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曰:
双双蛱蝶绕花溪,半是山南半水西。故园有情风月乱,美人多怨雨云迷。
频开檀口言如织,温托香腮醉如泥。莫道佳人太命薄,一莺啼罢一莺啼。
话说月娘把黄氏的遗嘱念完之后,各房都各自休息去了,咱们不说他们。就说潘金莲在角门那儿,碰上了西门庆,两个人一起回了房间。西门庆一进屋就坐在床上不动,潘金莲问他:“你怎么不脱衣服啊?”西门庆搂着潘金莲,笑嘻嘻地说:“我特意过来告诉你一声,我今晚要去李瓶儿那儿睡。你把那个,那个啥,你懂的,拿给我。”潘金莲骂道:“你这贼东西,在我这儿耍滑头,跟我说这些好话!我刚才没在角门那儿站着呢,你过去的时候怎么不耐烦了,现在又来问我?你跟那小妖精早商量好了吧,先让她送件皮袄,又来我这儿磕头。你这小贼,把我当什么了?在我手里玩花样?我还李瓶儿的时候,你就该把我活埋了!鸟儿不在窝里,我还不吃醋了!”西门庆笑道:“哪有这回事,他不来给你磕个头,你又要说他的不是。”潘金莲沉默了一会儿,说:“你去就去吧,不许你拿着那个东西去,跟那小妖精搞那些乱七八糟的,明天还要来我这儿睡觉,干净点儿!”西门庆说:“我习惯了,你不给我怎么办!”磨蹭半天,潘金莲把银托子给了他,说:“你要就拿着这个去。”西门庆说:“这个也行。”说着就接了过去,摇摇晃晃地往外走。潘金莲说:“你过来,我问你,你是不是要跟她长期睡一起?弄得那两个丫头都觉得不好意思。没事儿就睡一次,还让她单独睡?”西门庆说:“谁跟她长期睡?”说完就走了。潘金莲又把他叫回来,说:“你过来,我交代你点事,你急什么?”西门庆说:“又说什么?”潘金莲说:“我允许你去跟她睡就睡,不许你和她说闲话,让她在我们面前嚣张。我明天要是知道了,你就别进我这屋,我咬死你!”西门庆说:“你这小妖精,真烦人。”说完就去了李瓶儿那边。春梅对潘金莲说:“由他去吧,你管他干嘛?婆婆唠叨,媳妇烦心,到时候还跟你结仇,害了咱们娘俩。”说着就让秋菊关上角门,让卓儿摆好棋子。两个人就开始下棋了。
再说西门庆到了李瓶儿房间,掀开帘子。如意儿正和迎春、绣春在炕上吃饭,看见西门庆,赶紧跳起来。西门庆说:“你们吃吧。”然后走到明间,坐在李瓶儿影壁前的一张交椅上。一会儿,如意儿笑嘻嘻地走出来,说:“爹,这儿冷,您到屋里坐吧。”西门庆一把搂住她,亲了一口,然后走到床边坐下。火炉上烧着水,迎春赶紧沏茶给他喝。如意儿在炕边烤火站着,问道:“爹,您今天没喝酒,之前给娘准备的那桌菜和金华酒,还留着呢,要不要拿出来给您喝?”西门庆说:“你们吃饭吧,拿几个果盘来就行了,我不喝金华酒。”然后对绣春说:“你去拿个灯笼,到藏春坞书房,那还有一坛葡萄酒,你去问问王经要来,给我倒上。”绣春答应一声,拿着灯笼去了。迎春赶紧摆好桌子,端菜。如意儿说:“姐,你打开盒子,我给爹挑几样下酒的。”于是她们在灯下挑了几碟精致的果蔬,摆在桌上。过了一会儿,绣春把酒拿来了,打开后加热。如意儿倒进酒杯里,递给西门庆。西门庆尝了尝,味道非常好。如意儿就挨着桌子站着,侍候他喝酒,还亲自给他剥炒栗子下酒。迎春看明白了,就到后厨和绣春一起去了。
西门庆见没人了,就让如意儿坐在他腿上,搂着她一起喝酒。他解开如意儿的对襟袄子,露出她白皙的胸脯,用手摸着她的乳房,夸道:“我的宝贝儿,爹不是喜欢你别的,就喜欢你白净的皮肤,跟你娘一模一样,我搂着你就像搂着她一样。”如意儿笑道:“爹,还是娘的皮肤白。我见五娘虽然长得好看,皮肤也就那样,红白相间,不如大娘、三娘白净。三娘就是有点雀斑。倒是雪姑娘长得清秀,又白净。”又说:“爹,我有一件事想跟您说,迎春姐有一件正面戴的仙子要给我,她想跟您要娘家常戴的金赤虎,正月里戴的那种,爹您给她吧。”西门庆说:“你没有正面戴的,我让银匠用金子给你另外打一件,你娘的首饰匣子,你大娘都拿走了,怎么好意思跟她要。”如意儿说:“也好,您再给我另外打一件赤虎吧。”说着就跪下磕头道谢。两个人喝了半天酒。如意儿说:“爹,您也叫姐姐过来喝一杯,别惹她生气。”西门庆就叫迎春,没答应。如意儿亲自到厨房,说:“姐,爹叫你呢。”迎春这才过来。西门庆让如意儿倒了一杯酒给她,又夹了两筷子菜放在酒托上。迎春站在旁边,喝了。如意儿说:“你也叫绣春姐姐过来吃点。”迎春去了,回来说道:“她不吃。”就回炕上铺好被子,和绣春在厨房的炕上睡了。
