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曰:
倚醉无端寻旧约,却因惆怅转难胜。静中楼阁深春雨,远处帘栊半夜灯。
抱柱立时风细细,绕廊行处思腾腾。分明窗下闻裁剪,敲遍栏杆唤不应。
西门庆死了,头七那一天,报国寺的十六个和尚在做水陆法会。应伯爵约了谢希大、花子繇、祝实念、孙天化、常峙节、白赉光这几个人,一起坐下来。伯爵先开口说:“西门庆死了,已经七天了。咱们几个和他都挺熟的,吃过他的,用过他的,甚至还占过他的便宜,借过他的钱。现在他死了,难道咱们就能装作不知道吗?就算咱们在他坟头上撒把土蒙混过关,到了阴间,阎王也不会放过咱们的。这样吧,咱们每人出一钱银子,一共七钱,办个祭祀,买幅画轴,再请水秀才写篇祭文,去西门庆灵前祭拜一下,顺便还能讨回点银子和孝布,怎么样?”大伙儿都说:“行!”于是每人拿出银子交给伯爵,准备祭品,买了画轴,请水秀才写祭文。这水秀才平时知道应伯爵他们和西门庆都是些小人,于是就暗地里讽刺了他一番,写了一篇祭文。伯爵他们把祭品抬到灵前摆好,陈敬济穿着孝服在旁边回礼。伯爵带头,大家上香,一个个都挺粗俗的,根本不懂这里面的弯弯绕。上完香,倒了奠酒,就开始念祭文。祭文大概是这样写的:
维重和元年,岁戊戌,二月戊子期,越初三日庚寅,侍教生应伯爵、谢希大、花子繇、祝实念、孙天化、常峙节、白赉光,谨以清酌庶馐之仪,致祭于故锦衣西门大官人之灵曰:维灵生前梗直,秉性坚刚;软的不怕,硬的不降。常济人以点水,恒助人以精光。囊箧颇厚,气概轩昂。逢乐而举,遇阴伏降。锦裆队中居住,齐腰库里收藏。有八角而不用挠掴,逢虱虮而骚痒难当。受恩小子,常在胯下随帮。也曾在章台而宿柳,也曾在谢馆而猖狂。正宜撑头活脑,久战熬场,胡为罹一疾不起之殃?见今你便长伸着脚子去了,丢下小子辈,如班鸠跌脚,倚靠何方?难上他烟花之寨,难靠他八字红墙。再不得同席而儇软玉,再不得并马而傍温香。撇的人垂头落脚,闪的人牢温郎当。今特奠兹白浊,次献寸觞。灵其不昧,来格来歆。尚享。
祭拜完了,陈敬济下来回礼,请他们去棚子里吃喝,这事儿就先不说了。
再说那天,院子里李家虔婆听说西门庆死了,就赶紧计划着,准备了一张祭桌,让李桂卿和李桂姐坐轿子来烧纸祭奠。吴月娘没出来,李娇儿和孟玉楼在屋里招待她们。李桂卿和李桂姐悄悄跟李娇儿说:“我妈说了,人已经死了,你们院子里的人,不用守那么久的贞节!古话说得好,再长的筵席也有散的时候。趁着现在手里还有东西,偷偷地让李铭把东西送回家里,以防万一。你可别傻了!俗话说得好:‘扬州虽好,不是久留之地。’不管多久,你总得离开西门家。”李娇儿把这话记在了心里。
没想到那天,韩道国的老婆王六儿也准备了一张祭桌,打扮得朴素一点,坐轿子来给西门庆烧纸。她在灵前摆好祭品,就一直站在那里。站了半天,也没人出来招待她。原来西门庆死后,头七的时候,就把王经打发回家了。小厮们看见王六儿来了,都不敢进去说。来安不知道这事儿,跑到吴月娘的屋里,跟吴月娘说:“韩大婶来给爹烧纸,在外面站了一天了,大舅让我来跟娘说。”吴月娘心里正生气呢,就骂道:“这个死奴才,不给我跑腿,还来跟我说韩大婶、什么大婶,你这狗东西,养汉的淫妇,把人家弄的家破人亡,父子分离,夫妻离散的,还来烧什么纸!”一顿臭骂,把来安骂得不知所措,赶紧跑到灵前。吴大舅问他:“跟后面说了没有?”来安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问了半天,才说:“娘让我出来说一声。”吴大舅赶紧进去,对吴月娘说:“姐姐,你怎么能这样呢?别再骂了!古人说,礼节上不能太恶劣。他好歹也给了咱们不少钱,你怎么能这样待人?好名声很难得,别这样。你不出门也行,让二姐、三姐好好招待她一下,也一样。干嘛这样,让人说你不好。”吴月娘见她哥哥这样说,才没再说话。过了一会儿,孟玉楼出来,回礼,陪她坐在灵前。只喝了一杯茶,王六儿也觉得不好意思,就告辞离开了。诗云:
谁人汲得西江水,难免今朝一面羞。
李桂卿、李桂姐、吴银儿都在上房坐着,看见吴月娘骂韩道国老婆,说她淫妇,她们也觉得不太好,还没到日落,就想回家。吴月娘再三留她们:“晚上伙计们要在这里守夜,你们看了戏再走吧。”留了半天,李桂姐和吴银儿还是不走,只让李桂卿回家了。到了晚上,和尚们散了,果然有很多街坊、伙计、管事,乔大户、吴大舅、吴二舅、沈姨父、花子繇、应伯爵、谢希大、常峙节,大概有二十多个人,一起叫了戏班子,在大棚子里摆酒席守夜。演的是“孙荣、孙华杀狗劝夫”的戏。客人们都在灵堂旁边的屋子里,围着屏风,放下帘子,摆好桌子,朝外面看戏。李铭、吴惠都在这里帮忙,晚上也不回家了。不一会儿,大家都来了。祭祀完了,棚子里点起蜡烛,大家坐下来,开始奏乐,戏也开演了。一直演到三更天,戏才结束。
西门庆死后,陈敬济和潘金莲天天腻歪在一起,不是在灵前眉来眼去,就是在帐子后面打情骂俏。等宾客都散了,小厮们忙完各自的事,潘金莲瞅准机会,拉了拉陈敬济的手,说:“孩子,你娘今天成全你了,趁你大姐在后面,咱们去你屋里。”陈敬济一听,立马乐得屁颠屁颠的,跑回屋开门去了。潘金莲悄悄溜进他的房间,一句话不说,脱了裤子就躺在炕上,摆好姿势等着陈敬济。真是:色胆如天怕甚事,鸳帏云雨百年情。
真真是:二载相逢,一朝配偶;数年姻眷,一旦和谐。一个柳腰款摆,一个玉茎忙舒。耳边诉雨意云情,枕上说山盟海誓。莺恣蝶采,旖妮搏弄百千般;狂雨羞云,娇媚施逞千万态。一个不住叫亲亲,一个搂抱呼达达。得多少柳色乍翻新样绿,花容不减旧时红。
完事后,潘金莲怕被人发现,赶紧溜回去了。第二天,陈敬济尝到甜头,一大早就跑到潘金莲房间。潘金莲还在被窝里睡着呢,陈敬济从窗户往里看,见潘金莲睡得香甜,脸蛋红扑扑的,就说:“好管库房的,还不快起来!今天乔亲家要来祭拜,大娘吩咐把昨天摆的李三、黄四家的祭桌收起来。你快起来,把钥匙给我。”潘金莲赶紧让春梅把钥匙给陈敬济,陈敬济先让春梅去楼上开门。潘金莲就从窗户里伸出舌头,两人亲热了一下。真是得多少脂香满口涎空咽,甜唾颙心溢肺奸。有词为证:
恨杜鹃声透珠帘。心似针签,情似胶粘。我则见笑脸腮窝愁粉黛,瘦损春纤宝髻乱,云松翠钿。睡颜酡,玉减红添。檀口曾沾。到如今唇上犹香,想起来口内犹甜。
春梅楼上开门后,陈敬济去前面忙着祭祀的事了。没多久,乔大户一家来祭拜了。乔大户的妻子和许多亲戚在灵前祭拜完毕,吴大舅、吴二舅、甘伙计陪着他们到卷棚里招待。李铭、吴惠弹唱助兴。那天郑爱月也来上香,她看见李桂姐、吴银姐都在,就埋怨她们没告诉她西门庆去世的消息,又见月娘生了孩子,就说:“娘一喜一忧。惜乎爹只是去世太早了些儿,你老人家有了主儿,也不愁。”月娘打发了丧事,宾客们一直坐到晚上才散去。
