王公馆当厨子。王公馆主人爱吃烧鸭,马二开的店里卖油鸡、烧鸭、咸水鸭,我每天去买菜,经常在他店里买半只烧鸭。那天买完菜回来,我又去他店里,我把菜篮子放在他柜台上,他就跟我吵起来了。我跟他说:‘我算是你老顾客了,借你柜台放一下菜篮子怎么了,用不着这样吧。’”梅老爷问:“然后呢?”卢大说:“他眼睛一瞪,说:‘别的都好说,这个不行。’”梅老爷问:“你咋说的?”卢大说:“我说:‘篮子都放下了,收也收不回去了,你想怎样?’青天大老爷!马二一听这话,二话不说,就给我来了一拳,我措手不及,门牙都被打掉了,现在还流血呢!我问他为啥打我,他又打了三拳,把我打坏了!”
梅老爷一听这话,啪地一下拍惊堂木,脸上气得通红,指着马二骂道:“好个混账忘八蛋!人家借你柜台放个菜篮子,有啥了不起的?你敢打人,岂有此理!”说着,他就去抓签筒里的签,想打马二板子。马二急了,赶紧磕头说:“老爷!您听我解释,我在教里做事!”梅老爷上次因为打了教民,被制台狠狠批评过。一听“在教”俩字,心里猛地一跳,赶紧把手从签筒里收了回来,心里暗想:“好险啊!差点又惹麻烦了!”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让马二赶紧说清楚。梅老爷的脸色缓和多了,说话的声音也不像刚才那么严厉了。
马二说:“老爷明鉴,我家祖祖辈辈都在教里。”梅老爷说:“原来你是世代信教的。你们教里的规矩我知道,快起来,别跪着了。”马二站起身,卢大还在下面跪着。马二接着说:“借他放篮子本来没事,老爷知道他篮子里装的什么吗?”梅老爷问:“什么?”马二说:“请老爷问卢大。”卢大说:“篮子里有……他妈的肉!”梅老爷啪地一下拍惊堂木,说:“公堂之上,你敢信口骂人,看来不是个安分东西,给我打!”衙役们立刻冲上去,像抓小鸡一样把卢大按住,打了十个嘴巴。梅老爷又问马二。马二说:“我是清真教的,忌讳猪肉。卢大篮子里装的全是猪头猪蹄子,脏兮兮的,就往我柜台上放。我先好言相劝,让他拿走,他却恼羞成怒,骂我。我气极了,就推了他一把,根本没打他,都是他诬告,求老爷明鉴!”
梅老爷一时糊涂,以为只要信教的中国人就叫“在教”,没想到回民也这么说。“在教”俩字,他没弄明白,马二虽然说了,梅老爷还是执迷不悟,说:“你们教里规矩,信教就得念经,念经就得吃素,不能吃荤腥。这事是卢大不对,该打!”卢大赶紧辩解:“他的教跟咱们吃的那个教不一样,不用吃素,他还杀鸡宰鸭呢!”梅老爷说:“不管什么教,本县都保护他们,不容许你们这些刁民欺负他们!”他又下令:“拖下去打!”卢大急了,拼命磕头求饶。梅老爷说:“你这东西可恶,不能轻易放过你,你是想挨打还是罚款?”卢大磕头说:“老爷开恩!我一个厨子,哪来那么多钱罚?”梅老爷说:“不罚不行。看在你初犯,我格外开恩,你赔马二三十吊钱修柜台,这事就算了。不赔就打你八十板子,然后把你枷在马二店门口三个月,你自己选吧!”卢大磕头说:“三十吊实在赔不起。”最后磨磨唧唧,减到十二块洋钱,当天还拿不出。梅老爷让他交保出去筹钱,限三天内交清。让马二第三天来领钱。马二打了人,却打赢了官司,得意极了。可怜卢大被马二打了,老爷不但不给他伸冤,还要罚他钱,真是倒霉透顶!
