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曰:

种就蓝田玉一株,看来的的可人娱。多方珍重好支持,掌中珠。

傞俹漫惊新态变,妖娆偏与旧时殊。相逢一见笑成痴,少人知。

话说那天晚上,月娘和王姑子睡在一张炕上。王姑子问月娘:“您怎么一直没啥喜事啊?”月娘说:“又说喜事!前几天八月里,因为买了乔大户对面那房子,我们老是过去看看。上楼梯的时候,我脚下一滑,把个六七个月的身孕给摔掉了,到现在都没啥喜事!”王姑子说:“哎哟,七个月都成型了啊!”月娘说:“半夜里掉下来,我和丫头点灯仔细看了看,是个男孩子。”王姑子说:“哎,可惜了!怎么就滑倒了呢?是不是胎位不正?您要是能生个孩子,比别人强多了。你看前面那个六娘,结婚没多久就生了个儿子,多好啊!”月娘说:“儿女的事,全凭天意吧。”王姑子说:“也没啥大不了的,我们同行有个薛师父,会写符念咒,配药。前年陈郎中的妻子,也是中年没孩子,经常小产,好几次都没保住,也是吃了薛师父的符水药,现在生了个胖乎乎的儿子,一家子高兴坏了。就是需要一样东西很难找。”月娘问:“什么东西?”王姑子说:“要用孩子出生时裹着的胎衣,用酒洗干净,烧成灰,和符水药一起,挑个壬子日,偷偷地用黄酒空腹服用。算准日子,一个月就能怀上,准得很!”月娘说:“这个师父是男的还是女的?住在哪儿?”王姑子说:“她是位女尼,五十多岁了。以前住在地藏庵,现在搬到南首的法华庵当首座,道行很高!她熟读经书,还会讲金刚经、各种因果宝卷,说上一个月也说不完。主要是在大户人家走动,要是请她去,十天半个月都回不来。”月娘说:“你明天请她来一趟吧。”王姑子说:“我知道,我帮你讨要符水药。只是那胎衣不好找,这儿找不到。这样吧,您不如把之前那个孩子的衣物借来用用吧。”月娘说:“怎么能损害别人来成全自己呢?我给你银子,你慢慢帮我再找吧。”王姑子说:“这个只有问老娘要,她才有。我帮你准备符水药,您吃了肯定管用。难得您明天又能怀上,不管生多少个,十个星星都比不上月亮!”月娘叮嘱道:“你可别跟别人说。”王姑子说:“好奶奶,我傻了吗?我会跟别人说吗!”说了会话,就睡了。一夜过去。

第二天,西门庆从庙里回家,月娘才起床梳头。玉箫端来衣服,月娘坐下。月娘说:“昨天家里六姐等你来祝寿,你怎么没来?”西门庆解释说醮事还没结束,吴亲家晚上费心,摆了好多桌酒席——“吴大舅先来了,留住了我和花大哥、应二哥、谢希大。还有两个小优儿弹唱,我们喝了一夜酒。今早我就先回城了,应二哥他们还在喝酒呢。”说完,玉箫递上茶,西门庆喝了。他没去衙门,走到前边的书房,歪在床上就睡着了。潘金莲、李瓶儿梳洗打扮后,抱着孩子出来,都到上房喝茶。月娘对李瓶儿说:“他爹今天在家,我在前边叫他喝茶吃点心,他不吃。现在有饭了,你把你家小道士给他穿上衣服,抱到前边给他爹看看。”潘金莲说:“我也去,我给他道士打扮打扮。”于是她戴上销金道髻,穿上道袍,戴上符牌,穿上小鞋袜,就要抢着抱孩子。月娘说:“叫他妈妈抱吧,你那蜜褐色桃绣裙子别弄脏了。”于是李瓶儿抱着官哥儿,潘金莲跟着,来到前边西厢房。书童看见她们掀帘,赶紧躲开了。金莲看见西门庆脸朝里睡着,指着孩子说:“老东西,你睡得真香!小道士自己来请你了。大妈妈房里摆好饭了,叫你吃饭,你还不起,还睡!”西门庆喝了一夜酒,哪管天上地下,呼呼大睡。

金莲和李瓶儿一人一边坐在床上,把孩子放在他面前,没一会儿就把西门庆弄醒了。他睁开眼看见官哥儿穿着道袍在他面前,高兴地眉开眼笑。连忙抱过来,亲了亲。金莲说:“这么脏的嘴亲孩子!小道士吴应元,你给他喝口水,你跟他说昨天在田里耕地,今天怎么这么困,大白天睡觉?昨天五妈一直等着你,你胆子真大,不来给五妈磕头。”西门庆说:“昨天醮事散得晚,晚上谢客,喝了一夜酒。今天这酒劲还没过,在这儿睡会儿,还得去尚举家喝酒。”金莲说:“你去,早点回来,我等你。”李瓶儿说:“他大妈妈摆好饭了,还做了酸笋汤,请你吃饭。”西门庆说:“我现在不想吃,我去喝点汤吧。”于是起身去了后边。

