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牌名 右調《長相思》:
喚多情,憶多情,誰把多情喚我名?喚名人可憎。為多情,轉多情,死向多情心不平。休教情重輕。
应伯爵回家了,西门庆在藏春坞坐着,看着泥瓦匠垒地炕。墙外烧着火,还摆着花草,免得煤烟熏到屋里。突然,平安送来一张帖子,说:“帅府周老爷派人送来了贺礼。”盒子里面装着五份贺礼:周守备、荆都监、张团练、刘薛两位内相,每人五两银子,两块粗布帕子,算是表示祝贺。西门庆让下人收起来,回了个帖子打发来人走了。
那天,杨姑娘和吴大妗子、潘姥姥先坐轿子来了,然后是薛姑子、大师父、王姑子,还有两个小姑子妙趣、妙凤,以及郁大姐,大家都买了礼物来给玉楼祝寿。月娘在上房摆茶,众姐妹都在一起陪着。一会儿茶喝完了,大家就随便找个地方坐下了。
潘金莲想着要给西门庆做个白绫带子,就走到房间里,拿出针线匣,挑出一条白绫,把碾成粉末的春药小心地装进去,用倒针法缝得非常细致,准备晚上和西门庆亲热。没想到薛姑子突然进来了,送来安胎的符咒和药给她。潘金莲赶紧接过来,一边陪她坐着。薛姑子见四下无人,就悄悄地递给她,说:“你找个壬子日空腹服用,晚上和官人在一起,保证一次就能怀上。你看后院的大菩萨,也是我帮她安胎的,现在都怀了几个月了。我还教你个法子:缝个锦香囊,我写上朱砂符咒放在里面,你带在身上,保证生男孩,准得很!”潘金莲听了,心里高兴极了,接了符咒和药,藏进箱子里。她翻开历书一看,二十九日是壬子日。于是就给了薛姑子三两银子,说:“这点钱不算什么,拿回家买菜吃。等你帮我安胎成功,我再送你匹好绢做衣服。”薛姑子说:“菩萨您就别客气了,我不像王和尚那样贪财。以前,因为那位过世的菩萨念经的事,他说我抢了他的生意,就和我大吵大闹,到处说我的坏话。唉,随他去吧,我懒得和他计较。我只做好事,帮助那些受苦的人。”潘金莲说:“薛爷,您就做好您的事吧,每个人的心肠都不一样。我的事,您就别和他说。”薛姑子说:“法不传六耳,我才不会和他讲呢!去年,为了后院大菩萨的喜事,他还说我暗地里收了多少钱,逼着我分给他一半才罢休。一个和尚,连戒律都不守,还这么贪财,得了十方施主的钱粮,不修功德,等将来死了以后,肯定要下地狱!”说完话,潘金莲让春梅:“给薛爷上茶。”薛姑子喝了茶,又和潘金莲一起去了李瓶儿那边拜了菩萨,才回到后院。
下午的时候,月娘在炕屋里摆了桌子,请众宾客和三个姑子坐下。又在明间摆了八仙桌,放上火盆,摆好酒菜,为孟玉楼祝寿。不一会儿,酒菜齐全,孟玉楼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先给西门庆敬了酒,然后和众姐妹互相行礼,入席坐下。陈敬济和大姐也给玉楼祝寿,行完礼,就在旁边坐下了。厨房里寿面点心不断地端上来。大家正吃着酒,来安送来一个盒子,说:“应保送来了贺礼。”西门庆让月娘收了,又对来安说:“送个帖子给应二娘,请你应二爹和大舅过来坐坐。我知道他媳妇明天不来,就请你二爹过来坐坐吧,改天再回礼给他就是了。”来安拿着帖子去找应保去了。西门庆坐在上首,不觉想起去年玉楼祝寿还有李大姐,今年妻妾五个,就少了李瓶儿,心里酸酸的,眼泪都掉下来了。
不一会儿,李铭和两个小优子进来了。月娘问:“你会唱‘比翼成连理’吗?”韩佐说:“我会。”正要拿起乐器演奏演唱,西门庆叫他们过来,吩咐道:“你们唱一套‘忆吹箫’我听听。”两个小优连忙改换曲调唱起了《集贤宾》里的“忆吹箫,玉人何处也。”唱到“他为我褪湘裙杜鹃花上血”的时候,潘金莲一听就知道西门庆心里想念李瓶儿。唱到这句的时候,潘金莲故意把手捂着脸,假装害羞地挖苦他,说:“孩儿,你就像猪八戒坐在冷板凳上一样丑!一个续弦老婆,又不是女儿,哪来的‘杜鹃花上血’?真是不要脸!”西门庆说:“你这丫头,听戏呢,我懂什么啊。别瞎说!”只见两个小优又唱道:“一个相府内怀春女,忽剌八抛去也。我怎肯恁随邪,又去把墙花乱折!”西门庆只是低着头认真听着。一会儿唱完了,潘金莲更加生气,两人在席上吵了起来。月娘看不下去了,说:“六姐,你消停点,别吵了!杨姑奶奶和大妗子在屋里,冷冷清清的,没人陪她们,你们两个进去陪她们坐一会儿,我这就来。”于是金莲和李娇儿就去了房间。
