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珠进了胡统领的房间,看见他已经醒了,赶紧给他倒了杯茶。胡统领喝完茶,龙珠又拿过烟袋,坐在床边给他装烟。一边装烟,一边闲聊,聊到了保举他爸爸的事。龙珠撒娇卖萌,死缠烂打地求胡统领帮他爸爸谋个副爷的职位。胡统领怕别人说闲话,不肯答应。但龙珠软磨硬泡,实在没办法,胡统领就让他去找周老爷试试。龙珠说:“周老爷不答应,我才来找你的。”胡统领说:“他要是现在不答应,你再去求他,他肯定答应。”龙珠说:“不行,我去找周老爷,我就说你让我来的。”胡统领脸色一沉:“别胡闹!”说完,他又躺下睡了。

龙珠担心耽误了他爸爸升官的事,又跑到外舱去找周老爷。没想到外舱挤满了人,有船上的哨官、帮带,还有统领的跟班、厨子,都围着周老爷说话。因为统领在睡觉,他们不敢大声,都凑到周老爷耳边说话。周老爷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也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还看到厨子给周老爷磕头。那些人散了之后,船头又站了一堆人。周老爷摆手让他们别进来,怕吵醒统领。这些人虽然没敢进来,但也不肯走。周老爷只好把舱门关上。龙珠这才又上去求他。周老爷明白其中的关键,乐得在统领面前表现,就答应了。等到保举的文书写好,天已经亮了。船上的伙计特别殷勤,特意熬了一锅粥,还准备了四个小菜,请周老爷去后舱吃。龙珠又去前舱看了看,确认统领还在睡觉,就回来跟周老爷说:“大人一时半会儿醒不了,周老爷您辛苦了两天两夜了,就在船上休息一下,打个盹吧。”周老爷说:“我实在熬不住了!”说完,就躺在船老板的床上睡着了。龙珠给他盖好被子。船老板说天冷,又从柜子里拿出一条毯子给他盖上。周老爷连忙客气说:“你如今也升官了,咱们是同事了,怎么好意思让你麻烦呢?”船老板说:“老爷您说哪里话!要不是托您的福,我哪来的官做啊!”周老爷实在太累了,一躺下就睡着了。

等周老爷睡醒,已经一点钟了。他赶紧起床洗了把脸,拿着写好的文书去找胡统领。胡统领正躺在被窝里舒服着,他接过文书,嘴里说:“辛苦你了!”看完文书,第一页是关于剿匪的详细报告,之后是几个需要保举的人员名单,其他只是一些简单的表格,等后续处理好了再上报。现在只是先把需要保举的人员列个清单,方便以后补充。胡统领看完没什么意见,就让人把文书誊写好,还把周老爷的名字排在了第一位。周老爷答应着,去照办了。

建德县知县庄老爷在统领的船上赴宴后,辞别进城。刚到衙门,就看见人山人海。进门后,无数乡民跪在轿子旁,请求伸冤。庄老爷立刻下轿,亲自扶起为首的两个老人。不等他们开口,他就先说:“那些兵痞真是可恶!我已经禀报了统领,一定会严惩几个,把他们的脑袋挂在你们村口,为你们出气!”庄老爷一边走一边说,走到大堂坐下。

这时,衙役们两旁站好,大堂上的灯笼火把照得如同白昼。庄老爷坐下后,告状的乡民们把大堂跪得满满当当。庄老爷皱着眉头,一脸悲伤地说:“你们这些百姓太可怜了!我是父母官,你们是我的子民。天下做儿子的受了欺负,做父母的心里能不痛吗?今天的事,就算你们不来求我,我也一定会严惩凶手。”庄老爷话还没说完,堂下跪着的乡民们一起喊道:“青天大老爷,您真是我们的父母官!您了解我们的苦处,您说的话就是我们心里想说的,您真是青天大老爷!我们不用再说什么了。”庄老爷听到这里,知道这事好办了,就说:“你们先下去商量商量,谁被杀了,谁家被抢了,谁家妇女被强奸了,谁家房子被烧了,详细写个状子上来。明天早上,我拿着你们的状子去船上问统领要人,立刻处决,当面给你们一个交代。”乡民们一起磕头感谢庄老爷的恩典,然后都退下去了,纷纷赞扬庄老爷。