潘金莲见他走了,一屁股坐在床上,脚蹬着地炉子说:“原来是个火炕。”伸手摸了摸被褥,“真暖和。”她看见旁边桌上放着个烘砚瓦的铜丝火炉,随手拿过来,说:“李大姐,那边香几上牙盒里的甜香饼,你拿些来给我。”一边揭开,拿几个放在火炕上烤,一边夹在腿间,用裙子裹着,暖暖身子。坐了一会儿,李瓶儿说:“咱们进去吧,他爹吃完饭该出来了。”金莲说:“他出来又怎样?怕他吗!”于是两人抱着官哥儿,进了里屋。过了很久,西门庆吃完饭,吩咐备马,午后去尚举家喝酒。潘姥姥先去了。

话说傍晚,王姑子要回家了。月娘偷偷给了她一两银子,让她别告诉大师姑,赶紧请薛姑子带来符药。王姑子收了银子,对月娘说:“我这次回去,十六天后才回来。帮你把那东西弄到手。”月娘说:“行,你只要帮我办妥了,我谢你还来不及呢。”于是王姑子告辞离开了。各位看官,你们要知道,那些大户人家里的尼姑、牙婆,绝对不能轻视。她们在深宫大院里,跟那些妇女们在一起,表面上谈经论道,背地里却暗送秋波,什么事都干得出来!有诗为证:

最有缁流不可言,深宫大院哄婵娟。此辈若皆成佛道,西方依旧黑漫漫。

金莲傍晚走到梳妆台前,解下头发,梳了个盘发髻,把脸涂得白白的,嘴唇抹得红红的,戴上金坠子、贴花,再戴上金箍儿,换上红织金的衣服,配上翠蓝色的裙子,打扮得像个小丫头似的,准备去哄哄月娘她们玩玩。她叫人把李瓶儿叫来给她看看。李瓶儿笑得前仰后合,说:“姐姐,你打扮起来,真像个小丫头!我这屋里有红布手巾,给你蒙着头。等会儿我出去,就对她们说你爹又找了个丫头,吓唬吓唬她们,她们准信!”春梅打着灯笼走在前面,走到仪门的时候,碰见了陈敬济,笑着说:“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五娘在搞鬼!”李瓶儿喊着:“姐夫,你过来,我跟你说一声,你先进去见她们,就照我说的办。”敬济说:“我有办法哄她们。”于是他先进了上房。大家都坐在炕上喝茶,敬济说:“娘,您看,爹白白花了薛嫂子十六两银子,买了个二十五岁,会唱歌跳舞的姑娘,刚才坐着轿子送来了。”月娘说:“真的?薛嫂子怎么不先来跟我说?”敬济说:“她怕您骂她,轿子送到大门就走了。那丫头已经被她们领进去了。”大妗子还没说话,杨姑娘说:“官人已经有这么多姐姐了,还要她来做什么?”月娘说:“好奶奶,您别管!有钱就买一百个,有什么稀奇的?我们这些老婆就像当兵的——都是凑数的!”玉箫说:“我去看看。”只见月光下,春梅打着灯笼走在前面,后面是来安儿也打着灯笼,李瓶儿跟在后面,蒙着头,穿着红衣服进来了。孟玉楼、李娇儿都赶紧出来看。过了好一会儿,她们才进了屋。玉箫挨着月娘说:“这是主子,还不快磕头!”说着就揭开了盖头。潘金莲像插蜡烛一样磕了个头,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玉楼说:“好丫头,不给你主子磕头,倒先笑了!”月娘也笑了,说:“这六姐真是成精了!把我们都给骗了。”玉楼说:“我不信。”杨姑娘说:“姐姐,你怎么看出她不信的?”玉楼说:“我们六姐平时磕头,都是磕完头起来,倒退两步再拜。”杨姑娘说:“还是姐姐看得准,您说不信,我就信了。”李儿说:“我也信了。刚才没揭盖头的时候,她自己就笑了,根本认不出来。”正说着,只见琴童抱着个毡包进来说:“爹回来了。”孟玉楼说:“你藏到明间去。等他进来,我再哄哄他。”