二月初三日是西门庆的二七,玉皇庙的吴道官和十六个道士在家念经做法事。那天衙门的何千户组织了刘、薛二内相,周守备、荆都统、张团练、云指挥等武官一起上香祭拜。月娘请了乔大户、吴大舅、应伯爵来陪着,李铭、吴惠弹唱助兴,在卷棚里招待客人。晚上念经超度亡灵。月娘吩咐把李瓶儿的灵床抬出去烧掉,把箱笼都搬到上房。奶妈如意和迎春留在后面伺候,绣春被安排到李娇儿房间使唤。李瓶儿的房间被锁上了。真是:画栋雕梁犹未干,堂前不见痴心客。有诗为证:
襄王台下水悠悠,一种相思两样愁。月色不如人事改,夜深还到粉墙头。
李铭借着帮忙祭祀的机会,暗中让李娇儿偷东西给他,还经常两三天不回家,只有月娘不知道。吴二舅和李娇儿以前就有私情,谁也不敢说什么。初九念完三七,月娘从暗房出来,四七就没念经。十二日,陈敬济破土回来。二十日送葬,送葬的人没李瓶儿那时候多。出殡时,请了报恩寺的和尚起棺,坐在轿子上,念了几句偈文。念完后,陈敬济摔碎纸盆,棺材起灵,家人放声大哭。吴月娘坐魂轿,后面跟着宾客,一起送葬到南门外五里外的祖坟安葬。陈敬济准备了一匹布,请云指挥写了神主牌位,阴阳先生下葬。众人填土完毕,山头上祭拜的桌案,只有吴大舅、乔大户、何千户、沈姨夫、韩姨夫和几个伙计。吴道官留下十二个道童在家做法事,打扫完毕,送走亲戚。吴月娘守灵,等送完葬,回来后,那些帮忙的人也都告辞回衙门了。西门庆五七,月娘请了薛姑子、王姑子、大师父、十二个尼姑在家诵经超度亡灵。吴大妗子和吴舜臣媳妇都在家陪着。
李桂卿和桂姐偷偷跟李娇儿说:“你妈说了,你手里也没啥值钱的东西,别傻乎乎地守在这儿了。你又没孩子,守着干嘛?趁着这会儿乱糟糟的,赶紧走吧!昨天你二哥说,城里张二官府要花五百两银子娶个二房太太,当家做主。你要是嫁过去,立马就有了身份地位,在这儿守到老死,啥也不是。咱们这院子的人,都讲究个弃旧迎新,趋炎附势,可别错过了好机会。”李娇儿把这话记在心里,等西门庆七七之后,就瞅准机会离开了,也没费多大劲儿。
没想到,潘金莲跟孙雪娥说,出殡那天,她在坟地看见李娇儿和吴二舅在花园的小屋里说话。春梅也在孝堂亲眼看见李娇儿在帐子后面给李铭塞了一包东西,然后李铭就回家了。这事儿让月娘知道了,她把吴二舅臭骂一顿,把他赶到铺子里去,不准他再进后院。还吩咐门房,不准李铭再来往。这李娇儿本来就让月娘看不上,这下正找着机会呢。一天,月娘在上房跟大妗子、孟玉楼喝茶,没请李娇儿,李娇儿就生气了,跟月娘大吵大闹,还拍打西门庆的灵位,哭哭啼啼,闹到半夜,甚至想上吊。丫头赶紧去告诉月娘。月娘吓坏了,跟大妗子商量着,把李家的虔婆叫来,想把李娇儿打发走。虔婆怕李娇儿把衣服首饰带走,就说:“我家人在你家受了那么多委屈,好不容易才能走,总得给点钱让她体面点吧,得几十两银子做盘缠。”吴大舅当官的,也不敢得罪月娘,磨叽半天,最后让月娘把李娇儿的衣服、首饰、箱子、床帐、生活用品都给她,把她打发走了,就是不让她带元宵、绣春两个丫头走。李娇儿非要带这两个丫头,月娘坚决不给,说:“你倒好,买良为娼。”这话把虔婆吓住了,不敢再说什么,笑眯眯地跟月娘道别,李娇儿就坐轿子回家了。
各位看官,这院子里的人,个个靠卖弄风情过活,把化妆打扮当成事业;早上跟这个风流,晚上跟那个浪荡;前门送走一个,后门又迎来一个;抛弃旧情人,讨好新财主,都是人之常情。就算你费尽心思,想方设法地留住她们,也锁不住她们那颗不安分的心。不是趁活着的时候偷吃偷喝,就是死了之后也要闹腾着离开。不管什么时候,她们最终还是会回到旧情人身边。就像那句老话说的:“蛇进了筒里,性子还在;鸟儿出了笼,轻轻松松就飞走了。” 有诗为证:
堪笑烟花不久长,洞房夜夜换新郎。
两只玉腕千人枕,一点朱唇万客尝。
造就百般娇艳态,生成一片假心肠。
饶君总有牢笼计,难保临时思故乡。
月娘把李娇儿打发走了,哭了一场。大家都劝她别难过了,潘金莲说:“姐姐,别伤心了。俗话说得好,娶个淫妇,养个海青,想喝水却想着海东。这些都是她以前干的营生,现在让大姐姐这么生气。”
家里正乱着呢,平安突然来报:“巡盐御史蔡老爹来了,在厅堂里坐着呢,我说老爷死了,他问什么时候死的,我说正月二十一日病故,到现在过了七七。他问有没有设灵堂,我说有,在后院呢。他想来灵前祭拜,我来告诉娘。”月娘吩咐:“让你姐夫出去见他。”一会儿,陈敬济穿着孝服出去拜见了蔡御史。过了一会儿,后院准备好了祭品,请蔡御史到西门庆灵前祭拜。月娘穿着孝服出来回礼,没多说什么,就让丫鬟说:“夫人请回房吧。”又对敬济说:“我以前在府上叨扰过,现在差事结束回京,特来拜谢,没想到老先生却……”然后问道:“是什么病症?”陈敬济说:“是痰火之疾。”蔡御史说:“可惜,可惜。”然后叫家人拿来两匹杭州丝绸,一双绒袜,四条白鲞,四罐蜜饯,说:“这些薄礼,权当祭奠之物吧。”又拿出五十两银子来,“这是我以前欠老先生的恩情,现在攒了一些俸禄来还,以了却这份情谊。”吩咐平安:“把东西送到屋里去。”敬济说:“老爹您太客气了。”月娘说:“请老爹到前厅坐坐。”蔡御史说:“不用了,给我倒杯茶就行。”很快就有人端来茶。蔡御史喝了茶,就上轿走了。月娘得了这五十两银子,心里又高兴又悲伤。以前西门庆在的时候,像这样的官员来,哪能空手而归?还不知道要喝多久酒呢。现在西门庆死了,虽然家产不少,却没人陪着了。真是:
人得交游是风月,天开图画即江山。
李娇儿回到家,应伯爵打听到这事儿,告诉了张二官,张二官就拿着五两银子去,让她住了一夜。原来张二官比西门庆小一岁,属兔,三十二岁。李娇儿三十四岁,虔婆谎报了六岁,只说她二十八岁,让伯爵也跟着一起瞒着。花了三百两银子,把李娇儿娶回家,做了二房太太。祝实念、孙寡嘴依旧带着王三官儿,还经常去李家走动,跟桂姐关系很好,就不多说了。
伯爵、李三、黄四跟徐内相借了五千两银子,张二官又出了五千两,把这笔钱用来打点东平府的粮草。他们天天骑着好马,在院子里晃悠。张二官见西门庆死了,又花了一千多两银子,托关系找了东京枢密院的郑皇亲,然后跟朱太尉说,想把西门庆提刑所的职位要过来。 他回家后就买地盖房子。
伯爵天天巴结张二官,把西门庆家里的事都告诉了他,说:“西门庆还有个小老婆叫潘金莲,排行老六,长得可漂亮了,就像画里走出来的似的!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字写得也好,琵琶也弹得棒极了。今年不到三十岁,比那些戏子还漂亮。”张二官一听,心里就痒痒的,特别想娶她,就问:“是不是当初卖烧饼的武大郎的老婆?”伯爵说:“就是她。西门庆死后,她已经守寡好几年了,不知道她愿不愿意再嫁。”张二官说:“你帮我打听打听,要是她想嫁人的话,你立刻告诉我,我娶了她。”伯爵说:“我在西门庆家有个熟人,叫来爵,我让他打听。如果潘金莲想嫁人,我就告诉你。娶她比娶个戏子强多了!当初西门庆为了娶她,费了好多心思呢。这女人嘛,各有各的命,只有有福气的人才能娶到她。你要是有了权势,娶了她,一起享福,那才叫人生圆满。我让来爵偷偷打听,只要她有想嫁人的意思,我就用甜言蜜语把她哄到手,你再花几百两银子把她娶回家,好好享用吧!”
