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庆在潘金莲那儿睡了一夜,潘金莲恨不得钻进他心里去,在枕边又是搂又是抱,哭得稀里哗啦的,说话也特别温柔,就想牢牢抓住西门庆的心。可没想到,西门庆在外面又勾搭上了王六儿,花了一百二十两银子,在狮子街石桥东边买了个房子。门面两间,一共四层,一层是客厅,一层供奉佛像和祖先牌位,一层住人,一层是厨房。搬进去后,街坊邻居都知道他是西门庆的人,不敢怠慢,都送礼给他,还特意庆祝一番。中等人家都叫他韩大哥、韩大嫂,地位低一些的都叫他叔婶。西门庆只要来,韩道国就在铺子里住,让老婆陪西门庆玩。一来二去,街坊邻居都知道了,谁也不敢惹西门庆,毕竟他有的是钱,有的是势力。不到一个月,西门庆来了三四次,跟王六儿好得跟火一样热乎。
快到腊月了,西门庆忙着给东京各衙门送节礼。玉皇庙吴道观的徒弟送了四盒礼物,还有天地疏、新春符、谢灶诰。西门庆正在吃饭,玳安拿来一张拜帖,上面写着:“王皇庙小道吴宗哲顿首拜。”西门庆说:“出家人,还这么费心。”让玳安给书童一两银子,让他把回帖送过去。月娘在旁边说:“出家人,你年年节节都收他的礼,那前几天你给李大姐孩子许的还愿醮,是不是该让他给办了?”西门庆说:“是你提起的,我许了一百二十分醮,我都忘了。”月娘说:“你真是个糊涂虫!谁家许的愿会忘?就算你当时没放在心上,神明都记着呢!孩子整天哭哭啼啼的,估计就是因为这个愿没还呢。”西门庆说:“这么说,正月里就去吴道观还愿吧。”月娘说:“昨天李大姐说,孩子有点儿病,想给他取个外号。”西门庆说:“还取外号?就在吴道观给他取个道号就行了。”然后问玳安:“庙里谁在?”玳安说:“是他第二个徒弟应春。”西门庆出去,应春赶紧磕头:“师父让我来拜见老爹,没什么好东西,就送些天地疏和薄礼。”西门庆还了一半礼,说:“谢谢你们师父。”让应春坐下。应春说:“不敢坐!”西门庆说:“坐下,我有话跟你说。”这道士戴着小帽子,穿着青布直裰,谦虚了好几次才坐下,问:“老爹有什么吩咐?”西门庆说:“正月里我要还愿,还要给孩子取个道号,你师父有空吗?”徒弟赶紧站起来:“老爹吩咐的事,我一定办到。请问老爹,定在正月几号?”西门庆说:“初九,正月初九。”徒弟说:“那天是天诞,玉匣记上说这天请律爷交庆,五福骈臻,修斋建醮最好。请问老爹准备多少香火钱?”西门庆说:“七月给孩子许了一百二十分清醮。”徒弟又问:“那天请多少道士?”西门庆说:“请十六个吧。”说完,让人摆上桌子准备茶水。先给了十五两香火钱,另外一两是酬谢他的节礼,又说:“道士的衬衣之类的,你师父不用准备,我这边都准备好了。”道士高兴得不得了,临走千恩万谢,又是磕头又是作揖。
正月初八,玳安先送去一石白米、一担香烛、十斤官烛、五斤沉香檀香、十六匹生眼布做衬衣,还有一对京段、两坛南酒、四只鹅、四只鸡、一对猪蹄、一块羊肉、十两银子,还有给孩子取道号的礼钱。西门庆提前发了请帖,请吴大舅、花大舅、应伯爵、谢希大四位陪同。陈敬济先骑马去庙里替西门庆拜祭。初九,西门庆没去衙门,一大早就穿戴整齐,骑着大白马,前呼后拥地去了玉皇庙。远远就看见彩旗飘扬,横幅高挂。一会儿到了山门前下马,只见:
青松郁郁,翠柏森森。金钉朱户,玉桥低影轩官;碧瓦雕檐,绣幕高悬宝槛。七间大殿,中悬敕额金书;两庑长廊,彩画天神帅将。三天门外,离娄与师旷狰狞,左右阶前,白虎与青龙勐勇。八宝殿前,侍立是长生玉女,九龙床上,坐着个不坏金身。金钟撞处,三千世界尽皈依;玉磬鸣时,万象森罗皆拱极。朝天阁上,天风吹下步虚声;演法坛中,夜月常闻仙佩响。自此便为真紫府,更于何处觅蓬莱?
