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子良到了苏州,这可是个富得流油的地方,他这次来,一是查账,二是筹款。皇上还没派钦差下来,江苏的官儿们就已经吓得够呛了。当时的江苏巡抚姓徐,叫徐长绵,是河北河间府人,正儿八经的科举出身;藩台姓施,叫施步彤,是汉军旗的;臬台姓萧,叫萧卣才,是江西人。这俩人,一个是靠别人推荐上位的,一个是花钱买官的,现在都做到这么大的官了,偏偏都在苏州。施藩台虽然读书不多,但特爱装腔作势,还喜欢挖苦人。萧臬台是江西人,他就总说萧臬台是修补碗的出身,气得萧臬台够呛。

这天,藩台和臬台去拜见徐巡抚。徐巡抚先开口说:“大家都说江苏是块肥肉,咱们在这儿做官,好处肯定不少。上面不放心,非得派钦差来查。咱们这些封疆大吏,上面还这么不放心,真是让人寒心啊!”施藩台连连说是,又说:“回大帅的话,江苏名声在外,其实都是虚的。就说咱们这些当官的,就算精打细算,也还是不够用,总有亏空。”徐巡抚没听懂“量人为出”这四个字,问:“步翁,你说的啥意思?”施藩台解释说:“我是说‘量人为出’,就是不敢浪费的意思。”徐巡抚毕竟是科举出身,琢磨了一下,恍然大悟,笑着对萧臬台说:“对对,施大哥老花眼了,把‘量入为出’的‘入’字看成‘人’字了。”萧臬台说:“虽然看错一个字,但‘量人为出’,这个‘人’字也说得通啊!”徐巡抚哈哈一笑,施藩台却得意洋洋的。徐巡抚又对他们说:“咱们说正经事,钦差随时可能来,得提前准备。两位老兄管的那些部门,账目赶紧让人结算清楚,把账本做好,等钦差查的时候也好应对。只要过了这一关,我保证以后不找你们麻烦。”藩台和臬台赶紧躬身道谢,说徐巡抚体恤下属,实属难得。徐巡抚说:“多花少花,反正又不是我的钱,我可不想为难你们。”藩台和臬台离开后,赶紧吩咐手下人赶紧整理账本。

事情发展得很快,童钦差很快就到了苏州,那些迎接、拜见之类的细节就不说了。童钦差见了徐巡抚,问了问地方情况,徐巡抚就用一些场面话应付了过去。接着,藩台和臬台也去行辕拜见了童钦差。

童钦差单独把藩台和臬台叫过去,先问了一些公事,然后问施藩台:“江苏全省的厘金一共多少?”施藩台先应了一声“是”,然后说:“等回去查查。”童钦差没什么可说的,休息了一会儿,又问起了漕米的事,说:“这个你应该清楚吧?”结果施藩台还是说:“等回去查查。”童钦差看他这问啥都“回去查查”,很不高兴。于是,他转过头跟萧臬台聊起了江南的土匪,施藩台又插嘴说:“前天无锡县令来汇报,我说:‘无锡九龙山土匪很多,你们得和军队配合,经常派兵船巡逻,不然土匪越来越猖狂,那里离太湖又近,要是和太湖的‘鸟匪’勾结起来,那可就麻烦了!’”施藩台说得眉飞色舞。童钦差等他说完,对萧臬台说:“他说的什么?好多话我都不懂。什么‘游戈游戈’,难道是下油锅的油锅? ”萧臬台知道施藩台又说错了字,不好当面指出,就笑了笑。童钦差又说:“他说太湖还有‘鸟匪’,鸟儿会飞,和公事有啥关系?哦,我明白了,大概是‘枭匪’的‘枭’字吧。施大哥的木头被人家扛走了,鸟儿没地方歇,自然就飞走了。施大哥的想象力真丰富啊!”施藩台知道童钦差在嘲笑他,脸红了,支支吾吾地说:“我是为了大局着想,怕他们串通一气造反,到时‘茶毒生灵’啊!”童钦差只是皱着眉头。施藩台又说:“现在缉捕营的周副将很有本事,像戏台上的黄天霸一样。前年我当护院的时候,委任了他这个差事。而且这人不怕死,常说:‘我们做皇上的官,花皇上的钱,将来总要‘马革裹尸’才对得起朝廷。’”童钦差摇了摇头说:“武官不怕死是好事,但是你说的‘马革裹尸’我又不懂。”施藩台涨红了脸,答不上来。萧臬台赶紧解释说:“回大人,施藩台眼睛有点近视,‘马革裹尸’可能是因为看错字了,就像刚才说的‘茶毒生灵’的‘茶’字,也是因为近视看错了。”童钦差点点头笑了笑,就让下人端茶送客。一边喝茶,一边笑着说:“现在咱们用得上这‘茶度生灵’了。”施藩台走后,对萧臬台拱拱手说:“卣翁,以后做事小心点,在钦差面前可不能乱说话!”然后各自坐轿回去了。

