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衙内打了玉簪儿一顿,然后让陶妈妈把玉簪儿领走,卖了八两银子。他又买了个十八岁的丫头,叫满堂儿,让她去厨房做事。

这李衙内的事儿先放一边,咱们说说陈敬济。自从西门大姐来了他家,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闹,成天跟张氏他妈要钱做买卖。他舅舅张团练来借了五十两银子给他妈,想让他妈帮他谋个管事儿的差事。结果陈敬济喝醉了酒,跑到他舅舅家大吵大闹。他舅舅气不过,又另找人借了钱,自己当上了管事,还把借的钱还给了他妈。张氏被气得病倒了,整天躺在床上吃药看病。最后没办法,她给了陈敬济三百两银子,让他在自家门前开个布店做买卖。

陈敬济这才消停了,可他每天跟陆三郎、杨大郎这些狐朋狗党混在一起,在铺子里弹琵琶、玩骨牌、掷骰子,半夜还喝酒,把本钱都败光了。他爹陈定跟张氏告状说他败家。张氏信了陈定的话,就不再给他钱了。陈敬济反倒说陈定做布生意赔钱,把陈定一家赶了出去。然后,他拉上了杨大郎当伙计。这杨大郎,外号叫“铁指甲”,是个专门骗人的主儿,张嘴就来,满嘴谎话,骗钱就跟探囊取物似的。陈敬济又从他妈那儿要了两百两银子,凑够五百两,就信了杨大郎的话,去临清贩布。

杨大郎收拾好行李,跟着陈敬济去了临清。临清码头热闹得很,商贾云集,车水马龙,还有好些个青楼楚馆。陈敬济年轻气盛,被杨大郎带着逛青楼、进酒馆,生意没做多少。在一个青楼里,他看上一个叫冯金宝的姑娘,长得漂亮,多才多艺。鸨子说冯金宝是她亲闺女,今年十八岁。陈敬济一下子就被迷住了,给了鸨子五两银子,跟冯金宝好几天没出来。杨大郎一看陈敬济迷上了这姑娘,就怂恿他把冯金宝娶回家。鸨子开价一百二十两银子,最后谈到一百两成交,陈敬济把冯金宝娶回了家。路上,冯金宝坐轿子,陈敬济和杨大郎骑马,押着货车,一路好不快活。

诗曰:多情燕子楼,马道空回首。载得武陵春,陪作鸾凰友。

张氏见陈敬济生意没做好,还把本钱花在一个唱戏的身上,气得不行,呜呼哀哉,死了。陈敬济只好给她买棺材,念经做七,办完丧事后把她葬了。他舅舅张团练看在他母亲的份上,也没跟他计较。陈敬济把母亲的正房三间屋子中间一间用来供奉灵位,另外两间给了冯金宝住,西门大姐住耳房。他还给冯金宝买了个丫头重喜儿伺候。杨大郎在门前开了个铺子,家里天天大鱼大肉地招待冯金宝,陈敬济成天跟冯金宝厮混,把西门大姐晾在一边不管。

有一天,他听说孟玉楼嫁给了李知县的儿子李衙内,带了不少嫁妆。三年任期满了,李知县升官去了浙江严州府。陈敬济想起以前在花园里偷了孟玉楼的玉簪子,想拿这个做个把柄,去严州找孟玉楼算账。他觉得当年孟玉楼跟他私通,把玉簪子给了他,后来又嫁了李衙内,那些嫁妆说不定都是以前杨戬藏的赃物。“李通判一个文官,肯定有不少油水!只要吓唬他一下,他儿子肯定乖乖把老婆送给我。到时候,我娶了孟玉楼,跟冯金宝做对,岂不快哉?”