各位看官,这世上那些爱巴结人的家伙,都是些势利小人。当初西门庆对应伯爵那是相当好,比亲兄弟还亲,天天好吃好喝好穿的供着他。西门庆刚死没多久,尸体都还没凉呢,他就开始干这些不义的事儿了。这真是“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啊!用一首诗来形容他最合适不过了:
昔年音气似金兰,百计趋奉不等闲。自从西门身死后,纷纷谋妾伴人眠。
话说西门庆这厮,哄骗了老婆,又跑到卷棚里,跟吴大舅、应伯爵、谢希大、常峙节他们喝酒。荆统制娘子、张团练娘子、乔亲家母、崔亲家母、吴大妗子、段大姐,也都在那儿坐了好一会儿,吃了元宵才走。吴大妗子那天还跟吴舜臣媳妇一块儿回去了。西门庆还给请来的戏子王皇亲给了两两银子的唱钱,酒菜管够。那四个戏子和几个小优还在卷棚里唱着戏,斟着酒。伯爵问西门庆:“明天花大哥生日,你送礼去了吗?”西门庆说:“早送过去了。”玳安说:“花大舅早派人送请帖来了。”伯爵说:“明天你去不去?我去的时候顺便捎上你。”西门庆说:“明天再说吧,要不你先去吧。”一会儿,那四个戏子走了,李铭他们又上来弹唱,西门庆就坐在椅子上睡着了。吴大舅说:“姐夫你最近太累了,咱们走吧。”于是起身告辞。西门庆不肯,硬留他们,直到二更天才散了。西门庆先送走了戏子,给了李铭他们每人两钟酒,六钱唱钱做赏钱。临走前,西门庆叫住李铭吩咐道:“十五号我要请周爷、荆爷、何老爹他们,你提前帮我叫好四个戏子,别耽误了。”李铭跪下问:“爹,您要请哪四个?”西门庆说:“樊百家奴儿,秦玉芝儿,还有前几天何老爹那儿唱的一个冯金宝儿,再加个吕赛儿,都给我叫来。”李铭答应着:“知道了。”磕了个头就走了。
西门庆回到后院月娘房里。月娘告诉他:“今天林太太和荆大人娘子不太高兴,坐到很晚才走。酒席上她们一再感谢我说:多亏老爹您照顾,以后有什么好处,一定不会忘记您。她们说正月里要往淮安去催粮运粮。”又说:“何大娘子今天也喝了不少酒,很喜欢六姐,还带她去花园山子上转了转。今天她们赏了不少东西。”说完,西门庆就在上房休息了。半夜,月娘做了个梦,第二天早上告诉西门庆说:“我大概是白天看见王太太穿的大红绒袍子,晚上就梦见你李大姐箱子里找出一件大红绒袍子给我穿,结果被潘六姐抢去了,披在她身上,我就生气了,说:‘她的皮袄你抢去穿就算了,这件袍子你还抢!’她一生气把袍子上扯了个大口子,我跟她大吵了一架,吵醒了。原来是南柯一梦。”西门庆说:“没事儿,明天我给你找一件穿就是了。古话说得好,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嘛。”
第二天起来,西门庆头疼,不想去衙门,洗漱完毕,来到书房坐下。玉箫端了半碗奶,给西门庆送药来。西门庆正靠在床上,让王经给他捶腿。王经看见玉箫来了,就出去了。玉箫给西门庆喂了药,西门庆让他拿了一对金镶头簪子和四个乌银戒指,送到来爵媳妇屋里去。玉箫明白主子让他干这事儿,跟来旺媳妇那事儿一样,赶紧偷偷地送去了。送完东西,回来跟西门庆说:“收下了,改天给您磕头。”然后拿着空碗回去了。月娘让小玉熬粥,等到饭点儿了,还没见西门庆进来。
原来王经带着他姐姐王六儿送来一样东西给西门庆看,顺便请西门庆去他家。西门庆打开纸包,里面是老婆剪下的一缕乌黑亮丽的青丝,用五彩绒线缠了个同心结,用两根锦带系着,做得非常精致。还有一件是两个口的鸳鸯紫遍地金香囊,里面装着瓜子仁儿。西门庆看了很久,非常高兴,把香囊放在书柜里,把同心结揣进袖子里。正想着呢,吴月娘突然来了,掀开帘子,看见他躺在床上,王经正给他捶腿,就说:“你怎么光在前头待着,也不进来?屋里粥都摆上了。你告诉我,你怎么回事儿,怎么这么没精神?”西门庆说:“不知道怎么回事,心里就是烦躁,腿还疼。”月娘说:“可能是春困吧。你吃了药,慢慢休息吧。”一边把他请进屋,让他吃粥。又说:“年节的,你也打起精神来,今天花大舅生日,你去他那儿走走。要不,叫应二哥来,陪你坐坐。”西门庆说:“他也不在,跟花大舅过生日去了。你准备点酒菜,我去灯市铺子找他二舅坐坐吧。”月娘说:“你骑马去吧,我让丫鬟收拾一下。”西门庆就吩咐玳安备马,王经跟着,穿戴整齐,去了狮子街灯市。只见灯市车水马龙,灯火辉煌,人山人海,热闹非凡。
太平时序好风催,罗绮争驰斗锦回。鳌山高耸青云上,何处游人不看来。
西门庆看完灯会,在房子门口下马,进去坐下。吴二舅、贲四赶紧过来行礼。门面生意非常兴隆。来昭的妻子一丈青已经在书房里烧水,泡茶喝了。不一会儿,吴月娘让琴童和来安拿来两盒点心、饭菜和蔬菜,铺子里还有南方带来的豆酒,打开一坛,摆在楼上,请吴二舅和贲四轮流喝酒。楼窗外就能看到灯市,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吃完饭,西门庆让王经去叫王六儿。王六儿听说西门庆来了,赶紧收拾了房间,摆好酒菜等候。西门庆吩咐来昭:“把这桌酒菜留给吴二舅和贲四晚上在这儿住着吃,不用拿回去了。”又让琴童拿一坛酒送到王六儿家。西门庆骑马直接去了王六儿家。王六儿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出来迎接,在屋里给西门庆磕了四个响头。
西门庆说:“你太客气了,两次请你都没去。”王六儿说:“您说得对,我家也没别人来啊。这两天我心里不舒服,吃不下饭,什么事都提不起劲。”西门庆问:“是不是想你老公了?”王六儿说:“才没有呢!就是您最近没来,我担心怠慢了您,怕您心里另有别人了。”西门庆笑着说:“哪有这回事!这两天家里忙着摆酒。”王六儿说:“听说您昨天家里请客了。”西门庆说:“是啊,你大娘吃了别人两顿酒,得回请人家。”王六儿问:“请了哪些客人?”西门庆就把请客的名单从头到尾说了一遍。王六儿说:“看样子,只请了重要的客人,没请我们这些小人物。”西门庆说:“没事,明天十六,还有一桌酒,会请你们这些伙计的妻子们。到时候你一定要来,别再推辞了。”王六儿说:“您要是送个帖子来,我肯定去。”接着,王六儿说起前几天她小大姐骂了申二姐的事,抱怨说大家都欺负她。那天她本来不想去的,是大家劝她去的,结果被骂了,哭了好久。大家也挺不好意思的。后来她爹娘又送了盒子和一两银子来安慰她,才算完事。原来她小大姐脾气这么暴躁,真是狗仗人势。
西门庆说:“你不知道她那张嘴有多厉害,能把人都说哭了。她叫你唱歌,你就唱给她听好了,干嘛不唱,还惹她生气?”王六儿说:“哎哟,她指着脸骂我,我哭了好久,她在我家住了一夜,我才把她送走。”说了会儿话,丫头端茶来了。老冯婆子也过来给西门庆磕头。西门庆给了她三四钱银子,说:“自从你娘去世后,你就没来我家了。”王六儿说:“她没主儿了,哪能安稳?她经常来我家陪我。”