话说三天期限到了,卢大吓得不轻,赶紧东拼西凑,凑够了十二块洋钱,送到衙门。当时老爷正堂上办公,卢大把钱交了,老爷让他在一旁等着,等马二来领了销案文书,案子就算结了。卢大没办法,只能干等着。可一等再等,散堂了,马二还没来。老爷没工夫等,直接就下班了。卢大不敢走,一直等到天黑,马二才姗姗来迟。老爷把之前的差役叫来,问他为啥这么晚才到。马二说他师父死了,他去帮忙了,所以才来晚了。差役如实禀报。老爷问:“是你教里的师父吗?”差役说是。
梅老爷心里盘算着:上次我打了那个教徒,他们教里的人肯定恨死我了。这次,我何不借此机会跟他们搞好关系,既能化解之前的恩怨,又能让上级的制台大人高兴。最近这省里刚死了个教士,制台大人还派他二儿子去吊唁呢。我的官职比不上他,总得亲自去一趟,显得正式些。主意打定,梅老爷又把差役叫来,问马二他师父死在哪儿。马二说了地点。梅老爷让差役留下马二,说:“老爷要去祭奠,你带路。”马二自然应了。梅老爷吩咐厨房赶紧准备一桌祭品,自己也穿戴整齐,坐上轿子出发。马二在前带路,一直走到清真寺门口,轿子停下,梅老爷下轿。
这时已经是深夜了,看不清寺门口写的是什么字,梅老爷还以为是教堂呢。赶紧进去,忙着让人摆祭品。马二早就去找他师父的家属和教里的人了,不一会儿,七八十号男女老少都来了。有些人听说大老爷来祭奠,是来看热闹的,一下子屋里挤满了人。梅老爷四处看看,没看到外国人,心想:“教士的家属应该是外国人啊,怎么全是中国人?”正纳闷呢,祭品还没摆好,就被那些回民抢光了,顿时屋里乱成一锅粥。还有人把猪头扔到梅老爷跟前,一起喊:“别放过这个狗官!他不是来祭奠的,是来嘲笑我们的!”原来梅老爷太冒失了,只听说是“教里”的人,就认定是外国传教士,根本不知道是回民,还准备了猪头等祭品,这下可彻底惹恼了回民,闹得天翻地覆。幸亏马二保护着,梅老爷才从人群中逃出来,走了几步,衙役们才慢慢跟上来。
梅老爷的轿子已经被回民拆了,只能步行回衙。他问马二:“你们教里不止你师父一个传教士吧?其他外国人和你师父的家属在哪儿?”马二这才解释说:“我们虽然信教,但没有外国人,大老爷搞错了。”梅老爷又问其他人。衙役才说:“这是回民的清真寺,不是外国教堂。”梅老爷怪他们:“怎么不早说?”衙役说:“小的不知道老爷要去哪,只知道老爷让马二带路,所以就跟着来了。”梅老爷又问马二:“你师父是教堂里的神父吗?”马二说:“我们只叫他师父,不知道什么神父。”梅老爷这才明白过来,是自己没问清楚,把回民当成外国传教士了。但面子挂不住,回衙后,立刻上堂,把传话的差役叫来一顿臭骂,又打了二百屁股,总算挽回了一点颜面,这才算完事。
之后十几天,梅老爷不敢出门,怕再碰上回民。其实当时那些回民虽然闹得厉害,但也有几个明白人说:“他再不好,也是地方官,要是翻脸,你们也斗不过他。”所以第二天,大家就消停了,也没去衙门闹事。梅老爷见外面没动静了,才松了口气。
过了一段时间,上面下达文件,要求地方官促进商业发展。六合县是个小地方,而且是内陆地区,没什么大生意。梅飏仁之前因为责罚教民得罪了巡抚,一直想做点讨好上级的事,好挽回颜面。结果越想讨好,反而越不讨好,甚至还冤枉了教民,被回民教训了一顿,心里烦透了。这次文件正好给了他一个机会,他想借此机会做点有新意的文章。
文件要求地方官经常接见商人,坦诚相待,密切合作。地方上有事,商人协助;商人有事,官员保护。总之,要保证商业信息畅通,避免隔阂。文件的立意本不错,梅飏仁想借此机会有所作为,反复研读文件十多遍,突然茅塞顿开,悟出一个道理。他立刻拿着文件跑到老夫子书房,说:“我看啊,上面主要的意思还是‘地方有事,商为辅助’这句话。辅助什么?不就是捐钱嘛!现在地方上有很多上面交代的任务,比如学校之类的,都需要地方官筹款。办不好还有处罚。我正发愁呢,现在正好有了这个文件,我们以后做事就有把握了。”
老夫子接过文件,大概看了一遍,歪着头想了会儿,猛地站起来说:“梅兄!你真是读书读到点子上了!你说的没错,上面就是这个意思。但是,做事要有章法。上面让我们保护商人,我们先别说捐钱的事,先找个地方,比如公所或者会馆,作为接待商人的场所。等他们都来了,彼此熟悉了,再跟他们提捐款的事。大家见面了,你开口提要求,他们总该答应吧。”梅飏仁一句一句地回应老夫子,等老夫子说完,他又补充道:“对对!我这就照您的吩咐去做。前天我看到巡抚衙门的告示,说省城已经设立了保商局,由黄观察担任总办,大概也是做这事。我们不妨派人去省里打听打听章程,我们也照着办,怎么样?”老夫子说:“好!好!好!就这么办!”