庄老爷退堂后,立刻拟了一份告示,连夜写好张贴。告示上写着:“统领军令如山。此次带兵剿匪,是为了除暴安良。唯恐有不法士兵骚扰百姓,所以统领特地吩咐我:如有上述情况,证据确凿,准许到县衙指控。查明后,将依军法处置,绝不宽贷。”告示贴出后,庄老爷才回房睡了一会儿。第二天一早,他先去府衙禀报此事,府尹听后有些犹豫,让他先去城外找统领。这时统领还在睡觉,管家不敢叫醒他。庄老爷在官厅里一直等到一点半,饿得难受。他想回衙门吃饭再来,偏偏有人来说统领醒了,只好继续等着。

等啊等,两点多钟,船上喊话了:“请!”庄大老爷上了船,见了胡统领,先敬了酒,道了谢,才坐下慢慢聊公事。庄大老爷把昨晚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还说:“昨晚我就在船上听到这个消息,怕不靠谱,所以没敢回来。”胡统领一听,想起昨天家丁曹升说的那些话,原来是真的,心里很不爽,半天没吭声。庄大老爷见统领脸色不好看,赶紧拍马屁:“这事我有办法,保证乡下人告不成状,大人您也不用费心,啥事都没有。”胡统领忙问:“啥办法?”庄大老爷就把他的计划从头到尾详细说了。一开始,统领只是听着,后来脸上渐渐有了笑容,最后哈哈大笑起来,连说:“妙啊妙啊!老兄你费心了,我真是太感谢你了!”然后又说:“你的功劳我已经向中丞大人禀报了,准备给你升官加爵呢!”庄大老爷赶紧谢恩,然后告辞。

坐轿回到衙门,庄大老爷立刻把所有衙役都叫来,准备升堂审案,还让人通知城守营,带兵来壮声势。一切准备就绪,庄大老爷就坐上公案,把那些告状的人都叫到面前审问。庄大老爷装出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对那些人说:“这些兵真可恶!我今天一定要杀几个,给你们伸冤!所有受害的人家,我都已经跟统领大人说了,都会得到丰厚的抚恤金。你们的状子都写好了吧?拿来给我看看,我好发钱给你们。” 大家一听,又有钱拿,还能伸冤,真是个青天大老爷啊!一个个磕头如捣蒜,赶紧把状子呈了上去。

庄大老爷看完状子,吩咐手下:“根据状子上的内容,赵大房子被烧,还打死个小工,损失最大,应该赔五十两银子!”立刻,一锭大元宝就发下去了。赵大乐得合不拢嘴,其他人眼巴巴看着,心里直痒痒。剩下的钱二、孙三、李四、周五、吴六、郑七、王八,也分别分到了三四十两,或者十来八两不等。庄大老爷把损失最大的几个都安抚好了,指着一个人说:“你说你老婆女儿被强奸,这事儿最大,查清楚了,立刻抓人杀给他们看!但是,人命关天,到底是谁强奸了你老婆,谁强奸了你女儿,你必须认清楚,不能乱指!你老婆女儿带来了吗?”那人说:“昨天一起带来的。”庄大老爷说:“很好。你老婆先放一边,等验过你女儿,我就立刻抓人。”那人没话说了。庄大老爷说:“打官司最重要的是证据!有了证据,才能抓人!你们的状子都在这儿了,谁是证人,赶紧想想!不光这事儿要证据,赵大的小工被兵打死,凶手是谁也得查清楚;房子被烧,也得找到放火的人。你们赶紧查出人来,我等着办案呢!” 众人面面相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庄大老爷说:“你们先下去想想,也许一时想不起来。”众人退下,七嘴八舌地讨论半天,还是没说出个所以然来。那个女儿被强奸的,听说要验身,更是死活不肯,闹了半天,最后也没能重新上堂。

