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西门庆在夏提刑家喝酒,看到宋巡按送礼,高兴坏了。夏提刑也特别热情,一直拦着劝酒,喝到半夜才让他回家。潘金莲早就在灯下等着,卸了妆,铺好床,点上香,洗漱完毕。西门庆一进门,她就赶紧帮他脱衣服。春梅泡了茶,伺候他喝了,才让他上床休息。潘金莲光着身子坐在床边,低着头,白生生的腿蜷着,换了双大红平底睡鞋。西门庆一看,立马起了色心,立马就硬了。他问潘金莲要那个,潘金莲赶紧从床底下摸出来给他。西门庆戴上,搂着潘金莲说:“今天咱们玩个‘后庭花’,你愿意吗?”潘金莲白了他一眼:“你这不要脸的,成天跟小厮们鬼混,现在又缠上我了?你去跟他们玩去!”西门庆笑着说:“小妖精,别装了!只要你答应,我还稀罕那些小厮干嘛?你心里喜欢的明明就是这个,来吧,保证让你舒服。”潘金莲被他缠得没办法……西门庆喊着:“好宝贝,叫出来,没事儿。明天给你买套漂亮的妆花纱衣服穿。”潘金莲说:“衣服倒是有,我昨天看到李桂姐穿的那件玉色线掐羊皮挑的金油鹅黄银条纱裙子,真好看,说是从城里买的。她们都有,就我没有。不知道要多少钱,你明天给我买一条吧。”西门庆说:“没问题,明天给你买!”……一夜云雨。

第二天,西门庆从衙门回来,安主事、黄主事派人来送请柬,说二十二日要在砖厂刘太监庄子上设宴,请他早点去。西门庆打发了来人,吃了早饭,刚出厅,就看见小周儿跪在地上磕头。西门庆说:“你来的正好,我正想梳头呢!”于是走到翡翠轩,坐在凉椅上,摘下帽子,散开头发。小周儿铺好梳子,给他梳头。一边梳一边说:“老爷今年肯定要升官发财,头发上的气色真好!”西门庆大喜。梳完头,又让他掏耳朵,捏肩膀。小周儿很会按摩,把西门庆弄得浑身舒坦。赏了他五钱银子,让他吃饭,然后去伺候哥儿剃头。西门庆就在书房的大理石床上睡着了。

那天杨姑娘起身,王姑子和薛姑子要回家。吴月娘把她们带来的盒子都装上蒸酥茶食,送她们出门。给了每个姑子五钱银子,两个小姑子还给了两匹小布。薛姑子嘱咐月娘:“壬子日把药吃了,肯定能怀孕。”月娘说:“薛姑子,您走了,八月是我的生日,到时候一定要来啊,我等着您呢!”薛姑子合掌道:“打扰了。菩萨保佑,我到时候一定来。”然后告辞。月娘和众人一直送到大门。月娘和大妗子回后院去了,玉楼、金莲、瓶儿、西门大姐、李桂姐抱着官哥儿在花园里玩。李瓶儿说:“桂姐,给我抱抱。”桂姐说:“六娘,没事,我想抱抱哥儿。”玉楼说:“桂姐,你还没去你爹新开的书房看看呢!”在花园里,金莲看到紫薇花开的正盛,摘了两朵给桂姐戴。她们顺着松墙走到翡翠轩,看到里面摆设的床帐屏风、书画琴棋,非常雅致。床上是纱帐银钩,冰簟珊枕。西门庆躺在床上睡得很香,旁边放着金丝小篆香炉,燃着一缕龙涎香。绿窗半掩,窗外芭蕉低垂。潘金莲在桌上摆弄他的香盒,玉楼和李瓶儿坐在椅子上,西门庆翻了个身,看见屋里都是女人,就问:“你们来干什么?”金莲说:“桂姐想看看你的书房,我们带她来看看。”西门庆抱着官哥儿逗了一会儿。这时画童来说:“应二爹来了。”众人都慌忙躲到李瓶儿那边去了。应伯爵走到松墙边,看见桂姐抱着官哥儿,说:“好啊!李桂姐在这里。”故意问:“你什么时候来的?”桂姐说:“讨厌!关你什么事,问那么多!”伯爵说:“小淫妇,不关我的事?亲我一下!”于是搂过来要亲嘴。桂姐一把推开他,骂道:“你这混蛋!要不是怕吓着哥儿,我这一巴掌扇死你……”西门庆出来看到,说:“你这条狗,吓着孩子了!”对书童说:“把哥儿送给你六娘。”书童赶紧抱走了。奶妈如意儿在松墙拐角等着,接了过去。伯爵和桂姐站着说话,伯爵问:“你的事怎么样了?”桂姐说:“多亏老爷可怜我,派保哥去东京帮我说了。”伯爵说:“好,好,那就放心了。”说完,桂姐就往后院去了。伯爵说:“小淫妇,过来,我还和你说话呢。”桂姐说:“我一会儿就来。”然后也往李瓶儿那边去了。

