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巡抚大人想借这次考试好好整顿吏治,结果却把事情闹到自己亲戚头上,没办法,只能不了了之,虎头蛇尾地结束了。后来怕别人嚼舌根,就让手下人跟省府打个招呼,让省府自己看着办。
省府明白了巡抚的意思,回去先把那个被抓的“枪手”好好“教育”了一番,先让审查委员审问了两次,然后自己亲自提审。省府大人摆足了架子,又是吓唬又是恐吓,那“枪手”却东拉西扯,就是不承认。堂上的人都说他是个疯子。省府又问:“这家伙有家人吗?”他老婆和儿子赶到堂上跪下,哭诉道:“他一直有哮喘病。那天他穿戴整齐去亲戚家祝寿,有个小工王三跟着。王三回来后说:‘刚走到考场附近,人多路挤,一眨眼就不见了。’王三找了半天没找到,只好回家报信。后来他老婆到处找,一直没找到。今天刚走到府衙,听说里面审问重犯,说是考场抓到的枪手,就赶紧进来看看,没想到真是他。但他真的有病,虽然捐过官,但没出来做官,也不会写文章。求大人开恩,放他回去吧!”省府听了不理,歇了一会儿,才说:“就算不是枪手,是疯子也得关起来!”那人的老婆还在底下磕头。
省府又让人去传唤请“枪手”来的那个候补知府。候补知府说自己病了来不了,写了封信,派管家来递。省府一边看信,管家一边在下面解释:“老爷那天本来准备去参加考试的,半夜突然重病,头晕眼花,根本起不了床。”省府说:“既然有病,就该请假啊!”管家说:“回大人的话,抚台大人点名的时候,老爷正病得厉害。我们几个人在公馆里上上下下地忙活,请医生的请医生,抓药的抓药,哪顾得上别的。好不容易等到第二天中午,老爷稍微好点儿,想起这事儿,已经来不及了。”说着,又拿出几张药方,“这是某先生几时几日开的,这是某先生几时几日开的。”又说:“老爷现在还躺在床上起不来,大人可以派人去看看。这些医生都可以去问的。”省府点点头,吩咐大家:“都退下吧。疯子先看管起来,等禀报了抚台大人再处理。”
后来省府把情况禀报了巡抚,照实上报。把枪手当疯子处理,判了个监禁罪。“候补知府某人,派人去查验过,确实有病,有医生证明。但该候补知府既然有病,应该提前请假。等到查出他没来考试才上报。虽然没有证据证明他雇枪手,但也不能说他没有玩忽职守的责任。该如何处罚,请巡抚大人裁决。”等等。巡抚收到报告后,还是怕有人说闲话,没直接批复。第二天,贴出一道告示在府衙,说:“本院办事公平公正,从不假手于人。这次奉旨考试,是为了选拔人才,治理国家。各位官员应该认真负责,努力工作,响应朝廷励精图治的号召。但候补知府某人,考试当天没到,已经犯了疏忽之罪。而且现场还抓到一个疯子某某,当时大家纷纷说是枪手。所以特地让省府严查。省府查明某知府当天有病,某某确有疯病,有医生证明,也有疯子家属的证词。本院办事认真,但仍难以完全相信,所以通知各位官员:凡是当天参加考试的人,如果真有证据证明有人替考,务必秘密告诉省府,然后上报本院,本院将亲自审问。一旦证实,立即依法严惩。整顿吏治,选拔人才,就看这一举了,本院寄予厚望!特此公告!”