一会儿,王六儿请西门庆进屋坐下,问:“爹吃午饭了吗?”西门庆说:“早上在家吃了点粥,刚才和你二舅吃了两个点心,现在不饿。”说着,王六儿摆好桌子,上了酒。王六儿让王经打开酒坛,倒酒给西门庆。王六儿问:“我做的那些东西,爹您看见了吗?都是我剪了自己的头发做的,希望您喜欢。”西门庆说:“谢谢你。”喝到半酣,见屋里没人,西门庆从袖子里拿出胡僧药,放在身上,用锦带系好,用酒送服下去。王六儿用手抚摸他,西门庆顿时兴奋起来,脸色通红。西门庆搂着王六儿,和她一起喝酒,嬉戏玩闹。
到了掌灯时分,冯妈妈做了韭菜猪肉饼,一人吃了两个。两人在里屋暖炕上,掀开锦幔,脱衣睡觉。王六儿知道西门庆喜欢开灯行房,把灯移到炕边桌子上,关上纸门,洗干净身子,脱了裤子钻进被窝,和西门庆搂抱在一起,睡了一会儿。西门庆心里想着何千户的妻子蓝氏,情欲难耐,喊着:“淫妇,你想我吗?”王六儿说:“我当然想你,只要你一直对我好就行。别有一天厌倦了我,不理我了,我就活不下去了,谁知道我的苦?就连我老公回来,我都不想告诉他。他在外做买卖赚钱,难道不会养老婆吗?他会想我吗?”西门庆说:“我的好儿,你要是全心全意跟着我,等他回来,我帮你另娶一个,你只要等着我就行了。”王六儿说:“好,等他回来,你就帮我找个男人,或者把我放在外面,或者让我进你家,都听你的。我把我的身子都给你了,我一切都听你的。”西门庆说:“我知道。”两人又做了几次,才精尽人亡。西门庆搂着王六儿睡到三更才起。西门庆起来穿衣洗漱。王六儿打开房门,叫丫鬟进来添酒菜,又陪西门庆喝了几杯酒。喝醉了之后,西门庆掏出一张帖子给王六儿:“去甘伙计的铺子里取一套衣服,想穿什么样式的都可以。”王六儿千恩万谢,送西门庆出门。
王经打着灯笼,玳安、琴童牵着马,那时候大约是三更天,乌云密布,月光朦胧,街上冷冷清清,只有狗叫声。走到石桥附近,突然一阵旋风,一个黑影从桥下窜出来,扑向西门庆。马受惊,西门庆打了个冷战,鞭打马匹,马飞奔回家。王经打着灯笼,跟不上。西门庆下马腿软,被人扶进潘金莲的房间。
失晓人家逢五道,溟冷饿鬼撞钟馗。
金莲在炕上等着西门庆回来。听到西门庆回来了,她赶紧爬起来,帮他接衣服。西门庆喝得烂醉,金莲不敢问他。西门庆一只胳膊搭在她肩膀上,搂着她,迷迷糊糊地说:“小妖精,我今天喝多了,收了十家铺子的钱,我要睡了。”金莲把他扶上炕,让他躺下休息。西门庆呼呼大睡,怎么也叫不醒。金莲脱了衣服,钻进被窝,摸着西门庆那里,软绵绵的,一点都不硬,不知道他去哪儿鬼混了。她被欲火焚身,心里痒痒的……就问西门庆:“壮阳药在哪儿?”推了半天,才把他推醒。西门庆醉醺醺地骂道:“你这小妖精,净问些有的没的!你又想让我折腾你,你今天就是懒得动弹!药在我袖子里的盒子里面,你去拿来吃了,要是能让我硬起来,算你本事!”金莲从他袖子里拿出盒子,里面只剩下三四粒药了。她倒了一杯酒,自己吃了一粒,还剩三粒。怕药效不够,她把剩下的三粒都用酒送进了西门庆嘴里。醉成那样的人,哪知道什么?他闭着眼睛就吃下去了。大概过了一盏茶的时间,药效发作了……
那玩意儿猛地一下射了出来,像水银从瓶子里倒出来一样,金莲张嘴接都接不住,哗哗地流了一地。开始是精液,后来就全是血水了,根本止不住。西门庆已经昏过去了,四肢都软了。金莲慌了,赶紧给他吃红枣。精尽而亡,之后流血,血流尽了,就冷了。过了很久才停下来。金莲慌乱极了,搂着西门庆问道:“哥哥,你感觉怎么样?”西门庆醒过来一会儿,说:“我头昏昏沉沉的,不知道怎么回事。”金莲问:“你今天怎么流了那么多?”她没敢说他吃了好多药。各位看官,人的精力是有限的,而这世上的淫欲却是无穷无尽的。俗话说得好,“嗜欲深者生机浅”,西门庆只知道贪图享乐,却不知道人哪天就会油尽灯枯,精尽人亡。正如同开头说的那句话:
二八佳人体似酥,腰间仗剑斩愚夫。虽然不见人头落,暗里教君骨髓枯。
第二天早上,西门庆起床梳头,突然一阵晕眩,差点往前栽倒。幸亏春梅眼疾手快扶住了他,才没让他磕着碰着。他在椅子上坐了半天,才缓过神来。金莲慌忙问道:“你该是虚弱得很,先坐着,吃点东西,再出去也不迟。”她一边吩咐秋菊:“去后厨端碗粥来给老爷吃。”秋菊去了后厨,问雪娥:“粥熬好了吗?老爷今天早上头晕,还摔了一跤,现在要吃粥。”没想到月娘听见了,叫住秋菊,问她是怎么回事。秋菊把西门庆梳头时头晕摔倒的事,都告诉了月娘。月娘一听,吓得魂飞魄散,一边吩咐雪娥赶紧熬粥,一边跑到金莲房间去看西门庆。她看见西门庆坐在椅子上,问道:“你怎么头晕?”西门庆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就头晕了。”金莲说:“早上我和春梅才扶住他,不然他这身子骨,可就糟了!”月娘说:“该是你昨天回家太晚,喝多了酒,头重。”金莲说:“昨天去哪儿喝酒了?这么晚才回来?”月娘说:“他昨天和二舅在铺子里喝酒。”一会儿,雪娥熬好了粥,让春梅端给西门庆吃。西门庆吃了半碗,就不想吃了,放下了碗。月娘问:“你感觉怎么样?”西门庆说:“我没事,就是身子有点虚,懒得动弹。”月娘说:“你今天别去衙门了。”西门庆说:“不去。过会儿,我去前面看看姐夫写帖子,十五号请周菊轩、荆南岗、何大人等官员来喝酒。”月娘说:“你今天还没吃药,喝点奶,再吃一剂药。你最近太辛苦了。”她让春梅叫如意儿挤些奶来,盛在碗里,让西门庆吃了药,然后起身去前面。春梅扶着他,刚走到花园角门,他就眼前一黑,身子摇摇晃晃,站都站不住,要倒下去。春梅又把他扶了回来。月娘说:“依我看,你还是休息两天吧,请客的事也就算了,不差这一时半会儿。你在屋里好好休息两天,别出去了。”她说:“你想吃什么,我让人给你做。”西门庆说:“我什么都不想吃。”
月娘走到金莲身后,又开始盘问金莲:“西门庆昨天回来醉没醉?有没有喝酒?跟你说过什么?”金莲听了,真想多长几张嘴,把话说个一千遍一万遍:“姐姐,你冤枉我了!他回来晚了,醉得都没行礼,还让我给他烧酒喝,我给他泡了茶当酒喝,说没酒了,才把他打发睡觉了。自从你说了那些话后,谁还敢跟他有什么事儿啊,这也太让人难堪了!我倒担心外面出什么事儿,咱们不知道呢。要说家里,真的一点儿事都没有!” 月娘和玉楼坐在一块儿,叫来玳安和琴童,问他们:“你爹昨天在哪儿喝酒?说实话,不然要是查出来有啥问题,就拿你们两个小子开刀!”玳安死咬着不放,就说在狮子街跟二舅、贲四喝酒,没去别的地方。后来把吴二舅叫来问,二舅说:“姐夫只跟我们喝了没多少酒,就起身走了。”吴月娘听了,火冒三丈,等二舅走了,狠狠地骂了玳安和琴童一顿,还想打他们。俩人吓得赶紧招了:“昨天在韩道国老婆家喝酒!” 潘金莲一听,立马就急了,说:“姐姐刚才就怪我,真是冤枉好人,放过坏人!我们每个人都有脸面,姐姐这么说,难道我们天天想着这事儿?” 又说:“姐姐,你再问问这两个小子,前几天你去何千户家喝酒,他爹也是那个时候回来的,不知道在哪儿呢。