这位大姐陪西门庆喝了酒,又烧了热水,还给他泡了茶。早就准备了一床好被褥给西门庆睡,都是绫罗绸缎做的,枕头还绣着花,放在熏笼里熏得暖烘烘的。大姐就问:“老爷,您睡炕上还是床上?”西门庆说:“我睡床上吧。”如意儿就把被褥抱到床上铺好,伺候西门庆脱衣服上床。西门庆先在外面打了盆水洗了洗,关上门,把灯移到床边,这才脱了衣服裤子上床,和那大姐搂搂抱抱,一起睡。大姐用手摸他的那个,上面还戴着银托子,又兴奋又害怕。两个人亲亲热热地抱在一起。西门庆见大姐仰卧在被窝里,一丝不挂,怕她冷,又拿了她的抹胸给她盖在胸上。他用手握着她的两只脚……大姐喘着粗气,被他弄得脸红扑扑的。又说:“这腰带还是我娘活着的时候给我的。”西门庆说:“我的心肝宝贝,没事儿,明天去铺子里,给你买块红缎子,做件小衣裳穿着伺候我。”大姐说:“好啊。”西门庆说:“我光顾着高兴了,你今年多大?你姓什么?排行老几?我只知道你男人姓熊。”大姐说:“他姓熊,叫熊旺儿。我娘家姓章,排行老四,今年三十二岁。”西门庆说:“原来我还比你大一岁。”一边干着,一边喊她:“章四儿,你好好伺候我,等明天后院大娘生了孩子,你好好照顾她奶孩子。如果你有福气,也生个一儿半女,我就提拔你,让你做我的妾,就顶你娘的位置,你愿意吗?”大姐说:“我男人已经死了,娘家也没人了,我愿意一心一意伺候老爷,就是死也不会离开老爷。如果老爷可怜我,那就太好了。”西门庆见她话说到点子上了,心里更喜欢了,攥着她的雪白的小腿……各种声音此起彼伏。娇声细语,眼睛迷离。过了一会儿,让大姐趴下……西门庆穿着红绫被子,骑在她身上……灯光下,他用手按着她……嘴里喊着:“章四儿,你好好叫唤,别忍着,我给你。”大姐下面配合着,嘴里发出细微的声音,叫个不停,足足折腾了一个时辰,西门庆才……大姐拿帕子给他擦拭。搂着睡到五更鸡叫才醒,大姐又给他吮吸。西门庆说:“你五娘怎么帮我吸了一夜,怕我着凉,连尿都不让我撒,都帮我咽了。”西门庆真的把尿都尿在大姐嘴里了。然后两个人又温存了一会儿,一番云雨之后,天都亮了。
第二天,大姐先起来,开了门,准备火盆,伺候西门庆穿衣洗漱出门。到前院吩咐玳安:“让两个兵丁把卷棚上放着的流金八仙鼎抬到宋御史家,说明情况,拿回回执。”又叫陈敬济,送给他一匹金缎子,一匹彩缎子,让琴童用毡子包好拿着,准备下马,要早点去清河口拜见蔡知府。正在月娘房间吃粥,月娘问他:“应二他们,咱们是不是都去,留一个在家看家?留下他姐姐在家,陪大妗子做伴儿吧。”西门庆说:“我已经准备好了五份礼,都去吧。反正大姐在家陪大妗子,也差不多。我已经答应应二了。”月娘听了,没说话。李桂姐就辞行说:“娘,我今天回家吧。”月娘说:“这么急干嘛,再住一天不行吗?”桂姐说:“不瞒娘说,我妈心里不舒服,家里没人,改天正月里再来住几天吧。”跟西门庆辞行后,月娘装了两盘茶点,又给了桂姐一两银子,吃了茶,送她出门。
西门庆刚穿好衣服,就有人来报,说是荆都监来了。西门庆赶紧出去迎接,到了客厅里寒暄。荆都监先拜了,说好久没见了,该赔礼道歉,听说西门庆升官了,特来道贺。西门庆说承蒙关照,还没来得及回礼呢。两人叙旧一番,分主宾坐下,喝茶。荆都监就问西门庆这是要去哪。西门庆说,是去拜访蔡知府,说是蔡知府是太师家的公子,昨天巡按御史宋大人和工部几位大人都在我这儿吃饭,所以今天得去回拜。
荆都监说,对对,我今天来是有件事想请你帮忙。宋大人过完年就要离任了,怕年终会弹劾地方官员,想请你跟宋大人说说好话。听说你昨天在家设宴,所以才冒昧前来,要是能帮上忙,感激不尽。西门庆说,这没问题,咱俩关系这么好,一定帮忙。你写个拜帖,正好后天我这里还有酒席,到时候我当面跟宋大人说。荆都监连忙起身又给西门庆行了个礼,说太感谢了,一定铭记在心。然后拿出自己的履历,递给西门庆看。履历上写着:山东等处兵马都监清河左卫指挥佥事荆忠,三十二岁,山后檀州人,祖上因军功累升至正千户,某年武举及第,一路升迁至现职,管理济州兵马。西门庆看完后,荆都监又拿出一个礼单,说是薄礼,希望西门庆笑纳。上面写着“白米二千石”。西门庆说,这可使不得,我哪能收这么贵重的礼物,这怎么行呢?荆都监说,没事儿,就算你不收,转送给宋大人也是一样的,何必推辞呢?要是不收,我也没法交代啊。推让再三,西门庆才收下,说先收着,明天跟宋大人说了,再派人给你回话。喝完茶,荆都监道谢后离开了。西门庆骑马去了蔡知府家。