告示贴出来后,有些嫉妒那位知府的人,还有现场抓人的那些人,各怀鬼胎,有的想泄愤,有的想出风头,竟然有两个人写了状子交给省府代递。第二天上班,他们都来了府衙。第一个上来把状子交给省府。省府大致看了一眼,让那人坐下,仔细打量了他一番,慢慢地说:“这事儿,本来没错,你也知道没冤枉他。但是,谁不知道他是巡抚大人的亲戚,我们何必跟他结仇呢?就算把他参倒了,空出来的职位也不一定轮到我们,而且我们得罪了他,他肯定记在心里。依我看,诸位不必多此一举。如果你们一定要我代递,我也没办法。但是朋友之间应该互相劝告,我愚见如此,不敢隐瞒。诸位再考虑考虑再递吧?”大家听了省府的话,觉得有道理。有些还没递状子的,都收了回去。已经递了状子的,也后悔了,向省府大人作揖,说“受教了”,也把状子收了回去。省府又暗中打听,发现有几个人心里不服气,把他们的名字都记下来,交给巡抚大人。
巡抚见告示贴了两天没人说话,就按省府的报告处理,大概意思是:“某知府考试当天因病没到,虽然不是故意躲避,但属于玩忽职守,记大过三次。疯子暂时监禁,等他病好了再放回家。”一边下达命令,一边公布了考试结果。那些省府呈上来的,想攻击巡抚大人亲戚的那几个人的名字,都考在了前三名之后。这些人考得好,都夸赞巡抚大人选拔人才公平公正。第二天,他们都去感谢巡抚大人。其实最后,前三名还是巡抚大人的亲信。第一名委了个外地的缺,二三名都安排了差事。三名以后的,什么都没捞着,白高兴一场。至于那位被记过的人,虽然记了过,但还是安排了三四个差事。大家虽然心里不服气,但也无可奈何。
因为这次办事很漂亮,抚台大人特别欣赏他,觉得这小子办事能力杠杠的。没多久就推荐他去中央部门露脸。从中央回来后,还是留在本省工作,并且在军机处挂了号。拿到任命书回省里后,他去拜见抚台大人,第二天就给他安排了全省学务处、洋务局、营务处三个肥差,还兼任了院里的总文案。
这位单大人,字叫舟泉,长得人模狗样,又是正规科班出身。俗话说得好:“一法通,百法通。”他写八股文那叫一个溜,办起事来自然也是面面俱到。自从他接手这四个差事后,每天都忙得脚不沾地,一天也没歇过。抚台大人对他那是相当信任,更厉害的是,他整天跟在抚台大人身边,抚台大人说什么他就答应什么,从来不顶嘴。
有一天,抚台大人因为一件和法国人有关的交涉事件,把法国的“法”字写成了英国的“英”字。抚台大人自己也觉得写错了,就谦虚地找单大人商量,问他这个处理方法对不对。单大人明明知道抚台大人把“法”字写成了“英”字,但他没说破,只顺着说:“对极了!”抚台大人心里想:“我跟某某商量过了,他说没问题,那就一定没问题了。”于是就按照这个错误的版本发到洋务文案处去办理。几个文案人员接到公文,一看是抚台大人亲笔写的,自然就赶紧办理。等到仔细校对的时候,发现法国人的事情牵扯到了英国人身上,分明是抚台大人一时写错了。但是抚台大人的字他们可不敢改,只能把公文呈上来请示单大人。单大人说:“我当然知道是中丞大人写错了。但我们做下属的,怎么能当面指出上级的错误呢?我也正为这事犯愁呢。”
单大人一边说,一边环顾四周,看见文案提调、候补知府旗人崇志(绰号崇二模糊)还没走,就招招手:“崇二哥,快过来!这事得跟你商量商量。”崇二模糊忙问:“什么事?”单大人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说:“现在没办法,只能拜托你二哥明天另外写一份公文,夹在其他公文里送上去,请中丞大人过目,看看他怎么批示。估计他犯一次错后,以后就不会再犯了。”崇二模糊虽然脑子有点笨,但这时也明白了,忙说:“大人,这不好吧。这份公文今天才发下来,明天又送上去,万一中丞大人生气了,说我们办事不仔细怎么办?”单大人急了:“我们文案处碰个钉子算什么?官当得越大,碰的钉子越多。总比你当面跟他说‘大人您写错字了’好吧?再说,他是全省一把手,会把这个把柄落在我们手里吗?还是照我说的办!”崇二模糊拗不过他,只好照办。第二天送公文上去的时候,果然把那份公文夹在里面。抚台大人一边翻看一边说话,后来翻到那份公文,突然说:“这个我昨天已经批示过了,交给单道台办理了。”崇二模糊没吭声。抚台大人又说了一遍。崇二模糊回答说:“单大人说,还得请中丞大人过目。”抚台大人心里想:“难道昨天批示的那张条子丢了吗?”于是又重新批示了一份。谁知那个法国的“法”字还是写成了英国的“英”字。一错再错,他自己完全没意识到。公文下来后,崇二模糊把公文交给单大人过目。单大人看到后,只是皱眉头,也不说什么。因为旁边人太多了,他作为下属,怎么敢指责上级的错误?万一被别人传到抚台大人耳朵里,那可就麻烦了。看完后,他把公文放在一边。