一会儿,来安说:“二娘的回信到了,二爹和舅舅都来了。”西门庆说:“你去请温先生过来坐坐。”然后对月娘说:“你去吩咐厨房把菜端出来,我去前边陪他。”他又叫李铭:“你去前边弹唱。”李铭跟着西门庆出来,到西厢房陪伯爵坐着。西门庆还感谢伯爵的人情:“明天请您务必过来走走。”伯爵说:“他可能来不了,家里没人。”过了一会儿,温秀才来了,行礼坐下。伯爵起身说:“早上麻烦先生了。”温秀才说:“不敢当。”吴大舅也来了,互相见礼让座后,琴童点上蜡烛,四个人围着火炉坐下。来安端上酒菜。伯爵在烛光下看见西门庆白绫袄子外面罩着件青缎五彩飞鱼蟒袍,那蟒袍张牙舞爪,威风凛凛,金碧辉煌,把他吓了一跳,问道:“哥,这衣服从哪儿来的?”西门庆站起来笑着说:“你们猜猜看,从哪儿来的?”伯爵说:“我们哪猜得到啊。”西门庆说:“这是东京何太监送我的。我在他家喝酒,有点冷,他就把这件衣服给我披上了。这是飞鱼服,朝廷另外赏了他蟒龙玉带,他不穿这件了,就送给我了。这可是个大恩情啊!”伯爵连连夸赞:“这件衣服,少说也值不少钱。这是您的好兆头,将来升官到都督,还愁没有玉带蟒袍?更别说飞鱼服了!只怕穿都穿不过来呢!”说着,琴童摆好碗筷,上酒。李铭在前面弹唱。伯爵说:“也该进去给三嫂敬杯酒,怎么光喝酒啊?”西门庆说:“孩子,你有孝心就好,等会儿去后边给三嫂磕个头就行了,不用多说什么。”伯爵说:“磕头倒无所谓,就怕别人说我不懂规矩,不如你替我磕个头吧。”西门庆在他头上打了一下,骂道:“你这小子,一点儿都不懂事!”伯爵说:“懂不懂事,也不能让孩子们打啊。”两人闹了一会儿,琴童端来寿面,西门庆让其他三人吃,他自己在后边吃过了,就给了李铭吃。李铭吃了,又上来弹唱。伯爵对吴大舅说:“点个曲子让他唱。”大舅说:“别难为他了,让他唱熟悉的就行。”西门庆说:“大舅,我喜欢听《瓦盆儿》这一套。”说着,让琴童斟酒,李铭于是拨弄琴弦,唱了一曲“叫人对景无言,终日减芳容”,然后下去了。
来安进来禀报说:“厨子走了,请问老爷,明天需要多少人手?”西门庆吩咐道:“六个厨子,两个管酒水的,摆五桌酒席,都要准备好。”来安答应着去了。吴大舅问道:“姐夫明天请什么人?”西门庆把安郎中做东请蔡知府的事都说了。吴大舅说:“既然明天巡按大人要在姐夫这儿吃饭,那就太好了。”西门庆说:“怎么说?”吴大舅说:“我的修仓的事,要靠巡按大人批示,希望姐夫明天能帮忙说说话,让他高看一眼,到年底考核的时候能推荐一下,就当是姐夫的情分了。”西门庆说:“这没问题。大舅明天写份履历和申请书来,我到时候帮你跟他说。”大舅连忙下来行礼。伯爵说:“老舅,您放心,您是皇上的人,不帮您帮谁?保证您能心想事成,一举成功!”前边一直吃到二更天,才散了。西门庆打发李铭他们出门,吩咐道:“明天都早点来伺候。”李铭他们答应着去了。小厮收拾好东西,屋里挤满了人,听见前边散了,都到那屋去了。
金莲本来想去西门庆屋里,结果一慌,赶紧往外跑。没想到西门庆正好进家门了,她就躲在影壁后面偷偷看着西门庆进了上房,然后悄悄走到窗下偷听。
只见玉箫站在堂屋门口,问金莲:“五娘怎么不进去?姥姥呢?”金莲说:“她身子不舒服,回房睡觉去了。”过了一会儿,就听见月娘问:“你今天怎么叫那两个新来的小子唱戏?他们唱得也不好,只会唱‘三弄梅花’。”玉楼说:“只有你教他们唱‘鸳鸯浦莲开’,他们才肯唱。这两个滑头小子,也不知道叫什么名字,整天在这儿玩。”西门庆说:“一个叫韩佐,一个叫邵谦。”月娘说:“管他们叫什么谦儿李儿的!”