再说庄大老爷贴出的告示,四乡八镇都知道了,那些受害的人家,谁不想来告状?半天工夫,衙门口就聚集了好几百人,领头的还是两个武秀才,闹哄哄的都要求见官。庄大老爷得到消息,知道人多不好处理,就吩咐打开中门,请那两个武秀才进内堂。一开始,这两个武秀才仗着人多势众,个个趾高气扬,好像很厉害的样子。可是,听到一声“请”,又看见官老爷亲自出来迎接,大堂两边站满了士兵和衙役,气势一下子就弱了一半。其他人见了他们俩都这样,更不敢说话了,跟着进了衙门,站在大堂里,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庄大老爷把两个武秀才迎进内堂。他们俩见了父母官,赶紧跪下磕头,起来又行了个礼。庄大老爷请他们坐下,还让人上了茶,弄得他们坐立不安,手足无措,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想说话,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坐在首座的那个,竟然开始发抖。庄大老爷不等他们开口,又开始表演他的老一套:咬牙切齿地骂那些兵伤天害理,又唉声叹气地为百姓鸣冤。两个武秀才听了,感觉大老爷把他们想说的话都替他们说了,除了连连称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庄大老爷立刻逼问:“赶紧出去查清楚受害的百姓,找出真凶,我立刻就要办案!”两个武秀才坐在那儿难受极了,巴不得马上离开。庄大老爷又把他们送到二门。

他们俩回到人群中,正商量对策,又碰到了刚才从堂上下来的人。大家见面一聊,还是因为指不出人名,无法回复。正为难呢,知县又贴出一张告示。大家挤过去看,还是催促他们赶紧查清人证,严惩凶手的那些话。大家看完,心里憋屈极了,却找不到办法。而且人命关天,不是闹着玩的。万一冤枉了人,鬼来索命,那可就更麻烦了。所以又商量了半天,还是一筹莫展。

一阵子,就听见里面喊着“伺候老爷升堂,审问那些先来告状的人”。大家没办法,只好又回到堂上跪下。庄大老爷一脸严肃,厉声问他们:“查到凶手了吗?有证据吗?” 大家互相看看,还是没话可说。

庄大老爷说:“我爱民如子,想帮你们伸冤,你们却欺骗我?这还得了!你们的状子都在我手里,我已经报给上司了。上司问我证据,我就得问你们要人。你们要是找不到人,不仅要退回刚才发的抚恤银子,还要以诬告罪论处!想想,杀人放火,强奸妇女,是什么罪名?你们有几个脑袋够砍的?本来就冤没处伸,还要再添个罪名吗?我看你们真是可怜,怎么不弄清楚就来告状?” 大家一起磕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庄大老爷逼着他们快说,叫他们赶紧指认凶手,可他们还是说不出来。庄大老爷急了:“你们到底怎么回事?这样下去,我怎么跟上司交代!现在只有一条路,指认凶手,立刻处决。除此之外,就以诬告罪论处!” 大家一听这话,都跪在地上求饶。

庄大老爷见他们害怕,更加得寸进尺,一会儿说要带他们去上司的船上,一会儿又说既然没证据,刚才领的银子也不该领,要他们退回去。大家不肯,哭哭啼啼地磕头。庄大老爷说:“你们可怜是可怜,但也太可恨了!要伸冤,为什么不指认真凶,让我帮你们办?现在弄得有冤没处伸,还落个诬告的罪名。还好我知道你们的苦处,要是换别人,你们今天闯的这个祸可大了!现在你们想怎么办?说出来,我帮你们做主。” 大家说:“我们还能说什么呢?我们是老爷的子民,只要老爷照顾我们一点,就是我们的再生父母了。”庄大老爷听了,没说话,皱了皱眉,才说:“这事也难办。现在放了你们容易,但我要在上司面前替你们担责任。” 大家还是只顾磕头。