等了半天,听说抚台大人一个人在签押房,他就把那份公文揣在袖子里,一个人走到抚台大人跟前。他轻轻推开门帘,只见抚台大人正坐在那里写信。他进门的声音很轻,抚台大人没听见。他见抚台大人在忙,也不敢打扰,揣着公文站在那里,足足站了半个小时。抚台大人想喝茶,喊了一声“来”,猛地抬起头,才看见单大人。问他:“你什么时候来的?有什么事?”单大人这才毕恭毕敬地说:“小的刚才进来,见大人在忙,所以不敢打扰。”抚台大人一边封信,一边让他坐下。信封好后,才慢慢地提起公文的事。倒是抚台大人先说:“昨天那件事,不是我已经跟老哥商量好了,批示下去了,叫他们照办吗?他们今天又来问我。你看他们这些人是不是太糊涂了!”单大人说:“不只是他们糊涂,小的学识浅薄,也糊涂得很。关于昨天那件事,大人您一定知道那些外国人的来历,一定是英国人,不是法国人。小的猜想,他们下面的人肯定没弄清楚,一定是把英国人写成了法国人。大人您明察秋毫,所以替他们改正过来了。”抚台大人听了,愣了一下,说:“那份公文你带来了吗?”单大人回答说:“带来了。”他从袖筒里拿出公文,双手奉上。他又板着脸说:“法国人在中国不如英国人多,所以小的怀疑这件事一定是英国人。大人您改的完全没错。”抚台大人没说话,接过公文,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突然笑道:“是我弄错了,他们没错。”单大人故作吃惊地说:“他们没错?这小的有点不敢相信了。”他立刻接过公文,又仔细端详了一遍,一边点头,一边咂嘴,自言自语了一阵。又说:“果然是法国人。如果不是大人您改过来,小的这辈子也解释不清了。小的这就下去吩咐他们照着大人的批示去办。”抚台大人说:“这事耽误了一天了,赶紧催他们去办吧。”
单道台连连点头,说了声“知道了”,就退下去了。回到办公室,他跟手下那帮人说:“别以为当官容易,伺候上司得有伺候上司的本事。你们刚才那样,公文送上去十次,不仅改不过,还会被退回来。”崇二支支吾吾地说:“卑职的意思是在错字旁边贴个红签子送上去,让他老人家自己看明白。”单道台说:“这绝对不行!只有殿试、朝考,阅卷官看到卷子有毛病才会贴签子做标记。我可是过来人,这点道理还不知道?现在我们是他的下属,反倒给他贴签子,这不是当面骂他吗?绝对不行!《中庸》里有两句话我还记得,“在下位,不获乎上,民不可得而治矣”。什么叫‘获上’?就是会巴结,会讨好,不惹上司生气。如果不是这样,保证你一辈子都升不了官,升不了官哪来的老百姓给你管?这就是‘民不可得而治矣’的注解。” 单道台正说得起劲,崇二还是有点迷迷糊糊的,也不管什么大人、下属了,非要请教:“大人您刚才跟大帅是怎么说的?大帅怎么肯自己认错改正?求大人指点,以后卑职也好学点本事。”单道台闭着眼睛说:“这些事只能意会,不能言传,一时也说不清楚。“神而明之,存乎其人”,你们随时留心,慢慢学吧。”
过了一段时间,县令来报,说有个外国游客在街上买东西,几个孩子拉他的衣服笑话他。那外国人火了,用棍子打孩子。孩子躲闪不及,被击中太阳穴(那是致命伤),当场倒地,没多久就死了。孩子的父母当然不肯罢休,一起冲上去要抓住外国人。外国人急了,挥舞棍子乱打,旁边好几个人受伤。街坊邻居义愤填膺,一起上前抓住外国人,夺下他的棍子,用绳子把他绑起来,扛到县衙告状。县令一听,人命关天,吓了一跳。仔细一问,才知道凶手是外国人。他心想:“外国人可不是我这个知县能管的。”立刻吩咐手下等着消息,尸体也不验了,亲自去上级衙门请示。