诗曰:计就月中擒月兔,谋成日里捉金乌。敬济不来到好,此一来,正是:失晓人家逢五道,溟泠饿鬼撞钟馗。有诗为证:赶到严州访玉人,人心难忖似石沉。侯门一旦深似海,从此萧郎落陷坑。

陈敬济翻了他妈的箱子,找出千两银子,留下一百两给冯金宝家用,把陈定叫回来看家,把门前的铺子也卖了。他和杨大郎带着家人陈安,带着九百两银子,在八月中秋那天出发,去湖州贩丝绸。到了清江浦,他们把船停好,住进了一个叫陈二的店里。陈敬济让陈二杀鸡买酒,跟杨大郎喝酒。喝着喝着,他对杨大郎说:“伙计,你看着船上的货物,我在店里住几天。我和陈安去浙江严州府看看我姐姐,最多五天,最少三天就回来。”杨大郎说:“大哥你去吧,我在这儿等着你,你回来咱们一起走。”

陈敬济带着银两和礼物,专程去严州府找李通判。到了严州府城里,先在寺里住下,打听了一下,李通判上任一个月了,他家眷才到三天。陈敬济不敢耽误,买了四样礼物和四匹丝绸,让陈安拿着,自己打扮得整整齐齐,去了府衙。他跟门吏作揖说:“麻烦通报一声,就说我是通判大人新娶娘子的亲舅舅孟二舅来探望。”门吏不敢怠慢,赶紧进去禀报。李通判正在书房看书,听说妻子的兄弟来了,就让下人先把礼物抬进来,自己也赶紧整理衣冠,说:“请进来。”

把陈敬济请进府衙,两人分宾主落座。李通判说:“你大姐成亲那天,怎么没见你?”陈敬济说:“我在川广做生意,一年才回来一次,不知道家姐嫁到府上,失礼了。今天我特意带了薄礼来看家姐。”李通判说:“我也不知道,真是失礼了,对不起,对不起。”一会儿茶喝完了,李通判吩咐下人:“把礼单和礼物拿进去,告诉令爱,她二舅来了。”孟玉楼正在屋里坐着,只见小厮进来通报:“孟二舅来了。”玉楼心想:“哪个舅舅?不会是我二哥孟锐吧?他千里迢迢来看我?”下人把礼物和礼单拿进来,上面写着“眷生孟锐”,她才知道是弟弟来了,就说:“请他进来。”并让兰香把后堂收拾干净。

玉楼打扮好后出来见客。李通判让她直接进来,玉楼在帘子后面一看,吓了一跳,来的不是弟弟,而是陈敬济。“他来干嘛?等会儿见面了,怎么说话呢?俗话说,亲不亲,故乡人;美不美,乡中水。虽然不是我弟弟,也是我大姐夫。”她一边想着,一边出来见礼。陈敬济说:“我一直不知道姐姐嫁到这里,也没能……”话还没说完,门子来请李通判,说外面有客人来了。李通判让玉楼招待陈敬济,就出去待客了。玉楼见陈敬济行礼,连忙回礼,说:“姐夫免礼,什么风把你吹来了?”寒暄过后,两人坐下,玉楼让兰香上茶。喝完茶,两人聊起了家常,玉楼问:“大姐好吗?”陈敬济就把以前被西门庆赶出来,以及讨要箱笼的事告诉了玉楼。玉楼又把清明节上坟,在永福寺遇见春梅,在金莲坟上烧纸的事告诉了他。玉楼又说:“我在家的时候,也常劝你大娘,疼女儿就要疼女婿,亲姐夫,别养外人。她听信小人的话,把你赶了出来。后来你讨要箱子,我就不知道了。”陈敬济说:“不瞒你说,我和六姐的关系,谁人不知?她却听信奴才的话,把我赶走,才让武松把她杀了。如果她在家,武松就算有七个头八个胆,也不敢来杀她!我对她的仇恨,深如大海!六姐死后,在地府里也不会放过她!”玉楼说:“姐夫,过去的事就过去了,自古冤仇只能化解,不能结下。”

