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曰:
望江南
梅其雪,岁暮斗新妆。月底素华同弄色,风前轻片半含香,不比柳花狂。
双雀影,堪比雪衣娘。六出光中曾结伴,百花头上解寻芳,争似两鸳鸯。
温秀才去拜访西门庆没成功,他自己也觉得挺不好意思的,就悄悄搬家了,搬到以前住的地方去了。西门庆呢,收了十个书院,当起了座上宾,这事儿咱先放一边。
有一天,尚举人来跟西门庆告辞,他要上京赶考,想跟西门庆借个皮箱和毡衫。西门庆留他喝茶,顺便提起了乔大户和云理守的事儿:“这两位都是我的老朋友,一个当上了义官,一个继承了祖上的官职,现在都当上了管事,我想给他们写两幅贺词。您认识这方面的人吗?要是能帮我写一下,我一定重重谢您!”尚举人笑着说:“您不用客气,我有个老同学叫聂两湖,现在武库工作,教书育人,这方面特别在行。您直接让他写就行了,我帮您联系。”西门庆赶紧道谢。喝完茶,尚举人就走了。西门庆马上包了两个荷包,放了五两银子,让琴童把贺词的纸和毡衫、皮箱送到尚举人那里。两天后,贺词就写好了送来了。西门庆挂在墙上,一看,字迹漂亮,文辞流畅,心里别提多高兴了。
这时候,应伯爵来了,问西门庆:“乔大户和云二哥的事儿啥时候办?贺词写好了吗?温老先生这几天怎么没见着?”西门庆说:“别提那个温老先生了,他就是个狗东西!”然后把事情的经过跟应伯爵说了一遍。伯爵说:“我说这人吹牛,太虚伪了,你早该防着他,不然,让他把咱们家孩子都带坏了。”又问西门庆:“那两幅贺词是谁写的?”西门庆说:“昨天尚举人来我这儿,说他朋友聂两湖写字好,就让他写的。文章已经送来了,你看看!”然后带伯爵去看,伯爵看了直夸好,又说:“人情都送到了,你赶紧送过去,早点准备准备。”西门庆说:“明天挑个好日子送过去。”
正说着,有人来报:“夏老爹来告辞,说初六走。他不在家,让我跟何老爹说一声,让他派个人去那边看着。”西门庆看见请柬上写着“寅家晚生夏承恩顿首拜,谢辞”。西门庆说:“连尚举人一起,就送两份礼金和丝绸吧。”吩咐琴童:“赶紧买,让你姐夫包好,写好请柬送过去。”西门庆在书房留伯爵吃饭,突然平安儿慌慌张张地拿来三张请柬:“参议汪老爹、兵备雷老爹、郎中安老爹来了。”西门庆一看请柬:“汪伯彦、雷启元、安忱拜。”赶紧穿衣打扮。伯爵说:“哥,你有事,我先走了。”西门庆说:“我明天再找你。”一边穿衣服一边去迎接。三位官员互相谦让着进了门。进了大厅,寒暄一番,聊了一会儿,安郎中说:“雷东谷、汪少华和我,又来打扰您了:浙江本府赵大尹新升大理寺正,我们三个想借您的府邸设宴祝贺,请柬已经发出,定在初九,五桌酒席,戏班子我们已经联系好了。不知道您答不答应?”西门庆说:“老先生吩咐,我一定尽力。”安郎中让下人拿出三两银子,西门庆让下人收了,然后送他们出门。雷东谷跟西门庆说:“前几天钱云野来信,说孙文相是您的伙计,我已经把他除名了,之前没跟您说。”西门庆说:“是的,多谢您费心了,改天我一定登门拜谢。”雷兵备说:“咱们之间不必客气。”说完,就上轿走了。原来潘金莲自从掌管钱财后,另设了一套账目。每天小厮买菜回来,都要让她过目,才能付钱。她自己也不数,只让春梅数钱,记账。小厮们被春梅骂得狗血淋头,稍有差错,就被告状,让西门庆打。所以小厮们都抱怨,说在三娘手里花钱最难。