谁家拜年能拜到那么晚!”玳安怕琴童把事情说出来,瞒不住了,就把跟林太太私通的事儿全招了。月娘这才相信了,说:“我还以为得写信请他呢,我还说他可能不认识我,不愿意来,没想到他们居然勾搭上了!我说他年纪这么大了,还描眉画眼,搽得一脸粉,真是个老妖精!”玉楼说:“姐姐,没见过儿子都这么大了,娘还干这种事儿。就算嫁了人,也不该这么丢人。”金莲说:“那个老淫妇有什么廉耻!”月娘说:“我还以为她肯定不会来,没想到她还真敢来!”金莲说:“这下姐姐总算明白了!像韩道国老婆这种淫妇,姐姐还怪我骂她!他们一家子都养汉,真是个烂货,还把个王八蛋也养着,迟早要遭报应!”月娘说:“王三官儿他娘,你还骂她老淫妇,她说你小时候在她家当丫鬟呢!”金莲一听,脸都红了,气得骂道:“该死的那个老淫妇!我小时候在她家干啥?我姨娘住在她家隔壁,她家有个花园,我经常在我姨娘家住,常去她家跟小姑娘玩儿,就说我在她家,我认识她吗?她也是个老淫妇!”月娘说:“你看你这张嘴!人家跟你说话,你反倒骂人家。”金莲一句话也不说了。
月娘让雪娥做了些水饺,端到前面给西门庆吃。走到仪门,看见平安儿径直往花园里走。月娘叫住他问:“你干什么?”平安儿说:“李铭请了四个戏子,十五号摆酒,特来回话,问问能不能摆。我说还没发请帖呢。他不信,让我进来禀告老爷。”月娘骂道:“你这坏奴才,还摆什么酒,问什么,还不滚回去!还来禀告老爷!”把平安儿骂得落荒而逃。月娘走到金莲房间,见西门庆只吃了三四个水饺就不吃了。于是说:“李铭来回戏子的事,我告诉他改日子了,他走了。”西门庆点了点头。
西门庆以为过一两天就好了,谁知一夜过去,第二天,下体红肿胀痛,长了红疙瘩,连睾丸都肿得像茄子一样大。一撒尿,尿道就像被刀子割过一样疼。外面侍卫、随从都备好马等西门庆去衙门,没想到又添了这么个病。月娘说:“你听我的,写信告诉何大人,在家调理两天,别去了。你身体这么虚弱,赶紧让小厮请任大夫来看看,吃两剂药。别耽误了,这可不是小事。你这么大个老爷,两天都没怎么吃东西,怎么受得了?”西门庆就是不肯请太医,只说:“我没事,过两天就好了,我还得出去。”虽然派人送假条去衙门请假,但他躺在床上,心里着急,很不舒服。西门庆以为过一两天就好了,谁知一夜过去,第二天,下体红肿胀痛,长了红疙瘩,连睾丸都肿得像茄子一样大。一撒尿,尿道就像被刀子割过一样疼。外面侍卫、随从都备好马等西门庆去衙门,没想到又添了这么个病。月娘说:“你听我的,写信告诉何大人,在家调理两天,别去了。你身体这么虚弱,赶紧让小厮请任大夫来看看,吃两剂药。别耽误了,这可不是小事。你这么大个老爷,两天都没怎么吃东西,怎么受得了?”西门庆就是不肯请太医,只说:“我没事,过两天就好了,我还得出去。”虽然派人送假条去衙门请假,但他躺在床上,心里着急,很不舒服。
应伯爵听说西门庆不舒服,就过来看看他。西门庆把伯爵请到潘金莲的房间坐下。伯爵说:“前几天打扰您了,不知道您心里不舒服,还以为您去花大舅那里了呢。”西门庆说:“要是我心里舒服,早就去了。就是不知道怎么回事,懒得动弹。”伯爵问:“哥,你心里到底怎么回事?”西门庆说:“也没什么,就是有点头晕,浑身无力,走不动。”伯爵说:“我看你脸色发红,像是上火了。怎么没请大夫看看?”西门庆说:“下人说要请任大夫,我说也没什么大病,不好请他。”伯爵说:“哥,你这就不对了,还是请他来看看吧,怎么说呢。吃两贴药,把火气散了就好了。春天到了,人都容易上火。昨天李铭碰见我,说你让他叫戏班子,今天又请人喝酒,说是你身体不舒服,改了日子。把我吓了一跳,所以我今天才来看你。”西门庆说:“我今天连衙门都没去拜会,请假了。”伯爵说:“看来是去不了了,好好休息几天再出门吧。”喝完茶,伯爵说:“我走了,回头再来看你。李桂姐和吴银儿也要来看你呢。”西门庆说:“你吃了饭再走吧。”伯爵说:“我不吃了。”说完就走了。
西门庆就让琴童去门外请任大夫来。任大夫诊了脉,说:“老先生这是虚火上炎,肾水亏损,阴阳失调,这是阳气虚脱的症状。必须滋阴才能好。”说完就告辞走了。西门庆给了他五两银子,拿了药吃下去。头晕是止住了,但是身子还是软绵绵的,起不来。下边更是肿痛难忍,小便困难。西门庆又让琴童去门外请任大夫来。任大夫诊了脉,说:“老先生这是虚火上炎,肾水亏损,阴阳失调,这是阳气虚脱的症状。必须滋阴才能好。”说完就告辞走了。西门庆给了他五两银子,拿了药吃下去。头晕是止住了,但是身子还是软绵绵的,起不来。下边更是肿痛难忍,小便困难。
到了下午,李桂姐和吴银儿坐轿子来看他。每人送了两个盒子,进屋给西门庆磕头,说:“爹,您怎么不舒服了?”西门庆说:“你们两个来看我就行了,怎么还费心买礼物。”然后说:“我今年不知道怎么回事,上火比较严重。”桂姐说:“还是爹这段时间喝酒太多了,清净几天就好了。”她们坐了一会儿,又去了李瓶儿的房间,和月娘她们见了面。喝了茶后,又回到西门庆这边陪他说话。这时,应伯爵又陪着谢希大、常峙节来了。西门庆让玉箫扶他们坐下,留他们在房间里喝酒。谢希大问:“哥,喝点粥了吗?”玉箫扭着头没回答。西门庆说:“我还没喝粥,咽不下去。”谢希大说:“拿粥来,我们陪哥喝点粥。”一会儿,粥来了。西门庆只喝了半碗就吃不下了。月娘、李桂姐、吴银儿都在李瓶儿那边坐着。伯爵问:“李桂姐和银姐来了,怎么没看见?”西门庆说:“她们在那边坐着呢。”伯爵就让来安去请她们过来唱个曲儿给西门庆听。吴月娘怕西门庆不耐烦,拦住了,只说喝酒就行了,别让她们过来了。大家喝了一会儿酒,说:“哥,我们陪你坐着,怕是累了您。我们走了,您好好休息吧。”西门庆说:“谢谢各位关心。”三个人就告辞走了。
应伯爵走出院子,叫玳安过来吩咐:“你告诉你大娘,应二爹说你爹脸色不好,有些气滞,不舒服,赶紧找人看看。街上胡太医最擅长治上火,怎么不请他看看,别耽误了。”玳安不敢怠慢,赶紧去告诉月娘。月娘慌忙进屋对西门庆说:“刚才应二哥让小厮说,街上胡太医治上火很厉害,您怎么不请他看看?”西门庆说:“胡太医上次看李大姐没看好,还请他?”月娘说:“药医不死人,佛渡有缘人。没看好,说不定您有缘,吃了他的药就好了。”西门庆说:“好吧,你去请他吧。”一会儿,就请来了胡太医。正好吴大舅来看他,陪胡太医一起给他诊脉。胡太医对吴大舅和陈敬济说:“老先生是下焦蕴毒,如果长期不治,会变成尿血症。这是因为憋尿行房引起的。”又开了药方,拿了药吃下去,结果像石沉大海一样,尿反而排不出来了。月娘慌了,赶紧打发桂姐、银儿去,又请何老人的儿子何春泉来看。何春泉说:“这是尿闭,膀胱里邪火旺盛,往下走。四肢经络里还有湿痰淤积,导致心肾不交。”给了五两银子药金,拿了药来吃,结果反而更严重了,阳气更盛,生殖器像铁棍一样,昼夜不倒。潘金莲晚上不管三七二十一,还骑在他身上,又是点蜡烛又是挑逗,几次让他死而复生。