正说着,丫鬟摆上了酒菜,满满一桌。玉楼斟了一杯酒,双手递给陈敬济说:“姐夫长途跋涉,别客气,喝杯薄酒。”陈敬济接了酒,还了一礼,坐下。他见玉楼一直叫他“姐夫”,心里暗想:“这淫妇怎么不认罪,只叫我姐夫?我得慢慢试探她。”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周围没人了,陈敬济开始试探说:“我想念姐姐,就像口渴想喝水,心热想凉快。想当初在西门庆家,我们一起下棋、打牌,形影不离,亲密无间。谁知道今天却天各一方。”玉楼笑道:“姐夫说笑了。自古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时间会证明一切。”陈敬济笑嘻嘻地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双人香茶包,递给玉楼说:“姐姐,如果你还有情义,可怜可怜我兄弟,喝我的香茶。”说着就跪下了。玉楼顿时脸红了,一把把香茶包扔在地上,说:“真不懂得尊重人!我好心敬你酒,你却来戏弄我!”说完就拂袖而去。陈敬济捡起香茶,说道:“我好心来看你,你却变了卦!你敢说你嫁给通判儿子过得好,不理我了?你当初在西门庆家做小老婆时,我们不是有过私情吗?”他从袖子里拿出那根金头银簪子,说:“这是谁的?如果你没和我私通,这簪子怎么会在我手里?上面还刻着‘玉楼’两个字。你和正妻串通一气,把我家寄存的八箱金银细软、玉带宝石,都是杨戬寄存的应没官之物,都带过来嫁人了。我告诉你,别慌,咱们八字还没一撇呢,以后再跟你算账!”

玉楼看到敬济说话,指着敬济头上戴的金头莲瓣簪子说:“这簪子之前在花园里不见了,怎么跑到你这短命鬼手里了?”她怕吵嚷起来让下人知道,马上换上笑眯眯的脸,走出来拉住敬济说:“好讨厌的家伙,我跟你开玩笑呢,你怎么就生气了?” 确定周围没人,她悄悄地说:“你既然有意思,我也有意。” 两人二话不说,就亲上了。敬济的舌头像蛇吐信似的伸进玉楼嘴里,说:“你叫我一声‘亲亲的丈夫’,才算你真心实意。”玉楼说:“小声点,别让人听见。”敬济悄悄地说:“我现在在清江浦停着一船货,你要是愿意,今晚就假扮成门房,偷偷溜出来,跟我上船,咱们成亲,有什么不行的?他一个文职官,怕惹麻烦,不敢来抓你。”玉楼说:“既然这样,好吧。”两人约定:“今晚你在府墙后等着,我带点金银细软,从墙上扔给你,然后我假扮门房出来,跟你一起上船。” 读者朋友们,这真是佳人有意,再高的墙也挡不住;红颜薄情,就算隔着千山万水,也可能走到一起。孟玉楼要是嫁个傻子,哪有敬济这么会来事?敬济这招用的妙啊!可她现在嫁了李衙内,前途光明,李衙内又风流倜傥,年轻貌美,恩爱甜蜜,敬济还来招惹她干嘛?平时又没啥交情。这敬济也是倒霉,把实话全说了,结果被女人给骗了。真是:

花枝叶下犹藏刺,人心难保不怀毒。

两人商量好后,敬济喝了几杯酒,告辞回家。李衙内亲自把他送到府门口,陈安跟着一起走了。李衙内问玉楼:“你兄弟住哪儿?我明天去拜访他,送点东西给他。”玉楼说:“那不是我兄弟,他是西门庆的女婿,他来勾引我,想把我拐走。我已经和他约好了,今晚三更在后墙见面。我们不如将计就计,把他当贼抓起来,除掉这个祸害怎么样?”李衙内说:“这小子真是胆大包天,自古无毒不丈夫,不是我去找他,是他自己送上门来。”他立刻叫来家丁和心腹,做好准备。敬济毫无防备,半夜三更果然带着陈安来到府衙后墙下,用咳嗽做暗号,只听墙内玉楼的声音,然后一条绳子从墙上扔下来,那边系着一大包银子,原来是库房里偷的二百两赃款。敬济正要让陈安拿着走,突然听到一阵梆子声,黑暗中冲出四五个人,大喊:“抓贼!”立刻把敬济和陈安都绑了,禀报李通判,李通判吩咐:“先把他们押进牢里,明天再审问。”