梅飏仁是个急性子,有了主意就马上行动,当天就在城隍庙里借了三间房子,设立了接待商人的场所。门口挂了一块招牌,写着“奉宪设立保商局”,两块虎头牌上写着“商局重地,闲人免入”八个大字。他还仿照文件上的意思,请老夫子拟了一份告示,通知所有商人来这里聚会。他还向上级禀报,委任本县典史王朝恩为驻局委员。县令公务繁忙,不能经常过问,商人有什么事,都找王太爷。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接下来几天,他们忙着准备开局。担心开局当天商人不会踊跃参加,梅飏仁先发请帖邀请城里城外的绅士名流。典史王太爷还坐轿子挨家挨户拜访商家,劝他们来参加。可是到了那天,来参加的商人却不多。大家不明白县令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所以有些人不敢来。只有平时和地方官有往来的几家绅士,以及两家和县衙有关系的钱庄和南货店老板来了,加起来不到两桌人。梅飏仁很扫兴。客人到齐后,勉强入座,梅飏仁和典史王太爷分别在一桌作陪。
坐定后,大家喝了几杯酒,坐在首座的一位绅士,北门外的大夫第蒋大化(知府衔,候选同知),先开口说:“梅大人,这件事你办得真好!你是怎么想到的?我真是佩服你!”原来梅飏仁头天晚上向老夫子请教了很多,听了蒋大化的话,他便滔滔不绝地说:“这件事虽然不是我一个人想出来的,但我早就想这么做了,所以豁出去了,趁着我在任上,把这件事办成了。一来完成了上级的任务,二来以后我也有地方可以请教大家了。在这里,大家不必拘束,如果我有困难,也可以当面商量。否则,诸位想想,我们六合县周围百十里地,又要办这个,又要办那个,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我哪忙得过来啊!”梅飏仁这番话,还是围绕着将来借此筹款的目的。
这时,第五座是一位新科孝廉,捐了个内阁中书,姓冯,号彝斋。他自称旧学一般,新学却很精通,所以策论考试一下就中了。可惜会试的卷子用了“目的”两个字,他以为这是新名词。考官觉得还好,但到了吏部尚书塔公手里,他看到“的”字,就在上面加了个小杠杠,另贴一张纸条,写了十个字:“以‘的’字入卷内,未免太俗。”所以没中进士。结果出来后,冯彝斋气坏了,骂了主考官一顿,回家去了。恰巧上面派人来劝捐,他就捐了千把银子做了内阁中书,好出入公门,干预地方事务。这次宴会他也在场。听了梅飏仁的话,他很不以为然,想借此机会展示一下自己的学问,不等别人说话,抢着说:“梅大人,此言差矣!我读过几本翻译的外国书,略知一些外国政治。照现在这样,应该仿照外国下议院的章程,无论大小事务,都应该由全县商民共同决定,权力应该在下面,而不是上面。如果只是为了大人你敛财,无论公私,都脱不了专制政体的窠臼,我可不赞同。”说着,连连摇头。梅飏仁一时也反驳不了他,两人都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