童钦差到苏州后,就开始忙着查账。他先见了牙厘局、铜元局的领导,问他们一年收入、支出和结余多少。各个部门都乖乖地呈上账本,但童钦差觉得这些账目水分很大,不可靠,必须自己彻底查清楚才行。所以,他不仅见了各部门的头头脑脑,还把各个部门的办事人员都叫到行辕来,分批问话。第一天,他只是象征性地问了几句,第二天却突然变得非常认真,仔细追问每一个细节。一些人答不上来,被童钦差狠狠地批评了一顿。大家这才明白,童钦差这是故意设的套。第一天问的是精挑细选的骨干,自然对答如流;第二天那些没准备的人,就露馅了。这些人答不上来,责任自然就落到了各部门领导头上。

苏州几个重要部门的领导都是藩台管辖的,童钦差立刻把藩台施大人叫来训斥了一顿,问他管辖的部门怎么回事。施藩台说他多次下令要求下属认真工作,但这些人能力有限,就是这么回事。童钦差问他是否清楚内情,施藩台说要回去再查查。童钦差气得说不出话来,也就没再理他。

还好,苏州知府卜琼是个精明能干的人,很会来事,很快就得到了童钦差的赏识,两人经常一起商量事情。不过,卜知府为人过于精明,也显得刻薄。他当官很严厉,看见不顺眼的人就抓起来打,特别是那些无业游民,经常被打得半死。百姓都恨他,背后叫他“剥穷民”。藩台施大人虽然办事能力不强,但为人慈悲,他看不惯卜知府的做法,私下里说卜知府草菅人命,还当面劝过他,但卜知府阳奉阴违,根本不听。

童钦差南下是为了筹款,在江南查了几天,也没什么进展,心里很着急。卜知府看出了他的心思,献了个计策:“苏州有很多乡下人该交的税款和粮食,都被当地富绅承包了,实际收缴的数额远远不够,有的只交八九成,有的只交六七成,地方官怕得罪他们,一直拿他们没办法,这么多年积攒下来,数目可不少。”童钦差说老百姓连税款都欠着,这还了得?卜知府说责任不在老百姓,而在那些富绅,老百姓的钱都进了富绅的口袋。苏州城里还好,常熟、昭文两县情况最严重,那些人只要考中了举人,就能承包税款,进士就更不用说了。童钦差问,地方官难道就放任他们欠税?到时收不上来,责任不还是地方官的么?卜知府说,地方官也没办法,只能欺负那些没背景的,至于有背景的,他们巴结还来不及呢,哪敢得罪?童钦差说,一个举人有这么大的本事?卜知府说,虽然单个举人不算什么,但他们联合起来跟地方官作对,处处掣肘,让地方官难以办事,所以有些州县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他自己很不赞同这种做法。童钦差问他怎么办,卜知府说,大人此番来是筹款的,这笔钱是皇上的钱,必须清算,而且数额不少。现在就下令清查赋税,谁敢拖欠就办谁,特别是那些富绅,要杀鸡儆猴,办几个做例子,以后就好办了,而且这笔钱足够大人回京交差了。

童钦差这两天正为筹款的事发愁,听了卜知府的建议很心动,但还是有些犹豫,说这样一来会得罪人。卜知府拍马屁说,大人这样做铁面无私,名声会更好,还能流芳百世,朝廷也会称赞大人忠心,谁还敢说什么?童钦差被奉承得飘飘然,觉得卜知府说得对,就同意了,并说以后还要仰仗卜知府。卜知府也表示愿意全力协助。两人又商量了几日,把计划确定下来,委任卜知府为总办。