西门庆和伯爵刚坐下,西门庆就说:“昨天我在夏龙溪家喝酒,宋道长那边派人送礼,送了一头鲜猪。我怕放不住,今早赶紧让厨子处理了,用胡椒料把猪头炖了。你等着,我现在叫谢子纯来,咱们一起玩双陆,一起吃。”说着就让琴童去请谢子纯,“你告诉谢二爹,我在呢。”琴童答应着去了。伯爵就问:“徐家的银子要来了吗?”西门庆说:“那小子,真不是个东西,明天先给他二百五十两。你让他后天再来,不够的,我家里再凑给他。”伯爵说:“这样就好。估计他今天也会买些好东西来孝敬你。”西门庆说:“不用他费心了。”聊了一会儿,西门庆问:“老孙、祝麻子他们都发配走了吗?”伯爵说:“自从从李桂儿家抓出来后,在县里关了一夜,第二天,三个人一起戴着铁链,押解到东京去了。到了那里,还不知道能不能回来呢!就说他们整天就知道喝酒吃肉,好不容易吃点好的!这种苦头,也是他们自找的。这么热的天,戴着铁链走,又没盘缠,能有什么好下场。”西门庆笑着说:“活该!谁让他们整天跟着王家小厮瞎胡闹!自作自受!”伯爵说:“哥说的对。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他们怎么不找我和谢子纯?清白的就是清白,浑浊的就是浑浊。”

正说着,谢希大来了。行礼后坐下,一直扇着扇子。西门庆问:“你怎么满头大汗?”谢希大说:“哥,别提了。今天白白惹了一肚子气。一大早,老孙他妈跑到我家,说我欺负她。那个老不正经的老女人!她男人整天在院子里喝酒吃肉,挥霍钱财,她却跑来告状?谁不知道!她要钱,分给她一分钱用了吗?我跟她说了两句就出来了。没想到哥这儿叫我了。”伯爵说:“我刚才跟哥说的,新酒放在一起,清的清,浑的浑。当初咱们是怎么说的?我说跟着王家小厮,迟早要出事。现在怎么样?掉进这个坑里了,真是怨不得别人!”西门庆说:“王家那小厮,有什么本事?脑子还没长全呢,还养老婆!还不够咱们随便花掉的零花钱呢,真是丢人!”伯爵说:“他见过什么世面,跟哥你的那些事比起来,说出来能吓死他!”说完,小厮端茶上来了。西门庆说:“你们俩玩双陆。后面做了面条,我叫小厮端来咱们吃。”一会儿,琴童来摆桌子。画童用方盒端上四个小菜,还有三碟蒜汁、一大碗猪肉卤,一把银汤匙、三双筷子。摆好后,三个人坐下,然后端上三碗面,每个人自己浇卤,加上蒜醋。伯爵和谢希大拿起筷子,三下两下就吃了一碗。两个人一口气吃了七碗。西门庆两碗还没吃完,说道:“我的天,你们俩吃这么多!”伯爵说:“哥,今天这面是谁做的?又好吃又爽口。”谢希大说:“这卤做得真不错,我只是刚才吃过饭了,不然我还想再吃一碗。”两个人吃得热乎乎的,把衣服都脱了。看见琴童收拾东西,就说:“大官儿,到后面打点水来,咱们漱漱口。”谢希大说:“温茶也行,热的烫死人,凉的蒜味太重。”一会儿,画童端茶来了。三个人喝了茶,出来到院子里的花台边散步。这时,黄四家送来了四个盒子礼品。平安把东西拿进来给西门庆看:一盒新鲜的菱角、一盒新鲜的荸荠、四条冰镇的大鲥鱼、一盒枇杷果。伯爵看见了说:“好东西!他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我先尝尝。”他一把抓了好几个,给了谢希大两个,说道:“还有活到老死呢,还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呢!”西门庆说:“活该,还没供奉佛祖,就先吃了?”伯爵说:“什么没供佛,我只是尝尝而已。”西门庆吩咐道:“拿到后面收起来。从你三娘那里拿三钱银子赏他。”伯爵问:“是李锦送来的,还是黄宁儿?”平安说:“是黄宁儿。”伯爵说:“今天这小子走了狗屎运了,又赏他三钱银子。”西门庆看着他们两个玩双陆,就不再说什么了。