庄大老爷又问:“房子烧了,工人死了,东西抢了,是真的吗?” 大家说:“是真的。” 又问:“强奸妇女是真的吗?” 那些被强奸的妇女,只能哭,不敢回答。庄大老爷说:“现在我只有一个办法,给你们一条生路,不仅不治你们的诬告罪,还能每人拿到几两抚恤银子。” 大家一听老爷这么开恩,又一起磕头。庄大老爷说:“我知道这些事都是兵做的,但没证据怎么处罚他们?现在要帮你们脱罪,除非把这些事都推到土匪身上。你们每家写一份状子,只说怎么被土匪糟蹋,求我替你们伸冤。再各自写一张领据,写明领了多少抚恤银子。我拿着这些去上司那里替你们求情。要是求下来,是你们的造化;求不下来,也没办法。” 大家说:“老爷去求上司大人,一定没问题的。”庄大老爷说:“那就试试看吧。不过,你们既然说是土匪害的,上司帮你们除了土匪,你们做百姓的也得表示表示。” 大家以为上司要钱,一起哭着说:“我们被土匪害得家破人亡,哪还有钱孝敬上司大人?求老爷开恩!”庄大老爷说:“上司才不稀罕你们的钱!临走的时候送几把‘万民伞’,不就完了?一个人能出几个钱?” 大家听了,又一起磕头,感谢老爷的恩典,下去改写状子,补领银子。

第一批人处理完了,再处理第二批人。第二批人也没真凭实据,看到前面人的下场,早就吓得魂飞魄散。庄大老爷本来想当堂发落他们,但见人太多,怕出事,就退堂,叫人把两个带头的武秀才叫进来。又叫这两个秀才再请十几个乡绅一起到大厅来。两个秀才见过官了,几个乡绅见了官都吓得直哆嗦。庄大老爷安慰他们,让他们坐下说话,先对两个秀才说:“今天真是把我气死了!这些人可恨,要伸冤,又指不出证据。我不问张三李四,你们以为我会乱杀人吗?就算我肯帮他们伸冤,上面也不答应,还会要我抓人,治他们的诬告罪。你说冤不冤!我可怜他们,才想出个办法,不仅不治罪,每人还能拿到几两抚恤银子。我也算对得起你们建德的百姓了。” 两个秀才一起说:“蒙老父台如此,真是爱民如子。” 众乡绅也连连称赞青天大老爷。

庄大老爷这才说正事,问两个秀才:“你们读书人,懂皇上法度的。这次来,一定找到了真凶,不仅替乡邻伸冤,还能替我出这口气。” 两个秀才脸红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坐在那里非常不安。庄大老爷又对几个乡绅说:“你们都是上了年纪的人,俗话说‘嘴上无毛,办事不牢’,像你们这样的人一定可靠,不会冤枉人吧?” 可是,这些乡绅在乡下虽然被人服服帖帖,见了官却成了哑巴。庄大老爷说一句,他们答应一句,但一问具体情况,还是面面相觑,一句话也不说。庄大老爷奇怪地说:“怎么都不说话?我这个人急性子,只要你们说出凶手,我恨不得立刻处决!” 大家还是没说话。

庄大老爷故意磨蹭半天,反复询问,见那俩秀才始终闭口不言,这才板起脸来:“这算什么事儿?闹着玩似的?别人也就算了,你们俩可是有功名的人!诬告是罪,硬来出头是罪,聚众闹事是罪,吵闹衙门也是罪!知法犯法,成何体统!” 俩秀才吓得魂飞魄散,赶紧趴在地上磕头:“老爷饶命!那些武生不识字,不懂道理。我们回去一定好好读书,要是再有啥不好的事儿传到老爷耳朵里,我们俩一起担罪!” 说着,咚咚咚地磕头,响声震天。几个耆老也跟着跪下,一起求情:“我们把人都劝回去,求老爷息怒!”