西门庆从正门进去,看见头一座流星门上,七尺高的朱红色牌坊,写着两副对联:
黄道天开,祥启九天之阊阖,迓金舆翠盖以延恩;
玄坛日丽,光临万圣之幡幢,诵宝笈瑶章而阐化。
到了宝殿,上面写着二十四字斋题:“灵宝答天谢地,报国酬恩,九转玉枢,酬盟寄名,吉祥普满斋坛。”两边还有一副对联:
先天立极,仰大道之巍巍,庸申至悃;
昊帝尊居,鉴清修之翼翼,上报洪恩。
西门庆走到香案前,一个小童端着盆子让他洗手,然后铺好垫子,请他上香。西门庆行礼叩拜后,看到吴道官穿着华丽的法袍,戴着道冠,赶紧从经筵下来,给西门庆行礼说:“承蒙您厚爱,多次收受您的重礼,实在让我受之有愧。您把孩子寄名于我,我理应祝祷他健康长寿,实在不敢领您的厚赏。”西门庆说:“一点心意,不成敬意。”行礼完毕,道观里的众人一起行礼。然后请西门庆到外边的松鹤轩喝茶。
西门庆刚坐下,就让小童去叫吴应元:“快去骑马接你应二爹来,别让他没马骑,怎么还没来?”玳安说:“姐夫骑的那头驴还在呢。”西门庆说:“那就骑驴去吧,快去。”小童答应着去了。吴道官念完经文下来,给西门庆倒茶,陪他聊天说:“您敬神的一片诚心,我从四更天就起来诵经,今天的三朝九转玉枢法事,都按照规程进行。我还专门为官哥儿写了份文书,呈报三宝面前,给他取名吴应元,祝他永远富贵兴旺。另外,我还增加了二十四份答谢天地,十二份庆赞上帝,二十四份荐亡,总共一百八十分醮款。”西门庆说:“真是费心了。”
一会儿,法鼓响了,请西门庆到坛前看文书。西门庆换上华丽的吉服,系上金犀角带,来到坛前。旁边有穿着绛色衣服的表白官,先宣读斋意:
大宋国山东清河县县牌坊居住,奉道祈恩,酬醮保安,信官西门庆,本命丙寅年七月廿八日子时建生,同妻吴氏,本命戊辰年八月十五日子时建生。
表白官说:“还有您的其他家眷,我没写上。”西门庆说:“只添上李氏,辛未年正月十五日卯时建生,还有男官哥儿,丙申年七月廿三日申时建生就可以了。”表白官念完后,继续念道:
领家眷等,即日投诚,拜干洪造。伏念庆一介微生,三才未品。出入起居,每感龙天之护佑;迭迁寒暑,常蒙神圣以匡扶。职列武班,叨承禁卫,沐恩光之宠渥,享符禄之丰盈。是以修设清醮,共二十四分位,答报天地之洪恩,酬祝皇王之巨泽。又修清醮十二分位,兹逢天诞,庆赞帝真。介五福以遐昌,迓诸天而下迈。庆又于去岁七月二十三日,因为侧室李氏生男官哥儿,要祈坐蓐无虞,临盆有庆。又愿将男官哥儿寄于三宝殿下,赐名吴应元,告许清醮一百二十分位,续箕裘之㣧嗣,保寿命之延长。附荐西门氏门中三代宗亲等魂:祖西门京良,祖妣李氏;先考西门达,妣夏氏;故室人陈氏,及前亡后化,升坠罔知。是以修设清醮十二分位,恩资道力,均证生方。共列仙醮一百八十分位,仰干化单,俯赐勾销。谨以宣和三年正月初九日天诞良辰,特就大慈玉皇殿,仗延官道,修建灵宝,答天谢地,报国酬盟,庆神保安,寄名转经,吉祥普满大斋一昼夜。延三境之司尊,迓万天之帝驾。一门长叨均安,四序公和迪吉。统资道力,介福方来。谨意。
念完斋文后,摆放了大量的文书符箓、表文,一共有一百八十九道,非常齐整详细。还有官哥儿寄名于三宝殿下的文书、符箓、牒札等,太多来不及细看。西门庆见吴道官如此费心,便在案前上香,并在文书上签字,命人拿出一匹绸缎送给吴道官。吴道官推辞再三,才让小童收下。这时,一个道士用力敲响殿角的法鼓,声音如同春雷。整个道观响起一片音乐声。吴道官穿着华丽的法袍,脚穿朱红色鞋子,手持牙笏,拿着文书,登坛召将。两旁敲响钟声,引领西门庆进入坛内,在三宝案两侧上香。西门庆睁眼一看,斋坛布置得非常庄严:
位按五方,坛分八级。上供三请四御,旁分八极九霄,中列山川岳渎,下设幽府冥官。香腾瑞霭,千枝画烛流光;花簇锦筵,百盏银灯散彩。天地亭,高张羽盖;玉帝堂,密佈幢幡。金钟撞处,高功蹑步奏虚皇;玉佩鸣时,都讲登坛朝玉帝。绛绡衣,星辰灿烂;美蒙冠,金碧交加。监坛神将狰狞,直日功曹勐勇。青龙隐隐来黄道,白鹤翩翩下紫宸。
西门庆从庙里拜完佛回来,就被请到松鹤轩,那屋里铺着锦缎地毯,炭火烧得暖烘烘的,舒服得很。一会儿,应伯爵和谢希大就来了。他们先行了礼,西门庆给了他们每人一点茶钱,说:“本来是想送点茶叶过来,路途太远,这点钱就当是茶钱吧。”西门庆没接钱,说:“不用客气!请你们来陪我坐坐,还送什么茶钱?吴家那边点心茶水,我已经都准备好了。”应伯爵赶紧又行礼,说:“哥,真的吗?那我们收下了。”然后看着谢希大说:“都是你,非要送茶!我说哥不会收,拿出来反而让他不高兴了。”
过了一会儿,吴大舅和花子由也到了,每人都送来了两盒上好的茶点。西门庆让吴道官都收下了。喝完茶,大家一起吃斋饭,菜肴点心,汤饭都很丰盛精致。西门庆也一起吃了早斋。原来吴道官请了个说书先生,说的是西汉故事《鸿门宴》。吴道官写了张字条,过来陪着西门庆,问:“哥,今天你儿子来不来?”西门庆说:“是啊,孩子还小,怕路途遥远吓着他,所以不来了。中午把他的衣服送来,在三宝像前给他受了戒就算了。”吴道官说:“我也是这么想的,这样最好。”西门庆说:“别的倒还好,他就是胆子小。家里好几个丫鬟和奶妈轮流看着他,还是怕得很,连猫狗都不敢靠近他。”吴大舅说:“小孩子不容易养大……” 正说着,玳安进来说:“桂姨和银姨派李铭和吴惠送茶来了。”西门庆说:“让他们进来。”李铭和吴惠两个人拿着两个盒子跪下,打开一看,里面是各种精致的糕点。西门庆让吴道官都收了,然后问李铭:“你们怎么知道我在这儿?”李铭说:“小的早上看见陈姑父骑马经过,一问才知道爹今天在这儿做法事。回家告诉桂姐和三妈,然后又叫上吴银姐,就一起过来了。应该亲自来,但实在走不开,就送些粗茶淡饭给爹尝尝。”西门庆吩咐道:“你们两个留下来吃斋。”吴道官安排他们坐下,连下人都吃了一顿饱饭。
话说,到了中午,拜祭仪式结束后,吴道官准备了一张大桌子,还有一坛金华酒,还有给西门庆儿子准备的一套道士服饰:一顶青缎金线道冠,一件黑色纻丝道袍,一件绿色云缎小衬衣,一双白色绫袜,一双青色绸面小鞋,一根黄绒线绦,一道三宝像前的黄色丝线,一道子孙娘娘像前的紫色丝线,一个刻着“金玉满堂,长命富贵”字样的银项圈,一张朱砂书写的黄绫符,上面写着“太乙司命,桃延合康”八个字,系在黄丝线上。这些东西都用方盘盛着,还有四盘水果点心,摆在桌上。一个小童拿着用红纸包着的经文,详细记载了三天法事的过程,让西门庆过目后,才装进担子里。一共八抬轿子,送到了西门庆家。西门庆非常高兴,赶紧赏了道童两块手帕和一两银子。
