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庆和潘金莲洗完澡睡了,春梅在穿廊纳鞋。她看见琴童鬼鬼祟祟地张望,就问他什么事。琴童指指院子里跪着的秋菊,春梅骂他磨磨唧唧,让他赶紧说。琴童这才说,看坟的张安在外面等西门庆。春梅让他等等,别吵醒西门庆和潘金莲。琴童出去等了一会儿,又回来问西门庆醒了没,春梅又把他骂了一顿,让他再等等,实在晚了就明天再来。

西门庆在屋里听见了,叫春梅进来问怎么回事。春梅说了张安的事,西门庆穿衣起来。潘金莲问张安来干嘛,西门庆说张安说赵寡妇要卖地,三百两,他打算出二百五十两。买了这块地,就能和自家坟地连起来,盖几间房,弄个花园、井亭什么的,花不了几个钱,挺划算的。潘金莲同意了,西门庆就去见张安了。

潘金莲起来打扮,然后出来想打秋菊。春梅叫琴童来,潘金莲说琴童拿冷酒给西门庆喝,骂他没大没小,要打他二十板子。打到十板子的时候,李瓶儿过来劝住了,只打了十板子。然后李瓶儿说老潘买了十五岁的丫头,七两五钱银子,让潘金莲过去看看。潘金莲和李瓶儿一起去了,李娇儿说是西门庆买的,改名叫夏花儿,在家里使唤。

来保和吴主管押送西门庆的寿礼,天气很热,路途艰辛。到了东京万寿门外,他们找了客栈住下。第二天,他们带着礼物来到蔡太师府。来保让吴主管看着礼物,自己进去报信。守门官吏问他是谁,来保说是西门员外的家人,送寿礼来的。守门官吏骂了他一顿,说太师府岂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这么称呼的。这时,一个认识来保的人出来打圆场,说这是新来的官吏,不认识他。他建议来保给官吏一些钱打点一下。

来保给了其中一人一两银子,那人说不够,还要给另外两个官吏也送点。来保又给了每人一两银子。官吏这才态度好些,说等他去通报翟管家。等了很久,翟管家出来了,来保赶紧行礼。翟管家问他来干嘛,来保递上拜帖和礼物,并提到了之前盐客王四的事,感谢翟管家的帮忙。翟管家收下了礼物,并让把寿礼抬进去,让来保在二门西首的倒座等候。一会儿,一个小童送来了茶。

不多时,太师出来了。翟谦先向太师禀报,然后让来保和吴主管上前见礼,跪在台阶下。翟谦先把寿礼的帖子递给太师看,来保和吴主管则抬着礼物。只见金灿灿的金壶玉盏,白花花的玉雕仙人,锦绣蟒袍,五彩缤纷;南京的绸缎,金碧辉煌。上好的酒肉,都封好了;新鲜的水果,堆满了盘子。太师看着这些礼物,表面上却说:“这些礼物太贵重了,你们还是拿回去吧。”来保他们吓得赶紧磕头,说:“小的主人西门庆,没什么孝心,这些都是些微薄的礼物,献给老爷赏人的。”太师说:“既然这样,那就让下人收下吧。”旁边伺候的人,就把礼物都收了起来。太师又说:“前几天沧州客人王四他们的事,我已经派人写信给巡抚大人了。结果怎么样了?”来保说:“承蒙老爷恩典,信到了之后,那些盐商都放出来了。”太师又对来保说:“多次承蒙你主人费心,没什么东西可以回报,怎么办呢?你主人有没有什么官职?”来保说:“我家主人只是个普通老百姓,哪有什么官职?”太师说:“既然没有官职,朝廷前几天赏赐给我几张空白的官职任命书,我给你主人在山东提刑所安排一个理刑副千户的职位,顶替千户贺金的空缺,怎么样?”来保赶紧磕头谢恩说:“承蒙老爷如此大的恩典,我家主人全家粉身碎骨也报答不了您的恩情!”于是让人把书案抬过来,当场签署了一份空白的官职任命书,填上了西门庆的名字,职位是金吾卫左所副千户兼山东提刑所理刑副千户。太师又对来保说:“你们俩替我送来寿礼,辛苦了。”然后问:“跪在后面的是你什么人?”来保正要说是伙计,吴主管抢先说:“小的是西门庆的舅子,名叫吴典恩。”太师说:“你既然是西门庆的舅子,我看你仪表堂堂。”便叫人拿来一张任命书:“我在清河县给你安排个驿丞的职位,怎么样?”吴典恩吓得直磕头。太师又拿来一张任命书,把来保的名字填上,让他在山东郓王府做校尉。两人都磕头谢恩,领了任命书。太师吩咐他们明天一早去吏部和兵部登记,领取正式任命,限期上任。又吩咐翟谦在西厢房款待他们,给他们十两银子做路费。