庄大老爷心里暗乐,却装作严肃的样子,扶起两个秀才,让大家坐下。他又装模作样地说了半天,最后决定释放那些耆老,而把两个秀才暂时留在城里,听候统领的吩咐。众人感激涕零,差点没把那两个秀才吓死!庄大老爷又开始“卖好”:“你们先回去告诉大家,让他们各自回家。过几天我自己去乡下看看情况,如果真的受了损失,我会给他们抚恤。” 大家更是感激不已。可那两个秀才吓得脸色惨白,又跪下求饶。庄大老爷仰着头,摸着胡子,慢悠悠地说:“诬告是大罪,我可担不起这个责任。” 大家一看情况不妙,又一起跪下,磕头像捣蒜似的。

庄大老爷说:“你们是老百姓,不懂事可以原谅。但这俩秀才读过书,怎么可能不懂法?我不难为他们,把他们送到学堂,交给老师管教,等我去见学宪后再做决定。” 俩秀才一听要禀告学宪,吓得魂不附体,生怕被革除功名,丢了饭碗,更加哀求不止。众人也跟着苦苦哀求。

庄大老爷心想,架子已经摆足了,乐得顺水推舟,对那些耆老说:“百姓的苦处我知道,我会想办法抚恤。这两个秀才,应该安分守己,现在没事儿也敢出头,在我面前都这样了,在乡下还不知道怎么欺压百姓呢!所以我得留他们在这儿,查查他们平时有没有什么劣迹。既然你们都替他们求情,我就卖你们个面子,暂时让你们带走。以后我要人,必须随时交出来,交不出来,就找你们算账!你们能替他们做保人吗?” 众人齐声答应:“愿意!” 庄大老爷没再说什么。两个秀才和众人一起道谢后才起身。

早就准备好的文案立刻在厢房里写好了保状,又写了两份公文:一份禀告土匪作乱,请求调兵剿匪;一份歌颂统领带兵剿匪,除暴安良,顺便陈述百姓的苦情,请求赈灾抚恤。开始乡下人都不肯这么写,说:“庄大老爷对我们很好,统领的兵个个无法无天,我们吃够了苦头,实在说不出‘好’字。”庄大老爷私下里让人劝他们:“你们要是没把统领夸好,他怎么肯发抚恤银子?你们没证据,伸冤无门,不如先从他那儿拿点好处?不这么写,老爷在统领面前也帮不了你们。要是把老爷惹毛了,真要追究起来,你们吃得消吗?” 众人只好忍气吞声,让文案照写,按了手印,交给庄大老爷过目。庄大老爷见双方都没意见,就把他们都放回去了。

这一天大事化小,他心里轻松不少,立刻带着公文出城见统领。统领听完经过后,感激地说:“要发多少抚恤银子,你尽管申请,我立刻拨款,以后可以报销。” 当场留他吃饭,一边吃饭一边问:“你到任几年了?”庄大老爷回答:“两年多了。” 统领又问:“做了这么多年实缺,总该存点钱了吧?”庄大老爷说:“我以前亏空太大,人口又多,虽然上面提拔我,做了二十三年实缺,不仅没存钱,还亏空三万多两银子。不过有个缺额在,还能撑得住。” 胡统领说:“做了二十三年实缺还存不下钱,这可不容易啊!”庄大老爷说:“有些钱我不要,所以几个缺额,别人能赚一万,我只能赚七千。而且我应酬多,有些钱该垫的垫了,该花的花了,人家还不还,我都不计较,所以亏空越来越大。”