话说玉箫送走西门庆,就来到潘金莲房间,说:“五娘,昨天怎么不去后院坐?我娘可说了你呢,说你听到你爹在前院散了,就赶紧回屋了。昨天三娘过生日,你也不去她屋里,把咱爹拦得死死的。三娘说,没那闲工夫跟她们争,反正都在这院子里,爱去哪去哪。”金莲说:“我本来想解释,但是没好话,气死我了!昨天你说他睡在我屋里了吗?”玉箫说:“他一直在我娘屋里。六娘死了,你爹还能去谁屋里?”金莲说:“各人有各人的去处,死了个六娘,还有个顶替的。”玉箫又说:“我娘还生你气呢,说你问你爹要皮袄的事没跟她说。后来你爹把钥匙送到房间,我娘还夸了你爹几句,说:‘要是李姐还活着,就指着你爹了,现在她死了,也就看看一眼罢了。’”金莲说:“别扯那些没用的!有个男人做主就行了,你是我婆婆吗?你管得着我?我偏要拦着他,难道我还拿绳子绑着他不成?那些乱七八糟的事!”玉箫说:“我跟娘说了,娘心里有数,别再说了。今天桂姐回家了,我娘收了十件首饰,你也赶紧收十件吧。”说完,玉箫走了。金莲对着镜子梳妆打扮,春梅去问玉楼今天穿什么颜色的衣服。玉楼说:“你爹怕冲撞了孝期,都让我们穿浅色衣服。”五个女人商量好了,都梳着同样的发髻,戴着珠子,穿浅色衣服。只有吴月娘戴着白绉纱金梁冠儿,穿着沉香遍地金妆花补子袄儿,纱绿遍地金裙。一辆大轿,四辆小轿,浩浩荡荡地出发了,拜别了吴月娘、三位师父和潘姥姥,去应伯爵家吃满月酒去了。
如意儿和迎春准备了一桌菜和一壶金华酒,又从坛子里又拿出一壶葡萄酒,中午请了潘姥姥和春梅,还有郁大姐弹唱助兴,几个人在房间里吃饭。吃到一半,春梅说:“听说申二姐唱歌很好,没人去叫她来,让她唱几首给我们听听。”迎春正要派绣春去叫,就看见春鸿进来添火。春梅说:“你这小懒虫,不是冻坏了,还跑到这屋里来烤火。”然后对迎春说:“给他倒半杯酒。”又吩咐春鸿:“喝了酒,帮我把申二姐叫来,就说我要她给姥姥唱曲儿。”春鸿喝了酒,去后院叫申二姐,没想到申二姐正陪着吴月娘、大姐、三个姑娘、玉箫她们一起喝茶呢。春鸿掀帘子进去,说:“申二姐,你快来,我们大姑娘叫你过去唱曲儿呢。”申二姐说:“我们大姑娘在这儿,又出来个大姑娘?”春鸿说:“是前院的春梅姑娘叫你。”申二姐说:“她干嘛叫我来?郁大姐也在那儿,一样的。我现在正给吴月娘唱歌呢。”吴月娘说:“好吧,申二姐,你去走一趟,一会儿再回来。”申二姐还是坐着不动。
春鸿跑到春梅跟前,说:“我叫他,他都不来!”春梅说:“你说我叫他,他就来了。”春鸿说:“我说了,大姑娘叫你,他根本没动,还说‘这儿有个大姑娘,那儿又冒出来个大姑娘?’我说‘是春梅姑娘’,他说‘春梅姑娘又怎么样?有郁大姐就够了!’他还说,从前有人叫他,他没空,正给大妗子(大婶)唱歌呢!大妗子让他去去再回来,他都不肯。”春梅一听,气得肺都要炸了,脸一下子就红了,然后紫了。大家拦都拦不住,她像一阵风似的冲进屋里,指着申二姐一顿臭骂:“你跟小厮说我‘那里又冒出来个大姑娘’,还说‘稀罕他也来叫我’?你算老几啊,还不敢叫你!我们家是把你从泥里捞出来的,现在你又翅膀硬了?你不过是个到处乱窜的荡妇!你来我家才多久,就敢这么嚣张?你那点三脚猫的本事,不就那几句老掉牙的歌?还装模作样的!我们家唱戏的见过多少,稀罕你?韩道国那家的破烂货你爱学就学,我们家不欢迎你!你赶紧滚,让贾妈妈把我俩彻底隔离开!”大妗子赶紧劝说:“别吵了别吵了!”申二姐被骂得哑口无言,只能说:“哎哟哎哟,这位大姐,您怎么这么粗鲁啊?就算面对大官,我也没说过什么坏话,您怎么这么泼辣?这儿容不下我,还有其他地方呢!”春梅更生气了:“吃里扒外的东西,给别人唱歌!赶紧给我滚,别再来我家了!”申二娘说:“我又没赖在你家!”春梅说:“赖在我家?叫小厮把你的头发都拔光!”大妗子说:“你这孩子,今儿怎么这样?快走吧。”春梅还是不动。申二姐哭哭啼啼地下炕,跟大妗子道别,收拾了衣服,连轿子都没等,就拜托大妗子叫人送她去韩道国家了。春梅骂完后,走了。大妗子对大姐和玉箫说:“她肯定在外面喝酒了,不然怎么会这么冲动?把我骂得也很难看。你让她慢慢收拾东西走就行了,干嘛这么急着赶她走,还不叫小厮送她,真是的!”玉箫说:“她们敢在外面喝酒?”
