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曰:
雨打梨花倍寂寥,几回肠断泪珠抛。睽违一载犹三载,情绪千丝与万条。
好句每从秋里得,离魂多自梦中消。香罗重解知何日,辜负巫山几暮朝。
潘金莲自从春梅走了之后,一个人在屋里闷闷不乐的,咱们先不说她。再说说陈敬济,第二天送饭的时候,他假装去要账,骑着毛驴去了薛嫂家。薛嫂正好在家,就把他让进屋里坐。敬济把驴拴好,进屋坐下,喝了口茶。薛嫂故意问他:“姐夫来有什么事啊?”敬济说:“我在前面街上要账,正好走到这儿。昨天大小姐(指潘金莲)出来,我跟她说了几句话。”薛嫂故意装出一副很生气的样子说:“好你个姐夫,昨天你丈母娘狠狠地嘱咐我,说你俩总是偷偷摸摸的,干出那些见不得人的事,这才把你丈母娘赶出去的,让我好好看着你们,别让你们见面说话。你赶紧走吧,要是被你家小厮看见了,回去告状,又得闹一场。到时候我也跟着倒霉。”敬济笑嘻嘻地从袖子里掏出一两银子:“权当是茶钱,你收着吧,改天再谢你。”薛嫂看见钱眼睛都亮了,说:“好姐夫,以后再谢我吧!就是去年腊月,你铺子里当给我两对扣花枕顶,到现在都一年了,本利加起来该有八钱银子了,你给我吧。”敬济说:“这不算什么,明天我就给你。”
薛嫂一边把敬济请到里屋,让他和春梅见面,一边让她的媳妇金大姐去准备菜,“我去买些茶点心。”她又打了一壶酒,还有肉之类的下酒菜,让他们俩一起吃。春梅看见敬济,说:“姐夫,你好人儿,你真是个害人的刽子手!把我们娘俩害得这么惨,丢人现眼,弄成现在这步田地!”敬济说:“姐姐,你既然已经离开了她家,我也在她家待不了多久了。‘妻儿赵迎春,各自寻投奔’,你让薛妈妈帮你找个好人家吧,我‘腌韭菜——已是入不的畦’了。我得去东京我父亲那里一趟,回来之后就把她家女儿休了,只要把我家寄存的箱子拿回来就行。” 没一会儿,薛嫂买来了茶点酒菜,摆在炕桌上,两个人一起喝酒聊天。薛嫂也陪着喝了两杯,一边喝酒一边说潘金莲心狠:“家里那么漂亮的一个小姐出来,一件像样的衣服首饰都不给。就算是要去别人家做工,也总得体面点吧。还要按照旧价钱给。这就像把水从一个碗倒到另一个碗里,也总会洒出来一些。原来她这么小气。临时出门,还是亏了小玉丫头帮忙,她妈给她拿了两件衣服。不然,去别人家做工,拿什么遮体?”