第二天,西门庆衙门散了,对何千户说:“夏龙溪一家已经走了,长官派人去他们家看着了吗?”何千户说:“派了,昨天那边派人来说了,我已经派人去了。”西门庆说:“今天咱们一起去看看。”于是两人一起骑马去了夏家。家里已经没人了,只有仆人在门口伺候。两位官员下马,进了大厅。西门庆带着何千户到处看了看,又来到前面的凉亭,看到一片空地,没什么花草。西门庆说:“长官,明天再招几个园丁,种些花草树木,把这个亭子修修。”何千户说:“已经决定了。春天我重新修整一下,盖三间卷棚,到时候请长官来休闲。”看了一圈,吩咐家人打扫干净,关好门。过几天再写信给东京的老爷,赶在年前把家人接来。西门庆告别回家。何千户回衙门去了。过了几天才搬来住,这里就不细说了。
西门庆一回家就下马,看见何九给他送来了一匹布料、几样下酒菜、一坛酒,说是感谢他。 接着,刘内相的人又送来了一盒蜡烛、二十个桌围、八十支官香、一盒上等香料和一坛自酿的酒,还有一只新鲜的猪。西门庆进门,刘公公家的人就跪下磕头,说:“家公您多来走动,这些都是些小礼物,请您赏脸收下。” 西门庆说:“前几天我白去拜访了老大人,怎么又送这么贵重的礼来?”就吩咐手下人:“快收下,好好谢谢管家。”一会儿,小厮端来一盏茶,西门庆喝了,给了小厮五钱银子打赏,回了拜帖,打发他们走了。然后请何九进去。西门庆见着何九,一把拉住他的手,何九赶紧跪下磕头,说:“多亏老爹您大恩大德,才能让我兄弟俩活下来,真是感激不尽!” 他想要给西门庆磕头行礼,西门庆不让,把他拉起来说:“老九,咱们是老朋友了,别这么客气。” 让何九坐下,何九说:“我这么个小人物,哪敢坐啊?”就站在旁边。西门庆也站着,陪他喝了盏茶,说:“老九,你怎么又费心送礼?我实在不能收。要是有人欺负你,尽管来找我,我帮你出气。要是县里派你什么差事,我帮你跟李老爹说说。” 何九说:“承蒙老爹恩典,我知道了。我现在年纪大了,差事已经交给何钦了。” 西门庆说:“也好,也好,清闲点好。”又说:“既然你这么坚持,我就收下这酒,布料你还是拿回去吧,我也不留你吃饭了。”何九千恩万谢地告辞走了。
西门庆坐在大厅里,看着那些礼物:果盒、花红、酒、字画,还有大家送的钱。他先派玳安把礼物送给乔大户,然后让王经送给云理守。玳安回来,说乔家给了五钱银子。王经从云理守家回来,说云理守请他吃了茶点,还送了他一匹上好的青布和一双丝绸鞋,还带回了一副拜帖,上写着“门下辱爱生”,意思是“小子冒昧打扰,改日再来拜访”。西门庆心里美滋滋的,到月娘房里吃饭,跟月娘说:“贲四走了,吴二舅在狮子街卖货,我今天没事,去看看他。”月娘说:“你去也行,要是有酒菜,就让小厮来家里说一声。” 西门庆说:“我知道了。”吩咐备马,戴上毡帽,穿上貂鼠耳套、绿绒外套和粉底皂靴,带着琴童和玳安,直奔狮子街。到了吴二舅的铺子,看见吴二舅和来昭正忙着卖绸缎、绒线、棉花,铺子里挤满了人。西门庆下马,看了看,走到后屋暖房里坐下。吴二舅走过来行礼,说:“一天能赚二三十两银子。”西门庆又吩咐来昭的妻子:“二舅每天的茶饭别怠慢了。”来昭的妻子说:“每天都伺候着酒饭,不敢怠慢。”
西门庆见天色阴沉,乌云密布,寒风刺骨,好像要下雪。他突然想起要去郑月儿家,就对琴童说:“骑马回家取我的皮袄,顺便问问你大娘,有没有酒菜,给二舅带一盒。”琴童答应了。一会儿,琴童取来了貂鼠皮袄和一盒酒菜。西门庆和二舅在屋里喝了三杯酒,吩咐说:“二舅,你晚上就在这儿住下,慢慢吃。我先回家了。”然后戴上眼罩,骑马,带着玳安和琴童,径直来到郑爱月儿家。走到东街口,只见天上纷纷扬扬地下起了大雪。