抚台了解情况后,知道这是个棘手的国际案件,很难办,马上叫单道台商量对策。单道台问:“打死人的凶手是外国人,到底哪个国家的?查清楚了,可以通知他所属领事馆商量解决办法。”县令被问住了,愣了半天,才支支吾吾地说:“反正就是外国人。卑职来的时候太急,忘了问。”抚台又问:“死者是什么人?”县令说:“是个孩子。”抚台说:“我知道是孩子!他家是干什么的?”县令说:“这个卑职忘了问,等卑职下去问了再上来禀报大帅。”抚台骂他糊涂,让他马上去查清楚再来。县令没办法,只好退下。回到衙门,把签稿员骂了一顿,说他:“糊涂!孩子的家境和凶手是哪个国家的人都没查清楚就回来!现在抚台问下来,让我无话可说。真是糊涂!赶紧去查!”签稿员下去后,照样把里长骂了一顿。里长又出去追问死者家属,才知道是豆腐店的儿子,小户人家,没什么背景。后来又问外国人,大家都听不懂他说什么。县令急了,知道城里龙侍郎最近也接触了维新思想,请了从外国回来的洋学生教儿子读洋书,打算请他当翻译,马上派人去请。等了半天,来人空手而回,说:“龙大人家的洋先生半个月前就进京考洋翰林去了。”县令正发愁,恰巧上面派人下来,说:“先把外国凶手送到洋务局安置。等问清楚后,通知他本国领事,再商量办法。”县令一听,如释重负,赶紧去验尸,询问死者家属和邻居,整理成文书,上报上级。
说回正题。其实这事都是单道台出的主意。他对抚台说:“我们长沙没有领事馆。这个外国人来旅游,现在打死人了,如果不处理,当地百姓肯定不服。但要治他的罪,我们又没有治外法权,不能用本国的法律管外国人。我想来想去,把凶手留在县里也不合适。万一在衙门里让他受点委屈,将来被他本国领事说出来,对我们也不好。不如把他软禁在道台衙门里,多花点钱供着他。等他本国领事回复后,再看怎么说,再商量办法。请大帅指示,您看怎么样?”抚台连说:“很好。”所以单道台下来后,立刻派人去县里提人。人很快就被带到,衙门里有翻译,立刻问他:“你是哪个国家的人?叫什么名字?”幸好邻省湖北汉口就有他所属领事馆,可以就近通知。马上又禀报抚台,抚台详细地发了电报给湖广总督,请他先把情况告诉凶手的本国领事,再一起商量解决办法。
这位单道台做事特别周到,从来不偏不倚。他说:“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凶手还是外国人。湖南省有钱有势的人又多,要是办不好,他们要是联合起来跟外国人闹事,那可就麻烦了,办也不好,不办也不好。不如先跟这些达官贵人们说说情况,请他们帮忙。这样一来,他们就会觉得我们官府跟他们站在一起,处理起来就容易多了。不过,外国领事肯定不好对付。外国人打死了人,虽然不用偿命,但也不能轻易放他走。可问题是,咱们就算给他安个什么罪名,领事肯定也不会同意。这时候就需要那些达官贵人和百姓了。等他们群情激奋,站出来跟领事硬碰硬,领事看到民意汹涌,自然会害怕。然后我们再出面安抚百姓,让他们别闹事。百姓知道我们官府是站在他们这边的,风波自然就好平息了。到时候凶手的罪名也容易定了,百姓也没话说了,外国领事还得感谢我们。上上下下,内外都服气,谁不器重你?这真是个绝妙的主意!” 主意已定,他立马就要坐轿子去拜访几个有权势的乡绅,摸摸他们的底,看看能不能拉他们一把。
正要上轿,有人来报:“那些绅士们觉得洋务局不该不把外国凶手交给县里审问,反而优待他,心里很不服气,印了几千张传单,约好明天下午两点在某地开会讨论这事。传单都发遍全城了,到时候来的人肯定不少,万一闹出乱子可就麻烦了。” 单道台一听,赶紧三步并作两步上了轿,催着轿夫快走。叶阁学、龙祭酒、王侍郎这些名流,他都去拜访了,只龙祭酒因为感冒没见到,其他都见到了。一见面,王侍郎就抱怨官府太软弱,不该这么优待凶手,现在大家都不服气,担心明天会出事。单道台连忙说:“这事我确实替死者鸣不平,一定向上级汇报,跟领事交涉,由我们自己重新处理,为百姓出这口气!” 王侍郎说:“既然知道百姓死的冤枉,就应该把凶手交给县里,让他先吃点苦头,也好平息民愤。” 单道台凑近一步说:“大人明鉴,我们做官的只能按条约办事,不管他是哪个国家的人,都得交给本国领事处理。咱们的面子上过不去啊!但我有个想法,这凶手无缘无故打死了我们中国人,要是轻易放他走,不仅百姓不服,就是上级领导和我也于心不忍。所以,我希望大人能号召大家一起出力,等领事来了,咱们跟他好好理论理论。要是争赢了,一来为百姓伸冤,二来也是咱们的面子。就算朝廷知道了,这也是迫于民愤,也没话说。”王侍郎说:“官府不帮忙,只让我们底下人出头,这有用吗?” 单道台急道:“我怎么会不出力!要是不出力,我也不会来跟大人商量啊!” 一番话下来,王侍郎等绅士都觉得单道台是个好官,说他真能为百姓着想。这消息立刻传遍了整个湖南省城,人人称赞他。