酒喝得差不多了,薛嫂让媳妇金大姐抱着孩子出去,让他们俩在里屋单独呆一会儿。正是:
云淡淡天边鸾凤,水沉沉波底鸳鸯。写成今世不休书,结下来生欢喜带。
两个人完事后,依依不舍地告别。薛嫂怕潘金莲派人来看,赶紧催促敬济离开,骑上毛驴回家。
没过几天,敬济又送了两块销金汗巾,两双裤子给春梅,又给薛嫂送了个枕头。他又买了酒,在薛嫂房间里和春梅喝酒,没想到潘金莲派来安小厮来催薛嫂:“怎么还不把人送出去?”来安看见毛驴拴在门口,回家后就告诉潘金莲说:“姐夫也在那儿呢。”潘金莲一听,非常生气,派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把薛嫂叫去,狠狠地数落了一顿,说:“你领着丫头去给人做工,今天推明天,明天推后天,就是不着急帮我打发掉,好藏着掖着养汉子,挣钱给你家花。如果你不把她打发掉,把丫头还给我,我让冯妈妈把她卖了,你就别再来我家了。”薛嫂听了,毕竟是媒婆,嘴皮子利索,说:“哎哟喂!你老人家怪我办事不利索。我这是拿着增福神的棍子打你?你老人家照顾照顾我,怎么会不把她打发掉?昨天我也带她去见几个主家了,都没成,你老人家要十六两银子,我们媒婆哪有那么多钱陪上。”潘金莲又说:“小厮说陈家小子今天在你家和丫头喝酒。”薛嫂慌张地说:“哎呀!哎呀!又是一场麻烦。还是去年腊月,当给人家两对枕头的事,在咱狮子街的铺子里,银子收了,今天姐夫又送了个枕头给我。我让他喝茶,他不喝,就赶紧骑驴走了。什么时候在屋里喝酒了!原来我们家这位大官人,这么快就编谎话!”潘金莲被她说得哑口无言,说:“我只是怕他一时鬼迷心窍,做出什么错事。”薛嫂说:“我三岁小孩吗?怎么会不知道这些事。你这么嘱咐我,我能不好好办事吗?他也没在那儿久待,给了我个枕头,茶都没喝就走了。什么时候见过我们家小姐的面儿!什么事都要讲个真凭实据,你老人家别冤枉我。既然这样,现在守备周老爷府里需要人,要她去图个好前程,只出十二两银子。如果他能加到十三两,我就把银子给你。说起来,守备老爷以前在我们家吃酒的时候,也见过我们家小姐。因为他会唱几段曲子,长得又漂亮,才出这么多银子。又不是卖女儿,别人出不起这么多。”薛嫂当下和潘金莲谈妥了价钱。
第二天,早早地把春梅打扮好,戴上漂亮的首饰,穿上漂亮的衣服,坐轿子送到守备府。周守备看见春梅长得比以前更漂亮了,身材也好,脚也小,心里非常高兴,就给了五十两银子。薛嫂拿回家,扣除十三两银子,交给潘金莲,又拿出一两银子说:“这是周老爷赏我的喜钱,你老人家这边不给我点?”潘金莲没办法,只得又给了她五钱银子,正好她还剩三十七两五钱银子。十个媒婆九个都这样赚钱养家。
陈敬济发现春梅被卖了,又去不了金莲那儿,见月娘处处不理他,大门紧闭,晚上月娘亲自出来,打着灯笼前后照看,上了锁才睡觉,他根本没机会下手。敬济急坏了,先跟西门大姐吵了两架,对着大姐又哭又骂:“我在你们家做女婿,吃你们的饭都吃亏了!你们家收了我那么多金银财物,你是我的老婆,不照顾我,反而说我吃你们家的闲饭!我白吃你们家的饭!”大姐只顾哭。
十一月七日是孟玉楼生日。玉楼准备了一些酒菜点心,想让春鸿拿去前边的铺子,让敬济陪傅伙计吃。月娘拦着说:“他这个人不行,别理他。要跟傅伙计吃,就让傅伙计自己吃,不用叫他。”玉楼不同意。春鸿还是把酒菜拿出来了,摆在柜台上。一大壶酒都喝完了,不够喝,敬济又让来安去买。傅伙计说:“姐夫不用再去买酒了,这酒够喝了,我也不喝了。”敬济不肯,一定要来安再去。等了半天,来安回来,说没酒了。敬济已经喝得有点醉了,还非要去买,来安没办法。敬济又拿了钱,打了酒回来喝。边喝边骂来安:“你这贼小子,别磨蹭!你主子不待见我,连你这些奴才也欺负我,使唤你都不动。