卜知府是个爱管闲事的人,一当上官,就开始兴师动众地查账,追讨拖欠的钱款,还把欠债人的名字都查了个遍。查清楚后,他立马派人去抓人。那些地方官本来就和当地富绅关系不好,这下子奉了知府的命令,又是钦差大人交代的任务,他们巴不得借机打击报复,所以被点名要抓的人,一个都没跑掉。抓到省城后,欠钱多的直接关进大牢,欠钱少的就先关在捕快那里。问题是,欠的钱年代太久了,谁一时半会儿还得上啊?于是有人卖地,有人卖房,有人把生意转让出去,凑钱还债。但这都是些有家底的人才能做到,要是那些没啥家底的,靠着自己那点微薄的官位,欺压百姓,中饱私囊,钱早就花光了,这会儿不仅要被撤职查抄家产,还得挨板子。等他们真的山穷水尽,走投无路了,卜知府就给他们安个罪名,说是玩忽职守,不认真收税。这样一来,家破人亡,卖儿卖女的,比比皆是。虽然都是他们自己作孽,但大家私下里还是觉得卜知府这个人太狠了。

说回卜知府,他办了几天的差事,就跑去见钦差大人童子良汇报工作。童子良说:“兄弟我马上就要去镇江,然后沿着长江一路往上走,先去南京,再安徽、江西、两湖,回来再坐船去福建、广东那些地方,到处查账收款,怎么也得耽误一年半载吧。这事我已经交给老兄你了,估计半年时间,应该能理出个头绪来吧?”卜知府说:“用不着半年,我办事效率高,事情到了我手里,必须办完才能安心睡觉。最多三个月,最少两个月,就能完成任务。”童子良说:“那更好!”卜知府回去后,立刻雷厉风行地开始工作,一点也不拖泥带水。他怕手下人徇私枉法,所以把所有案子都自己审理。每天一大早就在堂上审案,一直审到晚上才收工。他还跟上级领导说:“因为有钦差大人交代的任务,我不能经常来向您汇报工作。”甚至到了该去上级那里汇报的日子,他都故意不去。上级表面上没说什么,心里却很不高兴。

有一天,施藩台和萧臬台聊天,施藩台说:“听说卜知府整天坐在堂上审案,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这人真精明,像古代的皋陶一样。有了他,就用不着你这个臬台了。”萧臬台心里本来也觉得这话有道理,可是施藩台读错了字,把“皋陶”的“陶”字念成了本音,听起来像“糕桃”。萧臬台愣住了,忙问:“什么叫糕桃?”施藩台也愣住了,半天说不出话来。后来还是个候补道明白了他的意思,解释给大家听,萧臬台这才没再说什么。

咱们先不说卜知府在苏州清查赋税的事了。再说说徐州知府,姓万名向荣,是四川人,他靠军功当上道台,后来因为一些事情被御史弹劾,被降职成了知府。后来他托关系,调到两江总督手下当差,半年后,徐州知府的职位空缺了,他正好是降职的官员,又有上级领导的支持,这个位置自然就非他莫属了。

万知府以前当道台的时候,就贪污成性,即使降职后,也没断过差事,所以手里还算有钱。到任后,他拿出以前积攒的钱和刚收到的上任费用,一共一万两银子,让账房存在钱庄,每个月要收取利息。钱庄不愿意,只给六厘的利息。万知府不同意,最后谈妥了每月七厘半的利息,长期存入。这家钱庄是当地几个富绅合开的,本金不到一万两,放出去的贷款却有十多万两。偏偏那一年收成不好,很多生意都亏损,钱庄也赚不到钱,放出去的贷款还有一些被赖账了,到了年底,钱庄就快撑不住了。万知府一听情况不妙,立刻让账房去取回那一万两银子。钱庄掌柜的赶紧把东家请来,请求万知府过完年再去取钱。万知府见取不出钱来,更加怀疑钱庄靠不住了,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立刻给县令下令,让他一方面抓捕钱庄的掌柜,没收存款,一方面派人看守钱庄的大门。县令不明就里,正准备执行命令,消息传出去后,所有存户都拿着存单来取钱,钱庄立刻倒闭了。钱庄倒闭后,万知府不好说是为了自己的钱,就让县令抓人,说是奸商亏空巨款,地方官不能不管。但钱庄已经倒闭,伙计们都跑光了,抓捕掌柜的也没什么用。后来几个东家商量后,先凑了三千两银子还给万知府,请求放了掌柜的,好清理账目。万知府无奈,只好答应。连本带利一共一万多两银子,现在只收回了不到三分之一。虽然放了人去清理账目,但结果还是个未知数,总之,他白白损失了一笔钱,心里能不懊恼吗?