单道台担心下面的人聚众闹事,就更棘手了。第二天,他又去找王侍郎商量。见面后,他说:“收到了领事的电报,要求我们护送凶手去汉口,由他们自己处理。我和上级领导都不同意。现在上级又发了一封电报,说百姓已经群情激愤,让他赶紧过来商量解决办法,维护两国友好关系。电报发过去了,还没回信,不知道那边什么情况。我担心大人您等得着急,所以特地来报个信。希望大人您能劝劝大家,先别轻举妄动,官府一定会为他们做主,绝不会让死者含冤。只是官府的力量有时也有限,不得不借助民力来施压。毕竟到了内地,他们势单力孤,总可以强迫他们就范。所以,动员群众这事,大人您明鉴,只需要有个样子就行了,别真的闹大了。万一外国人有个三长两短,岂不是又添了一层国际纠纷?” 王侍郎丁忧在家,刚服满,正想重新出山。听了这话,他深以为然。但为了面子,他还是得装出一副很激动的樣子,说几句硬气的话。其实他也不想多事。听了单道台的话,连连称是。单道台走后,王侍郎的乡亲们来问情况,他就劝他们:“别聚众,别闹事,等领事来了,上级领导一定会为死者伸冤。” 他在当地德高望重,他这么一说,大家自然都听他的,果然平静了三天。
第四天,领事大人终于来了。因为他收到了北京大使馆的电报,要他亲自到长沙处理这个案子,所以就坐船过来了。地方官员自然得按照条约好好招待他,安排好了住所,还摆了丰盛的宴席。那些繁琐的礼节就不细说了。说到命案,单道台就跟领事说:“我们湖南人啊,性子比较倔,以前打太平天国,可都是湖南人出力最多,个个都是硬骨头。这次的事儿,老百姓非常愤怒,一定要把凶手打死,为死者报仇。我一听这事儿,急得不得了,赶紧报告了巡抚大人,调来了好几营兵,日夜保护现场,才没出大事。不然,凶手还能等到您来吗?”
领事说:“条约上写着,这事儿本该我们自己处理;要是凶手被老百姓打死了,我就只能找你们巡抚大人要人了。”单道台说:“那是当然。不光如此,老百姓听说您要来,都商量好了,打算一起涌到领事馆,要求您当众处决凶手。老百姓这么激动,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他们怒火中烧,地方官也管不了。您看这事儿怎么办?”领事一听,心里琢磨:“现在我们势单力薄,万一老百姓真的闹起来,也得小心应对。”但面上又不能示弱,沉吟了一下说:“道台大人这么说,我马上给北京的大使馆发电报,让他们赶紧通知国内政府,派几艘军舰过来。万一老百姓真的闹事,我们国家也不能退让。”
单道台一听领事这么说,也严肃地说:“领事大人,您可别这么说。我们两国关系固然重要,但老百姓群情激奋,我们政府也压不住,何况我呢?以前您还没来的时候,老百姓好几次想闹事,都是我出去劝的。我还跟他们说:‘等领事来了,他会公平处理,你们千万别乱来。’您今天刚到,他们就聚集了不少人想问情况,还是我出手才把他们劝散的。要不是我费心,早就出乱子了,您还能安安稳稳地在这儿聊天?就算发电报调军舰,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现在其他事先放一边,就说这个凶手,他犯的是故意杀人罪,按我们国家的法律是要处死的。但您这次来,打算怎么处理?”领事说:“是故意杀人还是不是,总得我先审问一下犯人才能确定。就算真是故意杀人,我们国家也没有死刑,顶多也就是关几个月。”单道台说:“处罚太轻,老百姓恐怕不服。”领事说:“你们国家人口那么多,那些新派学者写文章、演讲,动不动就说‘四万万同胞’,打死个孩子算什么?还怕少百姓吗?”