春梅走到前边,还在气头上,跟大家说:“刚才真想扇那荡妇两个耳光!她还不知道我是谁呢!装腔作势的!”迎春说:“别火上浇油了,郁大姐在这儿呢。”春梅说:“不是这个意思。郁大姐在我们家这么多年,大大小小的事,她有得罪过谁吗?让她唱歌,她就唱。哪像这荡妇这么大胆!她那点破歌,来来去去就那几句《山坡羊》《琐南枝》,油嘴滑舌的,唱什么玩意儿?我一听就觉得她想抢郁大姐的风头!”郁大姐说:“可不是嘛!昨天晚上,大娘让我唱歌,她立马抢过琵琶,自己要唱。大姑娘你别生气,她哪知道我们家里的情况?她可能根本不知道你是谁。”春梅说:“我刚才骂她了:‘你学韩道国老婆那个荡妇,我都不怕你!’ ”潘姥姥说:“我的姐姐,你消消气。”如意儿说:“我倒杯酒,给大姐姐压压惊。”迎春说:“我女儿生气就是这个样子。”然后说:“郁大姐,你唱个好听的曲子压压惊吧。”郁大姐拿起琵琶说:“那我唱个《莺莺闹卧房》的《山坡羊》,给姥姥和大姑娘听。”如意儿说:“你用心唱,我给你斟酒。”迎春举起酒杯,看着春梅说:“好了好了,姐姐,别生气了,喝杯你妈妈的酒消消气。”春梅忍不住笑了,说:“小淫妇,你又做我妈了!”又说:“郁大姐,别唱《山坡羊》了,唱个《江儿水》给我们听吧。”郁大姐弹着琵琶,慢慢唱着“花娇月艳”,大家一起喝酒。
西门庆从蔡知府那儿回来,平安赶紧汇报说:“今天何老爹派人来请老爷您明天早点去衙门,审问一起盗窃案。还有府衙的胡老爹送来一百本新历,荆都监送来一只猪、一坛酒和四两银子。姐夫已经收下了,放在后院了,没回礼。晚上胡老爹家还派人来拜访您,咱们回了礼,给了他一钱银子。乔亲家也送来帖子,明天请您喝酒。”玳安也来回话,说宋御史的回帖送到了察院,宋御史说明天还会来,给了他和小厮五钱银子和一百本历书。
西门庆回到大厅,春鸿赶紧告诉春梅她们:“老爷回来了,还有酒喝呢!”春梅抱怨道:“那小蛮子,爹回来就跟着他,管我们这些做丫头的死活!娘不在家,他也不来看看我们。”大家一起喝酒聊天,都没动身去见西门庆。西门庆进了上房,大妗子和三个姑娘都去了隔壁屋。玉箫上前给他接了衣裳,让他坐下吃饭。来兴儿过来安排酒席,三十号跟宋巡按喝酒,初一跟刘、薛两位内相和周大人他们一起吃庆功酒。玉箫问:“爹,喝什么酒?”西门庆说:“荆都监送来的豆酒,打开尝尝。”来安进来禀报说接月娘她们来了。玉箫让人把酒拿来,打开,倒在酒杯里,给西门庆尝了尝,酒色碧绿,味道醇厚。西门庆说:“倒上,我喝。”一会儿菜就上来了,西门庆在屋里喝酒。
来安拿着灯笼去接月娘她们,她们都穿着皮袄,来到上房给西门庆磕头。雪娥先给西门庆磕头,然后又给月娘磕头。拜完后,她们又去隔壁屋拜见大妗子和三个姑娘。月娘跟西门庆聊天:“应二嫂看见我们都去拜见你,不太高兴!酒席上有马家娘子、应大嫂、杜二娘,还有十来个妇人,有两个姑娘弹唱助兴。应家养了个平头大脸的小厮。春花儿比以前瘦黑多了,像个大驴脸,很不舒服的样子。今天应家上下都乱糟糟的,人手不够。临走时,应二嫂给我们磕头,一再感谢您,并转达了您的厚礼。”西门庆问:“春花儿那个妖精也出来见人了?”月娘说:“她能跟没鼻子没眼睛的鬼比吗?当然能见人了!”西门庆说:“那丫头,撒把黑豆给她,让她去喂猪吧!”月娘说:“我不爱听你说这种话。你家的人,个个打扮得体,能见人!”王经在一旁说:“应二爹看见娘们去了,不敢出来,躲在屋里偷看,被我看见了,我说他没廉耻,他还想打我。”西门庆笑得合不拢嘴:“这小子,明天他来了,我给他脸上抹点粉。”王经说:“我知道了。”月娘说:“别胡说,他什么时候偷看的?一天都没见他影子,就临走前磕了个头。”王经说完就出去了。
月娘也去隔壁屋拜见大妗子和三个姑娘。大姐和玉箫、丫鬟媳妇都来磕头。月娘问:“怎么不见申二姐?”大家都不说话。玉箫说:“申二姐回去了。”月娘说:“她怎么不等我来就走了?”大妗子忍不住了,把春梅骂申二姐的事说了。月娘有点生气:“她不唱就算了,这丫头太没规矩了,平白无故骂她干嘛?怪不得家里上下都没个规矩,成什么样子!”她看着金莲说:“你也管管她,别惯着她。”金莲笑着说:“她不惹事,你走千家万户,在人家只是唱歌,人家叫你唱,也不失礼,谁让她摆架子,活该被骂。”月娘说:“你倒是会说话,大家都像你这样就好了,好人坏人都被她骂。别管她了!”金莲说:“要不给她几棍子?”月娘一听这话,脸都气红了:“惯着她,明天让她把街坊邻居都骂一遍!”她起身走到西门庆那边。西门庆问:“怎么了?”月娘说:“你家的大姐,把申二姐骂走了。”西门庆笑着说:“谁让她不唱歌的,没事儿,明天给送一两银子过去赔礼道歉。”玉箫说:“申二姐的盒子还在,没拿走。”月娘见西门庆笑着,说:“不说教她两句,你还笑什么?”玉楼、李娇儿见月娘生气了,都回房去了。西门庆继续喝酒,过了一会儿,月娘进里屋脱衣服,问玉箫:“箱子上的四包银子是什么?”西门庆说:“是荆都监的二百两银子,想托宋巡按升官。”玉箫说:“姐夫送来时,我忘了告诉娘。”月娘说:“别人的东西,还不赶紧收起来。”玉箫把银子收进柜子里。
金莲在里屋等着西门庆,因为晚上要吃薛姑子的药,和他行房,好赶在壬子日生个儿子。见西门庆磨蹭,她就掀帘子喊:“你不过来,我等不了你,我先去了!”西门庆说:“宝贝儿,你先走一步,我喝完这杯酒。”金莲就先走了。
月娘见状,埋怨道:“我偏不让你去!我还想和你说话呢!你们俩穿一条裤子似的,真是的!大热天的,巴巴跑到我屋里来,非要叫你走!没廉耻的东西,就她是你的老婆,别人就不是?你这花心大萝卜,怪不得人家说你!你对谁都一样,都是你的老婆,别表现出来就好。就算他在前面拦着你,从东京来,连个影儿都不往后屋歇一宿,谁受得了?你冷灶热灶都得顾着,全让他拦着,我就算了,不跟你计较,别人他能放过吗?虽然嘴上不说,心里也生气得很。今天孟三姐在应二嫂那儿,一天都没吃什么东西,估计是受凉了,难受得很,回家后,应二嫂给她倒了两杯酒,都吐了。你还不去看看她?”
