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庆见月娘半天没出来,亲自去催。看到月娘在穿衣服,这才请任医官进屋坐下。一会儿,月娘出来了,给任医官行了个礼,任医官赶紧躲到一边回礼。月娘在对面坐下,琴童摆好桌子和坐垫。月娘挽起袖子,露出白嫩的手腕,让任医官诊脉。诊脉很久之后,月娘又行了个礼,回房去了。小厮端来了茶。喝完茶,任医官说:“老夫人气血虚弱,脉象浮涩。虽然是怀孕,但气血有些不调,容易生气,肝火旺盛。现在头晕眼花,胸闷气堵,四肢气多血少。” 月娘让琴童转述说:“我现在就是头疼、心慌、胳膊麻木、肚子坠痛、腰酸,吃什么都没胃口。” 任医官说:“我知道了,我都明白了。”
西门庆说:“不瞒您说,我三姨太现在怀孕,因为生气,气血运行不畅,堵在胸口。希望您认真诊治,我们感激不尽。” 任医官说:“哪里的话,我会尽力。我这就开些安胎理气、调和脾胃、养血止痛的药。老夫人服药后,要避免生气,少吃油腻的食物。” 西门庆说:“希望您能好好安胎。” 任医官说:“我已经开了安胎理气、调养气血的药方,不用担心,我会仔细斟酌的。” 西门庆又说:“我三姨太有点肚子疼,麻烦您也开些暖宫的药丸。” 任医官说:“好的,我这就开。”说完起身,走到前厅,看到许多乐工在伺候,就问:“老丈,今天府上有什么事?” 西门庆说:“巡按御史宋大人和两司官员,还有巡抚侯石泉大人,在我府上摆酒。” 任医官听了,更加恭敬,出门上马时一再行礼,比平时更恭敬许多。西门庆送他出门,给了他一两银子,两条手帕,让琴童骑马去取药。
李娇儿、孟玉楼她们都在月娘房间里整理果盘、擦拭银器。她们说:“大娘,您之前都不出来,他怎么就知道您心里不舒服?” 月娘说:“这种没良心的老婆,死了就死了呗,可是他说:‘你是我婆婆?不过就是年纪大小的区别罢了。我还比他大八个月呢,男人疼我,你看着就是了。’他不说出他的心里话,他怎么跟我大吵大闹?要不是你们撺掇我出去,我十年也不出去!让他死,让他去死!常言道:‘一鸡死,一鸡鸣,新来的鸡叫得真好听。’我死了,他再娶一个,也不会乱,也不会吵,这才叫‘拔了萝卜地皮宽’。” 玉楼说:“大娘,哎哟,哎哟!哪有这种话,我们都为他担保。这六姐,不是我说她,有点不知好歹,做事总是勉强,像一群尖嘴的鸭子一样,一个没心没肺的货。大娘您生他的气,知道错了吧。” 月娘说:“他比你更没心!他心眼儿多着呢!他怎么偷偷听别人说话,还拿话讽刺人呢?” 玉楼说:“娘,您是当家作主的人,别这么小气,应该大气一点!常言道:‘一个君子管十个小人。’您忍让一些,他就过去了;您要是跟他一般见识,他就更过分了。” 月娘说:“只有男人才能管住他,大老婆只能靠边站。” 玉楼说:“谁信啊?现在您心里这么难受,他敢去那屋里吗?” 月娘说:“他为什么不去?他说了,他屋里用猪心绳子套住他,他就不去?男人的心,就像脱缰的野马,喜欢哪个就喜欢哪个,谁敢拦他,他还说是浪子。” 玉楼说:“好了,大娘,您别生气了。我去让他给您磕头道歉。趁着他大嫂在这儿,你们俩和好吧。不然,他爹怎么在家里相处?出行也不方便。要去他屋里,又怕您生气;不去,他又不敢出来。今天前面摆酒,我们都在这里忙着,他却躲在屋里偷懒。我们也不能放过他。大嫂,我说得对不对?” 大嫂说:“姑娘,好吧,三娘说得也对。别争吵了,不见面,他姑父也难做,两边都不好相处。” 月娘一声不吭。
孟玉楼赶紧往前走。月娘说:“孟三姐,别叫他去了,随他来不来吧。”玉楼说:“他不敢不来,要是不来,我用猪毛绳子把他套来!” 她一直走到潘金莲屋里,见潘金莲头发也不梳,脸色蜡黄,坐在炕上。玉楼说:“五姐,你干嘛装傻?把头发梳起来,今天前面摆酒,后面那么忙,你也进去走走,干嘛光耍脾气?刚才我们劝了他一回。你去后面,把坏脾气收起来,装出好脾气来,想办法给他赔个不是。咱们都在矮檐下,哪敢不低头啊?俗话说得好:‘甜言蜜语暖三冬,恶语伤人六月寒’。你们俩都吵过架了,还耍脾气到什么时候?人能忍一口气,佛都能忍一炉香,你去给他赔个不是,大事就解决了。不然,你这样,你爹也左右为难。他要向着你,他又生气。”潘金莲说:“唉呀呀!我拿什么跟他比?是他说的,他是真材实料,正经夫妻,我们都是捡来的露水夫妻,能有多大的名分?比他一根脚指头都比不上!”玉楼说:“你又这么说,我昨天不是说了吗,一棒子打三四个人。就算后娶的老婆,也不是捡来的,当初也有媒人证婚,难道就那样跟着他到你家?砍一枝,损百株,就算六姐生你气了,还有不生你气的呢。有实力别使尽,有话别说完。凡事都要顾全大局,留点后路才好。不管蚂蚱还是蝗虫,都得好好说话。对着他三位师父和郁大姐,人人都要脸面,树树都有树皮,咱们脸上就没点血了?他今天也觉得不好意思。只是你不去,怎么办?以后天天都要在一起,总得有个说法。你赶紧梳梳头,咱们俩一块儿到后面去。”潘金莲见玉楼这么说,琢磨半天,忍气吞声,在梳妆台前拿起镜子,梳了梳头,戴上发髻,穿上衣服,跟着玉楼一起去了后面上房。