严州府知府姓徐,名唤徐崶,是陕西临洮府人,庚戌科进士,是个非常清廉正直的人。第二天上朝,两旁站着许多官员,李通判上去,坐在公堂上,呈上贼案报告,并带上了陈敬济,说:“昨晚一更天,抓到两个贼,陈敬济和陈安,他们撬开库房锁,偷了二百两赃银,翻墙逃跑,被我们抓住了,现在带过来给老爷。”徐知府下令:“带上来!” 把陈敬济和陈安押到堂前跪下。知府见敬济年轻俊朗,便问:“你是哪里人?为什么大半夜来府衙偷盗官库里的赃银?有什么话要说?”陈敬济只是不停地磕头喊冤。徐知府说:“你做贼还喊冤?”李通判在一旁躬身说:“老爷不必问他了,赃物证据确凿,还审问什么?”徐知府立刻吩咐左右:“拖下去打二十大板!”李通判说:“这人是条硬骨头,不打不行,不然他会翻供的。”立刻,衙役把敬济和陈安拖下去,狠狠地打了。陈敬济嘴里一直骂着:“是孟三儿那个淫妇陷害我,冤枉啊!太苦了!”徐知府毕竟是老官场了,听到这话,觉得其中必有隐情,打了十板后,下令:“停手,先关进监狱,明天再审。”李通判说:“老爷不该放过他,俗话说‘人心如铁,官法如炉’,让他休息一夜,说不定他会改口。”徐知府说:“没事,我有主意。”狱卒把敬济和陈安押进监狱。

徐知府心里有些怀疑,便叫来心腹,吩咐他们暗中去监狱探听敬济的案情。一个衙役假扮成囚犯,晚上和敬济睡在一张床上,问他:“我看你年纪轻轻,不像做贼的,怎么落到这步田地?”敬济说:“一言难尽,我是清河县西门庆的女婿,李通判的儿子新娶的妻子孟氏,是我岳父的小妾,以前和我私通。这次我替我岳父杨戬送来十箱金银珠宝,来这里讨要,却被他们陷害成贼。被冤枉打板子,见不到天日,真是太苦了!” 这衙役听后,赶紧回去报告徐知府。知府说:“我就说这小子喊冤,是孟氏在搞鬼。”

第二天上朝,官员们两旁站立。徐知府把陈敬济和陈安提上来,查看了口供,又拿到了无罪证明,下令释放他们。李通判在一旁不知道情况,还再三说:“老爷,这小子罪证确凿,不能放他。”结果被徐知府当着所有官员的面狠狠地训斥了一顿,说:“我是本府正官,为朝廷办事,不该帮你家报私仇,陷害好人。你儿子娶了你岳父西门庆的小妾孟氏,带了很多东西,其中应该没有官府的赃物。他是西门庆的女婿,来讨要东西,你却诬陷他偷盗,让我替你家出力?做官也要为子女着想,要是这样,公道何在?”当着众人的面把李通判训斥得羞愧难当,低着头不敢说话。陈敬济和陈安被释放了。过了一会儿,徐知府退堂。

李通判回到家,火冒三丈,对着夫人大喊大叫:“养了个不争气的儿子!今天被徐知府当着所有官员狠狠地训斥了一顿,真是气死我了!”夫人吓了一跳,问:“怎么回事?”李通判立刻把儿子叫来,命令家丁:“快把大板子拿来,气死我了!”然后指着儿子骂道:“你个混账东西!你居然得罪了西门庆的女婿!那女人带了好多嫁妆金银过来,你却说是杨戬的赃物,要来查你,说你偷了官银,结果徐知府当着大家的面把我骂了个狗血淋头!我第一天做官,就因为你!我要你还有什么用!” 家丁们立刻一顿暴打,可怜李衙内被打得皮开肉绽,鲜血直流。夫人在一旁哭着求情,孟玉楼躲在后厅偷偷看着,心里难受。打了三十大板后,李通判吩咐家丁:“把这小子关起来,立刻把那个女人赶出去,让她改嫁,免得惹麻烦,保全我的名声!”李衙内舍不得妻子,哭着求饶:“宁愿被爹打死,也不愿意和妻子分开!”李通判却把儿子锁在后堂,想把他关到死。夫人哭着说:“老爷,你做了大半辈子官,就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为了个女人,把他关起来,以后你老了退休了,靠谁啊?”李通判说:“不行,他在这儿,会害我继续受气!”夫人说:“那别让他在这儿了,让他和媳妇回真定府老家去吧。”李通判听了夫人的话,放了儿子,限期三天之内离开,带着妻子回枣强县老家读书去了。