西门庆一听,说:“真的?那先把家里的事儿安排好,我不喝酒了。”于是去了玉楼房。只见妻子已经脱了衣服,摘了首饰,歪在床上,正吐得难受。西门庆见她呻吟不止,慌忙问道:“我的儿,你哪儿不舒服?告诉我,明天我请大夫来看你。”妻子一句话不说,只顾吐。西门庆把她抱起来让她靠着自己坐着,见她一直揉胸口,就问:“我的心肝,怎么了?告诉我。”妻子说:“我难受死了,你问我干啥?你去忙你的吧!”西门庆说:“我不知道啊,刚才上房她才跟我说的。”妻子说:“你当然不知道!我们又不是你的心头好,你疼你的宝贝儿去吧!”西门庆搂着她的脖子亲了一口,说:“你这小嘴儿,净损我!”然后喊兰香:“快弄杯苦茶来,给你娘喝。”兰香说:“茶已经准备好了。”说着端了茶上来。西门庆亲自送到她嘴边喂她喝。妻子说:“拿来,我自己喝。别这么伺候我,谁跟我抢似的!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居然肯来我这屋子走走。这大娘,白说你什么,自己争气点!”西门庆说:“你不知道,我这几天事儿太多了,没闲着。”妻子说:“知道你没闲着,肯定被你的心头好缠住了。把我们这些过气的女人,都扔到赘字号听题去了,以后十年都别想再让你放在心上!”见西门庆亲着她的脸颊,她说:“你那酒气,离我远点!谁整天喝黄汤辣水的,哪还有心思跟你腻歪!”西门庆说:“你没吃东西?叫丫头拿饭来咱们一起吃,我也还没吃饭呢。”妻子说:“你少说两句,我难受死了,还吃饭!你要吃,你自己吃!”西门庆说:“我不吃,咱们俩睡吧。明天早上,我叫小厮请任大夫来看你。”妻子说:“随便你,请什么任大夫、李大夫,叫刘婆子来,吃她的药就行了。”西门庆说:“你睡吧,我帮你揉揉胸口,保证就好了。你不知道,我可是很会治病的。”西门庆突然想起说:“昨天刘学官送了十丸广东牛黄蜡丸,那药,配酒吃效果极好。”于是叫兰香:“去你大娘那儿拿来,放在上房的磁罐里呢。再拿点酒来。吃了保证药到病除。”妻子说:“我懒得骂你了,你会治什么病?要酒,我这屋里有酒!”
一会儿工夫,兰香就跑到楼上拿来了两颗药丸。西门庆见酒热好了,剥开药丸的蜡皮,里面是金黄色的药丸,就给玉楼吃了。然后西门庆让兰香:“趁着喝酒的劲儿,你再筛一杯酒来,我也把药吃了。”玉楼瞪了他一眼,说:“少来这套!你要吃药,去别人屋里吃去,你在这儿瞎折腾什么?你这是见我不行了,想把我往死里逼吧?都疼成这样了,你还这么折腾我,你还有没有良心啊?谁受得了你这磨磨唧唧的!”西门庆笑着说:“好好好,我的宝贝儿,我不吃药了,咱们睡觉吧。”那女人吃完药,就和西门庆脱了衣服上床睡觉。西门庆在被窝里,用手抚摸着她的酥胸,捏着她的乳房,一只手搂着她的脖子,问道:“我的宝贝儿,这回吃了药感觉好些了吗?”女人说:“疼是止住了,还有些难受。”西门庆说:“没事儿,过一会儿就好了。”然后又说:“你不在家,我今天给了来兴儿五十两银子,后天宋御史摆酒席,初一烧纸还愿,初三再摆两天酒席,把人都请了。收了人家那么多礼,总得回请人家吧,不然也不合适。”女人说:“请不请都和我没关系。明天三十号,我让小厮把账目算好交给你,你再交给六姐,让她管着。也该让她管管事了,昨天她还说:‘有什么大不了的,雕佛眼儿都难不倒我,等我管!’”西门庆说:“你听那小妖精说的,她光说不练,真到紧要关头她就慌了。摆完这几桌酒席,你把账交给她就行了。”玉楼说:“我的哥哥,谁把你惯得这么坏!还说你不护着她,这些事儿就看出你的心思了。摆完酒席再给她,咱们算什么?这大清早的,还得梳头打扮,小厮们来来往往,称银子换钱的,累都累死了。费了那么多心思,最后人家一句谢谢都没有!”西门庆说:“我的宝贝儿,常言道:‘当家三年狗也嫌。’”说着,他慢慢地抬起玉楼的一条腿,跨在胳膊上,搂在怀里,摸着她白嫩的小腿,穿着大红绫子绣鞋的小腿,说:“我的宝贝儿,我别的都不爱,就爱你这两条白腿,就算把天下的女人都看遍了,也没有你这么柔嫩可爱。”女人说:“就会说好听的,谁信你这甜言蜜语,说什么天下女人都比不过我!别说咱们皮肤粗糙,你净说些好听的敷衍我!”西门庆说:“我的心肝儿,我如果说谎话就让我不得好死。”女人说:“少来这套,别发毒誓。”西门庆说着就把银托子塞进了她的阴道。女人说:“我说你一准会来这一套。”摸到银托子,她说:“怎么又用上这玩意儿了,还不赶紧拿出来!”西门庆哪肯罢休……像条狗一样……女人……嘴里不停地发出娇喘声,叫道:“轻点儿,轻点儿,这两天我的腰酸死了,下面还流白带呢。”西门庆说:“明天我去找任医官开点暖宫的药,你吃了就好了。”