第二天,何千户派人来说要来探望西门庆。潘金莲对西门庆说:“何大人要来看你,我扶你到里屋去吧,这里人来人往的,不方便。”西门庆点点头。潘金莲给他穿上暖和的衣服,和李瓶儿一起扶着他,离开金莲的房间,到了里屋,铺好被褥,让他靠着高枕头坐在炕上。屋里收拾得干干净净,还点上了香。
一会儿,何千户来了,陈敬济把他请到里屋。看见西门庆躺在床上,何千户说:“长官,我不敢行礼了。”然后问:“您的病好些了吗?”西门庆说:“上火的症状退了,但是下边肿得很厉害,受不了。”何千户说:“这是毒疮。我一个学生的朋友,在东昌府探亲,昨天刚到我家,是山西汾州人,姓刘,字桔斋,年纪五十多岁,很擅长治疗疮毒。我去请他来看看您的病。”西门庆说:“多谢长官费心,我这就派人去请他。”何千户喝完茶,说:“长官,您一定要保重身体。衙门里的事,我每天都会派人把事情转达给您,您不用担心。”西门庆拱手道:“那就麻烦长官了。”何千户告辞出门。西门庆立刻派玳安送帖子,和何千户一起把刘桔斋请来。刘桔斋看了脉,说没什么大问题,赶紧上了药,又开了药方。西门庆送了他一匹杭州丝绸和一两银子。喝完第一剂药,还没见效。
那天,郑爱月送来一盒鸽子雏和一盒果饼来看西门庆。进门后给西门庆磕头,说:“我不知道爹病了,桂姐和银姐都没告诉我,她们先来了。我来晚了,别怪我。”西门庆说:“不晚,你还费心跑一趟,还买了礼物。”爱月笑着说:“哪里是什么大礼,不敢当。”然后问:“爹瘦成这样了,每天吃些什么?”潘金莲说:“吃得还算好,就是吃不多。今天早上只喝了点粥,刚才太医来看过了。”爱月说:“娘,您让姐姐把鸽子雏炖烂一个,我劝爹吃点粥。您自己不吃,您这么大的身子,咱们家全靠您呢,这可怎么办啊?”潘金莲说:“他胸口堵得慌,吃不下。”爱月说:“爹,您听我说,就算不想吃,也得强迫自己吃点,怕什么?人哪能离开水和食物呢?总得吃点东西。不然,身子会越来越虚弱。”一会儿,鸽子雏炖好了,小玉端来粥,还有香甜的酱瓜、茄子和粳米粥。郑爱月跳上炕,用碗托着粥,跪在西门庆身边,一口一口地喂他。西门庆勉强吃了半碗,夹了两筷子鸽子雏,就摇头不吃。爱月说:“一来这是药,二来多亏我劝爹,总算吃了一些东西!”玉箫说:“爹平时也吃,不像今天月姐来,劝着爹多吃了一些。”潘金莲一边给爱月倒茶,晚上又设宴款待她,给了她五钱银子,送她回家。爱月临出门,又给西门庆磕头,说:“爹,您好好休息几天,我再来看看您。”
到了晚上,西门庆又喝了刘桔斋开的第二剂药,全身疼痛,叫了一夜。到五更天,患处肾囊胀破了,流了一滩血,龟头上又生了疳疮,流黄水不止。西门庆昏迷了过去。潘金莲等人慌了,都守着看护他,见吃药不管用,一面请来刘婆子,在前面卷棚里给西门庆点灯祈福,一面又派小厮去周守备家打听吴神仙在哪里,请他来看病,因为吴神仙早就预言西门庆今年会有呕血、流脓的灾难,身体会消瘦衰弱。贲四说:“不用去周老爹家问了,现在吴神仙在门外土地庙前摆了个算命摊,给人看病,也给人算命。请他看病,他不图财物,就会去看。”潘金莲赶紧派琴童去请吴神仙。吴神仙进屋一看,西门庆不像以前那样了,形容憔悴,病恹恹的,手里拿着手帕,躺在床上。他先诊了脉,说:“官人这是酒色过度,肾水亏虚,邪火积聚在命门,病入膏肓,难以治疗。我有八句诗,告诉你:
醉饱行房恋女娥,精神血脉暗消磨。遗精溺血与白浊,灯尽油干肾水枯。
当时只恨欢娱少,今日翻为疾病多。玉山自倒非人力,总是卢医怎奈何!”
潘金莲见他说治不好,说:“既然吃药不管用,先生看看他的命运如何?”吴神仙掐指算命,推算西门庆的生辰八字,说:“属虎,丙寅年,戊申月,壬午日,丙辰时。今年戊戌,流年三十三岁,算命,见行癸亥运。虽然是火土伤官,今年戊土克壬水。正月又是戊寅月,三戊冲辰,怎么受得了?虽然能发财,难保寿命。有四句断语不好:
命犯灾星必主低,身轻煞重有灾危。时日若逢真太岁,就是神仙也皱眉。
潘金莲说:“命不好,请问先生还有办法吗?”神仙说:“白虎当头,丧门坐命,神仙也无能为力,太岁也难推算。天命已定,神鬼也无法改变。”潘金莲只得拿了一匹布,谢了神仙,送他出门。潘金莲见求神问卜都凶多吉少,心里慌了。晚上,她在天井里焚香,对天许愿,说:“如果老爷好了,我要去泰安州岱顶给娘娘进香,挂袍三年。”孟玉楼也许愿逢七拜斗,只有金莲和李娇儿没有许愿。
西门庆感觉身体特别沉重,难受得快要昏过去了,眼前好像看到花子虚和武大站在那儿,向他讨债,但他又不好意思跟别人说,只能让人陪着他。见月娘不在身边,他就拉着潘金莲的手,舍不得她,哭着说:“我的冤家,我死了以后,你们姐妹好好守着我的灵位,别分开。”金莲也哭得不行了,说:“哥哥,我怕别人不让我留下。”西门庆说:“等他们来,我亲自跟他们说。”
一会儿,吴月娘进来了,看到两人哭得眼睛都红了,就说:“哥哥,有什么话,跟我说几句吧,好歹咱们也是夫妻一场。”西门庆听了,哽咽得说不出话来,说道:“我觉得自己不行了,有两句遗言要告诉你:我死后,如果你生了孩子,你和你姐妹好好待着孩子,住在一起,别分开,别让人笑话。”他指着金莲说:“六儿以前的事,你多担待她点。”说完,月娘脸上泪水直流,放声大哭,悲痛欲绝。
西门庆交代完月娘,又把陈敬济叫到跟前,说:“姐夫,我没儿子,就靠你了。姐夫就像我的亲儿子一样。我死了以后,你帮我料理后事,好好照顾你娘和你孩子,别让人笑话。”他又吩咐说:“我死后,段子铺里五万两银子的本钱,还有你乔亲家那边欠的,本利都给他们。让傅伙计把贷款一笔笔结清,别出乱子。贲四的绒线铺,本钱六千五百两,吴二舅的绸绒铺五千两,都把货卖了,把钱收回来。李三的批发也不用做了,你让应二叔接手。李三和黄四还欠五百两本钱,一百五十两利息没算,把这些钱收回来,帮我用上。你和傅伙计守着家里的这两个铺子。印子铺占用银子两万两,生药铺五千两,韩伙计和来保在松江的船上有四千两。河开了,你早点去码头接船,把船上的货卖了,留点钱给你们娘儿几个做盘缠。刘学官还欠我二百两,华主簿欠我五十两,徐四铺里还欠我本利三百四十两,都有字据,赶紧催他们要钱。以后,对门和狮子街的两处房子都卖了吧,你们娘儿几个也顾不过来那么多。”说完,西门庆哭了起来。陈敬济说:“爹,我都记下了。”
没一会儿,傅伙计、甘伙计、吴二舅、贲四、崔本都来看望西门庆。西门庆一一交代了他们。大家都说:“您老人家放心吧,没事的。”每天来探望的人很多,看到西门庆情况不好,都很惋惜地离开了。
过了两天,月娘还抱着一丝希望,觉得西门庆会好起来,谁知道天意难违,西门庆三十三岁就去世了。正月二十一日,五更天,他身体着火一样,还发出像牛叫一样的声响,喘了半夜的气,到巳时就死了。
正是:
三寸气在千般用,一旦无常万事休。
古人有几句格言,说得好:
为人多积善,不可多积财。积善成好人,积财惹祸胎。
石崇当日富,难免杀身灾。邓通饥饿死,钱山何用哉!
