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曰:

闻道双衔凤带,不妨单着鲛绡。夜香知为阿谁烧?怅望水沉烟枭。

云鬓风前绿卷,玉颜想处红潮,莫交空负可怜宵,月下双湾步俏。

右调 西江月

潘金莲和陈敬济那事之后,俩人尝到甜头了,天天都偷偷摸摸地约会。一会儿靠着肩膀说笑,一会儿并排坐着调情,又掐又打的,根本没个忌讳。就算有人在旁边,他们也照样眉来眼去的,把想说的话写成纸条,偷偷地递来递去。

有一天,四月的天气,潘金莲把自己的银丝汗巾包了个香袋,里面放了根头发和几根松柏枝,包得严严实实的,想送给敬济。结果敬济不在厢房,她就从窗缝里扔了进去。敬济回来看见一个鼓鼓囊囊的包裹,打开一看,是汗巾和香袋,还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一首词,叫《寄生草》:

将奴这银丝帕,并香囊寄与他。当初结下青丝发。松柏儿要你常牵挂,泪珠儿滴写相思话。夜深灯照的奴影儿孤,休负了夜深潜等荼縻架。

敬济看到词里约他在荼縻架下见面,就赶紧写了一首词回她,用个湘妃竹金扇装好,偷偷放到花园里。结果,月娘正好在金莲房里坐着。敬济不知道这事儿,进角门就喊:“金莲在家吗?”金莲一听是敬济的声音,怕月娘听见,赶紧掀帘子出来,冲敬济摆手说:“啊,是你啊,陈姐夫找大姐啊?大姐刚才在这儿,和我去花园亭子里摘花了。”敬济看见月娘在屋里,赶紧把东西塞给金莲,就溜了。月娘问金莲:“陈姐夫来干嘛?”金莲说:“他找大姐,我说大姐去花园了。”就这样把月娘糊弄过去了。一会儿,月娘回后院了。金莲打开一看,是把湘妃竹金扇,上面画着青蒲和流水,还有一首词《水仙子》:

紫竹白纱甚逍遥,绿囗青蒲巧制成,金铰银钱十分妙。美人儿堪用着,遮炎天少把风招。有人处常常袖着,无人处慢慢轻摇,休教那俗人见偷了。

金莲看完词,等到晚上月亮出来的时候,就把春梅、秋菊两个丫头支开,让她们喝酒去,然后自己关在屋里,点上灯,铺好床,熏香洗澡,在木香棚下等着敬济。西门庆那晚被月娘叫到后院听王姑子念经去了,屋里只有元宵。敬济给了元宵一块手帕,让他看着屋子,说自己去五娘那儿下棋,大姐来了就赶紧来报信。元宵答应了。敬济来到花园,看见月光透过花枝,斑驳地洒在地上。走到荼縻架下,远远看见金莲摘掉头饰,头发散乱地挽着,悄悄地站在木香棚下。敬济突然从荼縻架后出来,一把抱住金莲。金莲吓了一跳,说:“呸,你这小坏蛋!突然窜出来吓死我了!要是你,搂就搂吧,要是别人,你胆子也忒大了!”敬济笑着说:“要是搂错了红娘,我也没办法啊!”两个人搂搂抱抱,一起进了屋。屋里灯火通明,桌上摆着酒菜,他们关上门,并排坐着喝酒。金莲问:“大姐呢?”敬济说:“大姐去后院听经去了,我让元宵看着,有事就来叫我,我说在这儿下棋呢。”说完,两人就开始嬉笑打闹。喝了一会儿酒,两人脸红心跳,就亲亲热热地上了床。一首《六娘子》词可以证明:

入门来,奴搂抱在怀。奴把锦被儿伸开,俏冤家顽的十分怪。嗏,将奴脚儿抬。脚儿抬,揉乱了乌云,鬏髻儿歪。

两人刚完事,就听见元宵在门外喊:“大姐回来了!”敬济慌忙穿衣服。

狂蜂浪蝶有时见,飞入梨花无处寻。

潘金莲住的三间楼房,中间供奉着佛像,两边放着药材和香料。有一天,潘金莲上楼去烧香,碰巧陈敬济拿着钥匙上楼取药材,两个人撞上了。金莲看见楼上没人,就和敬济搂抱亲吻,一个叫“亲亲五娘”,一个喊“心肝短命”,然后说:“没人看见,咱们就在这儿吧!”说着就脱了衣服,在春凳上做起了那事儿。偏偏这时候春梅上楼来拿茶叶,看见了这一幕。两人吓了一跳,春梅赶紧退下楼。敬济慌忙穿衣服,金莲赶紧穿上裙子,叫住春梅:“好姐姐,你上来,我有话和你说。”春梅上楼后,金莲说:“好姐姐,你姐夫不是别人,我让你知道吧,我们俩情投意合,分不开。千万别告诉别人,心里知道就行了。”春梅说:“好娘,说什么呢,我伺候你几年了,哪能不知道您的心事,我怎么会说出去呢!”金莲说:“你要是帮我保密,趁你姐夫在这儿,你也和你姐夫睡一觉,我才相信你。你要是不同意,那就太不仗义了。”春梅脸红红的,只好答应了。她脱了衣服,躺在凳子上,让敬济“受用”。真是:明珠两颗皆无价,可奈檀郎尽得钻。一首《红绣鞋》词为证:

假认做女婿亲厚,往来和丈母歪偷。人情里包藏鬼胡油。明讲做儿女礼,暗结下燕莺俦,他两个见今有。

敬济和春梅完事后才分开。从此以后,潘金莲和春梅成了同盟,和敬济暗地里约会,瞒着秋菊。

六月初一,潘姥姥去世了,有人来报丧。吴月娘给金莲置办了祭祀用品,让她坐轿子去送送。回来后,第二天,六月初三,金莲起得很早,在月娘屋里坐了半天,出来后在大厅院子墙根处小便。她正撩起裙子蹲着呢,西门庆家自从他死后就没客人来往,大门常年关着。住在东厢房的敬济刚起床,就听见墙根处哗啦哗啦的尿声,悄悄地往窗外看,发现是金莲,就嘀咕:“哪个没公德心,在这儿尿尿?瞧,裙子都湿了!”

金莲赶紧提上裙子,走到窗下问:“原来你在这屋里啊,你起得也挺晚的嘛!大姐不在屋里吗?”敬济说:“在后屋呢,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昨晚三更才睡,大娘拉着我听《宣红罗宝卷》,一直听到很晚,腰都快累断了,今儿个起不来。”金莲说:“别骗我!我昨天不在家,你什么时候在上房听书的?丫鬟说你昨天在孟三儿那儿吃饭呢!”敬济说:“大姐都看见了,我一直在上房,哪有去孟三儿那儿!”说着,这小子站在炕上,把家伙事儿硬邦邦地隔着窗户伸了出来。金莲一看,笑得不行,骂道:“你这死小子,吓我一跳!赶紧收回去,信不信我拿针扎你!”敬济笑道:“您老人家这回又想起来了,您赏个好处呗,积点德行。”金莲骂道:“你这老不正经的!”说着,从腰间掏出个小铜镜,假装照镜子,一边用嘴含住他的家伙事儿,吮吸起来,弄得敬济浑身舒坦。正高兴呢,听到有人走过来的声音,金莲赶紧收起镜子,敬济也把东西收了回去。原来是来安的小厮,说傅大郎请姐夫吃饭。敬济说:“让他先吃着,我梳洗一下就来。”小厮走了,金莲悄悄对敬济说:“晚上别去别处,就在屋里,我让春梅叫你。等我,我有话跟你说。”敬济说:“知道了。”金莲回屋去了,敬济梳洗完毕,去铺子里做买卖去了。

一会儿,天黑了。那天晚上,月黑星稀,天气闷热。金莲让春梅烧热水,要在屋里洗澡,修剪指甲。床上铺好被褥枕头,赶走蚊子,放下纱帐,点上香。春梅说:“娘,今天是头伏,要不要用凤仙花染指甲?我去给你找些来。”金莲说:“你去哪儿找?”春梅说:“那边大院子里有,我去拔几根。娘让秋菊找来杵臼,捣点蒜。”金莲附耳低声吩咐春梅:“你晚上去厢房请你姐夫来,我有话跟他说。”春梅去了,金莲洗完澡,修好指甲,也过了一会儿。春梅拔了几朵凤仙花回来,秋菊捣了半天。金莲又给了她几杯酒,打发她去厨房睡了。金莲在灯光下染好指甲,让春梅在天井里摆上凳子,铺上凉席枕头乘凉。大约到更阑时分,只见朱门无声,玉绳低垂,牛郎织女隔着银河相望。又闻到一阵花香,几只萤火虫飞舞。金莲手持团扇,伏枕等待。春梅把角门虚掩着。正是:

待月西厢下,迎风户半开。隔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

原来敬济约定摇动木槿花树为暗号,这样就知道他来了。金莲看见花枝摇动,知道是他来了,就在院子里咳嗽回应。敬济推门进来,两人并肩而坐。金莲问:“你来啦?屋里有人吗?”敬济说:“大姐今天没出来,我已经吩咐元宵儿在屋里等着,有事就叫我。”又问:“秋菊睡了吗?”金莲说:“睡熟了。”说完,两人搂抱在一起,就在院子里的凳子上,赤身裸体地交欢,缠绵不已。只见:

情兴两和谐,搂定香肩脸揾腮。手捻香乳绵似软,实奇哉!掀起脚儿脱绣鞋,玉体着郎怀。舌送丁香口便开,倒凤填鸾云雨罢,嘱多才:明朝千万早些来。

两人欢好完毕,金莲拿出五两碎银子给敬济说:“你潘姥姥死了,棺材是你爹生前就给她准备好的。三日后入殓,你大娘让我去烧纸。明天出殡,你大娘不让我去,说你爹正在守孝,只能在门口看看。这五两银子给你,明天早上你早点去送送你潘姥姥,负责抬棺材的钱,看着她下葬,然后回家。就当我去过了。”敬济接过银子说:“没问题,我明天一早就去,办完事就回来。”说完,怕大姐进屋,赶紧回厢房去了。