玉楼掀开帘子先进去,说:“我这么一去就把人带来了!他不敢不来!”然后说:“我儿,还不快过来给你娘磕头!”旁边又说:“亲家,孩子小,不懂事,冲撞了亲家。请您高抬贵手,饶了他这一回吧。要是以后再无礼,再犯到亲家手里,您想怎么打就怎么打,我这个老婆子也不敢说什么了。”潘金莲给月娘磕了四个头,跳起来,冲着玉楼说:“讨厌你这老妖精,你又做我娘来了!”大家都笑了,月娘也忍不住笑了。玉楼说:“你这小蹄子,见你主子给你好脸色,就敢对老娘撒野了!”大妗子说:“你们姐妹们笑一笑,开心点不好吗?就是咱们这姑娘一时半会儿说了几句不好听的话,大家互相谦让一下,让着她一句就过去了。俗话说:‘牡丹花儿虽好,还要绿叶扶持。’”月娘说:“她不说话,谁说她好呢?”金莲说:“娘是天,我们是地。娘容着我们,我们感激不尽。”玉楼拍了她一下,说:“我的儿,这次你才像我养的。别再顶嘴了,我们忙了一天,你也该帮帮忙了。”潘金莲就到炕上帮玉楼摆放果盒,这事儿就不多说了。
琴童把药拿来了,西门庆看了药方,就让人送进去给月娘和玉楼。月娘问玉楼:“你也拿药来了?”玉楼说:“还是前天着凉了,下面有点怪疼,我让咱爹跟任大夫说一声,顺便带两帖丸药给我吃。”月娘说:“你还是前天空腹着凉了,哪来的下寒之症!”
再说前厅,宋御史先到了,西门庆陪他在卷棚里坐着。宋御史很感谢西门庆送他炉鼎的事:“学生应该付钱。”西门庆说:“送给您老人家,还怕您嫌少呢,哪敢要钱。”宋御史说:“那怎么好意思呢?”一边又作揖道谢。喝完茶,就聊起了当地的风俗人情,西门庆大概地回答了他。然后问到当地官员,西门庆说:“卑职只知道本府胡正堂大人民望很高,李知县办事勤快。其他的我不太清楚,不敢乱说。”宋御史问:“守备周秀曾和你交往过,为人怎么样?”西门庆说:“周总兵虽然经验丰富,还不如济州荆都监,他是年轻的武举出身,既有才能又有勇气,您老人家不如看看他。”宋御史说:“莫非是都监荆忠?你和他怎么认识的?”西门庆说:“我跟他见过一面,昨天他递给我一封信,希望您老人家能提拔他一下。”宋御史说:“我也久闻他是个好将官。”又问了其他官员,西门庆说:“卑职还有个妻兄吴铠,现在在本衙右所任正千户之职。昨天刚委任他管修义仓,按例应该升指挥,也希望您老人家提拔他,这都是沾您的光啊。”宋御史说:“既然是你亲戚,明天编制名单的时候,不仅要升他的职级,我还保举他去当管事。”西门庆连忙作揖谢恩,然后把荆都监和吴铠的履历递给了宋御史。宋御史看了,就让书吏收下,吩咐说:“明天编制名单的时候,呈给我看。”书吏收下了。西门庆又悄悄地给了书吏几两银子,这事儿就不多说了。
正说着话,前厅鼓乐声响,左右来报:“两司老爷都到了。”西门庆赶紧出去迎接,到厅上行礼。宋御史这才慢慢地走出花园角门。众官员见礼完毕,看到正中摆着张大桌子,上面摆着五老定胜方糖,高高的盘子,非常整齐,周围的桌椅也很丰盛,心里都很高兴。都向西门庆道谢:“承蒙款待,改日一定登门拜访。”宋御史说:“这点东西实在不够,就当是我的一点心意吧,各位不必回礼了。”西门庆说:“哪有这个道理。”一边按顺序坐下,左右端上茶来。众官员又派人去邀请其他人。
下午,突然来了一匹快马报信:“侯爷到了!” 两边立刻锣鼓喧天,官员们都跑到大门迎接。只有宋御史在二门里等着。不一会儿,蓝旗仪仗队走过,侯巡抚穿着大红孔雀羽衣,戴着貂鼠耳套,腰系着纯金腰带,坐着一顶四人抬的大轿,到了门口下轿。官员们迎他进去,宋御史也换上了大红金云纹白狐耳套,系上犀角带,跟着一起进去。到了大厅,寒暄一番,官员们都行完礼,然后西门庆上前拜见。侯巡抚因为上次摆酒宴请过六黄太尉,认得西门庆,就让官员拿出一张印着双红喜字的侯府拜帖交给西门庆。西门庆双手接过拜帖,吩咐家人捧着。拜见完毕,西门庆脱了外衣坐下。官员们分列两旁就坐,宋御史坐在主位。奉茶完毕,乐队奏乐。宋御史敬酒、插花,并献上尺头(礼物),然后将酒席上的菜肴装盒,派人送到公厅。接着,上菜,献上汤饭和花猪,这些细节就不细说了。先是教坊的乐队表演舞蹈和杂耍,非常精彩。之后,海盐的子弟们上来磕头,呈上拜帖。侯巡抚吩咐上演《裴晋公还带记》。唱完一折,又献上锦缎包裹的羊羔。场面华丽,歌舞升平,乐声悦耳,金光闪闪,宾客满座。一首诗可以概括当时的盛况:
华堂非雾亦非渐,歌遏行云酒满筵。
不但红娥垂玉佩,果然绿鬓插金蝉。
侯巡抚一直坐到日落时分,喝了几轮酒,看了两折戏,就让手下拿五两银子赏赐厨役、酒保、乐工和仆人,然后穿好衣服起身告辞。官员们都送他到大门外,看着他上轿离开。回来后,宋御史和众官员向西门庆道谢,也告辞回家了。
西门庆送走了众人,打发乐工散了。因为天色还早,他吩咐别动酒席。一面派小厮请吴大舅、温秀才、应伯爵、傅伙计、甘伙计、贲第传、陈敬济来一起听戏。他又摆上两桌酒菜,让家里的子弟先吃。等客人都到了,他安排唱《四节记》(冬景)、《韩熙载夜宴》和《陶学士》。抬出梅花摆在两旁的桌上,大家赏梅饮酒。三个伙计先坐下了。一会儿,温秀才也来了,吴大舅、吴二舅、应伯爵也都到了。应伯爵向西门庆行礼说:“前几天没去拜访各位嫂子,还请见谅,也谢谢你们的厚礼。”西门庆笑着骂道:“你这狗东西,是不是从窗户缝里偷看我媳妇了!”伯爵说:“你别听别人胡说,哪有这事儿。我想也没人看见。”他指着王经说:“就是你这贼小子,在家就学舌。我明天非得咬你不可!”说完,喝了茶。
吴大舅想回后院,西门庆陪着他,对吴大舅说:“我已经替你跟宋巡按说了,他看了你的拜帖,让书办收下了。我又给了书办三两银子,连荆大人的也一起放着了。他亲口答应,明天写奏折的时候,会帮你办妥。”吴大舅听了,非常高兴,连忙向西门庆行礼道:“多亏姐夫费心了。”西门庆说:“我跟宋御史说你是我的妻兄,他说既然是亲戚,他会办好这件事。”于是,他们一起到房间里,见了月娘。月娘向她哥哥行礼。大舅对月娘的嫂子说:“你回家去吧,家里没人,怎么能一直不回去呢?”嫂子说:“三姑娘让我过了初三再走。”吴大舅说:“既然姑娘留你,初四再走就行了。”说完,他回到前厅,和大家一起喝酒。不一会儿,戏班的锣鼓响起来,开始上演《韩熙载夜宴》(邮亭佳遇)。正热闹的时候,玳安来说:“乔亲家那边,乔通在下面请你过去。”西门庆于是下席去见乔通。乔信说:“我爹说昨天没来得及拜访亲家。爹让我送来应纳的银子,每封三十两,另外还有五两给吏房用。”西门庆说:“我明天早点把银子交给胡大尹,他会给发放凭证的。给吏房的银子做什么?你拿回去吧。”一面吩咐玳安拿酒菜点心招待乔通,然后送他走了。
再说当日唱完《邮亭》两折戏,差不多到深夜了,西门庆前院的人都散了,检查了家里的火烛,就来到月娘房里。月娘的嫂子正坐着,看见西门庆进来,连忙去了旁边的屋子。西门庆对月娘说:“我今天替你哥哥跟宋巡按说了,他答应给你哥哥升一级,还让他见管事的官员,就是指挥佥事。我刚才已经和你哥哥说了,他不太高兴,打算年终再递交奏折。”月娘说:“没办法,他一个穷卫家官,哪有二三百银子花?”西门庆说:“谁要他一百文钱。我跟宋御史说你是我的妻兄,他亲口答应了,不会不算数的。”月娘说:“你爱怎么着就怎么着,我不管你。”西门庆就问玉箫:“你给你娘煎好药了吗?拿来我看看,让她吃了。”月娘说:“你去吧,别管他,我睡前自己吃。”西门庆正要走,又被月娘叫住,问道:“你去哪儿?要是去前院,最好别去。他以前向我赔过不是了,你还得去给他赔不是。他昨天还当着我嫂子的面,狠狠地数落我,说我纵容你,想让你得到他的欢心。你真是不要脸!”西门庆说:“你管那个小贱人干嘛!”月娘说:“你听我的,今天别去前院,也别在我这屋里,你去李娇儿房里睡吧。明天去不去,我都不管了。”西门庆没办法,只好去李娇儿房里过了一夜。
第二天,腊月初一,西门庆一大早就去了衙门,跟何千户一起点卯,领公文。回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他又准备了礼物——猪肉、酒水和三十两银子,让玳安送去东平府给胡府尹。胡府尹收了礼物,马上就回了一封信。西门庆在家请了算命的徐先生,在厅堂摆上猪羊酒果,烧纸还愿。送走徐先生后,玳安回来了,带来了胡府尹的回信。信上盖着好多印章,写着乔洪被任命为本府义官。西门庆让玳安拿着两盒肉去乔大户家,顺便邀请乔大户来喝酒,一起看看这封任命书。他还分别送了吴大舅、温秀才、应伯爵、谢希大以及其他伙计每人一盒肉。然后,他又发了请帖,初三要请周守备、荆都监、张团练、刘、薛二内相、何千户、范千户、吴大舅、乔大户、王三官儿,一共十位客人,还请了戏班子来助兴。