胡统领说:“这次的事多亏你费心,我不会再让你垫钱了。一共发了多少抚恤银子,你尽管来领,就算多支一万八千两也行,以后都算这一笔报销。”庄大老爷说:“谢谢大人体恤,我感激不尽!乡下人每人就三两银子,我自己报销。至于大人的赏赐,我不敢领。我年纪大了,也做不了什么事儿了。我有两个儿子,一个兄弟,一个女婿,将来要是大人能提拔他们,那是大恩大德。”说完行了个礼。胡统领回礼说:“这事容易,立刻让他们开履历。”庄大老爷说:“明天开好再呈上来。”

各位看官,您要知道啊,胡统领这当兵的,管不住手下兵,老是欺负老百姓。要是被老百姓告状,那罪过可就大了去了。现在多亏了庄老爷使了个小计谋,乡下人不仅没告状,没伸冤,反而还夸胡统领好,还写了保证书。这事儿就这么不了了之了,证据确凿,就算包拯复活也翻不了案。这就是老官吏的本事,胡统领能不感激吗?

胡统领想着,就借着抚恤的名义,想让庄老爷多报销个一万八千块,反正都是皇上的钱,花起来不心疼,正好报答庄老爷的恩情。没想到庄老爷愿意把这笔钱都捐了,只求给几个孩子谋个官职,这可是不花一分钱的好事啊!将来报销的时候,还能跟庄老爷商量好,让他盖个章,钱还能随便花,都装进自己腰包里。所以胡统领更高兴了,当场就答应了。又问庄老爷,如果要写奏折,能不能多加一个名字。庄老爷又谢了一番。想想自己两个儿子,二少爷是姨太太生的,自己更疼爱些。今年才十二岁,捐官的时候多报了几岁,算起来都十七岁了。当下就把他推荐上去了。胡统领同意了。又聊了几句闲话,就告辞回城了。

胡统领刚进衙门下轿,就有人送来帖子,说是鲁总爷派了两个兵,押着一个随从来,请老爷审理。说是这随从偷了总爷二十块洋钱。庄老爷说:“我今天忙了一天,哪有空管这些小事,不过鲁总爷的面子不好不给,先收押起来再说吧。”衙役答应一声,出去吩咐了,拿了回执给来人。因为来人是要被当贼办的,所以就交给捕快看管。

原来这鲁总爷的随从姓王名长贵,是淮安府山阳县人,和鲁总爷还有点亲戚关系。鲁总爷在炮船上当了个小头目,照顾亲戚,就把他提拔做了随从,管饭。这王长贵就爱赌,在船上没事就和水手、兵丁们赌钱。可惜他运气不好,输光了所有钱,只剩下一条裤子和一件长衫没当掉。现在十月的天气,在河边被北风吹着,冻得直哆嗦,但他还是改不了赌博的毛病,一看到赌就走不动道。鲁总爷虽然当了小头目,收入有限,手头并不宽裕。自从到了严州后,突然阔绰起来,腰包里总是叮当响的洋钱声。今天买这个,明天买那个,有天晚上,还偷到“江山船”上摆酒席,请朋友吃饭。王长贵就怀疑他:“怎么到严州后,突然有钱了?”他留心观察,发现鲁总爷经常从随身带的小箱子里拿钱。

事情是这样的,一天鲁总爷不在船上,王长贵和水手们玩牌九,又输了钱。别人逼着他要钱,他一时拿不出来,被赢钱的人骂了几句。他咽不下这口气,趁着大家上岸玩的时候,假装肚子疼,说不能上岸,留在船上看船,让别人出去玩。别人当然愿意。等人都走了之后,他就偷偷地把箱子撬开了。怕被人看见,胡乱摸了好半天,摸到这笔钱,赶紧塞进怀里,连忙把箱子锁好。等大家都回来后,赶紧把欠的钱两块二还清了。船上的人都是粗人,只要还清了欠款,谁还管这钱从哪来的。但他自己心里清楚:“等会总爷回来,查出来,怎么办?”想了半天:“反正身上还有十七块多钱,不如请个假回老家住几天,就算查出来,也不会怀疑到我身上了。只要探听一下风声,过几天再回来。”主意打定,等了一会,鲁总爷回船了,他就上来请假,说是他娘病了,要连夜回老家探望。鲁总爷同意了。他没什么行李,除了几张当票,就是刚偷的十七块多钱,所以走得很快。这种事在军营里很常见,来来去去,很随便,也没人太在意。