再说那天是潘金莲的生日,吴大妗子、潘姥姥、杨姑娘、郁大姐都在月娘的房间里坐着。看见庙里送来的斋饭和礼物,摆了四张桌子都放不下,大家都围着看热闹。金莲说:“李大姐,你还不快出来看看!你儿子师父庙里送礼来了,还有他儿子的道袍道冠。哎,你看,还有小鞋子!”孟玉楼走上前,拿起鞋子看了看,说:“大姐姐,你看道士也这么细心,这小鞋子,白绫底,针脚都这么细致,绣的花纹也好看。我说他敢情有老婆!不然,怎么缝得这么好?”吴月娘说:“别胡说。他是出家人,哪来的老婆!一定是请人做的。”潘金莲接过来说:“道士有老婆的,就像王师父和大师父,会挑好汗巾,说不定也有男人呢?”王姑子说:“道士戴着帽子,哪里认不出来!像我们和尚,一眼就能认出来。”金莲说:“我听说你住的观音寺后面就是玄明观。常言道:男僧寺对着女僧寺,没事也有事。”月娘说:“六姐,你怎么这么爱说闲话!”金莲说:“这是他师父和娘娘给他寄名的紫线锁。还有这个银项圈,上面刻着八个字,真好看。背面刻着他的名字,吴什么元?”棋童说:“这是他师父给他起的法名,吴应元。”金莲说:“这是个‘应’字。”然后说:“大姐姐,道士也太没礼貌了,怎么把孩子的姓都改了?”月娘说:“你看你,不懂规矩!”然后让李瓶儿:“你去把儿子抱来,穿上这道袍,咱们看看好不好看?”李瓶儿说:“他才睡着,还要抱他出来?”金莲说:“没事,你把他弄醒。”李瓶儿只好去了。
潘金莲识字,拿起红纸袋里的经疏一看,上面写着西门庆的同室人吴氏,只有李氏,没她,心里很不爽,给其他人看:“你们看这强盗!他偏心不偏心?上面只写了生孩子的,我们这些人都没算,都写到‘赘字号’里去了!”孟玉楼问:“大姐姐的名字有吗?”金莲说:“没有大姐姐才好笑呢。”月娘说:“也就那样吧,写一个也差不多。难道你家一堆人都写上,让道士笑话吗?”金莲说:“我们都是刘湛儿鬼吗?哪个不是十月怀胎生的!”正说着,李瓶儿抱着官哥儿来了。孟玉楼说:“拿衣服来,我给他穿上。”李瓶儿抱着孩子,孟玉楼给他戴上道髻、项牌和两道索,孩子吓得闭着眼睛,半天不敢动。玉楼给他穿上道袍。吴月娘对李瓶儿说:“你拿着这经疏,找个火盆,到后边佛堂自己烧了吧。”李瓶儿去了。玉楼抱着孩子说:“穿着这衣服,就像个小道士。”金莲接过来:“什么小道士,像个小太乙真人!”月娘严肃地说:“六姐,说什么呢,当着孩子的面,注意点!”金莲不好意思地不说话了。一会儿,孩子穿着衣服害怕,哭了起来。李瓶儿过来,赶紧接过去,给他脱衣服时,拉了一大堆屎。孟玉楼笑道:“好个吴应元,拉屎都这么讲究!”月娘赶紧叫小玉拿纸给他擦。一会儿,孩子就靠在李瓶儿怀里睡着了。李瓶儿说:“小哥困了,妈妈抱他到前面睡吧。”吴月娘收拾了桌子,请大妗子、杨娘、潘姥姥等人出来吃斋。
天色渐晚。初八西门庆打醮,不吃荤腥。潘金莲晚上没敬酒,等到今晚回家给他敬酒,站在大门口等。等到日落,只有陈敬济和玳安骑马回家。潘金莲问:“你爹来了吗?”敬济说:“爹怕来不了,我来的时侯,醮事还没结束,还在忏悔,估计要到半夜!道士说可以提前结束,还要谢酒。”金莲没说话,生气地回屋,对月娘说:“贾瞎子传操——干到五更天!隔墙掠肝肠——死心塌地,兜肚断了带子——没得绊了!刚才在门口等了一会儿,看到陈姐夫骑马来了,说他爹来不了,醮事还没完,先派他回家。”月娘说:“他不来也好,咱们自在,晚上听大师父、王师父讲因果、唱佛曲。”正说着,陈敬济掀帘进来了,有点醉了,说:“我来给五娘磕头。”问大姐:“有酒杯吗?找个酒杯,给五娘敬一杯。”大姐说:“哪有酒杯?就磕个头吧。等会儿我敬你。你看他醉成这样,正好今天打醮,就放纵他了,吃得这么醉才回家。”月娘问:“你爹真不来了?玳安没来?”陈敬济说:“爹见醮事还没完,怕家里没人,先派我来了,留下玳安在那儿帮忙。吴道士好几次不让我走,硬拉着我喝了好几大杯酒,才让我走。”月娘问:“今天都有谁在那儿?”敬济说:“今天有大舅和门外花大舅、应三叔、谢三叔,还有李铭、吴惠两个戏子。不知道要玩到几点。只有吴大舅走了。门外花大舅被我爹留下了,也要过夜。”金莲没看见李瓶儿,说:“陈姐夫,你也叫花大舅来?什么亲戚,死了才知道。你叫他李大舅才对。”敬济说:“五娘,你老人家乡下姐姐嫁郑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大姐说:“你这家伙,快磕头,赶紧出去!别胡说八道!”敬济给金莲磕了四个头,走了。