没想到金莲悄悄地走到暖炕后面,突然说道:“你问他们?正经姐姐教他们唱的曲子不让他们唱,却让他们唱什么‘忆吹箫’,那几个小家伙乱七八糟的,都不知道听谁的。”玉楼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是金莲,说:“六丫头,你鬼鬼祟祟的躲在哪儿呢?突然说话吓死我了!你老是神神秘秘的,你刚才一直在我身后?”小玉说:“五娘一直在三娘身后,有一会儿了。”金莲冲西门庆点点头说:“哥儿,你少说两句吧,你那点小心思,以为别人不知道?他是什么‘相府中怀春女’?我和他都是一样的后娶的媳妇。什么他为你‘褪湘裙杜鹃花上血’,三个官唱两个喏,谁见过?孙小官儿问朱吉,别的都算了,这个我不敢保证。可是你对别人说的,自从他死了,连好菜都没吃过一碟。没了王屠,连猪毛都吃不上!你天天吃屎吗?我们就算不上等,也用不着你操心。一个大姐姐这么当家,都管不住你,就因为他好。他死了,你怎么不拦着他?当初没他之前,你怎么过来的?现在什么都入不了你的眼了。一提到他,你就心里难受!拿别人代替他,你也不喜欢。就他屋里的水好喝吗?”
月娘说:“好六姐,常言道:好人不长寿,祸害一千年。自古镟的不圆砍的圆。我们本就是晚到的,入不了他的眼,随他去吧。”金莲说:“不是我们不说他,他说话让人寒心。就是让人受不了他。”西门庆只是笑,骂道:“你这个小妖精,胡说什么,我在哪儿说过这话?”金莲说:“那天请黄内官的时候,你没对应二和温蛮子说过?怪不得你老婆都死了,就算当初有他在,也不怎么样。明天再找个,和他作对就是了。没廉耻的家伙!”西门庆气急了,跳起来,要拿鞋踢她,金莲赶紧跑掉了。
西门庆追出去没看见她,看见春梅站在上房门口,就搭着春梅的肩膀往前走。月娘见他醉了,赶紧让他去睡觉,要听三个姑子念经。于是叫小玉打着灯笼送他去。金莲和玉箫躲在穿廊的阴影里,西门庆没看见他们,就过去了。玉箫对金莲说:“我猜爹肯定去娘屋里了。”金莲说:“他醉了,让他先睡,我再慢慢进去。”玉箫说:“娘,等等,我去拿些水果给姥姥吃。”于是她走到卧室,拿了些水果给月娘,月娘接了,一直走到西门庆那边。只见小玉送西门庆回来,说:“五娘在哪儿?爹到处找五娘。”
金莲走到房门口,没进去,悄悄地往窗眼里瞅,看见西门庆躺在床上,正跟春梅玩呢。怕打扰他,赶紧去了隔壁屋,把水果给了秋菊,问:“姥姥睡了吗?”秋菊说:“睡了好一会儿了。”金莲嘱咐她:“水果好好收起来。”然后又回到这边屋。
只见月娘、李娇儿、孟玉楼、西门大姐、大妗子、杨姑娘,还有三个姑子和两个小姑子,坐满了屋子。薛姑子盘腿坐在月娘的炕上,中间放着个炕桌,点着香,大家都围着她听她讲佛法。金莲笑着掀帘子进来了,月娘说:“你闯祸了,他找你去了。你没让他睡,怎么又来了?我还担心他来打你呢!”金莲笑着说:“你问问他敢不敢打我?”月娘说:“你刚才说话太冲了,他喝了酒,一时冲动,不打你打谁?我们都替你捏了一把汗,原来你这么泼辣!”金莲说:“就算他生气,我也不怕他,我才不稀罕那些个虚头巴脑的。正经姐姐吩咐的曲子都不唱,净唱些乱七八糟的,唱他自己的心事。今天孟三姐生日,也不该唱这离别的曲子。