过了一段时间,正好赶上新年。万太尊有两个儿子,特别喜欢赌博,大年初一没事干,就跟着别人去一个破落乡绅家里赌钱。结果运气不好,越赌越输,没几天就输了五千多两银子。两个儿子想赖账,但赖不掉。兄弟俩私下商量,没办法,就想了个主意,把他们赌博的事都告诉了他们老子。万太尊心想:“这抓赌可是个好买卖,这里面能赚不少钱啊!”于是他不动声色,叫来差役,等到三更半夜,按照儿子说的地址去抓人,还带着儿子一起去,当个线人。他儿子心想:“要是到了那里被人家认出来,那就糟了。”但又不好在他老子面前解释,只能临时装肚子疼,逃跑了。万太尊找到了赌场,吩咐手下的人把前后门都守住,然后破门而入,趁其不备,一下子抓了十多个人。其中好几个都是有身份的人,平时也来他府上做客,跟万太尊平起平坐,现在却被差役们抓住了。至于那个破落乡绅,就更不用说了。这些人正赌得兴头上呢,桌子上全是钱,银子、钱票、银票、戒指、手镯、金表,什么都有,连筹码、骨牌,万太尊都当赌具没收了,然后把赌具和钱财全部搜刮一空。他把所有东西装进一个大包裹,交给手下,放在自己的轿子里,说是带回衙门销毁充公。然后亲自带人,故意在那个乡绅家的上房内院仔细搜查了一遍,出来后,让差役把那十多个人带回衙门。

万太尊知道被抓的人里有身份的人,就吩咐把这些人分别看管起来。第二天也不审问,等着这些人来求他。果然不到三天,这些人就都来求情了。有些爱面子的,一次性就给了三千五千不等的银子,少的也有三百两二百两,总之都把事情摆平了。万太尊表面上说是把这些钱捐给慈善机构,实际上各个慈善机构根本没收到一分钱,后来怎么报销的谁也不知道。有人说,这次抓赌,万太尊一共收进了一万多两银子。他儿子输掉的五千多两不算,从赌桌上搜刮来的,据说也有三四千两,加起来,足足有两万多两。不仅把去年钱庄倒闭损失的钱都收回来了,还多赚了一倍,真是意外之喜。但是,被抓的人事后琢磨这事是怎么被万太尊知道的,猜来猜去,有人怀疑是他儿子泄露的消息,说:“万太尊的两个儿子天天都来这里,只有抓赌那天没来,现在连影子都没了。赌输的钱,欠的账都有证据。他这么混账,我们要到官府告他。他纵容儿子作恶,又借抓赌的名义敲诈我们。现在这笔钱到底捐给哪个慈善机构了,我们得查查。”大家都说:“对!”于是大家一致同意这么做。有人把这事告诉了万太尊。万太尊说:“我不怕他们告,先把他们收拾了再说。难道他们开赌是应该的吗?我儿子好好的待在家里,没人引诱他,他会跑去跟他们一起赌吗?我不收拾他们,只罚他们交点钱,难道还不行吗?真是又好笑又生气!”万太尊说完,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后来再打听,那些被罚款的人也没敢去告他。大概是怕扳不倒他,反而自己吃亏。