我在你们家做女婿,酒肉都没吃够,我爹在的时候还好,现在我爹没了,你们就变了心肠,都不理我,处处排挤我。我丈母娘听信奴才的话,什么事都交给奴才,不交给我。算了,我忍忍!”傅伙计劝道:“姐夫,别说了。不敬重姐夫,敬重谁?估计后院太忙了,所以才没及时给姐夫送酒。你骂他也没关系,隔墙有耳,你醉成这样,小心说漏嘴。”敬济说:“老伙计,你不知道,我心里堵得慌。我丈母娘听信小人的话,冤枉我。就算我睡了别人,别人也没睡我?要不我把这屋里所有女人都睡了,告到官上,顶多算我丈母娘通奸,我没事。我现在就把你家女儿休了,然后告到官府。不行,我就去东京万寿门告状,说你们家收了我家那么多金银财物,都是贪污受贿来的赃物。到时候把你们这几间铺子都抄了,老婆都卖了。我不是想占便宜,我就是想闹事!你们应该好好对待你们的女婿,大家好才是真的好!”傅伙计见他越说越过分,说:“姐夫,你醉了。王十九,别喝了,别胡说了。”敬济瞪着傅伙计骂道:“你这老贼,说我胡说!说我醉了,喝了你们家的酒?我不是他们家的女婿贵客吗?你凭什么也排挤我!我告诉你,别慌,这些年你赚了我丈人的钱,吃饱喝足了,心里想把我踢开,自己掌权做买卖,好赚钱养家。我明天告状,也把你算进去!”傅伙计胆子小,见势不妙,穿上衣服,溜之大吉了。小厮收拾完东西走了,敬济倒在床上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傅伙计来到后院,把前一天的事都告诉了月娘,哭哭啼啼地要辞职,结算账目,不做买卖了。月娘劝道:“伙计,你安心做买卖,别理那个混蛋,就像扔掉一坨屎一样把他忘了。当初你家因为官司的事来我们家暂住,有什么金银财宝?只有大姐的一些嫁妆和私人物品。你爹躲到东京去了,那时我们担心有人害你们,日夜提心吊胆。你来的时候才十六七岁,毛都没长齐。亏得在我们家养活了你几年,教会你各种买卖。现在翅膀硬了,恩将仇报,把一切都毁了。小孩子说话没良心,太没天理了,明天老天爷会收拾他的!伙计,你安心做你的买卖,别理他。他自己也会觉得丢人。”月娘把傅伙计安慰好了。
有一天,铺子里挤满了人来赎东西。如意抱着孝哥儿给傅伙计送了一壶茶,放在桌上。孝哥儿在奶妈怀里哇哇大哭。陈敬济对着那些人,假装认真地说:“我的哥哥,乖乖,别哭了。”他对众人说:“这孩子听我的话,叫他不哭,他就真的不哭了。”那些人都愣住了。如意说:“姐夫,你真会说话,越说孩子哭得越厉害了,我进屋跟他说说。”陈敬济上前踢了如意两脚,骂道:“你这邋遢鬼,我说得没错吧!我就踢你个响屁股。”如意抱着孩子跑到后院,把这事哭着告诉了月娘:“姐夫当着众人的面,那样对哥儿说话。”月娘听了,正在梳妆台前梳头,半天说不出话来,往前一倒,昏了过去。只见:
**荆山玉损,可惜西门庆正室夫妻;宝鉴花残,枉费九十日东君匹配。花容掩淡,犹如西园芍药倚朱栏;檀口无言,一似南海观音来入定。小园昨日春风急,吹折江梅就地花。**
小玉慌了神,赶紧叫来家里人,把月娘扶到炕上坐下。孙雪娥跳上炕,忙活了半天,给月娘喂了姜汤,过了一会儿,月娘才缓过神来。她心里堵得慌,只哽咽着,哭不出来。奶妈如意儿把陈敬济跟大家开玩笑的事,跟孟玉楼和孙雪娥说了:“我好好劝他,他还踹了我两脚,把我气得也晕乎乎的。”雪娥扶着月娘,等大家都散了,才悄悄地对月娘说:“娘别生气了,您要是气出个好歹,更麻烦了。这小子因为春梅的事,跟潘家那个女人闹别扭,才说出那些话的。现在都这样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大姐都嫁出去了,跟卖田地一样,咱们别管他那么多。俗话说‘养虾蟆得水蛊儿病’,还管他在家里做什么!明天把他骗到后院,狠狠地揍他一顿,直接把他赶出去,让他回家去。然后叫王婆来,把那个女人也领走,卖掉或者嫁出去,就像扔掉臭狗尿一样,赶紧把她处理掉,一天事情都解决了。平白无故留她在家里做什么!明天万一她也把咱们牵扯进去怎么办?”月娘说:“你说得对。”于是她们商量好了对策。