人也不知道死到哪儿去了,偏有人假惺惺的装慈悲孝顺,我才看不上呢!”大妗子说:“你们姐妹俩今天这是怎么了?姑父好好地坐着,怎么又出去了?”月娘说:“大妗子,你还不知道呢,那一个想起了李大姐,说去年孟三姐生日还有她,今年没了她,哭了几滴眼泪,让小优儿唱了一段‘忆吹箫,玉人儿何处也’。另一个就不高兴她唱这词,就顶撞了她爹几句。顶撞的那个急了,要打她,她就跑了。”杨姑娘说:“姐姐,你干嘛要跟官人对着干?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就算天天在一起,也有闹别扭的时候。人少了一个,心里能不难受吗?”金莲说:“想不想的,都有时候。都是你的老婆,干嘛抬一个压一个?就因为我们没给他戴孝,他又不是婆婆,戴孝戴个七七就得了,干嘛一直戴着?”杨姑娘说:“姐姐,你们姐妹俩总是这样,一会儿好一会儿坏的。”大妗子说:“很快啊,七七过了,百日也快到了。”杨姑娘问:“百日是哪天?”月娘说:“快了,腊月二十六。”王姑子说:“少不了要念经。”月娘说:“快过年了,念什么经!他爹过年再念吧!”说着,小玉端来茶,每人一杯。
一会儿喝完了茶。月娘洗手,在炉子上点上香,听薛姑子讲佛法。薛姑子先念了偈语,讲了一段五戒禅师破戒戏弄红莲女子,转世为东坡佛印的佛法故事,讲了很久才结束。玉楼房里的兰香,端来了两盒精致的素菜、果盘、茶点,收了香炉,摆在桌上。又泡了一壶茶,和大家一起陪三个师父喝茶。然后又上了荤菜,打开一坛麻姑酒,大家围着炉子喝酒。月娘和大妗子玩掷色子抢红,金莲和李娇儿猜枚,玉箫在旁边斟酒,还帮金莲在桌子底下转骰子。一会儿就把李娇儿赢了好几杯。玉楼说:“让我跟你猜,你只管赢她吧。”非要金莲把手拿出来,不许藏在袖子里,也不许玉箫帮忙。结果反而连赢了金莲好几杯。
金莲坐不住了,起身就走。她在前面喊了半天,角门才打开,只见秋菊揉着眼睛。妇人骂道:“你这死丫头,睡懒觉呢!”秋菊说:“我没睡。”妇人说:“我看你睡醒了才起来,骗我呢!你倒是自在,也不说过来接我和孩子。”然后问:“你爹睡了吗?”秋菊说:“我爹睡了一整天了。”妇人走到炕屋里,撩起裙子在炕上烤火。她想喝茶,秋菊赶紧倒了一盏茶过来。妇人说:“你这死丫头,手这么脏!我不喝这隔夜茶,熬得一股怪味儿。你去叫春梅来,让她用个小壶煮点好茶,多放点茶叶,煮得浓浓的给我喝。”秋菊说:“她在那边屋里睡着呢,我去叫她。”妇人说:“别叫她了,让她睡吧。”秋菊不听,走到那边屋里,看见春梅正歪在西门庆脚边睡得香甜。她把春梅摇醒,说:“娘来了,要喝茶,你还不快起来!”春梅骂道:“你这死丫头,娘来了就来了,干嘛吓唬人!”一边骂一边慢吞吞地起来,拉拉扯扯地走到妇人跟前,靠着炕揉眼睛。妇人又骂秋菊:“你这死丫头,睡得这么香,把你叫醒不容易。”然后对春梅说:“你的汗巾子掉头上了,还不快扯下来!”又问:“你耳朵上的坠子怎么只戴了一个?”春梅摸了摸,果然少了一个。她点上灯,到床上找,没找到。好半天,才发现坠子掉在脚踏板上。妇人问:“在哪儿找到的?”春梅说:“都是秋菊一惊一乍地把我叫醒,被帐钩子勾下来的,才在踏板上找到。”妇人说:“我就说嘛,她就是故意叫醒你的。”春梅说:“她说娘要喝茶。”妇人说:“我要喝茶,嫌她手不干净。”春梅赶紧舀了一小壶水,放在火上烧,加了些炭,不一会儿茶就开了。她把茶杯洗干净,倒上浓浓的茶水,递给妇人。妇人问春梅:“你爹睡多久了?”春梅说:“我爹睡了一整天了。娘问起,我说娘还没回来呢。”