偏偏那天晚上,鲁总爷要用钱,打开箱子拿钱,发现少了这二十块钱,顿时火冒三丈,在船上到处搜查。搜了一圈没找到,才想起王长贵。马上派人到处去找。找了半天,居然在一间烟馆里找到了他,还没走呢。立刻把他带回船上。搜身就搜到了。鲁总爷气坏了,打了王长贵好几个耳光,立刻派人把他送到庄老爷那儿审理,所以才到衙门来了。

捕快把他带到牢房。贼见了捕快,就像老鼠见了猫一样,捕快问他,他不敢不说实话。从输钱到偷钱,一五一十地说了。虽然他是鲁总爷的随从,但此时此刻,捕快一点情面也不讲,把他当贼看待。一到牢房,就命令他脱衣服。还好他没什么衣服,脱下长衫,只剩下一件上衣和裤子。捕快又叫他脱帽子,脱袜子。没想到,叮当一声,有两块多钱掉在地上。捕快很奇怪,问:“你身上怎么还有钱……”王长贵说:“头儿明鉴。”捕快一巴掌打过去,骂道:“谁是你头儿?乱叫!”王长贵赶紧改口,叫他老爷,这才没话说。

警察问:“你不是说你偷的总爷的钱都被搜走了吗?怎么你身上还有?这是哪儿偷来的?”王长贵说:“这也是总爷的洋钱。”警察问:“你到底偷了他多少钱?”王长贵说:“一共拿了他二十块钱,还了两块二角钱的赌债,剩下十七块八角。我请假后,到烟馆里数了数,把十五块包起来揣在腰里,这两块八角,正打算付烟钱,再去买件棉马褂,没想到他们就找来了。把我从船上找到,这两块多钱我还捏在手里。我一看到总爷脸色不对,就顺手塞进袜筒里了,所以没被他们搜到。不瞒您说,总爷还是我姑表哥呢。他的钱我用他两块,大家都是亲戚,也不好说我是贼。他都忘了自己以前穷的时候了,在省里一点事没有,东借钱西典当,我妈的褂子都被他当了,到现在还没赎回来。现在做了总爷,算他运气好,就这趟差事就赚了不少钱。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我用他两块钱,就要把我当贼抓,这真是岂有此理!”

警察听到这儿,好像有点明白了,就问:“你们总爷是什么时候当上差事的?”王长贵说:“今年五月才当上的。”警察问:“他这差事一年多少钱?你一个月赚多少钱?”王长贵说:“我就吃一份口粮,哪有钱啊。就是我们总爷也是寅吃卯粮,总是缺钱。太平的时候,听说还过得去。现在有了军务,就算想赚钱也很有限。”警察说:“他的差事既然不好,哪来那么多钱让你偷呢?”王长贵说:“这就奇怪了。没来之前,一直说差事不好,一到这里,他就阔起来了。而且他的钱是在下乡巡哨之前有的,如果是在下乡之后,那肯定要说他是抢来的了。”警察一边听着,一边把那两块大洋重新拿出来看了看,无奈图章模糊不清,看不出来。就问:“你那两块二角钱输给谁了?”王长贵说:“输给咱们船上掌舵的徐老大,姓徐名得胜,是他赢的。”