话说当时徽宗皇帝在位,天下政治败坏,奸臣当道,奸佞之徒充斥朝堂。高俅、杨戬、童贯、蔡京这四个奸党,在朝中卖官鬻爵,收受贿赂,公开受贿,用秤称官位,明码标价。那些巴结奉承的人,很快就能升官;而那些正直廉洁的人,却多年得不到提拔。导致社会风气败坏,贪官污吏遍地都是,赋税繁重,百姓贫困,盗贼四起,天下大乱。若不是奸臣当权,中原大地也不会血流成河。

这时,翟谦把来保和吴主管请到厢房款待,摆了一大桌子酒菜让他们吃了个饱。翟谦对来保说:“我有一件事想请你主人帮忙,不知道你主人肯不肯答应?”来保说:“翟管家您说哪里话!承蒙您和老爷如此照顾,有什么事尽管吩咐,我们一定照办。”翟谦说:“不瞒你说,我答应老爷,每天只给他送一个女人。我年近四十,经常生病,身边没有侍候的人。想请你主人帮忙,在你们那边找个年轻貌美的女子,十五六岁左右的就行,帮我找一个送来。该付多少聘礼,我都会付清。”说完,递给来保一封信和回信,又给了他们五两银子做盘缠。来保再三推辞,说:“老爷刚才已经赏赐过了,翟管家您还是收回去吧。”翟谦说:“那是老爷赏的,这是我私下给你们的,不用推辞。”酒足饭饱后,翟谦说:“我现在给你安排个办事人员,和你一起去办理手续,明天一早好去吏部和兵部登记,领取正式任命,免得你明天还要跑一趟。我已经打过招呼了,部门那边不敢耽搁你们的文书。”说着,叫来一个办事人员,名叫李中友:“你明天和他们一起去部门登记,领了正式任命后回来告诉我。”那办事人员和来保、吴典恩告辞,出了府门,来到天汉桥街上的白酒店里说话。来保请他们喝酒吃饭,又给了李中友三两银子,约定明天一早就先去吏部,再去兵部登记领取正式任命。大家都知道这是太师府里的人,谁敢耽搁,都赶紧办理。金吾卫太尉朱勔,立刻盖章签字,下发到下属部门,把来保的名字填在山东郓王府的差役名单上。又写了拜帖,送给翟管家。不到两天,事情就办完了。雇佣的办事人员起身,连夜回清河县报喜。诗云:

富贵必因奸巧得,功名全仗邓通成。

话说有一天,三伏天,西门庆在家中的聚景堂大凉棚里赏荷花,避暑饮酒。吴月娘和西门庆坐在上座,其他妾室和姐姐们坐在两边,春梅、迎春、玉箫、兰香四个家乐在旁边弹唱。这日的酒席盛况如何呢?只见:

盆栽绿草,瓶插红花。水晶帘卷虾须,云母屏开孔雀。盘堆麟脯,佳人笑捧紫霞觞;盆浸冰桃,美女高擎碧玉斝。食烹异品,果献时新。弦管讴歌,奏一派声清韵美;绮罗珠翠,摆两行舞女歌儿。当筵象板撒红牙,遍体舞裙铺锦绣。消遣壶中闲日月,遨游身外醉乾乾坤。