陈敬济和陈安离开严州府,到寺里取了行李,直奔清江浦陈二店找杨大郎。陈二说:“他三天前说你信上说来不了,他带着货物已经回家了。”敬济不信,又去码头找船,结果扑了个空。他气得大骂:“这混蛋,怎么不等我就走了!” 刚从监牢里出来,身上没钱,他和陈安只能搭别人的船,典当衣服,讨饭回家,像丧家之犬一样狼狈,像漏网之鱼一样慌张,到处寻找杨大郎,却毫无踪影。那时正是深秋,树木凋零,寒风瑟瑟,凄凉无比。

栖栖芰荷枯,叶叶梧桐坠。蛩鸣腐草中,雁落平沙地。

细雨湿青林,霜重寒天气。不见路行人,怎晓秋滋味。

过了几天,敬济回到家,陈定在门口看见他衣衫褴褛,面容憔悴,吓了一跳。把敬济接回家,问起货船的事。敬济气得半天没说话,把在严州府受的委屈都说了出来:“多亏徐知府放了我,不然小命难保。现在杨大郎那个混蛋,把我的货物不知道弄到哪儿去了!”他先让陈定去杨大郎家打听,杨家说还没回来。敬济又亲自去问了一趟,还是没消息,心里着急,回到房间。冯金宝和西门大姐自从敬济出门后就勾搭在一起,一直到现在。大姐说:“冯金宝拿着钱给妓院了,他家保姆成天偷懒,喝酒吃肉,家里要啥没啥,睡到中午,啥事都不干,就欺负我们。”冯金宝也说:“大姐成天啥活也不干,偷米换烧饼吃,还偷腌肉和丫头元宵一起吃。”敬济信以为真,骂大姐:“你这个淫妇,偷米换烧饼,还和丫头偷肉吃!” 他打了元宵一顿,踢了大姐几脚。大姐急了,撞着冯金宝的头,骂道:“你这个养汉的淫妇!你偷的东西给妓院了,还来诬赖我偷米偷肉,我半夜被巡夜的抓了,你还让汉子踢我!我和你算账,我要这命干嘛!”敬济说:“你这个淫妇,你还不值他几个脚指头!” 说着,揪住大姐的头发,拳打脚踢,把她打得鼻青脸肿,半天缓不过神来。敬济回房睡觉去了,留下大姐在屋里哭泣,元宵睡在外间。半夜,大姐上吊自杀了,年仅二十四岁。

第二天早上,元宵起床,推里屋的门推不开。敬济和冯金宝还在睡觉,元宵让重喜儿去叫大姐,说要洗脚盆,还是推不开。敬济还骂道:“这个淫妇,怎么还不起来!我进去非得把她头发都拔光不可!”重喜儿从窗缝里往里看,说:“她起来了,在屋里玩秋千呢!”又说:“她在玩木偶呢!”元宵看了半天,叫道:“爹,不好了,娘吊死了!” 小郎吓得慌了神,和冯金宝一起冲进屋,把大姐解下来,抢救了半天,还是没救活。

不知真性归何处,疑在行云秋水中。

陈定听说大姐死了,害怕牵连,先去告诉月娘。月娘听说大姐上吊死了,敬济在家和冯金宝在一起,早就积怨已深,立刻带着家人仆人七八个人,气势汹汹地赶到敬济家。看见大姐的尸体,哭喊着把敬济抓住,一顿暴打,打得敬济遍体鳞伤。冯金宝躲在床底下,也被揪出来打了一顿。他们把门窗都砸坏了,把屋里的东西都搬走了。回家后,请吴大舅二舅来商量。大舅说:“姐姐,趁现在没人报官,等明天他们再来要东西,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不如去官府告状,杜绝后患。”月娘说:“大哥说得对。”于是写了状子。

第二天,吴月娘亲自去县衙告状。新任知县叫霍大立,湖北黄冈人,是个举人,为人很正直。听说是个命案,立刻升堂受理。状纸上写着:

告状人是吴氏,34岁,已故千户西门庆的妻子。状告她的女婿陈敬济欺凌寡妇,听信娼妇冯金宝的话,殴打虐待她的女儿,最终导致女儿自杀身亡,请求知县严惩凶手,让她能安生过日子。 陈敬济因为犯了事,躲到吴家住了几年。平时喝酒闹事,不务正业,经常打人。吴氏怕他犯法,把他赶了出去。没想到陈敬济怀恨在心,经常殴打吴氏的女儿西门氏,西门氏一直忍耐着。后来,陈敬济又娶了临清的娼妇冯金宝回家,霸占了西门氏的房间,听信冯金宝的唆使,百般羞辱殴打西门氏,甚至拔掉她的头发,把她踢得浑身是伤。西门氏实在忍受不了,在今年八月二十三日三更时上吊自杀了。陈敬济嚣张跋扈,欺凌寡妇,还扬言要杀害吴氏,实在无法容忍。请求知县将陈敬济和冯金宝抓捕归案,查明女儿的死因,依法处置,让恶人受到惩罚,好人得以安宁,死者不再含冤。