两个在床上恩爱缠绵,暂且不说。再说吴月娘在上房陪着大妗子和三位师父,晚上一起坐着聊天。说到春梅怎么骂申二姐,骂得申二姐哭哭啼啼的,还不让申二姐坐轿子走,就央求大妗子,让画童送她去韩道国家。大妗子说:“春梅这丫头说话太粗鲁了,就算我那样说她,她还顶嘴,骂得更难听!她平时可不是这样泼辣的,我猜是她喝了酒。”小玉说:“他们五个一起在前面喝酒呢。”月娘说:“这帮没规矩的东西,把丫头惯得没大没小,还怪别人说她!明天不管怎么样,都让她去骂人吧,咱们在屋里干嘛?一个姑娘家,跑这跑那的,传出去像什么话?别说西门庆家的大老婆了,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出来的。乱世里都不知道谁是主子谁是奴才。不说你们惯坏了她们没规矩,就好像咱们不如你们漂亮似的,这算什么道理!”大妗子说:“随她去吧,她姑父都不说什么,咱们干嘛惹她生气?”当晚,大家各自回房休息了。
第二天,西门庆一大早就去衙门上班了。潘金莲见吴月娘拦着西门庆不让他走,还耽误了壬子日(农历某日),心里非常不爽。第二天一大早,她就让来安叫了顶轿子,把潘姥姥送回娘家了。
吴月娘早上起来,三个尼姑要告辞回家,月娘每人送了一盒茶点,五钱银子,还答应薛姑子正月庵里打斋的时候,先给她一两银子,让她买香烛纸马,腊月再送香油、白面、细米素食,供她们斋僧供佛。然后,月娘就在上房摆上茶,招待她们和吴大妗子一起吃。先请了李娇儿、孟玉楼、吴大姐坐下,问玉楼:“你吃了那个蜡丸,心口不疼了吧?”玉楼说:“今早吐了两口酸水,才好些了。”然后叫小玉:“去前面请潘姥姥和五娘来吃点心。”玉箫说:“小玉在后面蒸点心呢,我去请吧。”于是她就去了金莲的房间,问她:“姥姥怎么不见了?后面请姥姥和五娘吃茶呢。”金莲说:“她今早我把她送回家了。”玉箫说:“怎么也不说一声,一声不吭就走了?”金莲说:“住着的人心都淡了,管她呢!”玉箫说:“我还拿了块腊肉和四个甜酱瓜茄子给她老人家呢,谁知道她就走了。五娘你替老人家收着吧。”于是把东西给了秋菊,放在抽屉里。玉箫就对金莲说:“昨天晚上五娘来了,我娘说啥啥的,说五娘怎么怎么对爹好,还说五娘和爹穿一条裤子,没廉耻,怎么拦着爹不让去后面,还把爹打发到三娘房里睡了一夜,还当着大妗子和三位师父的面说五娘惯着春梅没规矩,还骂申二姐。爹明天还要送一两银子给申二姐遮羞。”她把事情一五一十地都说了。金莲把这些话都记在心里。玉箫先回去告诉月娘:“姥姥一大早就回娘家了,五娘也来了。”月娘就看着大妗子说:“你看,昨天说了她几句,今天就耍脾气,也不进来打个招呼,一大早就把她娘送走了。我猜姐姐心里又不知道在琢磨什么坏主意呢!”
月娘自以为屋里说话,没防着金莲暗中走到明间的帘子底下偷听了好一会儿,突然开口说道:“是大娘说的,我把她娘送走了,我好拦着汉子?”月娘说:“是我说的,你如今怎么着我?就等一个男人,从东京来的,成天只在你前面晃悠,根本不来后面看看。原来只有你是他的老婆,别人就不是他的老婆?说起来,别人不知道,我知道。就是昨天去李桂姐家,大妗子问:‘李桂姐住了这么一会儿就回去了,她姑夫为什么生气?’我还说:‘谁知道为什么生气?’你却立刻就说:‘别人不知道,只有我知道。’你成天守着他,怎么不知道?”金莲说:“他不去我屋里,我难道要用猪毛绳子套着他去不成!那浪荡的人也这样!”月娘说:“你不浪荡,他昨天在我屋里好好坐着,你怎么掀开帘子硬要叫他过去,怎么说?男人顶天立地,吃苦受累,犯了什么罪,要你用猪毛绳子套他?贱不识抬举的东西,我们都不说话了,你还赶人。一件皮袄,你偷偷摸摸问汉子要了,穿在身上,也不来后面说一声。都这样,我们在这屋里养小鸭子?就算孤儿院里也有个管事。一个使唤丫头,和他同床共枕,惯得有些不像话!不管三七二十一就骂人。说你呢,嘴巴不饶人。”金莲说:“是我的丫头怎么了?你们打我!我也在这儿,我也占地方。皮袄是我问他要的。难道就因为我要皮袄,开门还拿了几件衣服给别人,你怎么不说?丫头是我惯的,是我想讨汉子喜欢。这样算谁浪荡?”吴月娘听了这话,心里很不舒服,脸都红了,说:“这事是我浪荡,随便你怎么说。我当初是填房嫁给他,不是趁来的老婆。那些没廉耻的才浪荡,我们才是真材实料的,不浪荡。”吴大妗子赶紧在旁边劝说:“三姑娘,你怎么这样,快别说了。”孟玉楼说:“哎哟哟,大娘,你今天怎么这么生气,连累我们,一起挨骂。也没见着六姐,你让大娘一句也行啊,干嘛吵起来。”大妗子说:“常言道,动手没好手,吵架没好口。别吵了,我们亲戚在这儿住着也尴尬。姑娘,你要是看不惯我,想让我走,就叫轿子送我回家吧!”李娇儿赶紧拉住大妗子。潘金莲见月娘骂她这么难听,坐在地上打滚撒泼,自己打自己嘴巴,头发都散了,放声大哭,说:“我死了算了,要这命干什么,你们家男人说过什么,我趁着你们家来了!这也不难,等他回家,给我休书,我就走。你们赶不走我!”月娘说:“你看……真是……泼妇。别人一句话还没说,你看她嘴巴,像洪水一样。她还打滚赖人,别等汉子回家,把我气死了!你这么刁蛮,谁怕你?”金莲说:“你是真材实料的,谁敢跟你辩?”月娘更生气了,说:“我不是真材实料的,我敢在家养汉子?”金莲说:“你不是养汉子,谁养汉子?你拿证据来!”玉楼见两人越吵越厉害,赶紧拉金莲过去,说:“你这么厉害,大家都少说几句吧。吵来吵去,也就是那么几句话,让三位师父笑话。你起来,我送你去前面吧。”金莲不肯起来,被玉楼和玉箫一起拉起来,送她回房间去了。