不一会儿,点上灯,摆上桌子,菜也上齐了,请潘姥姥、杨姑娘、大妗子等人来。金莲敬酒,大家坐下吃饭。吃完饭,收拾好,把桌子搬出去。月娘吩咐小玉关上仪门,在炕上放个小桌子,大家围着两位尼姑,中间点香,拿着蜡烛,听她们讲因果。先是大师父讲,讲的是西天第三十二祖下界到东土,传佛心印的佛法因果,从张员外家豪富说起,长篇大论,说到员外感悟佛法难得,放弃家产富贵,去黄梅寺修行。讲完后,王姑子又念偈。
念完后,吴月娘说:“师父饿了吧,先把经文收起来,吃点东西。”让小玉摆了四碟素菜,四碟点心,请大妗子、杨姑娘、潘姥姥陪两位师父吃。大妗子说:“我们刚吃饱了,让杨姑娘陪吧,她还没吃斋。”月娘用小描金碟子,每样挑了一些点心,先给两位师父,再给杨姑娘,说:“您陪两位师父吃点。”婆子说:“我的佛爷,我吃饱了。”又说:“这碟子里是烧骨朵,姐姐,你拿过去,小心弄到嘴里。”把大家都逗笑了。月娘说:“奶奶,这是庙里送来的素菜,您尽管吃,没事。”杨姑娘说:“既然是素的,我吃。我眼花了,以为是荤菜呢。”正吃着,来兴媳妇惠香来了。月娘说:“你这臭丫头,你来干嘛?”惠香说:“我也来听唱曲。”月娘说:“仪门关着,你怎么进来的?”玉箫说:“她厨房封火来的。”月娘说:“你这黑不溜秋的,成精了,来听什么经!”
一群丫鬟婆子围着两位尼姑,吃完茶点,收拾完家务,擦干净经桌。月娘重新点上灯,插上香。两位尼姑开始念经,声音还挺大。 她们讲的是张员外在黄梅山寺修行的事儿,白天跪着听经,晚上打坐参禅。四祖禅师觉得他不错,收他当徒弟,给了他三件宝贝,让他去浊河边投胎转世。 具体是说,有个千金小姐在河边洗衣服,一个和尚借宿,小姐没理他,那和尚就跳河了。
潘金莲困了,回屋睡觉去了。一会儿,李瓶儿屋里绣春喊,说官哥儿醒了,她也去了。屋里就剩李娇儿、孟玉楼、潘姥姥、孙雪娥、杨姑娘、大妗子几个守着。 她们又讲到河里漂来个大桃子,小姐吃了,回家就怀孕了,十月怀胎生了个孩子。王姑子又唱了个《耍孩儿》,唱完,大师父念了四句偈:
五祖一佛性,投胎在腹中,权住十个月,转凡度众生。
月娘见大姐也睡着了,大妗子也歪在里间床上睡着了,杨姑娘也打起了哈欠,桌上的蜡烛也烧完了两根,就问小玉:“现在几点啦?”小玉说:“都四更天了,鸡都叫了。” 月娘这才让两位师父收起经书。杨姑娘回玉楼屋里去了,郁大姐去雪娥屋里睡了,月娘安排大师父和李娇儿睡一块儿,她和王姑子睡在炕上。她们还等着小玉泡了茶,喝了才睡。大妗子跟玉箫睡在里间床上。月娘问王姑子:“后来五祖长大后,怎么成佛的呀?”
王姑子就接着讲,从小姐爹娘怎么赶她出门,她怎么逃生,到仙人庄;怎么降生五祖,怎么养到六岁;怎么去浊河边取了三件宝贝,去黄梅寺听四祖说法;怎么最后成佛,又度化了她母亲升天;说了好多才算完。月娘听了,对佛法更虔诚了。 有诗为证:
听法闻经怕无常,红莲舌上放毫光。何人留下禅空话?留取尼僧化饭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