霍知县在公堂上看完状纸,又看到吴月娘穿着孝服,是五品官员的妻子,长得端庄秀丽,仪态优雅。他起身说道:“吴夫人,您是命官的夫人,这状子上的事我都知道了。您先回去吧,派家人来衙门等候消息就行了。我这就下令抓人。”吴月娘连忙谢过知县,坐轿回家,留下家人在衙门等候。很快,知县批复了状纸,派了两个衙役,拿着公文,去抓捕陈敬济、冯金宝以及他们的邻居保甲,带回县衙审问。

陈敬济在家正乱糟糟地处理丧事,听说吴月娘告状,县衙派人来抓他,吓得魂飞魄散。冯金宝也被打得浑身疼痛,躺在床上。听见有人来抓她,也吓得六神无主。陈敬济赶紧花钱打点衙役,请他们喝酒吃饭,然后被绳子绑着送到县衙。邻居范纲、孙纪和保甲王宽也被带到县衙。霍知县听说人抓到了,立刻升堂。吴月娘的家人来昭跪在上首,陈敬济、冯金宝等人跪在堂下。知县看完状纸,叫陈敬济上来说道:“你太可恶了!为什么听信娼妇的话,打死西门氏,逼她上吊自杀?有什么话好说?”陈敬济磕头求饶:“老爷明察,小的不敢打死她。因为我在外做生意,被人骗了钱,回来后向她要饭吃。她没做饭,我就踢了她两脚。她半夜自己上吊死了。”知县喝道:“你娶了娼妇,还向她要饭吃?这说不通!吴氏状纸上说你打死了她女儿,逼她上吊,你还不承认!”陈敬济说:“吴氏和我结仇,故意诬陷我,请老爷明察。”知县大怒:“她女儿都死了,你还抵赖?”下令打陈敬济二十大板。然后把冯金宝提上来,拶指一百下,再打一百板,然后收监。第二天,知县派典史臧不息带领衙役、保甲、邻居等,到陈敬济家,抬出西门氏的尸体检验。尸体上有青紫伤痕,脖子上也有绳索勒痕,证明西门氏是被陈敬济打伤后,不堪忍受而自杀的。验尸结果回报县衙。知县大怒,又打了陈敬济十板,冯金宝也打了十板。陈敬济犯了殴打妻子致死罪,判处绞刑;冯金宝判处流放一百里,发配到本府衙门当差。

陈敬济慌了,在监中写信给陈定,让他把布铺的本钱和大姐的头面,凑够一百两银子,偷偷送给知县。知县收了银子,一夜之间改了判决书,只判陈敬济逼死妻子,属于轻罪,判处徒刑五年,可以花钱赎罪。吴月娘多次跪在县衙门口求情。知县把吴月娘叫上去,说道:“夫人,你女儿脖子上已经有绳索勒痕了,怎么还能按殴打致死的罪名判刑呢?这太偏袒了吧?你怕他以后再来骚扰你,我给你写个文书,保证他再也不敢上你家门了。”然后把陈敬济叫到跟前,吩咐道:“今天饶你一命,一定要改过自新,不许再去吴氏家骚扰。再犯到我这里,决不轻饶。赶紧把西门氏安葬了,回来告诉我,我好上报。”陈敬济保住了一条命,交了赎罪银子,回家抬尸入棺,停放七天,念经送葬,埋在城外。前后坐了半个月牢,花了许多银子,冯金宝也被发配走了,家里所有东西都变卖了,房子也典当了,总算捡回一条命,再也不敢提丈母娘的事了。

正是:祸福无门人自招,须知乐极有悲来。

有诗为证:

风波平地起萧墙,义重恩深不可忘。

水溢蓝桥应有会,三星权且作参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