孟玉楼把账目算好后,交给西门庆,然后交代金莲负责账目,她自己不管了。她顺便去问月娘:“大娘,你昨天吃了药,好些了吗?”月娘说:“可不是嘛,人家都说怪浪肉,白白让人家男人捏了捏手,今天就好了,头也不疼,胸口也不闷了。”玉楼笑着说:“大娘,你原来就是缺他那么一捏。”连大妗子也笑了。西门庆拿过账本,又问月娘:“这账该谁管,你交给谁管就行了,问我干嘛?谁愿意管谁管呗!”西门庆于是点了三十两银子,三十吊钱,交给金莲管理。
过了一会儿,乔大户来了。西门庆陪他坐在厅堂,把胡府尹的任命书给他看。乔大户看到上面写着“义官乔洪”三个字,以及“援例上纳白米三千石,以济边饷”的字样,高兴得不得了,连忙向西门庆道谢:“多亏亲家费心,改日我一定登门拜谢!”他叫乔通把任命书小心地送回家。他又说:“明天如果你有空,我戴上官帽就来拜访。”西门庆说:“初三你尽量早点来。”喝完茶后,西门庆吩咐琴童在西厢书房里摆上酒席,说:“亲家请到那里坐,那边暖和些。”他们来到书房坐下,应伯爵就来了。他带来了一些礼金,交给西门庆,说:“这是各位朋友祝贺哥你的份子钱。”西门庆接过礼金,一看,第一个是吴道官,然后是应伯爵、谢希大、祝实念、孙寡嘴、常峙节、白赉光、李智、黄四、杜三哥,一共十份。西门庆说:“我这边还有吴二舅、沈姨夫,还有门外任医官、花大哥以及三个伙计、温蔡轩,也有二十多人,初四再请他们吧。”他吩咐人收下礼金,然后让琴童去请吴大舅来陪乔大户。他问:“温师父在家吗?”来安儿说:“温师父不在家,去朋友家了。”一会儿,吴大舅来了,加上陈敬济,一共五个人一起喝酒。桌上摆满了酒菜。喝酒的时候,西门庆对吴大舅说:“乔亲家升官的事,今天已经拿到任命书了。改天我准备礼物和文轴,咱们一起去府里祝贺祝贺。”乔大户说:“不敢当,这么大的官职,怎么敢劳烦各位亲家费心。”这时,县衙的差役送来了新历,一共二百五十本。西门庆赏赐了差役,打发他走了。应伯爵说:“我们还没见过新历呢!”西门庆拆开五十本,分给了乔大户、吴大舅和伯爵每人一些。伯爵一看,开年改成了重和元年,而且闰正月。
那天晚上酒席上猜拳行令的事儿咱们先不说。喝到很晚,乔大户先回家了。西门庆陪着吴大舅、伯爵一直喝到快天亮才散。西门庆吩咐小厮:“早点准备好马,邀请何老爹来我家,咱们一起去郊外送侯爷,留下四个排军,让来安、春鸿跟着大娘的轿子去夏家。”说完,就回金莲的房间了。金莲还没等他进屋,就先摘了帽子,头发乱糟糟的,妆容也花了,连粉都没擦,衣服歪歪扭扭地躺在床上,一声不吭。西门庆坐在床上问道:“我的小妖精,你怎么这副样子?”金莲还是不说话。西门庆拉起她,说:“你怎么这么生气?”金莲就装出一副委屈的样子,扭着脸,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西门庆就算铁石心肠,也心软了。他连忙搂着金莲的脖子说:“我的小妖精,好好儿的,你们俩为啥生气?”金莲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我跟他生气?是他无缘无故找茬,骂我是狐狸精,说我勾引你。他说他们才是真夫妻。凭啥你又跑到我屋里来?你守着他去不就得了,别来烦我。他说你成天在我屋里缠着,肉麻死了,说你这些天都睡在我屋里。他满嘴胡说八道,连一件皮袄,也说我不问他,就擅自跟你要。我是伺候人的丫鬟,还不赶紧到你屋里给你磕头?就因为这小事,他骂那个不要脸的女人,还说不管,偏还到处嚼舌根。你是个男人,要有担当,一拳打过去,哪来这么多闲言碎语。怪不得我们这些女人自轻自贱,俗话说得好:‘贱货买来贱货卖,容易得到容易丢。’我到你家来给你做小老婆,不容易啊。你看昨天,生怕他生气,在屋里守着的是谁?请太医的是谁?在旁边伺候的是谁?我苦啊,我就像在阴山背后,死了都没人问一句。这都是那个女人的主意!他还让我含着眼泪去给他道歉。”说着,金莲脸上又滚下泪珠,倒在西门庆怀里,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西门庆一边搂着她劝道:“好了,我的儿,我最近心里有事,你们俩都少说一句吧。你说谁对谁错?昨天我想来看你,他说我来给你道歉,不让我来。我到李娇儿那儿睡了一夜。虽然我和别人睡了,但我心里只想着你。”金莲说:“好了,我也看出来你的心了。你对我虚情假意,却更疼那个正经妻子。她现在还给你怀着孩子,我们这些女人算什么,哪能跟她比!”西门庆搂过金莲亲了一口,说:“小妖精,别胡说。”这时秋菊端茶进来。西门庆说:“这个笨丫头,真干净,怎么让她倒茶?”然后问:“春梅呢,怎么不见?”金莲说:“你还问春梅呢,她饿得都快没气了,躺在屋里呢。三四天没吃东西喝水了,一心想寻死。她说她大娘当着别人的面骂她,气得她哭了三四天了。”