漠漠严寒匝地,这雪儿下得正好。扯絮挦绵,裁成片片,大如拷拷。见林间竹笋茆茨,争些被他压倒。沃尓沃侠却言:消灾障犹嫌少。围向那红炉兽炭,穿的是貂裘绣袄。手拈梅花,唱道是国家祥瑞,不念贫民些小。高卧有幽人,吟咏多诗草。
西门庆踏着雪,来到郑爱月儿家门口下马。丫鬟飞快地进去禀报:“老爹来了!”郑妈妈出来迎接,在堂屋里行礼,说:“前几天多谢老爹的厚礼,月儿还在府上打扰,大娘和三娘还送了她花和汗巾。”西门庆说:“那天我白去了。”坐下后,西门庆吩咐玳安:“把马牵到后院去。”郑妈妈说:“请老爹到后边的明间坐吧。月儿刚起来梳头,她说您昨天来,伺候您一天,今天她心里有点不舒服,起晚了。”西门庆来到后边的明间,只见帘子半开,地上放着个黄铜大盆烧着炭火。西门庆坐在椅子上。郑爱香儿先出来迎接,递了茶。然后爱月儿才出来,打扮得花枝招展。她笑着给西门庆行礼,说:“爹,那天我来晚了,在前边玩得太晚了,到后边,大娘又留我吃饭,回家都三更天了。” 西门庆笑道:“小油嘴儿,你和李桂姐打牌打得真响。”郑爱月儿说:“谁让他那么唠叨,在酒席上还说我坏话!那天祝麻子也喝醉了,哄我,要送我回家。我说:‘没爹这里灯笼送我,蒋胖子吊在阴沟里——臭死了你!’”西门庆说:“我昨天听洪四儿说,祝麻子又和王三官一起,在大街上请了荣娇儿。”郑月儿说:“只在荣娇儿家住了一夜,烧了一炷香,就走了。现在还在秦玉芝那儿呢。”说了一会儿,说:“爹,您别冷着了,到屋里坐。”
西门庆回到房间,脱掉貂皮大衣,和两个姑娘围着火炉坐着,屋里香喷喷的。一会儿,丫鬟端来了三碗黄芽韭菜肉包子和一些小水饺。姐妹俩陪着西门庆,每人吃了一碗包子。爱月儿又给西门庆添了半碗。西门庆说:“我本来想来你们这儿坐坐,没想到下雪了。”爱月儿说:“爹前两天怎么没来看我?我昨天等了一天都没等到。”西门庆说:“昨天家里来了两位客人,忙得没空过来。”爱月儿说:“我想让爹给我买貂皮,做个围脖戴。”西门庆说:“没问题,昨天韩伙计从辽东回来,送了我几张好貂皮。你们娘俩都没围脖,明天一起做,一人一个。”爱香、爱月儿赶紧起身行礼。西门庆嘱咐道:“别跟桂姐、银姐说。”郑月儿说:“我知道了。”然后说:“前天李桂姐看见吴银儿在我这儿过夜,问我她什么时候来的,我没瞒她,我说:‘昨天请周爷,我们四个在这儿唱了一天。爹说王三官儿在这儿,不好请你的。今天是亲朋好友聚会喝酒,才请你来唱。’她一句话也没说。”西门庆说:“你这样回答她很好。前天李铭,我也不想让他来唱,是他三番五次求你二爹才成的。后来你三娘生日,桂姐送了份礼物来赔罪,你娘们说了这事,我没理她。昨天我还留下了银姐,让她知道。”爱月儿说:“我不知道三娘生日,我失礼了。”西门庆说:“明天你云老爹摆酒,你再和银姐来唱一天。”爱月儿说:“爹吩咐的,我去。”
说完话,姑娘们拿出象牙牌来,和西门庆在炕上玩牌。爱香也坐在旁边一起玩。玩了一会牌,酒菜就上来了,爱香和爱月儿一人一边给西门庆斟酒,姐妹俩还弹唱了一曲。唱完后,姐妹俩又拿出骰子来,和西门庆玩掷骰子游戏。酒过三巡,西门庆看见郑爱月儿房间床边的屏风上挂着一幅《爱月美人图》,上面题了一首诗:
有美人兮迥出群,轻风斜拂石榴裙。花开金谷春三月,月转花阴夜十分。
玉雪精神联仲琰,琼林才貌过文君。少年情思应须慕,莫使无心托白云。