今人非古比,心地不明白。只说积财好,反笑积善呆。
多少有钱者,临了没棺材。
西门庆死了,棺材还没准备呢。吴月娘急得赶紧叫吴二舅和贲四来,打开箱子拿出几锭元宝,让他们去买棺材板。刚把他们打发走,月娘突然肚子疼,一下子倒在床上昏过去了。孟玉楼、潘金莲、孙雪娥都在旁边屋里,忙着给西门庆穿戴寿衣。突然小玉跑来说:“我娘倒在床上了!”玉楼和李娇儿赶紧过去看,月娘捂着肚子疼,她们就知道她要生了。玉楼让李娇儿看着月娘,自己赶紧派小厮去请蔡老娘。李娇儿又让玉箫去叫如意儿过来。等玉楼回到西门庆的房间,李娇儿不见了。原来李娇儿趁月娘昏迷,房间里没人,箱子开着,偷偷拿了五锭元宝回自己屋去了。她手里拿着一张纸,见到玉楼,就说:“找不到纸,我去房间里找找。”玉楼也没在意,就守着月娘,用毛巾给她擦汗,看着月娘疼得越来越厉害。
一会儿,蔡老娘来了,月娘很快就生下了一个孩子。屋里西门庆的遗体已经停放妥当,他刚断气,全家人都放声大哭起来。蔡老娘包好孩子,剪断脐带,熬了碗安神汤给月娘喝,扶着她坐在暖炕上。月娘给了蔡老娘三两银子,蔡老娘嫌少,说:“当初那位少爷给了我多少,现在也给我多少就行了。别说是大娘生的孩子。”月娘说:“现在情况不一样了,当时还有当家的老爷,现在老爷没了,将就收下吧,等孩子满月,再给你一两银子。”蔡老娘说:“再赏我一套衣服吧。”道谢后离开了。
月娘醒过来,看见箱子大开着,就骂玉箫:“你这个贼,我昏迷了,你也昏迷了?箱子开着,人来人往的,也不锁一下。”玉箫说:“我说娘锁了箱子,我没看见。”然后拿锁来锁上。玉楼见月娘这么小心眼,就不想在她屋里待着了,走到金莲那儿说:“原来大姐姐是这样的人,男人刚死,第一天就开始防着人了。”她不知道李娇儿已经偷了五锭元宝回屋了。
这时,吴二舅和贲四从尚推官家买来了一副棺材板,请匠人把它做成棺材。小厮们把西门庆抬出来,停在大厅里,请了阴阳先生徐先生来写祭文。一会儿,吴大舅也来了。吴二舅和伙计们都在前厅忙着,收灯笼,卷画轴,盖上纸被,摆上香灯。来安儿专门打磨棺材。徐先生看了看西门庆的手,说:“正辰时断气,家里人都不会犯凶煞。”他问月娘:“三天后大殓,选二月十六破土,三十出殡,还有四十多天。”然后招待徐先生,派人四处报丧,把牌位送到何千户家,家里披麻戴孝,搭灵棚,这些细节就不多说了。
三天后,请和尚念诵超度经文,烧纸钱。全家老小都穿上了孝服。女婿陈敬济披麻戴孝,哭着在灵前行礼。月娘躲在房间里,没出来。李娇儿和玉楼接待宾客;潘金莲负责管理库房,收取祭品;孙雪娥带领家里的媳妇,在厨房里安排茶饭。傅伙计、吴二舅负责账目,贲四负责孝敬的账目;来兴负责厨房;吴大舅和甘伙计陪着客人。蔡老娘来帮忙洗了三天衣服,月娘给了她一套绸缎衣裳打发她走了。给孩子取名叫做孝哥儿,还分发了一些喜面。街坊邻居都议论纷纷:“西门庆大官人的正妻生了个儿子,竟然和老爷同一天,一个断气,一个出生,这世上真是有这么巧的事!”