第二天,吃完饭后,月娘安排了七八个丫鬟媳妇,每人拿着棍棒。她们把小厮安儿叫来,把陈敬济骗到后院,说是要说话。关上仪门后,让陈敬济跪下,问他:“你知罪吗?”陈敬济不肯跪,昂着头,装作不在乎的样子。月娘大怒,于是带着雪娥、来兴媳妇、来昭的妻子一丈青、中秋儿、小玉、绣春等一帮女人,七手八脚地把他按在地上,一顿暴打。西门大姐路过,也没来救他。这小子被打急了,把裤子脱了,露出那玩意儿来。把那些女人吓得丢下棍棒就跑了。月娘又气又笑,骂道:“好个没根基的王八羔子!”陈敬济心里暗想:“要不是我这一招,怎么能脱身呢。”于是他爬起来,一手提着裤子,跑了出去。月娘让小厮跟着他,让他算账,然后交给傅伙计。陈敬济知道自己也待不下去,收拾了衣服铺盖,一句话也没说,就离开了西门庆家,直接去了他舅舅张团练家,住进了他的老房子。
唯有感恩并积恨,万年千载不生尘。
潘金莲在屋里听见陈敬济被打走了,更加忧心忡忡。一天,月娘听了雪娥的话,让玳安儿去叫王婆来。王婆自从她儿子王潮跟着淮上的客人,骗了一百两银子回家后,发了财,就不卖茶了,买了俩驴,弄了个磨坊,还置办了个柜子,开起了磨坊。听见西门庆家叫她,赶紧穿衣就走,路上问玳安:“我的哥哥,好久不见,你这么早就出门了,娶媳妇儿了吗?”玳安说:“还没呢。”王婆说:“你爹死了,你家请我来做什么?莫非你五娘生儿子了,请我去抱抱?”玳安说:“五娘没生儿子,倒是养了个女婿。是大娘请您老人家来,把那个女婿领出去嫁人的。”王婆说:“天哪,天哪,你看!我说这淫妇,你爹死了,她守不住。果然是狗改不了吃屎,又开始乱来了。是你们大姐的女婿?他姓什么?”玳安说:“他姓陈,叫陈敬济。”王婆说:“想起来去年,我为了我儿子那事,去求你爹。到你们家,你爹不在,那淫妇连让我在屋里坐坐都不肯,连根针都挤不出来,只让丫鬟给我倒了杯茶就打发我走了。我还以为我一辈子都得在她家受气呢,没想到今天又出来了!好个浪蹄子淫妇,就算我是你们家的媒婆,帮你们找了这么好的人家,就算是外人来,也不该这么怠慢!”玳安说:“他跟我们姐夫在家闹腾,昨天差点把大娘气死。姐夫已经被赶走了,就剩下她了,现在请您老人家把她领走。”王婆说:“她当初是坐轿子来的,少不得还得坐轿子走。她也有箱笼,也得给她准备个箱子。”玳安说:“这个没问题,大娘已经准备好了。”
两人说着话,就到了西门庆家。进了月娘的房间,见了礼坐下,丫鬟上了茶。月娘说:“老王,没事儿不请你来。”就把潘金莲的事,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现在是是非非,需要您老人家来处理。麻烦您老人家把她领出去,要么说媒嫁人,要么打发走,让她自己过日子去吧。我男人没了,管不了这些人。当初死鬼为了她花了那么多钱,打她一顿也是应该的。现在就看您怎么安排了,能收多少彩礼,我替她爹念几句经超度一下,也算是一场了结。”王婆说:“您老人家还稀罕这钱?只要把祸害赶走就行了。我知道了,我一定办好。”又说:“今天是个好日子,就让她走吧。还有一件事,她当初是有箱笼,有轿子来的,也得给她准备轿子。”月娘说:“箱子给她一个,轿子不用给她坐。”小玉说:“奶奶生气的时候是这么说的,临走的时候,少不得得雇个轿子。不然街坊邻居看见了,抛头露面的,让人笑话。”月娘没说话,让丫鬟绣春去叫潘金莲来。