警察心里已经明白了,就把王长贵交给伙计看管,自己走进衙门,找到二爷,让他去禀报上司,详细地把王长贵的话说了一遍,然后说:“小的看来,上次文大老爷少的那笔洋钱,说是死去的妓女偷的,后来蒙大老爷恩典,没追究。但是那妓女身上只搜出五十块,还说是师爷让她买东西的。小的不信,把她抓了起来。现在妓女死了,也没法对证。但文大老爷一共丢了一百五十块钱,还有其他东西。就算有了五十,还剩一百,其他的东西也没着落。虽然大老爷没向我们追究贼和赃物,但我们当差的,破案总得破案。这次船上总爷送来的这个贼,小的已经仔细审问过了。他说,他总爷的钱来路不明。这人身上还藏着两块多钱,可惜图章太模糊,认不出来。小的想请大老爷把鲁总爷从这贼身上搜出来的十五块钱拿来对对。这贼还有两块二角钱输给了船上掌舵的徐得胜,小的也请大老爷下令把徐得胜叫来,看看账本对不对。小的就是这么想的,请大老爷明鉴。”庄大老爷说:“上次的事,我不追究你们了。现在鲁总爷因为他的手下做贼,送到我这儿来让我处理,轻则打几下板子放了,重则关押几个月,发回原籍。还要翻腾以前的事干什么?”警察说:“我们当差的,总得弄明白。就算查出来了,顾及总爷的面子,不说穿就是了。”

说来说去,庄大老爷只答应下令传唤徐得胜来问话,不再追究其他。把人传来了,警察先问他:“王某人还你的那两块洋钱还在不在?”没想到徐得胜怕老爷追究他赌博的事,不敢说实话。警察又是吓又是哄,好不容易才让他说了出来,还说:“洋钱已经花掉一半了,只有一块在身边。”警察记得鼎记的账本,让他拿出来一看,果然没错。警察非常高兴,立刻让二爷去禀报庄大老爷。庄大老爷说:“这案子早就结了,他又不是那死妓女的什么亲人,翻什么案子?”

警察碰了钉子回来,心里很不舒服,回家喝了几杯烧酒,心里琢磨:“出了盗窃案,肯定要问我们警察的。抓不到人,我们倒霉。现在连戴顶子的老爷也参与进来了。没想到我们大老爷先护着他们,连问都不让我问一声,可见他们官官相护,这才是‘只准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古人的话一点没错。我有点不信,一定要问个明白。”想罢,换了身衣服,回到衙门,从门房偷了一张上司的令牌,推荐自己到鲁总爷的船上。就说是上司听说船上少了个伙计,怕缺人手,所以把他推荐来,总爷肯定不会怀疑。“只要他肯收留我,以后总有办法。现在洋钱上的图章已经对上了,看上去已经十有八九了。但是鼎记的图章并非文大老爷一个人独有的,必须拿到其他东西才能确定。”主意打定,立刻瞒着上司,按计划行事。走到船上,见了总爷,说明来意。鲁总爷因为是庄大老爷的面子,不好拒绝,暂时留用了。他当差很勤快,总爷很满意,他还时不时抽空回城里办事。

过了两天,庄老爷开堂审案,顺便把王长贵叫来,狠狠地打了二百板子,然后直接把他送回老家去了。 那个掌舵的其实什么事也没干,但捕快却说他“擅受贼赃,而且在船上赌博,一看就不是个安分守己的人。就算不打他板子,也干脆把他送回老家算了,免得他在外面惹事生非”。庄老爷听了捕快的话,觉得挺有道理,就照着捕快说的判了,然后把判决结果告诉了鲁总爷。虽然多送走一个人,庄老爷也不怎么在乎。其实捕快这么做,是怕这个掌舵的回去之后,发现他的那些小手段,所以就给他安了个小罪名,把他打发走了。 这都是那些老油条们惯用的伎俩啊!想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咱们下回接着说!

这个案子处理完了,但捕快的行为值得玩味。他为了掩盖自己的罪行,不惜给一个无辜的人安上莫须有的罪名,可见其心狠手辣。这其中体现了官场黑暗,人情冷漠的社会现实。 “擅受贼赃,而且在船赌博”,这看似合理的指控,实则为捕快自保的遮羞布。 接下来,故事将如何发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