大妗子赶紧劝月娘:“姑娘,您现在身子不方便,别生气了,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儿。姐妹们都开开心心的,咱们住在这儿也热闹。大家好好相处,别老是吵,你说是不是?”那三个尼姑见她们吵起来了,就让小尼姑吃了点心,打包好东西,跟月娘她们告辞。月娘说:“三位师父,别笑话我们。”薛姑子说:“阿弥陀佛,谁家没点儿事儿呢?心里有点儿烦躁,稍微有点儿事儿就生气。大家互相让着点儿就好了。佛法里说的好:‘冷心不动一孤舟,净扫灵台正好修。’要是心猿意马的,就算有千千万万个金刚也降不住。人啊,只要把这颗心管住了,成佛作祖都有希望。贫僧告辞了,打扰菩萨了,好好儿地。”说完就打了两个问讯。月娘赶紧还礼,说:“师父慢走,改日我让人送斋饭去。”然后叫大姐:“你和二娘送送三位师父出去,小心点儿。”就这样,把三个尼姑送出去了。
月娘陪着大妗子坐着,说:“你看,这回把我气得,胳膊都软了,手冰凉的。从早上到现在就喝了口茶,心里堵得慌。”大妗子说:“姑娘,我劝你少生气,你不听我的。你又怀着孕呢,有什么要紧的。”月娘说:“要是在这儿住着,看着你,我还跟他吵?现在半夜了还抓巡夜的。我忍让着他,他却不肯忍让。一个男人,你把他拦住了,和那丫头串通一气,在前面干那些见不得人的事儿,别人干不出来,他干得出来。女人家,连廉耻都不要了。他自己灯下黑,还说别人坏话。成天跟那个合伙儿,对着我们,就说那个的坏话,他就是个清净的姑姑了。两边都不得罪,心眼儿坏透了,人面兽心。说的话,都不承认。赌咒发誓骗人。我看着他,明天还不知道怎么个死法呢。刚才摆茶,我还好心等他娘来喝,谁知道他一声不响就打发走了。故意要吵,悄悄地来这儿听。听什么?怕你不成!等他男人来了,好好告状,休了我得了。”小玉说:“我们在屋里守着火,不知道五娘什么时候走的,也没听见她脚步声。”孙雪娥说:“她就会偷偷摸摸的,只穿毡底鞋,你当然听不见。想想刚来的时候,跟我吵了多少次!背后嚼舌根,还让我爹打了我两顿,我娘还说我和她天生就爱吵架。”月娘说:“她惯会整人,今天还想整死我呢!你刚才没看见她那嚣张的样子,非要让我爹知道,把我整死。”李娇儿笑着说:“大娘,没说的,真是反了天了!”月娘说:“你不知道,她是九尾狐精,把好的都弄死了,还稀罕我能有多少肉!你在我家这几年,虽然是下人,不像她那样老奸巨猾。你看她昨天那气势,硬闯我屋里叫男人:‘你不走,我等不了你,我先走。’好像只有她一个男人似的,霸占着。不是我不生气,她从东京回来,就不让我进后院住一晚上。她生日,也不去她屋里看看。十个手指头,都得放在你嘴里才罢休。”大妗子说:“姑娘,你忍忍,你又经常生病,别管这事儿,随她去吧。不争气为了大家好,跟人结怨没好处。”劝了一会儿,玉箫摆饭来了,月娘也不吃,说:“我头疼,心口有点儿难受。”让玉箫:“那边炕上,放个枕头,我躺会儿。”吩咐李娇儿:“你们陪大妗子吃饭。”那天,郁大姐也要回家,月娘吩咐:“装一盒点心,给她五钱银子。”打发她走了。
西门庆在衙门里审问贼案,到中午才回家。正好荆都监的人来要回帖子,西门庆说:“谢谢您老人家送礼。怎么这么客气?您还是把礼带回去吧,我明天办妥了再取来。”家人说:“老爷没吩咐,我怎么敢带回去,放在您这儿也一样。”西门庆说:“这么说,你多跟老爷回话,我知道了。”收下帖子,又赏家人一两银子。然后进上房,见月娘睡在炕上,叫了好半天,没反应。问丫鬟,都不敢说。走到前面金莲房里,见金莲头发散乱,拿着枕头睡觉,问她也不说话,更不知道怎么回事。一边给了荆都监家人封银子打发走了,一边走到孟玉楼房里问。玉楼瞒不住,只好把月娘和金莲早上吵架的事,详细说了一遍。
西门庆慌了,跑到楼上,一把拉起潘金莲说:“你至于吗?自己不舒服,跟那小贱人较什么劲?干嘛跟她生气?”潘金莲说:“我跟她生气?是她主动找茬!一大早好心好意给她和她妈摆茶,她耍脾气把她妈打发走了,然后跑到后面顶着我嚷嚷,自己撞头,头发都踩扁了,跟皇帝似的叫唤,就是没打我脸上。要不是大家拉架,咱们俩就得打起来。她惯会欺负人,想把我压下去。还说:‘你男人让我来,打发我走,我就不在你家了。’她一句话能说成十句,跟黄河泛滥似的,我拿什么跟她斗?她就是个泼皮无赖,气得我浑身瘫软,要热化了,什么皇子太子,都不行!现在又难受又生气,胸口堵得慌,肚子往下坠着疼,头也疼,胳膊都麻了。刚才在马桶上坐了半天,还下不来。下来了也干净,省得死了做个带累肚子的鬼。半夜找个绳子,吊死算了,让你跟她去吧!以后别再像李瓶儿一样,被她害死。我知道你三年不休妻,也是气大的!”西门庆本来没怎么在意,听了这话,更慌了,抱住潘金莲说:“我的好姐姐,别跟那小贱人一般见识,她懂什么?气坏了你,不值得。我去骂那个小贱人!”潘金莲说:“你还敢骂她?她还要用猪毛绳套你呢!”西门庆说:“让她试试,惹恼了我,我好好教训她一顿!”