老婆们正喝酒呢,李瓶儿突然不见了。月娘问绣春:“你妈去屋里干嘛去了?”绣春说:“我妈肚子疼,躺下了。”月娘说:“还不赶紧让她过来,别躺着了,来听听戏再走。”西门庆问月娘怎么回事,月娘说:“李姐姐突然肚子疼,在房间里躺着呢,我让小丫头去请她了。”然后对玉楼说:“李姐姐怀孕七八个月了,别让她累着了。”潘金莲说:“大姐姐,她哪是这个月啊?大概八月份才生,还早着呢!”西门庆说:“既然还早,就让丫头去请你六娘来听戏吧。”一会儿,李瓶儿来了。月娘说:“别着凉了,喝点热酒吧,保准没事。”不一会儿,大家面前都斟满了酒。西门庆让春梅唱“人皆畏夏日”给他听。春梅她们四个开始演奏,唱起了“人皆畏夏日”。李瓶儿在酒席上一直皱着眉头,还没等唱完就回房间去了。月娘听着歌,心里不安,就让小玉去房间看看。小玉回来报告说:“六娘肚子疼,在床上翻来覆去呢。”月娘急了:“我就说嘛,六姐还说早呢!还不赶紧叫人去请蔡老娘!”西门庆赶紧吩咐平安:“快去!赶紧请蔡老娘来!”于是大家都没心思喝酒了,都去李瓶儿房间看她。

月娘问李瓶儿:“李姐姐,你感觉怎么样?”李瓶儿说:“大娘,我胸口到小肚子一直往下坠着疼。”月娘说:“你起来,别睡着,小心把孩子弄坏了。老娘请来了,就没事了。”过了一会儿,李瓶儿疼得更厉害了。月娘又问:“谁去请老娘了?怎么还没来?”玳安说:“老爷让我去了。”月娘骂道:“这笨蛋,你还不赶紧去迎接!白白没安排好,派个小奴才去,一点效率都没有。”西门庆让玳安赶紧骑骡子去。月娘说:“这种紧急情况,还磨磨唧唧的。”潘金莲见李瓶儿要生孩子了,心里多少有点不痛快。她在房间里看了一会儿,把孟玉楼拉出来,两人站在西厢房檐柱下乘凉聊天,说:“哎哟哟!热热闹闹挤了一屋子人,又不是谁家生孩子,都紧张得跟什么似的!”过了一会儿,蔡老娘来了,问大家:“哪位是女主人?”李娇儿指着月娘说:“这位大娘。”蔡老娘赶紧磕头。月娘说:“姥姥,您别这样。怎么这么才来?看看这位娘子,是不是要生了?”蔡老娘摸了摸李瓶儿的肚子,说:“是时候了。”然后问:“大娘准备好了接生用的东西和草纸吗?”月娘说:“准备好了。”就叫小玉:“去我房间拿东西!”

再说玉楼看见老娘来了,就对金莲说:“蔡老娘来了,咱们不去看看吗?”金莲不情不愿地说:“你要看你去,我不看。她是有孩子的女人,命也好,谁不看她?之前我不小心说了一句‘大概八月份的’,让大姐姐白高兴一场。想想真是莫名其妙,气了我半天。”玉楼说:“我也是说她六月生的。”金莲说:“这次你也跟着瞎说!我跟你说:她从去年八月开始,也不是黄花闺女,当年怀孕,入门就养着。一个结婚后的女人,男人不知道见过多少,也要一两个月才能生孩子,就说是咱们家孩子?我说错了吗?如果是八月份的孩子,还有咱们家的一点影子;如果是六月的,那可就差远了!迷路了,上哪找犊子去?”正说着,小玉抱着草纸、接生用的东西和小褥子来了。孟玉楼说:“这些是大姐姐早就准备好的,今天先借来应急。”金莲说:“一个是大老婆,一个小老婆,明天两个一起养孩子,十个也养不出来,零零散散的也行。咱们就像买了只不下蛋的母鸡,不吃掉我还能咋办!”又说:“瞎高兴什么,没的狗咬尿泡!”玉楼说:“五姐说什么呢!”之后见她说话没头没脑的,就低着头弄裙带子,不理她。一会儿,孙雪娥听说李瓶儿生孩子了,慌慌张张地跑来看,结果在黑暗中差点被台阶绊倒。金莲看见了,对玉楼说:“你看这献殷勤的小丫头!慢慢走,慌什么?抢命啊!黑影里绊倒了,磕掉牙也是钱!生下孩子后,明天赏你个纱帽戴戴!”过了一会儿,只听屋里“哌”的一声,孩子生下来了。蔡老娘说:“告诉当家的,讨喜钱,生了个儿子。”吴月娘告诉了西门庆。西门庆赶紧洗手,在天地祖先牌位前上香,祈求母子平安。潘金莲听见生了孩子,全家都高兴坏了,她却越发生气,径自回房间,关上门哭去了。时宣和四年戊申六月初三日。正是:

不如意事常八九,可与人言无二三。

蔡老娘接生完孩子,剪断脐带,埋好胎盘,熬了一些安神汤,让李瓶儿喝了,安顿好孩子。月娘让老娘在后面吃饭。临走,西门庆给了她五两银子,答应洗三那天还给她一匹缎子。蔡老娘千恩万谢地走了。

那天,西门庆进屋一看,哇,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婴儿正躺在那里,他高兴坏了!家里人都乐开了花。晚上,西门庆就在李瓶儿的房间休息,还不时地去看孩子。第二天,天还没亮,他就起床了,准备了十副盒子,让小厮分别送到亲戚朋友家送喜面。应伯爵、谢希大听说西门庆生孩子了,赶紧送喜面来道喜,那叫一个急啊,两步并一步地赶过来。西门庆把他们请到屋里吃面。刚送走他们,西门庆正要让小厮去请媒婆找奶妈,薛嫂子就领着一个奶妈来了。原来这奶妈是个穷人家的媳妇,三十岁,最近孩子死了,还不到一个月。她男人当兵去了,没人照顾孩子,所以就打算六两银子把孩子卖了。月娘觉得这奶妈看着挺干净利索的,就对西门庆说,花六两银子把她留下吧,就叫她如意儿,让她照顾孩子。还叫来老冯,让他暗地里照看着奶妈,每个月给五钱银子,负责她的衣食住行。

这天正热闹着呢,突然有人报信:“来保和吴主管从东京回来了,在门口呢!”一会儿工夫,两个人就进来了,向西门庆报喜。西门庆问:“啥喜事啊?”两个人就把他们在东京给蔡太师送礼的事,从头到尾详细说了:“老爷看见礼物可高兴了,说:‘我多次受你主人的礼物,没什么好回报的。’朝廷就赏赐了几张空缺的官职文书,给爹一张,把爹的名字填在金吾卫副千户的职位上,就在这儿提刑所当差,顶替贺老爷的空缺。小的也升官了,做了铁铃卫校尉,在郓王府当差。吴主管升任本县驿丞。”说着,他们拿出三张官印文书,还有吏部、兵部的勘合文书和官服,放在桌上给西门庆看。西门庆一看上面盖着好多印章,朝廷正式任命他为副千户,心里那个高兴啊,眉开眼笑,喜上眉梢。他把朝廷的任命书拿给吴月娘他们看,说:“太师大人提拔我,让我做了金吾卫副千户,那是五品官啊!你也能跟着沾光,做了五品官夫人。吴主管做了驿丞,来保做了郓王府校尉。吴神仙帮我算的没错,戴上纱帽指日可待,今天终于实现了!不到半个月,两件喜事都实现了!”他又对月娘说:“李大姐生的这孩子真结实,三天洗了三次澡了,就叫他官哥儿吧!”来保进来给月娘他们磕头,说了回话。西门庆吩咐第二天一早就把文书送到提刑所衙门,通知夏提刑。吴主管也说第二天一早就把文书送到县里,然后就告辞回家了。

第二天,洗三仪式结束,大家都知道西门庆第六个老婆又添了个娃儿,还没过三天,就又有了这么好的事,官运亨通,平地做了千户。谁不来巴结奉承?送礼祝贺的人络绎不绝,从早到晚就没断过。俗话说得好,时候到了,谁都来;时候不到,谁也不来!正应了那句话:

时来顽铁有光辉,运退真金无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