一会儿,西门庆回来了,杨姑娘、大妗子出去了,西门庆进了屋,坐在椅子上。月娘在一旁没说话。玉楼说:“今天薛嫂子坐着轿子送来一个二十岁的丫头,说是您让她买的,您这么大年纪了,还管这些事?”西门庆笑着说:“我哪让她买丫头了?是那老妖精骗你们的!”玉楼说:“您问大姐姐啊?那丫头就在这儿,我没骗你。不信,我叫她出来给您看看。”于是她叫玉箫:“你去把那个新来的丫头拉进来,见见你爹。”玉箫捂着嘴笑,又不敢去拉,往前走了走,又回来了,说:“她不肯来。”玉楼说:“我去拉,这么大胆的奴才,还没动她,她就敢跟主子对着干,真是不听话!”说着就走到明间。只听她说:“你这坏丫头,我真想骂你!你不进去,光拉人,拉都拉不着!”玉楼笑着说:“好奴才,哪个家教的你这么没规矩,不进来见主子磕头!”说着就把她拉进来了。西门庆在灯光下睁眼一看,原来是潘金莲梳着盘发髻装扮成丫头的模样,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了。金莲就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玉楼说:“好大胆的丫头!刚来就如此放肆,大大咧咧地坐在主子面前!”月娘笑着说:“趁着你主子在家,快给他磕个头吧。”金莲不动,走到月娘的里屋,把簪子取下来,重新梳上头发出来了。月娘说:“好个淫妇,跟谁学的坏毛病,又梳上头发了!”大家都又笑了起来。月娘对西门庆说:“今天乔亲家那边,派乔通送来了六张请帖,请我们十二号去吃赏灯酒。明天我们是不是先送些礼过去?”西门庆说:“明天早上让来兴买四盘菜、一坛好酒送过去就行了。明天咱们家也发请帖,十四号请乔家娘子,还有周守备娘子、荆都监娘子、夏大人娘子、张亲家母。大妗子不用回去了。让贲四叫几个放烟火的人来,准备几套烟火。再把王皇亲家一起演戏的小厮叫来,演一出《西厢记》。再把吴银儿、李桂姐接来。你们在家赏灯喝酒,我和应二哥、谢子纯去狮子街楼上喝酒。”说完,不一会儿就摆上了酒。

潘金莲给西门庆他们敬酒,姐妹们一起喝了一轮。西门庆看见潘金莲打扮得像个丫鬟,灯光下浓妆艳抹的,心里就起了邪念,不停地朝她使眼色。潘金莲明白他的意思,就回房间里去了头饰,挽起了杭州式的发髻,重新扑了粉,又点了点嘴唇。早就预备好一桌丰盛的酒菜在房间里等着了。一会儿,西门庆果然来了,看见潘金莲还挽着发髻,心里很高兴,搂着她坐在椅子上,两人说笑着。没多久,春梅端上酒菜。潘金莲又给他敬酒。西门庆说:“小妖精,刚才已经敬过了,怎么又让你费心了?”潘金莲笑着说:“刚才那是在大家一起喝,这杯酒是我自己敬你的,年年都让你破费,你可别抱怨啊。”把西门庆乐得合不拢嘴,连忙接了酒,搂在怀里,让她坐在自己腿上。春梅倒酒,秋菊上菜。潘金莲问:“我问你,十二号乔家请客,咱们都去吗?只让大姐去?”西门庆说:“人家都发了请帖了,你们怎么不去?明天让奶妈抱着孩子也去转转,省得在家哭着找娘。”潘金莲说:“大姐他们都有衣服穿,我只有那么几件旧衣服,没一件像样的。你把从南方新弄来的那些料子,分几件给我们做衣服吧!一直放着,难道还能生出小娃娃来不成?明天咱们家摆酒,请各位太太,咱们也好见见她们,别让人笑话。我说了半天了,你却装聋作哑的。”西门庆笑着说:“既然这样,明天就叫赵裁缝来,给你们做几件吧。”潘金莲说:“等到明天叫裁缝做,就差两天了,做出来也晚了。”西门庆说:“跟赵裁缝说,多带几个人来,给你们赶制两三件就够了,剩下的慢慢再做也不迟。”潘金莲说:“我早就跟你说过了,好歹挑两套颜色鲜艳的给我,我哪能跟她们一样,我身上你都没给我做过什么像样的衣服。”西门庆笑着说:“你这小妖精,真是个磨人的小妖精。”两人边说边喝,直到深夜才上床。两人如同被窝里的鸳鸯,帐中的鸾凤,缠绵了一夜。

第二天,西门庆从衙门回来,打开箱子,拿出从南方织造的罗缎布料。每人做一件妆花通袖袍,一套遍地锦衣服,一套妆花衣服。只有月娘是两套大红通袖遍地锦袍,四套妆花衣服。在客厅里,他让琴童叫赵裁缝来。赵裁缝见了西门庆,连忙磕头。桌上铺着毡子,拿出剪刀尺子,先裁月娘的:一件大红遍地锦五彩妆花通袖袄,兽朝麒麟补子缎袍;一件玄色五彩金边葫芦样鸾凤穿花罗袍;一套大红缎子遍地金通麒麟补子袄,翠蓝宽拖遍地金裙;一套沉香色妆花补子遍地锦罗祆,大红金枝绿叶百花拖泥裙。其余李娇儿、孟玉楼、潘金莲、李瓶儿四个都裁了一件大红五彩通袖妆花锦鸡缎子袍,两套妆花罗缎衣服。孙雪娥只有两套,没有袍子。一会儿工夫一共裁了三十件衣服。给了赵裁缝五两银子做工钱。同时叫了十几个裁缝在家赶制,这事儿就不多说了。正是:

金铃玉坠妆闺女,锦绮珠翘饰美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