西门庆看完诗,问:“三泉主人是王三官儿的号?”郑爱月儿赶紧说:“这是他以前写的。他现在不叫三泉了,改叫小轩了。他说,学爹的‘四泉’,他怎么叫‘三泉’?他怕爹生气,所以改名叫小轩了。”说着,她拿过笔,把“三”字涂掉了。西门庆很高兴,说:“我并不知道他改名了。”姑娘说:“我听见他对别人说的,才知道。他说他去世的父亲叫逸轩,所以他改名叫小轩。”爱香下去了,只有爱月儿陪着西门庆。两个人挨着坐着,喝酒掷骰子,聊起了林太太,说她多么风流:“我在她家喝酒,那天王三官让我到后院拜见她。还是她出的主意,让三官认我做义父,让我收他为义子,让我教导他成人。”姑娘拍手大笑:“亏我给你指了条路,明天,连三官儿媳妇也怕不怕不归顺你了。”西门庆说:“明天我先给他烧柱香。正月里,请他和三官儿媳妇来我家看灯喝酒,看他来不来。”姑娘说:“爹,你还不知道三官儿媳妇长得多漂亮,就是个灯美人儿也比不上她的风流妖娆。今年十九岁,在家守寡,王三官儿也不回家。爹,你要是肯花点心思,她肯定就成了你的人。”两个人说着话,就搂抱在一起。丫鬟又端来了许多水果,姑娘亲手给西门庆下酒,还用舌头喂他吃蜜饼……两人情意浓浓,欲火焚身,就要行房。姑娘去了后面,西门庆去换衣服,发现雪下得更大了。回到房间,丫鬟帮他脱鞋袜,他先上了床。姑娘洗完澡回来,关上门,两人一起上了床。
得多少动人春色娇还媚,惹蝶芳心软欲浓。
有诗为证:
聚散无凭在梦中,起来残烛映纱红。钟情自古多神合,谁道阳台路不通。
两人欢好了一阵,到深夜才起来。梳洗打扮后,丫鬟又上了酒菜,他们又喝了几杯。西门庆问玳安:“有灯笼和伞吗?”玳安说:“琴童去取了。”西门庆这才告辞,鸨子和姑娘送他出门,看着他上马。郑月儿大声说:“爹要叫我,早点来说。”西门庆说:“我知道了。”他骑上马,打着伞出了院子,一路踏雪回家。对着吴月娘,只说在狮子街和吴二舅喝酒,没提别的事。
第二天是初八,西门庆听说何千户的行李都搬到夏家去了,就送了四盒点心、五两银子的礼物过去。这时应伯爵来了。西门庆见雪停了,天气很冷,就让他到书房里烤火,叫小厮拿菜给他煮粥,然后说:“昨天乔亲家、云二哥的礼和银子都送去了。你的人情,我也替你包了二两银子送去了。你不用管了,等着请帖来喝酒吧。”应伯爵道谢,然后问:“昨天安大人他们来做什么?那两位是谁?”西门庆说:“那两位,一个是雷兵备,一个是汪参议,都是浙江人,想在我这儿摆酒。明天请杭州赵霆知府,新升京堂大理寺丞,他是他们的上司,又不能不请他。总共就三两银子的礼钱。”伯爵说:“文官都好精细,三两银子能做什么!哥你少不得要贴补一些。”西门庆说:“雷兵备是问黄四小舅子孙文相的事,昨天还问我关于撤销他罪名的事呢。”伯爵说:“你说他不仔细,现在还记着,非摆这席酒不可了。”
伯爵吩咐应宝:“你去把那个人叫来见你爹。”西门庆问:“什么人?”伯爵说:“一个小伙子,以前也是大户人家出身,父母双亡,从小在皇亲国戚家当差。已经娶了媳妇,因为在庄子上跟其他人处不来,就出来了,现在闲着没事干。他和应宝是朋友,托应宝帮他找个工作。今天早上应宝跟我说,想让我把他推荐给我爹你。我说,不知道你爹要不要。”然后伯爵问应宝:“他叫什么名字?叫他进来。”应宝说:“他姓来,叫来友儿。”来友儿进来后,在地上磕了个头,然后站在帘子外面。伯爵说:“就看他这身材和力气,干点搬搬抬抬的活儿没问题。”又问:“你多大年纪了?”来友儿说:“我二十岁了。”伯爵又问:“你媳妇有孩子吗?”来友儿说:“就我们俩。”应宝说:“不瞒您说,他媳妇才十九岁,厨艺、针线活儿,还有做衣服,什么都会。”西门庆见来友儿低着头,规规矩矩的,看着挺老实,就说:“既然是应宝你推荐的,就让他在我家当差吧。”然后吩咐道:“挑个好日子,写个合同,让他们两口子搬进来。”来友儿又磕了个头。西门庆让琴童领着来友儿去后院,见见月娘她们。月娘把来旺以前住的那间房给了来友儿。伯爵坐了一会儿就回家了。应宝和来友儿写了份卖身契,交给西门庆,给他改名叫来爵。