话说月娘、桂姐、李娇儿、孟玉楼、潘金莲、李瓶儿和大姐,都在后院吃过饭,坐在穿廊里。这时小周儿探头探脑地出现在影壁前,李瓶儿说:“小周儿,你来的正好!进来给小官人剃个头,他的头发都长了。”小周儿赶紧上前磕头,说:“刚才我爹让我来给小公子剃头。”月娘问:“六姐,你看看黄历,今天是好日子还是坏日子,适合给孩子剃头吗?”金莲让小玉拿来黄历,翻开看了看,说道:“今天是四月廿一日,庚戌日,金定娄金狗当值,宜祭祀、官带、出行、裁衣、沐浴、剃头、修造、动土,宜用午时——是个好日子!”月娘说:“既然是好日子,就让人打热水,你帮孩子洗洗头,让小周儿慢慢地给他剃。”小玉在一旁用汗巾接头发,才剃了几刀,小官人就哇哇大哭起来。小周儿一边哄着他一边剃,结果孩子哭得一口气憋住了,不吭声了,脸都憋红了。李瓶儿吓坏了,连忙说:“别剃了,别剃了!”小周儿吓得手忙脚乱,撒腿就跑。月娘说:“我就说这孩子不太老实,爱护头。我自己给他剪剪吧,白叫人来剃,剃得好吗!” 孩子憋了半天,终于哭出声来。李瓶儿这才放下心,拍着哄他,说:“好你个小周儿,胆子真大!白白跑来把哥哥的头剃成这样,剃得这么难看,欺负我哥哥!还不把家什拿回来,让我好好替哥哥出气!”说着,把孩子抱到月娘跟前。月娘说:“你这不听话的小东西,剃个头就把你吓成这样?剩下的头发,明天再剪。”逗了一会儿,李瓶儿把孩子交给奶妈。月娘吩咐道:“先别给他喂奶,等他睡一会儿再喂。”奶妈抱着孩子走了。这时来安儿进来取小周儿的剃头工具,说小周儿吓得脸色发黄。月娘问:“他吃饭了吗?”来安说:“吃了,他爹赏了他五钱银子。”月娘对来安说:“你拿一碗酒给他送去。把他吓成这样,不容易挣这几个钱!”小玉赶紧筛了一碗酒,又拿了一碟腊肉,让来安给他送去。

吴月娘让金莲看黄历:“你看看,什么时候是壬子日?”金莲看了看,说:“二十三日是壬子日,芒种五月节。”然后问:“姐姐你问这个干嘛?”月娘说:“没什么,随便问问。”李桂姐接过黄历看了看,说道:“二十四日,哎呀,是我娘的生日!我得回家。”月娘说:“上月初十是你姐姐的生日,已经过了。这二十四日,又是你妈的生日。你们家真是热闹,一天得过好几个生日:白天想钱,晚上想男人,早上是妈妈的生日,中午是姐姐的生日,晚上是自己生日。——怎么都挤一块儿了?趁着姐夫有钱,都过个生日吧!”桂姐只是笑,不说话。这时西门庆派画童来请,桂姐赶紧到月娘房里梳妆打扮,然后去了花园。