西门庆听了,说:“真的?”金莲说:“难道我骗你?你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西门庆慌忙跑到春梅屋里,只见春梅妆容凌乱,头发散乱,睡在床上。西门庆喊道:“小妖精,你怎么不起来?”叫了她半天,她没反应,还在睡觉。西门庆把她抱起来。春梅从被窝里伸个懒腰,一个鲤鱼打挺,差点没把西门庆掀翻,还好西门庆抱得紧,靠着床沿没倒。春梅说:“哎哟,放开我。你又来教训我们这些下人做什么?也玷污了你的手。”西门庆说:“小妖精,你大娘说了你几句而已,至于这样生气吗?这两天没吃饭?”春梅说:“吃不吃,关你什么事!反正我是下人,死了就死了呗。我做下人,也没做错什么事,没让主子骂我一句,打我一下,干嘛因为那个到处乱搞的女人,让她大娘这么骂我,还说她大娘不管我,是不是因为那个不要脸的女人打我五板子?等到明天,韩道国的老婆要是不来就算了,要来,你看我好好骂她一顿。原来送来那个不要脸的女人,就是个祸根。”西门庆说:“就算送来她,也是好意,谁知道会因此生气。”春梅说:“她要是能和气点,我会骂她?她太小气了!”西门庆说:“我来这里,你还不赶紧倒茶给我喝?那个丫鬟手不干净,我不喝她倒的茶。”春梅说:“死了屠夫,连猪毛都吃。我现在连动都动不了,还倒什么茶?”西门庆说:“小妖精,谁让你不吃东西的?”然后说:“咱们去那边屋里吧。我也还没吃饭呢,让秋菊去拿菜,筛酒,烤果馅饼,做鲜汤咱们一起吃。”于是,拉着春梅的手去了金莲的房间。吩咐秋菊:“去拿盒子里的菜。”一会儿,秋菊拿来一盒蔬菜。西门庆吩咐春梅:“把腊肉切几丝鸡肉,加上酸笋韭菜,做一大碗香喷喷的馄饨汤。”摆好桌子,盛饭。又烤了一盒果馅饼。西门庆和金莲并肩而坐,春梅也在旁边陪着一起吃。三个人你一杯我一杯,吃到快天亮才睡。
第二天,西门庆起得很早,和何千户会面,喝了早酒,一起去了郊外送侯巡抚。吴月娘先送礼去了夏指挥家,然后打扮,坐轿子,排军开道,来安、春鸿跟着一起喝酒,看她娘子,就不多说了。
话说玳安和王经在家看门,差不多到中午的时候,只见县里卖茶的王妈妈领着何九,来到大门外问玳安:“你家老爷在家吗?”玳安说:“王奶奶,何老人家,什么风把您老人家吹来了?”王妈妈说:“没事儿我哪敢随便登门?今天要不是为老九他兄弟的事,求你家老爷帮忙,我也不敢来。”玳安说:“老爷今儿个去给侯爷送行了,大娘也不在家。您老先等等,我去跟五娘说一声。”玳安进去一会儿出来,说:“五娘请您老人家进去。”王妈妈说:“我哪敢进去啊?万一有狗怎么办?”玳安就领着王妈妈进了花园,来到金莲的房间门口,掀开帘子,王妈妈进去了。
只见金莲穿着锦缎衣服,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正坐在炕上呢。王妈妈赶紧行礼,金莲也赶紧回礼,说:“王妈妈您别客气了。”王妈妈行完礼,坐在炕边。金莲问:“怎么好久没见您了?”王妈妈说:“我心里老想着您,就是不敢来打扰。”金莲问:“又添了哥哥没有?”金莲说:“要是有就好了,可惜两次都小产了,没保住。”王妈妈问:“您儿子有对象了吗?”王妈妈说:“还没呢。他跟着客人来咱们家一年多了,攒下点钱,买了头驴,磨点面卖着过日子。”金莲问:“老爷不在家吗?”金莲说:“他今儿个出门给抚按官送行了,大娘也不在家,您有什么事就说吧。”王妈妈说:“何老九出了点事儿,我求老爷帮忙:他兄弟何十被当成贼抓了,现在提刑院老爷那儿审问,说是何十是窝主。其实这事儿跟何十没关系,希望老爷能帮忙说说话,就算贼供出何十,也不能真定他的罪。等何十出来了,明天就来好好谢谢老爷,这儿有个字条。”王妈妈把字条递给金莲。金莲看完说:“您先留下吧,等老爷回来我给他看。”王妈妈说:“老九在外面等着呢,明天让他再来吧。”
金莲叫秋菊去泡茶,一会儿,秋菊端来一盏茶给王妈妈。王妈妈坐着说:“娘子,您这日子过得多好啊!”金莲说:“好什么好,别惹气就成,整天烦心事不断。”王妈妈说:“我的奶奶,您衣食无忧,使唤丫鬟使唤婆子,还有什么好烦心的?”金莲说:“俗话说得好,‘三窝两块,大妇小妻,一个碗里两张勺’,哪能没点儿矛盾呢?”王妈妈说:“好奶奶,您可比那些人聪明多了!趁着老爷现在正得势,您可要好好享福啊!”王妈妈说:“我明天让他再来吧。”说完就起身告辞。金莲说:“王妈妈,您再坐会儿吧?”王妈妈说:“老九还在等我呢,我就不坐了,改天再来。”金莲也没再留她,王妈妈就出去了。到了门口,又叮嘱了玳安几句。玳安说:“您老放心,我知道了,等老爷回来我就告诉他。”何九说:“安哥,我明天一大早就来。”然后跟王妈妈一起走了。