单道台一听领事这话,明显是在讽刺中国。本来想反驳几句,但又一想:“要是撕破脸,以后事情更难办。我还是两面讨好,只要他对我满意,何必跟他结仇呢?”于是微微一笑,跟领事告辞,回到王侍郎家里,把刚才跟领事怎么辩论,怎么请求,添油加醋地说了个遍。不知道的人听了,都觉得他是个好官,真是为百姓着想。后来大家问他:“到底怎么处置那个外国人?”单道台说:“这事儿还得慢慢来。”
单道台心里清楚,领事和绅士们的立场完全对立。但表面上见了领事,不得不装出一副害怕的样子,说老百姓怎么刁难,怎么威胁。“要不是我压着他们,早晚会出事。”只要让领事害怕,就能达到目的。见了绅士们,他又慷慨激昂地说:“我们中国太弱了!我实在气不过!我们还没跟他难为,听说他要把各位的名字列个清单,寄给北京大使馆,说是这案子全是你们煽动百姓跟他作对,要以聚众罪名对付你们。将来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老百姓这么多,他查不清楚,你们可就危险了。”
起初,几个绅士仗着民愤,才敢跟领事对抗。现在听说要拿他们当替罪羊,已经有很多人打退堂鼓了。甚至还有很多人私下求单道台想办法,别让领事知道他们的名字。就这样,领事和绅士们都把单道台当成好人。
最后,审问了凶手,判了五年监禁。领事说,按他们国家的法律,杀人顶多关几年,这是加重处罚了。巡抚和单道台都没话说了。单道台还极力奉承领事,说他顾全大局,不偏袒自己百姓,好让领事高兴。见了绅士们,他又义愤填膺地说:“虽然凶手判了五年,但我觉得太轻了,还得想办法加重处罚,才能平息众怒。”这话他自己也知道,已经判了的案子不可能加重,只是说说而已,好让百姓说他好。而绅士们这时候只想保住自己的官位,纷纷劝说乡亲们:“领事能把凶手判到这个程度已经很不错了。况且单大人也帮了我们不少忙,为百姓出气,他尽力了。大家千万别再闹事了。”百姓见绅士们这么说,谁还敢闹事呢?
好家伙,这大事儿,一开始声势浩大,结果却虎头蛇尾,不了了之。就单道台一个人,把事情处理得圆圆满满。抚台大人见了夸他办事能力强,领事大人心里也感激他压住了百姓,没出乱子,见了抚台也帮着说他好话。那些地方上的士绅们,更是把他当作保护他们的恩人,就更不用说了。从出事到现在,大家都看到他东跑西颠,真是够辛苦的。衙门里,有些同事见了面,都恭维他:“能人就是多劳累啊!”单道台得意地笑着说:“忙归忙,其实并不觉得苦。就像心里早有盘算,凡事有了把握,按部就班地去做,总能办好的。”有人问他有什么诀窍,他笑着说:“这是不外传的秘密,你们领悟不了,说了也没用。”见他不肯说,大家也就没再追问了。
过了一阵子,领事因为事情办完了,就告辞回国了。地方官员按规矩送行,这就不细说了。其实啊,当时领事觉得百姓肯定要闹事,多亏单道台一个人把这事儿给压下去了。虽然当时在湖南没说什么,可后来仔细想想,心里还是不痛快,就把所有责任都推到湖南那些士绅身上。他还说抚台太软弱,不能镇压百姓,放任他们聚集,根本当不了巡抚。他还把几个带头的士绅列了个名单,上报给驻京的公使,要求公使向总理衙门施压,一定要治这几个人的罪,还要把湖南巡抚给换掉。所以,外国公使又跟总理衙门多了一番交涉。想知道后来怎么样?咱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