金莲一进王婆房间,就赶紧行礼问好,然后坐下。王婆直接说:“你赶紧收拾东西吧,大娘让我今天带你出去。”金莲说:“我丈夫死了这么久了,我犯了什么错,做了什么坏事?凭什么平白无故把我赶出去?”王婆说:“别装傻充愣!俗话说,‘蛇钻窟窿蛇知道’,各人做的事儿,心里都清楚。别耍花招,说三道四的,我可不是吃素的,也不是好糊弄的。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出头的椽子先烂,人怕出名,树怕出名。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别以为养汉子是正经饭碗,我现在要把你打发走。”金莲见情况不妙,知道待不长了,也硬气地说:“打人别打脸,骂人别揭短!有权势别使尽了,赶人别赶绝了。我在你家当媳妇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怎么能听信那些嚼舌根的奴才淫妇的话,这样绝情地把我赶出去!我走没关系,但大家都要硬气点,到老了都没个丑闻才好。”金莲和月娘哭了一场。月娘到金莲房间,帮她收拾了两个箱子,一张小桌子,四套衣服,一些首饰,还有一床被褥。其他的鞋子之类都装箱子里了。然后叫秋菊过来,把房门锁上了。金莲穿好衣服,向月娘辞行,在西门庆灵前痛哭了一场。又去了孟玉楼那里,姐妹俩一番离别,哭了好久。玉楼偷偷地给了金莲一对金碗簪子,一套翠蓝段袄和红裙子,说:“六姐,咱们姐妹相处时间不长,希望你能找到个好人家,过上好日子。俗话说,‘千里长篷,也没个不散的宴席’。如果你找到了好人家,派个人来告诉我一声,我去看你,咱们姐妹的情谊还在。”说完两人依依惜别。临出门,小玉偷偷给了金莲两根金头簪子。金莲说:“姐姐,你真是个好人。”王婆早让人把金莲的箱笼桌子抬走了。只有玉楼和小玉送金莲到门口,看着她坐上轿子才回去。
正是:
世上万般哀苦事,无非死别共生离。
金莲到了王婆家,王婆把她安排在里屋,晚上和她睡一起。她儿子王潮儿,是个壮小伙子,还没娶媳妇,睡在外屋。第二天,金莲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在帘子后面偷偷看人。没事就坐在炕上描眉画眼,或者弹琵琶。王婆不在家的时候,她就和王潮儿玩叶子牌,下棋。王婆出去办事,喂驴子,不管她。日复一日,金莲和王潮儿勾搭上了。晚上,等王婆睡着了,金莲就溜到外屋和王潮儿偷情,弄得床吱吱呀呀响。王婆被吵醒了,问什么声音。王潮儿说:“是柜子底下猫抓老鼠的声音。”王婆迷迷糊糊地说:“都是因为屋里这些麸子,招来这些半夜三更偷腥的猫,让人睡不着。”过了一会儿,又听见响声,床又吱吱响,王婆又问。王潮儿说:“是猫咬老鼠,在炕洞里嚼东西的声音。”王婆仔细听了听,果然是猫叫声,这才没说话。金莲和小伙子完事后,又悄悄回床上睡了。几句打油诗,把老鼠比作金莲和王潮儿:
你身躯儿小,胆儿大,嘴儿尖,忒泼皮。见了人藏藏躲躲,耳边厢叫叫唧唧,搅混人半夜三更不睡。不行正人伦,偏好钻穴隙。更有一桩儿不老实,到底改不的偷馋抹嘴。
有一天,陈敬济听说潘金莲在王婆家说媒,就带着两吊钱去了王婆家。王婆正门口扫驴粪呢,陈敬济上前深深地鞠了个躬。王婆问:“哥,你找谁啊?”陈敬济说:“能进去聊聊吗?”王婆就让他进去了。陈敬济说:“请问西门庆家那位潘六姐,是不是在这儿说媒?”王婆问:“你和她什么关系?”陈敬济笑着说:“不瞒您说,我是她兄弟,她是我的姐姐。”王婆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说:“她有兄弟?我不知道啊,别骗我!你是不是她家那个姓陈的女婿,在这儿鬼鬼祟祟的?我可不好糊弄!”