晚上,西门庆回家了。玳安就把这事儿告诉了他。西门庆来到金莲房里看了字条,交给答应收着,说:“明天去衙门里告诉我。”又让陈敬济贴出初四请客的帖子。瞒着春梅,又让琴童送了一两银子一盒点心到韩道国家,对他说:“这是给申二姐的,让她别生气。”王六儿笑嘻嘻地接了,说:“她不敢生气。多亏爹娘帮忙,才没让她撞到春梅姑娘。”这事儿就先不提了。
晚上,月娘回家了,先拜见了大妗子等人,然后见了西门庆,行礼问安,就说:“夏大人娘子见了我,挺喜欢的。今天也有很多亲戚朋友来。原来夏大人来信了,也有给你的信,明天送来。他们初六初七就要上京了,央求贲四送他们到京城就回来。贲四的儿子,今天还给我磕头呢,长得可俊了!他端着茶,老偷看我。我都没注意他,是夏大人娘子叫他改名瑞云,说‘过来给你西门奶奶磕头’,他才放下茶托,给我磕了四个头。我给了他两枝金花。夏大人娘子很喜欢他,把他当亲儿子一样看待,根本不把他当仆人。”西门庆说:“这孩子有福气,要是别人家,哪能这样,不骂他几句奴才,还抬举他!”月娘瞪了他一眼,说:“你胡说八道什么呢,我骂你心爱的小姐儿了?”西门庆笑了,说:“他跟着贲四去京城了,我的布店让谁看着?”月娘说:“关几天也行。”西门庆说:“关几天,生意就耽误了,这正是绸缎生意好的时候,怎么能关铺子?明天再说吧。”说完,月娘进里屋换衣服,然后到那边屋里和大妗子坐了一会儿。家里的下人都来请安磕头。
这天晚上,西门庆在雪娥房里过夜,第二天一早就去衙门了。只见何九来问玳安信的事,给了玳安一两银子。玳安说:“昨天老爷回来,就给你说了。今儿个去衙门,肯定能放了你兄弟。你去衙门口等着吧。”何九一听,高兴坏了,赶紧去了衙门。西门庆到衙门,审问强盗,每人打了二十大板,把何十放了。又抓了个弘化寺的和尚顶罪,说是强盗曾在寺里住过一夜。真是:张公吃酒李公醉,桑树上脱枝柳树上报。有诗为证:
宋朝气运已将终,执掌提刑甚不公。毕竟难逃天下眼,那堪激浊与扬清。
那天西门庆请了四个唱戏的:吴银儿、郑爱月儿、洪四儿、齐香儿,中午就到了,都到潘金莲房间给潘金莲和大娘子她们磕头。潘金莲给她们上了茶。她们正弹琴唱歌呢,西门庆从衙门回来了,进屋。四个唱戏的都放下乐器,笑嘻嘻地给西门庆磕头。坐下后,潘金莲问:“你怎么衙门里这么晚才回来?”西门庆说:“今天办了几件案子。”然后看着潘金莲说:“昨天王妈妈说的何九兄弟的事,我今天已经把他放了。那两个强盗还诬陷他,我让人打了他们每个人二十大板,还夹了一下,然后让门外寺里一个和尚顶了他的缺,明天把文书送到东平府去。还有一件奸情案,是丈母和女婿的。那女婿不到二十岁,叫宋得,本来是这家不归宗的养老女婿。后来丈母死了,他娶了后丈母周氏,不到一年,丈人又死了。这周氏年轻守寡守不住,就和女婿私通,后来因为责骂丫鬟,被丫鬟告诉了邻居,才告到官府。今天审问完,都送去东平府了。到了东平府,奸妻和丈母,算得上是近亲,两个人都得绞刑。”潘金莲说:“要我说,把那个多嘴的丫鬟打个半死,判她个死罪也不多。你穿青衣抱黑柱,一句话就把主子给害了。”西门庆说:“我也狠狠地拷问了那个丫鬟。就因为这个丫鬟,一时疏忽,害了两条人命。”潘金莲说:“大不正则小不敬。母狗不掉尾,公独不上身。说到底还是女人心不正,要是正经的女人,谁敢犯她!”四个唱戏的都笑着说:“大娘子说得对。就是我们这行,跟孤寡老人交朋友都不行,何况是外面的人呢。”说完,她们摆饭给西门庆吃。
一会儿,听到前面厅堂里鼓乐声响,荆都监来了。西门庆赶紧穿戴整齐出来迎接,把荆都监请进大厅,分宾主坐下。喝完茶,西门庆说:“宋巡按收了帖子,已经答应了,恭喜您,一定很快就能升官。”荆都监听了,又起身作揖道谢:“老先生费心了,您的提携之恩,我铭记在心。”西门庆又说:“周老总兵也帮忙说了几句好话,宋巡按一定会有安排的。”正说着,刘薛两位公公到了。鼓乐声中迎接他们进来,西门庆把他们请进大厅,分宾主坐下。两位公公都穿着青蓝色的蟒袍,系着宝石腰带,坐在正中间。接着周守备也来了,一起聊天。荆都监又对周守备说:“四泉先生厚爱,昨天宋巡按在您府上摆酒,还称赞您的才能。宋巡按已经关注到您了,很快就会升官。”周守备也谦虚地连连道谢。后来张团练、何千户、王三官、范千户、吴大舅、乔大户也陆续到了。乔大户穿着冠带青衣,四个随从跟着,进门后给各位大人见了礼,又给西门庆磕了四个头。大家问他什么事这么高兴,西门庆说:“舍亲家在府里新得了恩荣义官的职位。”周守备说:“四泉令尊,我们也应该祝贺。”乔大户说:“承蒙各位大人厚爱,不敢劳烦各位。”说完,大家按次序坐下。先上了茶,然后上酒。锦屏前摆着酒席,画堂里摆满珍宝,阶前一片歌舞升平,席上摆满了奇珍异果。过了一会儿,酒席摆好,大家入座。王三官再三推辞不肯坐上席,西门庆说:“平常也就罢了,今天在我家,就让我借一天陪各位大人坐上席。”王三官没办法,只好坐在左边,垂着头坐下了。一会儿,撤了汤饭,下面教坊的杂耍百戏上来了。过了一会儿,四个唱戏的拿着银筝玉板,放声歌唱。诗云:
舞裙歌板逐时新,散尽黄金只此身。寄与富儿休暴殄,俭如良药可医贫。
当天刘公公坐在首席,也赏了很多银子。大家尽兴饮酒,直到深夜才散。西门庆打发乐工领了赏钱走了。四个唱戏的都在潘金莲房间里弹唱,潘金莲留下吴银儿过夜,打发其他三个走了。临走的时候,她们看见西门庆在大厅里,就向他道别。西门庆吩咐郑爱月儿:“你明天带着李桂姐,两个人再来唱一天。”郑爱月儿知道今天王三官在,没叫李桂姐来,笑着说:“爹,您兵马司是不是墙倒了——贼跑了?”又问:“明天请谁喝酒?”西门庆说:“都是亲朋好友。”郑爱月儿说:“要是应二那个家伙也在,我不来,我可不想见那个丑八怪。”西门庆说:“明天没有他。”爱月儿说:“没有他才好。要是有那个怪里怪气的家伙,我们就不来了。”说完,磕了个头走了。西门庆看着乐器都收好了,回到李瓶儿那边,和如意儿睡了。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大早,西门庆派人把那两个犯人送去东平府了。回来后,他在家里摆了酒席,请了吴道官、吴二舅、花大舅、沈姨父、韩姨夫、任医官、温秀才、应伯爵,还有李智、黄四、杜三哥以及家里的三个伙计,一共摆了十二桌。席间,李桂姐、吴银儿、郑爱月儿三个姑娘负责倒酒,李铭、吴惠、郑奉三个小伙子负责弹唱助兴。正热闹着呢,平安突然来报:“云二叔升官了,来给您爹拜年,还带了礼物!”西门庆一听,赶紧说:“快请!”只见云理守穿着青色丝绸补服,戴着官帽,腰间系着金带,后面跟着几个家丁抬着礼物。先递上来一张拜帖,让西门庆过目。拜帖上写着:“新任山东清河右卫指挥同知云理守叩拜,谨备薄礼:貂鼠十张,海鱼一条,虾米一包,腊鹅四只,腊鸭十只,油灯两盏,不成敬意。”西门庆吩咐手下收下礼物,连忙道谢。云理守说:“我昨天刚到家,今天特来拜见老爹。”于是两人行了四拜八叩的大礼,云理守又说:“承蒙老爹的大恩,这些薄礼只是聊表心意。”然后又跟其他宾客一一见礼。西门庆见他当了官,待他格外热情,把他安排在吴二舅那一桌,赶紧给他布菜添饭,吩咐下人上酒菜。西门庆就问起他父亲去世后接替职务的事,云理守详细解释说:“多亏兵部余大人体恤我父亲在任上病故,保留了祖上的官职,还让我接任本卫佥书。”西门庆高兴地说:“恭喜恭喜!改日我一定登门道贺!”当天,大家轮流敬酒,三个唱曲的也敬酒,不一会儿就把云理守灌醉了。应伯爵在席上像个线一样,一会儿站起来,一会儿坐下,还跟李桂姐、郑月儿互相打趣,闹个不停。当天酒席上笑声不断,热闹非凡,一直到深夜才散席。西门庆把三个唱曲的打发走了,自己回房休息。
第二天西门庆起晚了,在上房吃过早饭,正准备去拜见云理守,玳安来说:“贲四在前面请您说话。”西门庆知道是关于夏龙溪家眷的事,就出来到厅上。只见贲四从袖子里拿出夏指挥的信呈上,说:“夏老爹让我送送他的家眷去京城,想问问您去不去送行?”西门庆看完信,信里主要内容是叙述阔别之情,感谢西门庆平时对家眷的照顾,并借送家眷的机会说道:“既然夏老爹托付于你,你怎么不去呢?”又问:“什么时候动身?”贲四说:“今早夏老爹吩咐我,初六家眷准时动身。我也要半个月才能回来。”说完,把狮子街铺子的钥匙交给西门庆。西门庆说:“你去吧,我让吴二舅帮你看着铺子几天。”贲四这才告辞出门,回家收拾行李去了。西门庆戴上帽子出门,去拜访云指挥去了。
那天西门庆去大妗子家,轿子停在门口等候。巧的是,月娘正好准备了两盒茶点心,送出门外给西门庆带上轿子。这时,只见画童躲在门房里哭个不停。平安上前拉他,那小厮哭得更厉害了。月娘他们听见了,正要出门去大妗子家,就问平安:“你这贼小子,干嘛拉扯他?把他弄哭成这样?”平安说:“温师父那边叫他过去,他不去,还骂我。”月娘说:“你好好劝劝他。”然后问小厮:“温师父叫你去,你就去呗,哭什么?”那画童指着平安说:“又不关你的事,我不去,你拉我干嘛?”月娘说:“你为什么不去?”小厮不说话。金莲说:“这小兔崽子,真是个小坏蛋!大娘问你话,你咋不说话?”平安上前给了小厮一巴掌,小厮哭得更厉害了。月莲说:“你这坏小子,干嘛打他?好好问问他为什么不去。”