贲四娘子自从她女儿嫁到夏家后,每天买这买那的,都使唤平安儿、来安和画童儿。西门庆家那些管事,经常在他屋里跟平安儿喝酒。贲四娘子脾气好,要什么菜,要什么茶水,都马上就准备好。就算贲四娘子从铺子里回来撞见他们,也不生气。所以今天她不在家,谁会帮她做事呢?玳安和平安儿,在他屋里待的时间最多。
初九那天,西门庆请安郎中、汪参议、雷兵备和赵知府喝酒,这些细节就不细说了。那天一大早,来爵两口子就搬进来了。他媳妇在后院给月娘她们磕头。月娘见她穿着一件紫绸袄,一件青布坎肩,一条绿布裙子,个子不高,瓜子脸,化了妆,裹着小脚,问了她几句,发现她针线活儿样样精通。月娘给她取了个名字叫惠元,让她和惠秀、惠祥轮流做饭。
有一天,杨姑娘去世了。安童儿来报丧。西门庆准备了一张祭桌,供品、汤饭,还封了五两银子做祭奠的费用。吴月娘、李娇儿、孟玉楼、潘金莲都坐着轿子去北边烧纸钱吊唁,琴童儿、棋童儿、来爵儿、来安儿都跟着轿子去了,家里没人。西门庆在对面的铺子书房里,看着毛皮匠和月娘做貂鼠围脖,先做了一个,让玳安送去给院里的郑月儿,还给了她十两银子过节。郑家招待了玳安酒席,又给了他三两银子。玳安回来后,跟西门庆说:“月姨娘让我谢谢您,前几天您没来,她还担心呢。给了我三两银子。”西门庆说:“你拿着吧。”然后问他:“贲四不在家,你刚才从她屋里出来干嘛?”玳安说:“贲四娘子女儿出嫁后,没人使唤,经常让我帮她买东西。”西门庆说:“既然没人使唤她,你就多帮帮她吧。”然后西门庆悄悄问玳安:“你慢慢地跟她说,就说……爹想来看你,你愿意吗?看看她怎么说。如果她愿意,你就向她要个手帕给我。”玳安说:“知道了。”答应了西门庆。西门庆回到家里,只见王经从顾银铺拿来了金赤虎和四对金头银簪子,交给西门庆。西门庆留了两对在书房,其余的带进李瓶儿房间,把赤虎给了如意,又给了她一对簪子,另一对给了迎春。两人接过东西,连忙磕头。西门庆让迎春去盛饭。一会儿,饭来了,吃完饭,西门庆又回到书房。玳安慢慢走到跟前,见王经在旁边,就没说话。西门庆让王经去后面倒茶。玳安这才说:“我已经按照您的吩咐跟她说过了,她笑了,说晚上伺候您,让我把这个手帕拿来给您。”西门庆看到用红绵纸包着的一方红绫织锦回纹手帕,闻到一股香味,非常高兴,赶紧收了起来。王经这时端茶来了,西门庆喝了茶,又走到对面,去看匠人做活。
突然有人来报:“花大舅来了。”西门庆说:“请他过来。”花子繇来到书房暖阁,作揖坐下,感谢西门庆以前对他的照顾。聊了一会儿,画童儿端茶来了。花子繇说:“门外有个客人,有五百包无锡大米,河结冰了,急着要卖了回家。我想着姐夫您,或许能买下,给他个好价钱。”西门庆说:“我平白无故要它做什么?现在河都结冰了,没人要,等开春船来了,价格会更低。而且我现在家里也没钱。”于是吩咐玳安:“把桌子收拾一下,看看有什么菜。”然后让画童儿:“去请你应二爹来,陪陪你花爹。”一会儿,伯爵来了。