卷棚里已经摆好了八仙桌,桌上摆着两大盘烧猪肉和许多菜肴。大家吃了一会儿,桂姐在一旁斟酒,伯爵说:“你爹已经知道了,不是我逼你,人情已经打点好了。你爹也替你在县里说了情,不会再找你了。这都是谁的功劳?还得亏我再三求你爹,他才答应的。他凭什么肯替你说情?你唱个你喜欢的曲儿,我下酒,也算是报答我的恩情吧。”桂姐笑着骂道:“你这老东西,脸皮真厚!我爹会信你的话?”伯爵说:“你这小妖精!你还没出家,就先打和尚。想吃饭,就别得罪厨师!你敢说和尚没丈母娘,我就收拾不了你!别笑话我,我还很厉害呢。”桂姐拿起扇子,用力在他身上打了兩下。西门庆笑着骂道:“你这小子,明天咱们再来算算这笔账,看看到底是谁对谁错。”笑了一会儿,桂姐慢慢拿起琵琶,放在膝上,启唇开唱:

【黄莺儿】谁想有这一种。减香肌,憔瘦损。镜鸾尘锁无心整。脂粉倦匀,花枝又懒簪。空教黛眉蹙破春山恨。

伯爵说:“你们当初感情那么好,现在为了他受点惊吓,也不该抱怨啊。”桂姐说:“你胡说什么!”──

最难禁,谯楼上画角,吹彻了断肠声。

伯爵说:“肠子没断,这次回来,你的线断了,你们两个别提了。”桂姐用力打了伯爵一下,骂道:“你这坏东西,今天我真生气了,净胡说八道!”──

【集资宾】幽窗静悄月又明,恨独倚帏屏。蓦听的孤鸿只在楼外鸣,把万愁又还题醒。更长漏永,早不觉灯昏香烬眠未成。他那里睡得安稳!

伯爵说:“你这傻丫头,他怎么睡不安稳?又没把他抓走。他还在家里睡觉呢。你躲在他家,天天抱着羊皮,等着东京人来,才能安心。”桂姐被他气急了,说:“爹,你看应花子,不知道怎么了,老是缠着我。”伯爵说:“你这次才认爹了?”桂姐不理他,弹着琵琶又唱:

【双声叠韵】思量起,思量起,怎不上心?无人处,无人处,泪珠儿暗倾。

伯爵说:“一个人尿床。有一天,他娘死了,他在灵前守孝睡觉。睡晚了,又尿床了。有人看见褥子湿了,问怎么回事,那人答不上来,只说:‘你不知道,我晚上眼泪从肚子里流出来了。’——就和你一样,说不出口,只能偷偷哭。”桂姐说:“没脸没皮的东西,你看见了?气死我了!”──

我怨他,我怨他,说他不尽,谁知道这里先走磙。自恨我当初不合他认真。

伯爵说:“傻姑娘,你年纪也不小了,三岁小孩儿都哄不住,何况是那些玩浪漫的公子哥儿?你和他认真?算了吧,听我唱个南曲儿给你听:‘风月的事,我跟你说:这年纪,真真假假都说不准。每个人都鬼精鬼精的,每个人都老练得很,用计谋把傻瓜蒙在鼓里。老女人只想骗钱,年轻姑娘非得拼命往前冲。苦啊,像跳河一样;愁啊,像找不着北一样。啥时候才能把这破事做完,就算让我变成驴变成马,我也不干这营生了。’” 他这一唱,把桂姐都唱哭了。西门庆拿起扇子打伯爵的头,笑着骂道:“你这缺心眼的家伙!活生生把你给气死了。”然后对桂姐说:“你唱,别理他。”谢希大说:“应二哥,你真没意思!今天上上下下就欺负我干女儿。你再胡说,小心嘴巴上长个大疮!”

桂姐过了一会儿拿起琵琶,又唱道:

【簇御林】人都道他志诚。

伯爵刚要说话,被谢希大捂住了嘴,说:“桂姐你唱,别理他!”桂姐又唱:

却原来厮勾引。眼睁睁心口不相应。

谢希大把手放开,伯爵又说:“要是心口相应就好了。现在心口不相应,倒是在虎口里相应了。不多,也就三两柱香的时间。”桂姐说:“你看见了?你眼睛瞎了?”伯爵说:“我没看见,在乐星堂里不是吗?”西门庆和其他人全都笑起来了。桂姐又唱:

山盟海誓,说假道真,险些儿不为他错害了相思病。负人心,看伊家做作,如何教我有前程?