正说着,玳安骑马进来了。月娘问:“你爹来了?”玳安说:“被云二叔留下来喝酒了,让我送衣服过去,顺便把毡巾取回来。”看见画童哭,就问:“小官人,怎么哭得这么伤心?”平安说:“温师父叫他过去他不去,还骂我。”玳安说:“我的哥哥,温师父叫你,你得小心点,温师父可是出了名的厉害,要是惹毛了他,你就惨了。平时你怎么应付他的,今天怎么躲起来了?”月娘骂道:“你这坏小子,什么温屁股?”玳安说:“娘,你就问他吧。”潘金莲风风火火地把画童叫过来,问他:“小奴才,老实交代,温师父叫你做什么?不说实话,看我不让你大娘打你!”逼问之下,小厮急了,说:“他想要非礼我,把他的东西塞进我的屁股里,弄得我疼死了。我说让他拿出来,他不肯,还一直动。我忍无可忍才跑出来,他又追过来叫我回去。”月娘一听,喝道:“你这小坏蛋,给我一边去!”六姐也跟着审问,说得大家脸红心跳的。月娘说:“我还以为是什么好事呢,原来是这种事!这温秀才真是不要脸,竟然对小厮下手!这小子也是个不省心的。”金莲说:“大娘,哪有人干这种事,只有那些流氓才会这样。”孟玉楼说:“这温秀才都有老婆了,怎么这么不要脸?”金莲说:“他来了这么久,我们都没见过他老婆。”平安说:“大娘,我都没见过他老婆。他一去那边就锁门。住了这半年,我只见过他坐轿子回娘家一次,晚上就回来了。平时他很少出门,就傍晚在门口转转而已。”金莲说:“他老婆肯定也是个不怎么样的人,嫁给他,估计也见不到天日,每天都像坐牢一样。”说完,月娘和众人回了后院。
西门庆傍晚回家,在正房坐下。月娘问他:“云哥儿留你吃饭了?”西门庆说:“他家里,见我去了,就摆了桌子留我喝酒。现在卫中荆南岗升官了,他就快当掌印了。明天他和乔亲家一起,要送两份贺礼,同事们都说要给他送个字画轴子,少不得得请温秀才写两篇文章,再买轴子裱起来。” 月娘说:“还缠着温秀才干嘛!白白地给他送那么多好东西,真没廉耻,传出去让人知道了,多丢人!”西门庆吓了一跳,问:“怎么回事?”月娘说:“别问我,问你家小厮去。”西门庆问:“哪个小厮?”潘金莲说:“还能是谁?就是那个画童,我送大妗子回去的时候,他正门口哭呢,温秀才把他怎么样了,你自己问他吧。”
西门庆有点不信,说:“把那小厮叫来,我问问他。”他就让玳安叫画童到正房来跪下,要拿拶子拷问他:“你这贼奴才,老实交代,温秀才叫你做什么?” 画童说:“他让我喝醉了酒,然后……干那事。我今天不舒服,躲出来了,不敢去。他还让平安去叫,又打我,我娘看见了。他经常问我家里各个姨娘的事,我不敢说。昨天家里摆酒,他还让我偷银器和火盆给他。还有那天,他让我把爹的书稿拿给倪师父看,倪师父又拿给夏老爷看了。” 西门庆一听这话,顿时火冒三丈:“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我还把他当个人看,没想到他是这种人渣,留他何用!” 他立刻喝令画童起来,吩咐道:“以后别再到那边去了!” 画童磕头谢恩,走了。西门庆对月娘说:“怪不得前几天翟亲家说我不小心会惹祸,原来是他把我的事泄露出去的!我怎么会知道?这种人渣,白养着他在家做什么!” 月娘说:“你跟谁说的?你家又没孩子上学,白养着一个人,就为了写个礼帖,就算养着他,还让他干这种事!” 西门庆说:“不用说了,明天让他走人!” 他叫来平安,吩咐道:“告诉温秀才,老爷要腾房子堆货,让他另找房子吧。等他来见我,你在门口说我不在家。” 平安答应着去了。
西门庆对月娘说:“今天贲四来辞行,初六动身,送夏龙溪一家去东京。我想着线铺子没人,让二舅去帮忙几天,怎么样?” 月娘说:“好不好随便你,别管我,省得别人又说我照顾兄弟。” 西门庆不听,就让棋童去请吴二舅。一会儿,吴二舅来了,陪西门庆喝酒,西门庆把铺子钥匙给他:“明天早点去狮子街开门。” 这事儿就过去了。
温秀才见画童一夜没回来,心里害怕。第二天,平安来说:“老爷说要腾房子堆货,让您另找房子。” 温秀才一听,大惊失色,知道画童肯定说了什么,赶紧穿戴整齐,要去见西门庆。平安说:“老爷去衙门了,还没回来。” 等到西门庆回来,温秀才又穿戴整齐去等候,写了一封长信,想给琴童。琴童不敢接,说:“老爷刚从衙门回来,很累,在后边休息呢,我们不敢打扰。” 温秀才知道西门庆要疏远他,就去找倪秀才商量,搬家回去了。
正是:谁人汲得西江水,难洗今朝一面羞。
靡不有初鲜克终,交情似水淡长浓。自古人无千日好,果然花无摘下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