陈敬济笑着解下两吊钱放在桌上,说:“这两吊钱就算给王奶奶您喝茶的,让我见她一面,改天再重谢您。”王婆看见钱,态度更强硬了,说:“别谢了!她家大娘子吩咐过,不许闲杂人等来看她。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想见她一面,得给我五两银子;见两面,十两;你要是娶她,得给我一百两,我的十两媒婆钱另算。你这两吊钱,打水都不够,能干啥?”陈敬济见这老虔婆这么难缠,又从头上拔下一对五钱重的金头银脚簪子,跪下说:“王奶奶,您收下吧,改天再补一两银子,绝对不会少。就让我见她一面,说几句话吧。”
王婆这才收了簪子和钱,吩咐道:“你进去见她,说完话就出来。不许你眉来眼去的,老实坐着。那一两银子,明天送来!”然后掀开帘子,让陈敬济进里屋。潘金莲正坐在炕上,看见陈敬济,埋怨道:“你好人儿!害得我里外不是人,处境尴尬,丢人现眼!你连个影儿都没来看我!我们好好的,被拆散成这样,都是为了谁?”说着,拉住陈敬济哭了起来。王婆也跟着着急,怕别人听见。陈敬济说:“姐姐,我为你赴汤蹈火,你为我受委屈,我怎么能不来看你?昨天我去薛嫂家,听说春梅被卖到守备府了,这才打听到你离开西门家,在这儿说媒。今天特来看你,咱们商量商量。咱们的感情割舍不断,怎么办呢?我现在要休了他家女儿,向他要回我们家以前寄存的金银首饰。他要不给,我就去东京万寿门告他,看他敢不敢不交出来!我偷偷地用假名,抬一顶轿子把你娶回家,咱们永远在一起,做夫妻,有什么不可以的?”
潘金莲说:“现在王婆要一百两银子,你有吗?”陈敬济说:“哪有这么多?”王婆说:“你家丈母娘说,当初你爹欠她的人情都值这个数了,非要一百两不可,少一分都不行!”陈敬济说:“不瞒您说,我和六姐感情深厚,分不开,看在您面子上,能不能少一半,五六十两也行,我去我舅舅那儿典当两三间房子,娶了六姐,也算是春风一度。您少要些吧。”王婆说:“别说五六十两了,八十两你都拿不出来!昨天湖州卖绸缎的何员外,出了七十两;大街坊的张二老爷,现在是提刑院掌刑的,派了两个衙役来,出了八十多两,还拿银子来换,都不行,都回去了。你这小子,空口白话,还敢敷衍我,我可受不了这气!”
王婆说着就冲到街上大喊:“谁家女婿要娶丈母娘,还敢在我这儿放肆!”陈敬济吓坏了,一把拉住王婆,跪下求饶:“王奶奶别喊了,我给一百两!我父亲在东京,我明天去东京取钱。”潘金莲说:“既然你为我考虑,别跟王婆争了,赶紧去取钱,就怕晚了,别人把我娶走了,就不是你的人了。”陈敬济说:“我雇快马加鞭,最多半个月,最少十天就回来。”王婆说:“俗话说,先付钱再吃饭,我的十两媒婆钱,不能少,我先说清楚。”陈敬济说:“这个不用说,恩情重如山,我不会忘记的。”说完,陈敬济告辞出门,回家收拾行李,第二天一大早雇了快马,去东京取钱了。这一去,正是:
青龙与白虎同行,吉凶事全然未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