然后问潘金莲:“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吃东西了吗?”潘金莲说:“吃什么?一大早刚端起茶,她就来跟我吵。现在胸口堵得慌,肚子往下坠着疼,头也疼,胳膊都麻了。不信你摸摸我的手,到现在还凉着呢。”西门庆急得直跺脚:“这可怎么办?快派个小厮去请任大夫来看看!”潘金莲说:“请什么大夫?随她去吧,要活命就活,要死就让她死,省心。什么好老婆?就像墙上的泥巴,一层层地掉。我死了,就扶她上位好了。你这么聪明,难道还不明白吗?”西门庆说:“你忍忍,把那小贱人当成臭屎一样扔了不就得了?你现在不请任大夫看看,万一气坏了胎儿,上不去下不来,怎么办?”潘金莲说:“那就叫刘婆子来看看,给她开点药,不行就扎两针,让她自生自灭。”西门庆说:“胡说!那刘婆子老不正经,她懂什么胎产?叫小厮骑马快去请任大夫!”潘金莲说:“你敢去请!你请来了,我也不会见他!”西门庆不管她,跑到楼下,叫琴童:“快骑马去请任大夫,快去!”琴童答应一声,骑马飞奔而去。西门庆留在屋里陪着潘金莲,吩咐丫鬟赶紧熬粥,劝她吃,潘金莲不吃。到了下午,琴童空手回来,说:“任大夫在衙门当班,还没回来。他家知道咱们请他,说明天一大早就来。”
潘金莲见乔大户派人来请了好几次,说:“大夫明天才能来,你去乔家吧。天晚了,你不去,乔家会生气的。”西门庆说:“我去了,谁照顾你?”潘金莲笑着说:“傻瓜,谁要你这样?你去吧,我没事。我休息一会儿,慢慢坐起来,跟大妗子一起吃饭。你慌什么?”西门庆吩咐玉箫:“快去请你大妗子来,陪你娘坐坐。”又问:“郁大姐在哪儿?叫她给娘唱唱歌。”玉箫说:“郁大姐回家了,待不住了。”西门庆说:“谁让她走的?让她住两天也好。”还踢了玉箫两脚。潘金莲说:“她见你家乱糟糟的,想走,管她什么事?”玉箫说:“你骂申二姐的时候倒不踢。”西门庆装作没听见,穿好衣服,去乔大户家喝酒了。还没到半夜,就回来了,到了楼上。潘金莲正和大妗子、玉楼、李娇儿她们一起坐着。大妗子看见西门庆进来,赶紧躲到后面去了。西门庆问潘金莲:“你好些了吗?”潘金莲说:“大妗子陪我吃了点粥,胸口没那么堵了,就是有点头疼腰酸。”西门庆说:“没事,明天任大夫来看,吃几服药,散散气,安安胎就好了。”潘金莲说:“我说了别请他,你又请他。白费力气,叫人家男人来做什么?明天看我出不出门!”又问:“乔家请你做什么?”西门庆说:“他说我从东京回来,让我去坐坐。他今天也费心,准备了很多菜,还叫了两个唱戏的,后来又请了个台官陪我。我惦记着你,心里不自在,喝了几杯酒,就早早回来了。”潘金莲说:“好个嘴甜的!我不信你的花言巧语,就为了我?我真是活佛下凡,也不放在你眼里。死了也不值个破瓦片。”又问:“乔家没跟你说别的?”西门庆这才说:“乔家想趁着新例,花三十两银子买个义官。银子也准备好了,让我跟胡府尹说说。我说没问题,胡府尹昨天送了我一百本历书,我还得回礼。等送礼的时候,我顺便给他递个条子,让他给弄个义官的文书给我就是了。他不肯,说花钱是正理。现在求求他,省得来回跑,也能省个十来两银子。”潘金莲说:“既然他求你,就帮他问问吧。他没给你钱?”西门庆说:“钱明天送来。他还想买礼物,我拦住了他。明天咱杀头猪,买坛酒,送给胡府尹就是了。”说完,西门庆晚上就在楼上睡了一夜。
第二天,宋巡按摆了酒席,后院的酒席也准备好了,水果也摆上了。一大早,府里就派了三十个乐师,还有两个戏子、四个乐队队长,浩浩荡荡地来到西门庆家。任医官一大早就骑马过来了,西门庆赶紧把他迎进大厅,寒暄了几句,说最近一直很忙。任医官说:“昨天使者来访,我忙完了才回家,今天特地来看您。请问是谁不舒服?”西门庆说:“我老婆有点不舒服,想请您看看。” 一会儿茶来了,喝完茶,任医官说:“昨天听明川说,您喜事连连,应该恭喜您啊!”西门庆谦虚地说:“我只是个小官,有什么值得恭喜的。”然后西门庆吩咐道:“告诉大娘,任老爹来了,给他准备十两银子。”琴童答应着去了后院。
大娘、李娇儿、孟玉楼都在屋里,琴童进去说:“任医官来了,老爷吩咐给您十两银子。”月娘一动不动,说:“我说别请他,白白让别人家男人看见,还不知道要摸摸捏捏的!叫刘妈妈来,吃两服药就好了。这请来的人,摆排场,还给别人家男人看。”玉楼说:“大娘,都请来了,您不去怎么行,总不能让人家白跑一趟吧?”大娘在一旁劝说:“姑娘,他是太医,能看看你的脉象,知道你病因,你干嘛生气,伤了身体。吃他的药,调理调理气血,安胎也好。刘婆子懂什么医理?耽误了可怎么办?”月娘这才起身梳洗打扮,戴上帽子,玉箫拿着镜子,孟玉楼爬上床帮她整理头发,李娇儿帮她戴首饰,孙雪娥准备衣服。不一会儿,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真是:
罗浮仙子临凡世,月殿婵娟出画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