伯爵说:“前程也别指望他了,明天,他准得被抓去问罪。”桂姐又唱:

【琥珀猫儿坠】日疏日远,何日再相逢?枉了奴痴心宁耐等。想巫山云雨梦难成。薄情,勐拼今生和你凤拆鸾零。

【尾声】冤家下得忒薄幸,割舍的将人孤另。那世里的恩情翻成做话饼。

唱完,谢希大说:“好了,好了。让画童把琵琶拿走,我敬桂姐一杯酒,消消气。”伯爵说:“我来添菜。我本事不行,只能勤快点儿。”桂姐说:“滚一边去,谁理你!你打了人,现在又来献殷勤。”谢希大给桂姐连着倒了三杯酒,拉伯爵说:“咱们还有两盘双陆,来玩吧。”于是两人又玩双陆。西门庆给桂姐使了个眼色,就往外走。伯爵说:“哥,你到后面去,带点香茶出来。刚才吃了点蒜,现在有点反胃。”西门庆说:“我哪有香茶!”伯爵说:“哥,你还哄我呢,杭州刘学官送了你不少,你一个人吃也不好。”西门庆笑着往后去了。桂姐也走了出来,在太湖石边摘花戴,就不见了。伯爵和谢希大连着玩了三盘双陆,等西门庆半天没出来。伯爵问画童:“你爹在后面干什么呢?”画童说:“爹在后面,马上就出来。”伯爵说:“马上就出来?有点古怪!”然后对谢希大说:“你在这儿坐着,我去找他。”谢希大就和书童下象棋。

原来西门庆去了李瓶儿的房间,吃了药就出来了。在木香棚下看见李桂姐,就拉到藏春坞雪洞里,把门关上,坐在矮床上,搂着桂姐,桂姐坐在他腿上……两人就……了。应伯爵在各个亭子里找了一圈,没找到,从滴翠岩的小洞穿过去,到了木香棚,穿过葡萄架,到松竹深处,藏春坞边,隐隐约约听到有人笑声,却不知道在哪儿。伯爵慢慢地靠近,掀开帘子,看见两扇洞门虚掩着,就在外面偷听。听到桂姐颤抖的声音,身子迎合着西门庆,喊着:“快点,别让人来了。”伯爵突然大喊一声,推开门进去,看见西门庆正……着桂姐,说:“赶紧用水泼泼,把这俩搂抱的,搂到一块儿去了!”李桂姐说:“吓死我了,你突然进来!”伯爵说:“快点?容易吗!也得值这个价钱。怕人看见,我才来的。过来,让我亲一口。”西门庆说:“你这缺心眼的,快滚吧,别捣乱!我怕小厮看见。”应伯爵说:“小荡妇,我求你求你。不然我就喊出来,连后院的嫂子们都知道。你既然认我做干爹了,好心让你躲两天,你又偷汉子。我教你还不成!”桂姐说:“滚吧,你这缺德的!”伯爵说:“我滚?我先亲一口。”于是他亲了桂姐一口,才走出来。西门庆说:“你这缺心眼的,还不带上门!”伯爵一边走一边把门带上,说:“我儿,你们俩尽管捣腾,捣腾,捣到地底也不关我的事。”走到松树底下,又转回来说道:“你答应我的香茶呢?”西门庆说:“你这缺心眼的,等下次我给你就是了,又来缠人!”伯爵这才笑着走了。桂姐说:“这没良心的家伙!”西门庆和桂姐在雪洞里足足干了一个时辰,吃了一颗红枣,才完事。有诗为证:

海棠枝上莺梭急,绿竹阴中燕语频。闲来付与丹青手,一段春娇画不成。

一会儿,两人穿好衣服出来。桂姐从袖子里掏出许多香茶藏起来。西门庆一身香汗,气喘吁吁的,走到马缨花下小便。李桂姐从腰里拿出镜子,放在月窗上,整理头发,然后走了。

西门庆从李瓶儿的房间出来,洗了洗手。伯爵问他要香茶,西门庆说:“你这小子,你最近不舒服,怎么还到处乱跑!”然后每个人都掐了一点茶叶给他。伯爵说:“就给我这么点儿!算了算了!等我去跟李家那小妖精要。”正说着,李铭来了,给他磕头。伯爵问:“李日新在哪儿?你打听他情况了吗?”李铭说:“我姐姐亏欠了爹您。这两天,县里也没人来催,就等京城那边发话呢。”伯爵问:“齐家那个小老婆出来了没?”李铭说:“齐香儿还在王皇亲家里躲着呢。我姐姐在爹您这儿好好的,谁敢来惹她?”伯爵说:“不然也麻烦,亏得我和你谢爹好说歹说劝你爹:‘你不帮衬他,他能怎么办!’”李铭说:“爹您这儿不管,那就完蛋了。我三婶那脾气,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伯爵说:“我记得这几天是他生日,咱们到时候去给你爹祝寿。”李铭说:“不用爹操心了。明天事情忙完了,三婶和姐姐,想请爹您坐坐。”伯爵说:“到时候,咱们再补祝寿就是了。”然后让李铭过来:“你帮我喝了这杯酒。我今天喝太多了,喝不下了。”李铭接过酒杯,跪下喝了个干净。谢希大又给他斟了一杯。伯爵问:“你吃饭了吗?”桌上还剩一些点心,谢希大又拿了两盘烧猪头肉和鸭子给他。李铭双手接过,吃了起来。伯爵又给他夹了半块鲥鱼,说:“我看你今年还没吃过这个呢,尝尝鲜。”西门庆说:“你这傻瓜,都给他吃光了,还留着干嘛?”伯爵说:“留着等会儿酒席散了,饿了再吃,我会饿肚子?你们不懂,江南这种鱼一年就这一季,吃到牙缝里都是香的。不容易啊!说句实话,就是朝廷都没吃过呢!要不是在我这儿,谁家能有?”

正说着,画童拿来了四个碟子鲜果:乌菱、荸荠、雪藕、枇杷。西门庆还没吃到嘴里,就被应伯爵一把抢了过去,直接塞袖子里了。谢希大说:“你也给我留几个。”也抢了一个碟子乌菱。只剩下藕在桌上了。西门庆拿一块放嘴里,剩下的给了李铭。吩咐画童再拿两个枇杷给李铭。李铭接了,然后开始弹筝唱歌。唱了一曲,伯爵又点歌,让他唱了一套《花药栏》。三个人一直吃到掌灯时分,又吃了绿豆白米粥才起身。伯爵说:“哥,我知道明天安主事请你,你没空。李四、黄三的事,我后天去见他们。”西门庆点点头,两人没等送,就走了。西门庆让书童收拾东西,就回孟玉楼房间休息去了。一夜无话。

第二天早上,西门庆没去衙门,吃了粥,穿戴整齐骑马,带着书童和玳安,出城南三十里,去刘太监庄上赴宴,这事儿就不多说了。

潘金莲见西门庆不在家,就和李瓶儿商量,把陈敬济输的三钱银子,又让李瓶儿添了七钱,让来兴买了一只烧鸭、两只鸡、一钱银子的饭菜、一坛金华酒、一瓶白酒、一钱银子的凉糕,让来兴媳妇整理好。金莲对月娘说:“大姐那天打牌,赢了陈姐夫三钱银子,李大姐又添了点,今天设宴请姐姐在花园里吃。”吴月娘就和孟玉楼、李娇儿、孙雪娥、大姐、桂姐等人,先在卷棚里吃了一顿,然后拿着酒菜,在山上的卧云亭下棋、射箭、喝酒玩乐。月娘想起问:“今天老爷怎么没来?”大姐说:“爹又派他去徐家催债去了,等会儿就回来。”