但是这事越传越广,传到了京城,被一个都察院的官员知道了。巧的是,这位官员是徐州人,就上奏弹劾万太尊几条罪状。这时正好童子良到江南筹款,军机处发来信件,让他就近调查此事。童子良就派了自己带来的随员,暗中去徐州府调查了一番。各位看官,你们知道吗?在当时的官场,凡是被派去调查的事件,不管大小,有多少是真正秉公执法的呢?这位随员到了徐州,表面上说是不拜访任何人,只住在旅馆里暗中调查,却私下里通风报信,让人去通知万太尊。万太尊收到消息,能不着急吗?立刻亲自去拜访他,送了一桌酒席,还想在他衙门里住下。几天下来,两人关系熟络了,还有什么不能通融的呢?何况派来的随员也不是吃素的,万太尊送点东西,他再收点好处,自然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事情就这么过去了。这时童子良已经从苏州坐船到了南京,随员回来汇报了情况。万太尊知道事情已经平息,不会再出问题了,于是也进省城,感谢钦差大臣;并且通过之前的随员从中说合,拜童子良为老师,送了一份厚礼,不用多说了。这天进城拜见童子良,同行的还有两个知府,都在省里当差。巧的是,童子良头天一夜拉肚子,吐得厉害。这天本不见客,但因为万太尊是新收的门生,那两个知府还有要紧公事要汇报,所以一起被请到卧室里见面。事先吩咐万太尊不必行礼。万太尊答应了,进了房间,只见钦差靠着两个枕头,躺在床上。三个人只恭敬地问了声好。童子良稍微动了动身子,有气无力地敷衍了几句。三人关心地问:“大人身体不适,今天感觉怎么样?”童子良知道那两位知府中,有一位略懂医道,就先大致说了说病情。又让人把药方拿出来,请他过目,问他药方好不好,能不能用。那位不懂医道的先说:“大人福星高照,一定吉人自有天相,很快就会痊愈的。”童子良没理他。又听懂医道的那个知府说:“药方还算可以。但是卑职学识浅薄,大人见多识广,还是大人您自己决定吧。”童子良着急地说:“这是什么话!我知道老兄在这方面很在行,所以特地请教。我现在命悬一线,还要这样恭维,真是太难了。各位老兄在官场历练久了,敷衍的本事是第一等的。像这样子,只怕要敷衍到我死了才肯罢休呢!”

他们俩听了这话,脸一下子红了,一句话也不敢说。新来的学生万太尊比较机灵,见他们俩都碰了壁,就试探着说:“拉肚子这种病,抽两口鸦片烟就好了。”童子良说:“是啊!我以前是不忌讳这东西的,但自从来了江南,每天一大早就要办公、见客,抽烟太不方便了,又费时间又费钱。我以前那瘾头,一天至少要花一两银子。所以到了苏州我就下定决心戒烟,每天吃药丸子。一开始还能坚持住,现在病了,有点扛不住了。”万太尊说:“老师您是朝廷的栋梁,就算一天花一两银子也不算什么。”童子良说:“这可不能这么算,一天一两,一年就是三百六十两。现在好烟土又贵,三百六十两,也就够买十二三斤烟土。还得自己看着煮,不然很容易被偷走。”万太尊说:“老师您的病要紧,多花几两银子算什么?要是缺烟土,我家乡正好产烟土,而且绝对是上好的中国土。我这次带的不多,大概够您一年用的。我回去后,再给您弄些来。就算您回京后,我每年也都能给您送去。”童子良一听万太尊要送他烟土,当然高兴。因为病后怕说话费神,就示意送客。三个人一起告辞离开了。

万太尊回到住处,拿出从徐州带来的不少烟土,送到了童子良的行辕。童子良全部收下了。当天就吩咐人去烟馆挑四个煮烟高手到行辕伺候。又让人置办锅炉、木炭、瓷缸等东西。还特意派了大少爷和三个心腹手下监督煮烟。大少爷说:“一天才抽二两,哪用得着煮这么多?这些烟土,稍微煮一点,够路上抽的就行了,剩下的不用煮,路上带着多方便。现在一下子都煮好了,缸罐一堆,还得人看着,一不小心,不是打碎了罐子,就是洒了烟,太不划算了。”童子良压低声音说:“你们小孩子家家就是糊涂。现在煮烟,炭有人管,缸罐也不用自己花钱买。等上路了,船上不用说,就算走陆路,也有人帮咱们抬着走,对吧?每个罐子、每个缸子我都标了号,谁敢少我们的?打碎了,就让地方官赔,不用你操心。现在要是不把烟土煮好,将来带到京城,一样一样都要自己花钱买,谁来帮咱们干活?你们小孩子家,只顾眼前,不懂得长远打算,这点小算盘都不会打,我看你们将来怎么办!”一番话把儿子说得哑口无言。没多久,煮烟的人来了,童子良吩咐他们明天一大早来煮。

第二天,童子良的病好多了,居然能下床走动了。他就在花厅里摆了四个炉子煮烟。除了大少爷,其他三个随员虽然没戴官帽,但都穿着方马褂,围着炉子,不停地监视着。童子良也穿了件小夹袄,短打扮,戴了个风帽,拄着拐杖,亲自监督。弄得整个厅里烟雾缭绕。要是碰上不重要的官员来拜访,他就让人去请。人家进来后,要么聊几句,要么就让人随便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来访的官员都觉得很奇怪。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