妇人喝了茶,问春梅:“我刚才包了几个水果和蜜饯,是玉箫给你姥姥吃的,交给秋菊拿进来,你收到了吗?”春梅说:“我没看见,她知道放在哪儿?”妇人叫来秋菊,问她水果在哪儿,秋菊说:“我放在梳妆盒里了。”她去拿来,妇人数了数,少了一个柑子,问她去哪儿了。秋菊说:“我拿进来就放在梳妆盒里了,哪个馋嘴的坏家伙吃了呗!”妇人说:“你这死丫头,还嘴硬!不是你偷的,那去哪儿了?我亲手数着交给你的,怎么少了一个?原来都孝敬你了!”她对春梅说:“你给我狠狠地打她十个嘴巴子!”春梅说:“那脏脸蛋子,脏了我的手。”妇人说:“你把她拉过来。”春梅拽着秋菊的头发把她拉到妇人跟前。妇人拧着秋菊的脸颊骂道:“你这死丫头,是不是你偷吃了柑子?老实交代,我不打你。不然,拿马鞭子来,我抽死你!我难道喝醉了吗?你偷吃了,还骗我!”她问春梅:“我醉了吗?”春梅说:“娘清醒着呢,哪来的酒?娘不信,就搜搜她的袖子,说不定还有柑子皮呢!”妇人于是扯过秋菊的袖子,用手去掏,秋菊慌忙用手挡着不让掏。春梅也帮忙拉开秋菊的手,果然掏出一些柑子皮。妇人狠狠地拧了秋菊两把脸,打了她两下嘴巴,骂道:“你这死丫头,什么都不会,就只会偷嘴吃东西。人赃俱获,你还狡辩?今天我暂时不打你,明天再跟你算账!”春梅说:“娘,明天别跟她客气,狠狠地打她几十板子,让她长长记性。那种轻轻打几下,她根本不在乎!”秋菊被妇人拧得脸都肿了,捂着嘴跑到厨房去了。妇人把那个柑子掰成两半,又拿了个石榴,递给春梅,说:“这个给你吃,那个留给你姥姥吃。”春梅也不看,接过来随便塞进抽屉里。妇人想把蜜饯也分一分,春梅说:“娘别分了,我不爱吃甜食,都留给你姥姥吃吧。”于是妇人也没分,都留下了。
妇人走到桶边小解,叫春梅端来便桶,洗了身子,又问春梅:“现在几点钟了?”春梅说:“睡了半天,差不多三更天了。”妇人摘下首饰,走到那边屋里,见桌上的银灯快燃尽了,重新添了油,走到床边,见西门庆正打着呼噜睡觉。她就解开衣带,脱下裙子,上床钻进被窝,和西门庆睡在一起。
……西门庆突然醒了,说:“你这小妖精,怎么才回来?”妇人说:“我们在那边喝酒,孟三儿又弄来了两大盒酒菜,郁大姐唱歌,我们猜拳掷骰子,玩了一整天,我把李娇儿赢醉了。后来孟三儿和我玩五子棋,我输了好几杯酒。你倒是舒服,睡了一觉,让我受累,你看我服不服你?”西门庆说:“你那带子收拾好了吗?”妇人说:“在褥子底下呢。”一边说着一边把手伸进去拿出来,给西门庆看,帮他系在腰间,系得紧紧的。又问:“你吃了吗?”西门庆说:“吃了。”一会儿,妇人开始挑逗西门庆……又说:“你抱着我,让我在你身上睡一会儿。”西门庆说:“我的好宝贝,睡吧,我抱着你。”……两个人依偎在一起,相拥而眠,直到天亮。正是:
等闲试把银缸照,一对天生连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