一会儿,陈敬济来了,给月娘等人行礼,就拉过大姐坐下。对月娘说:“徐家的银子要回来了,一共五百两,送到房间,玉箫收了。”于是大家喝酒聊天,喝了几杯之后,气氛更加热闹。月娘和李娇儿、桂姐下棋,玉楼等人起身去赏花玩耍。只有金莲独自摇着白团扇,到山后芭蕉林里乘凉。看见墙角草地上有一朵野紫花很漂亮,就去摘。没想到敬济有意,一眼看见了,悄悄跟过去,在背后说:“五娘,你找什么?这草地很滑,小心摔倒,我会心疼的。”金莲扭过头,斜着眼,笑着骂道:“你这死鬼,我摔倒了,你会心疼?不用你管!你跟着我做什么,不怕人看见?”然后问:“你买的汗巾呢?”敬济笑着从袖子里拿出来给她,说:“六娘的都在这里。”又说:“汗巾买了,你拿什么谢我?”于是金莲的脸挨着他,被金莲推了一下。没想到李瓶儿抱着官哥儿,如意跟着,从松树墙那边走来。见金莲拿着白团扇一挥,不知道是推敬济,只以为是赶蝴蝶,忙喊:“五妈妈,蝴蝶,别吓着官哥儿。”敬济赶紧躲到山里去了。金莲怕李瓶儿看见,故意问:“陈姐夫给汗巾了吗?”李瓶儿说:“他还没给我呢。”金莲说:“他刚才藏在袖子里,对着大姐姐不好给咱们,悄悄给了我。”于是两人坐在芭蕉丛下的花台石上,打开分了。两人坐了一会儿,李瓶儿说:“这里很凉快。”让如意:“你去迎春屋里拿孩子的枕头和凉席,还有骨牌,我和五娘在这儿玩骨牌。你在屋里看着。”如意去了。

一会儿工夫,迎春把枕头、席子和骨牌拿来了。李瓶儿铺好席子,把官哥儿放在小枕头上让他玩,自己则和潘金莲玩骨牌。玩了一局,李瓶儿让迎春去屋里拿壶好茶来。没想到盂玉楼在卧云亭看见了,招手叫李瓶儿过去:“大姐姐叫你过去说句话。”李瓶儿把孩子交给金莲看着,说:“我这就来。”金莲正惦记着陈敬济在洞里,哪还顾得上孩子,赶紧三步并作两步跑到洞口,对陈敬济说:“没人了,你出来吧。”陈敬济就让妇人进去看看蘑菇:“里面长出好多大蘑菇来了!”哄着妇人进了洞,然后就……咳咳,总之,两个人亲热起来了。

正巧这时候,李瓶儿走到亭子上,月娘说:“孟三姐和桂姐投壶输了,你来替她们投几局。”李瓶儿说:“没人看着孩子呢。”玉楼说:“六姐(潘金莲)在那儿看着呢,怕什么。”月娘说:“孟三姐,你去看看孩子吧。”李瓶儿说:“三娘,麻烦你了,干脆你把孩子抱过来吧。”然后对小玉说:“你去把孩子的席子和枕头拿来。”小玉和玉楼走到芭蕉树下,孩子躺在席子上,手舞足蹈地哭个不停,根本不知道潘金莲在哪儿。只见旁边一只大黑猫,看见人来了,嗖的一下跑掉了。玉楼说:“他五娘(潘金莲)去哪儿了?哎呀呀!把孩子丢在这儿,被猫吓着了!”潘金莲赶紧从雪洞里钻出来,说:“我在里面洗手呢,谁跑到那儿去了!哪有猫吓着他?你瞎说什么!”玉楼也没往洞里看,抱着官哥儿哄着往卧云亭去了。小玉拿着席子和枕头跟着去了。潘金莲怕她学舌,也屁颠屁颠地跟了上去。月娘问:“孩子怎么哭了?”玉楼说:“我去的时候,不知道哪来的一只大黑猫蹲在孩子旁边。”月娘说:“肯定把孩子吓着了。”李瓶儿说:“他五娘看着呢。”玉楼说:“六姐去洞里洗手去了。”潘金莲走过来说:“三姐,你怎么这么激动?哪来的猫啊!他大概是饿了,想吃奶哭,就赖上别人了。”李瓶儿见迎春把茶端来了,就让她叫奶妈来喂官哥儿奶。

陈敬济见没人,从洞里钻出来,沿着松树墙绕过卷棚,直接出去了。

正是:

两手噼开生死路。一身跳出是非门。

月娘见孩子不吃奶,只哭,就对李瓶儿说:“你把他抱回屋里,好好哄他睡吧。”于是大家也不喝酒了,都散了。原来陈敬济也没和潘金莲成事,事情不顺利,回到厢房里,心里很不痛快。

正是: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