三个人一起围炉喝酒,还烙了饼吃。过了一会儿,吴道观的徒弟应春来送节礼。西门庆请他一起喝酒。然后又把李瓶儿的百日经和银子给了他。一直喝到日落时分,花子繇和应春先走了。甘伙计收了铺子后,也过来一起喝酒,跟伯爵掷骰子、猜枚,一直玩到掌灯。吴月娘她们的轿子回来了,来安来回话。伯爵问:“嫂子们今天都去哪儿了?”西门庆说:“杨姑娘去世了,今天是第三天念经,我准备了祭桌和祭品,她们都去吊唁了。”伯爵说:“她老人家也活到高寿了。”西门庆说:“大概七十五六岁吧。没儿子没女儿,就靠侄子养活,这几年她用的东西都是我帮她准备的。”伯爵说:“好,好,老人家积攒了点钱,也算是一桩好事,哥你积德行善啊。”酒过几巡后,伯爵和甘伙计告辞了。西门庆起身,吩咐年轻的王显:“看好火烛。”王显说:“知道了。”看着把门关上了。
西门庆见没人,就溜达到贲四家里去了。贲四娘子正站在门口,见对面门响,西门庆就从黑暗里过来了。那妇人赶紧开门,西门庆钻进去,妇人赶紧把门关上,说:“爹,请进里屋坐。”原来里屋有个小隔间,里面有个小炕,烧着火,灯也点着,炕沿儿刷得雪白。妇人戴着翠蓝色的金箍儿,穿着紫绸袄,青色丝绸披肩,玉色绸裙子,给西门庆行了个礼,赶紧倒茶给他喝,小声说:“别让隔壁韩嫂子知道。”西门庆说:“没事儿,黑灯瞎火的,她哪知道。” 然后,他就把妇人搂在怀里亲嘴,拉过枕头,脱了衣服,在炕沿上……不一会儿,弄得妇人头发乱了,嘴唇冰凉,说不出话来了……两人整理好衣服,西门庆从袖子里掏出五六两碎银子和两对金簪子,给妇人买花戴。妇人道谢后,悄悄把西门庆送了出去。玳安在铺子里等着,一听门响就开门,放西门庆进来,没人知道。后来,西门庆经常去。 俗话说得好: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没想到,被韩嫂子看见了,后来金莲也知道了,但她没说破。
腊月十五,乔大户家请客喝酒,西门庆跟应伯爵、吴大舅一起去了。那天很多人看戏喝酒,到后半夜才散。第二天,各家都摆酒席,就不细说了。
崔本带着两千两湖州绸绢,腊月初旬就出发了,雇船装货,赶到临清码头。他让伙计荣海看守货物,自己回家取钱,到家门口下船。琴童说:“崔大哥来了,请上厅里坐。我爹在对面的屋子里,我去请他。”琴童到对面,没看见西门庆,就问平安,平安说:“我爹可能去后院了。”琴童到上房问月娘,月娘说:“见鬼了,你爹一大早就出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呢!”琴童找遍了各个房间、花园、书房,都没找到。琴童在大门口喊:“救命啊!不知道我爹去哪儿了,找不着!大白天不见人了!崔大哥来了这么久,一直让他等着。”玳安明明知道,却装作不知道。没想到,西门庆突然从前面进来了,把大家都吓了一跳。原来西门庆在贲四家鬼混,刚出来。平安把西门庆带进去,冲琴童吐舌头,都替他捏一把汗,说:“崔大哥要是生气,肯定要揍他一顿。”没想到西门庆走到厅上,崔本见了,磕头后,交了账本,说:“船到码头,少付点税银。我腊月初一出发,在扬州跟他们分开了。他们去杭州了,我在苗青家住了两天。”然后说:“苗青替我花了十两银子,娶了个扬州卫千户家的姑娘,十六岁,叫楚云。说不尽的漂亮,还会唱歌跳舞。苗青把她养在家里,给她置办嫁妆,做衣服。等春天,让韩伙计、保官儿船上带来,伺候我,解闷。”西门庆听了,高兴坏了,说:“你船上捎过来就行。还费什么劲给她置办衣服嫁妆,我家还缺这些吗?”他巴不得立刻飞到扬州,把这美人儿接回来。 正是:鹿分郑相应难辨,蝶化庄周未可。有诗为证:
闻道扬州一楚云,偶凭青鸟语来真。不知好物都离隔,试把梅花问主人。
西门庆陪崔本吃了饭,给了他五十两银子做税钱,又给钱主事写了信,让他帮忙。崔本告辞后,去乔大户家回话去了。平安见西门庆没找琴童的麻烦,说:“我儿,你不知道多幸运。你爹今天心情好,不然,非揍你一顿不可。”琴童笑道:“就你了解我爹的脾气。”
货物卸完,已经是下旬了。西门庆在家忙着送节礼,突然荆都监派人送来帖子,问:“宋大巡的奏折已经上京好几天了,不知道旨意下来没?请老大人派人去察院打听一下。”西门庆立刻派人,给了五钱银子,去巡按衙门打听。果然,昨天东京邸报下来了,抄了一份,给西门庆看。上面写着:
山东巡按御史宋乔年上报了一份奏折,说按照惯例弹劾了一些地方官员,是为了激励人心,巩固圣上的统治。他认为,文官负责安抚百姓,武将负责抵御叛乱,都是为了保障地方平安,维护百姓生命安全。如果官员选得不合适,就会导致治理混乱,百姓受苦,国家也难以安宁。宋乔年奉命巡视山东等地,认真调查了当地官吏的政绩和百姓疾苦,以及监司和守御官员的情况。然后他又向朝廷汇报,详细分析了各个官员的优劣,基本弄清楚了情况。现在他的任期快满了,所以就把这些情况一一汇报。他发现,山东左布政使陈四箴忠贞可靠,善于安抚百姓;廉使赵讷,纪律严明,深受百姓爱戴;兵备副使雷启元,深得军民拥戴,他的下属也都很认可他的能力;济南府知府张叔夜,很有才能,适合做地方长官;东平府知府胡师父,为官清廉,关心百姓。这几位官员都应该提拔重用。
他还发现,左参议冯廷鹄,年纪大了,身体不好,却还贪得无厌;东昌府知府徐松,纵容自己的妾室贪污受贿,在官府里到处造谣诽谤,到处搜刮民脂民膏,口碑极差。这两个人应该立即罢免。他还发现,左军院佥书守备周秀,气度恢弘,经验丰富,深得士兵拥戴,盗贼也销声匿迹了;济州兵马都监荆忠,年轻力壮,很有才能,文武双全,作战能力强,号令严明,能抵御外敌入侵。这两个人都应该提拔重用。清河县千户吴铠,很有才能,懂得守卫的策略,带兵作战屡战屡胜,供应粮草也很充足,深得士兵拥戴,是地方的守护者,国家的屏障。应该特别提拔他,激励其他官员。皇上如果采纳我的建议,实行这些措施,那么官职就不会空缺,百姓也会奋发图强,地方治理得当,圣明的统治就能长久。
奏折呈报后,吏部和兵部都表示同意,上报朝廷。朝廷也批准了这个建议。
西门庆看到邸报后非常高兴,拿着邸报走到后院,对潘金莲说:“宋御史的奏折下来了,你哥哥吴大舅被提拔为指挥佥事,负责管屯,周守备和荆大人也都升官了。快派人把吴大舅请来,告诉他这个好消息。”潘金莲说:“你去请他吧,我让人准备酒菜。就怕他上任后需要钱。”西门庆说:“没事,我借给他几两银子就行了。”很快,吴大舅就被请来了。西门庆把奏折给他看。吴大舅连忙感谢西门庆和潘金莲,说:“多亏姐夫和姐姐的帮助,我一定不会忘记你们的恩情。”西门庆说:“大舅,你上任摆酒如果缺钱,尽管跟我说。”吴大舅又谢了。于是,就在潘金莲的房间里摆酒庆祝。潘金莲也在旁边陪着。西门庆让陈敬济把奏折抄写了一份给吴大舅,然后派玳安送邸报给荆忠和周秀报喜。
劝君不费镌研石,路上行人口似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