一夜过去。第二天,吃饭的时候敬济回来了。金莲刚起床,在屋里梳头。敬济回来禀报,从昭化寺拿了两枝茉莉花给金莲戴。金莲问:“棺材下葬了吗?”敬济说:“我管不着,没把钱花完,我哪敢回来!还剩两块六七钱银子,给你妹子收着,当盘缠。谢谢您,以后多多关照。”金莲听到她娘入土为安,流下了眼泪。就叫春梅:“把花泡在水里,再泡壶茶给你姐夫。”一会儿,两盒蒸酥,四碟小菜,敬济吃了茶,就回去了。从此,他和金莲更加亲密了。

一天早上,七月的天气,他老婆一大早就约他:“你今天别去别的地方了,就在屋里等着,我一会儿来你屋里,咱俩玩儿。”这敬济答应了,没想到那天被崔本给叫走了,和几个朋友出去玩儿。玩了一整天,喝得大醉才回家,一倒床上就睡着了,啥也不知道。

黄昏的时候,金莲突然来到他房间,看见他躺在床上,推都推不醒,就知道他肯定在外头喝酒了。 可她一摸他的袖子,摸出了一根金头莲瓣簪子,上面刻着两行字:“金勒马嘶芳草地,玉楼人醉杏花天。” 金莲一看,认出这是孟玉楼的簪子,心想:“这怎么会在他的袖子里?估计他和玉楼有点儿什么猫腻吧,不然她的簪子怎么会在他袖子里?怪不得这小子最近对我总是冷冰冰的。要是不给他留点儿话,他肯定以为我没来。我写几句诗在墙上,让他知道。”于是她拿起笔在墙上写了四句诗:

独步书斋睡未醒,空劳神女下巫云。襄王自是无情绪,辜负朝朝暮暮情。

写完,金莲回自己房间去了。再说敬济,这一觉睡到酒醒,屋里还点着灯,这才想起今天老婆要来和他约会,结果自己却喝醉了。他一回头,看见墙上写着四句诗,墨迹还新鲜着呢,念了一遍,就知道老婆来过,又空走了。心里懊悔死了。“这都几点了,大姐、元宵儿(丫鬟名)还在后院没出来呢,我要是现在过去,角门都关了。”他走到木槿花下,摇了摇花枝当暗号,没听见屋里有什么动静,干脆踩着太湖石翻过粉墙进去了。

他老婆见他喝醉了睡着了,心里又气又恨,闷闷不乐地穿好衣服上床躺下了。没想到半夜他翻墙进来了,见院子里没人,想丫鬟们都睡着了,就悄悄地走到他老婆的房门口,见门虚掩着,就轻轻地进去了。月光透过窗户照在床上,他老婆一个人侧着身子睡着,他低声叫了句“我的好意人”,叫了几声没反应,就说:“你别怪我,今天崔大哥和几个朋友叫我去五里原庄射箭,玩了一天,回来就喝醉了。不知道你来了,失约了,对不起,对不起。”他老婆理都不理他。敬济见他不理自己,急了,跪在地上,一遍遍地解释。结果他老婆反手给了他一巴掌,骂道:“你这负心汉,小声点儿,别让丫头听见!我知道你外面有人了,根本没把我放在心上!你今天到底去哪儿了?”敬济说:“我被崔大哥拉去射箭了,喝醉了就睡着了,没遵守我们的约定,你别生气。我看见你墙上写的诗,就知道你生气了。”他老婆说:“少给我狡辩,别说话!你的鬼把戏瞒不过我。今天就算崔本叫你喝酒,喝醉了回家,你袖子里的那根簪子又是哪儿来的?”敬济说:“那天在花园里捡的,都好几天了。”他老婆说:“你还狡辩!在花园里捡的?你再捡一根来,我才信你!这簪子是孟玉楼那个狐狸精头上的,我认得清清楚楚,上面还刻着她的名字,你还骗我!我那天不在家,她就叫你去她屋里吃饭,原来你们俩早就勾搭上了!我问你,你还死不承认!你俩要是没鬼,她的簪子怎么会到你手里?原来你把我的事都告诉她了,怪不得她那天见我笑,原来是你给她通风报信!从今以后,咱们俩各过各的,老死不相往来!”

敬济一听这话,急得又发誓又哭,说:“我敬济要是和她有一点儿关系,就让东岳城隍作证,我活不过三十岁,生个碗口大的毒疮,再得三年五年的黄疸病,要吃吃不下,要喝喝不下!”他老婆还是不信,说:“你这小子,说的都是些没用的鬼话!”两个人吵吵嚷嚷了一阵,见夜深了,也就脱了衣服,躺到床上。他老婆把身子扭过去,背对着他,故意不理他,任凭他怎么求饶,就反手给他一巴掌。敬济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一夜都提心吊胆的。将要天亮的时候,敬济怕丫鬟起床,又翻墙回自己房间去了。

三光有影遣谁系?万事无根只自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