咱们先不说大家怎么处理这件事。再说应伯爵听说西门庆死了,赶来吊丧哭泣,哭了一阵。吴大舅、二舅正在灵棚里看着西门庆的遗像,伯爵来了,和大家见礼,说道:“哎呀,太可惜了,我做梦都没想到大哥没了。”他想请月娘出来见他,吴大舅说:“我妹妹在房间里出不来,因为今天同时添了个孩子。”伯爵吃惊地说:“还有这事儿!也好也好,大哥有了后代,家业也有主了。”一会儿,陈敬济穿着孝服,过来给伯爵磕头。伯爵说:“姐夫,节哀顺变。你爹没了,你娘和孩子们都得靠你了,家里的事情都要你仔细操持。遇到大事别自己做主,多问问你两位舅舅的意见。我不是说你,你年纪轻,经验还不够丰富。”吴大舅说:“二哥,你说的对。我也有公务在身,没空,有你娘在呢。”伯爵说:“大舅,虽然有嫂子,但外边的那些事怎么处理?还得您拿主意。俗话说‘没舅不生,没舅不长’。一个亲舅舅,比谁都重要。您就是家里的顶梁柱,谁还能比您更重要?”然后问道:“选好出殡的日子了吗?”吴大舅说:“选在二月十六日下葬,三十日出殡,都在头七之后。”没多久,徐先生来了,主持祭祀和入殓,把西门庆放进棺材里,用长命钉钉好,安放妥当,题写了墓志铭:“诰封武略将军西门公之柩”。
那天何千户来吊丧。灵前祭拜完毕,吴大舅和伯爵陪他喝茶,问了他出殡的日子。何千户吩咐手下衙役,原先答应的,一个都不能动,都要在这里伺候。等到出殡之后,才能回衙门当差。他又派了两名小队长监督,如有违反,就上报处罚。他还对吴大舅说:“如果有外边的人欠钱不还,老舅只管告诉我,我会立即追讨。”吊唁结束后,何千户回衙门上报东京本卫去了。
再说来爵、春鸿和李三,有一天到了兖州察院,递交了文书,宋御史看到西门庆书信中要讨要古董批文的请求,说道:“你们早来一步就好了。昨天我已经派人到各府去采购了。”想了想,又看到西门庆书信中夹着十两金叶子,不好拒绝。于是留下春鸿、来爵、李三在公廨等候。随即派快马加鞭,赶回东平府取批文,密封在春鸿的信中,又给了他们一两路费,让他们回去清河县。来回一共十天。进城后,就听到路上的人说:“西门大官人死了,今天是第三天,家里正在念经做道场呢。”李三就起了坏心思,路上对来爵、春鸿说:“把批文压下,就说宋御史没给。咱们把钱送到大街张二老爹那里去。你们不去,我每人给你们十两银子,到家后藏起来,别拿出来。”来爵贪财就答应了,只有春鸿不肯,含糊其辞地答应了。
到家,看到门口烧着纸钱,和尚在做法事,前来吊丧的亲朋好友络绎不绝,李三就回家去了。来爵、春鸿给吴大舅、陈敬济磕了头,问道:“批文怎么样?李三怎么没来?”来爵想隐瞒,春鸿把宋御史的信和批文都拿出来,交给大舅,并把李三路上给的十两银子,以及李三说的话,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大舅,说李三让他隐瞒批文,别拿出来,让他和李三一起把钱交给张二官家。“小的怎敢忘恩负义?径直回家了。”吴大舅走到后面,告诉月娘:“这个小子,还是个知恩图报的。可恨李三这小子命短,见姐夫死了几天,就起了坏心。”于是把这件事告诉应伯爵:“李智、黄四欠的本息一共六百五十两银子,趁着何大人刚才的吩咐,写个状子,送到衙门去,让他们帮我们追讨这笔钱,给姐夫送终。他们同僚之间互相帮忙,这种事他们肯定愿意办。”伯爵慌了,说道:“李三不该这么做。大舅,先别着急,让我和他谈谈。”于是走到李三家,请了黄四来,一起商量。说道:“你不该先把钱给小厮,反倒成了帮凶。狐狸没打着,反而惹了一身骚。现在这样,要告你们到提刑所了。俗话说‘官官相护’,何况又是同僚,你们怎么斗得过他!依我看,不如悄悄地给吴大舅二十两银子,就当是兖州府办事了。我听说,他们家已经不做钱粮了,这批文好不容易拿到,咱们还是交给张二官那里吧。你们再凑二百两,少说也拿不出来,再准备一张祭桌,一祭奠大官人,二交钱给他。再立个欠条,以后你们有了买卖,慢慢还他就行了。这样一举两得,又不失人情,有个交代。”黄四说:“你说得对。李三,你办事太冲动了。”当天晚上,黄四和伯爵送了二十两银子到吴大舅家,说:“批文的事,还得劳烦大舅您帮忙。”吴大舅已经听说他妹子不经手钱粮的事了,何况又亲眼看到了白花花的银子,怎么不答应呢,于是收了银子。
第二天,李智、黄四准备了一张祭桌,猪头三牲,二百两银子,来祭奠西门庆。吴大舅告诉月娘,拿出旧欠条,重新立了一张四百两的欠条,免了他五十两,剩下的让他做买卖慢慢还。把批文交给伯爵,一起到张二官那里合伙,上缴钱粮去了,就此不提了。正是:金逢火炼方知色,人与财交便见心。有诗为证:
老天爷给你的东西,别强求,劝你凡事别太贪心。你现在贪图不属于你的东西,后面还有更大的麻烦等着你呢。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别总想着占便宜,脚踏实地才能走得更远。你要是继续这样贪得无厌,迟早要吃亏的,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
这首词写得真好!
“凤髻金泥带,龙纹玉掌梳。去来窗下笑来扶,爱道画眉深浅入时无?” 这描写的女子打扮多精致啊,梳妆打扮后,在窗下嬉戏,问她画眉深浅合不合时宜,真是甜蜜。
“弄笔偎人久,描花试手初。等闲含笑问狂夫,笑问欢情不减旧时么?” 女子依偎着心上人,一起作画,然后笑着问他,感情是不是和以前一样好呢?这画面太温馨了。
西门庆陪他大舅喝酒,一直到晚上才回家。第二天一大早,荆都监骑马过来道谢,说:“昨天收到了旨意,我高兴坏了!多亏您费心,这份情谊我可记在心里!” 寒暄几句后,荆都监又问西门庆啥时候请大家喝酒,西门庆说:“最近这两天不行,等到正月吧。” 把荆都监送出门外,看着他骑马走了。西门庆杀了一头猪,准备了两坛浙江好酒,还拿出一匹大红绒金豸员领,一匹黑青妆花纻丝员领,一百个果馅金饼,去感谢宋御史。他派春鸿送礼和拜帖到察院,门房通报后,宋御史把春鸿叫到后厅,赏了茶喝。等春鸿拿回回帖,宋御史又赏了他三钱银子。春鸿回来后,西门庆打开回帖一看,上面写着:
两次叨扰府上,实在惭愧。这次又承蒙厚礼,实在不知该如何报答!关于荆子之事,我已经上报了,上面也知道了。这些日子我一直想见您一面,找个时间一定登门拜访,先行谢过。侍生宋乔年拜大锦衣西门先生大人门下。
宋御史也派人送来一百本历书,四万张纸,还有一头猪回礼。
有一天,上面下令让吴大舅回卫里上任管事。西门庆去给他送行,送了三十两银子和四匹京缎,给他上下打点用。 二十四那天,吴大舅的官印到了,西门庆备好了羊酒和庆祝用的东西,邀请亲朋好友,等吴大舅从卫里回来,好好庆祝一番。 正好何千户的家人从东京来了,西门庆还特意写了吴月娘的名字,送茶过去。 二十六那天,玉皇庙的吴道官带着十二个道士,在家里给李瓶儿念百日经,做法事,热闹非凡,好多亲朋好友都来送茶,请吃斋饭,一直到晚上才散。 二十七,西门庆开始给各个送礼,伯爵、谢希大、常峙节、傅伙计、甘伙计、韩道国、贲第传、崔本,每家送半头猪,半只羊,一坛酒,两包米,一两银子;院里的李桂姐、吴银儿、郑爱月儿每人一套衣服,三两银子。吴月娘还给庵里的薛姑子送斋饭,派来安儿送香油、米面和银钱。眨眼间就到了年三十,梅花飘香,屋檐积雪,风声呼啸,家家户户贴春联,挂桃符,好不热闹!西门庆烧了纸钱,又到李瓶儿灵前祭奠。祭奠完后,在后堂摆酒,全家老小一起庆祝。家里的下人、小厮、丫头、媳妇都来磕头,西门庆和吴月娘都赏了他们手帕、汗巾和银钱。
第二天,重和元年正月初一,西门庆一大早就穿戴整齐,穿上大红衣服,祭拜天地,吃了点心,然后骑马去给巡按大人拜年。月娘和其他的女人们一大早就起来梳妆打扮,穿戴得漂漂亮亮的,都到月娘房里行礼。平安儿和那天当值的家人在门口迎接拜访的客人,记录来往的官员和士绅。玳安和王经穿着新衣服、新靴子、新帽子,在门口踢毽子、放鞭炮、嗑瓜子。好多伙计和管事都在忙着接待客人,数都数不过来,都是陈敬济一个人管着。 差不多到中午的时候,西门庆拜访完府县回来,刚下马,招宣府的王三官儿就来了。王三官儿给西门庆行了大礼,然后又请求见吴月娘。西门庆把王三官儿请到后院,让他和月娘见了面,然后又请他到前厅坐下。刚喝了一杯酒,何千户又来了。西门庆让陈敬济招待王三官儿,自己则到卷棚里陪何千户去了。王三官儿喝完酒告辞,陈敬济把他送出门外。之后,荆都监、云指挥、乔大户等等,都陆续来了。西门庆招待了一天客人,酒也喝得差不多了,晚上才把客人送走,回房休息。第二天,他又出去拜年,晚上回来,韩姨夫、伯爵、谢希大、常峙节、花子繇都来拜年了。陈敬济陪着他们在厅里坐着。西门庆回来后,跟他们见了礼,又重新摆酒。韩姨夫和花子繇很快就告辞了,伯爵、谢希大、常峙节却一直坐到很晚。这时,吴二舅又来了,见了礼后,又到后院拜见了月娘,然后一起坐下喝酒。一直吃到掌灯时分才散。
西门庆已经喝得烂醉如泥了,送走了伯爵等人。看到玳安站在旁边,西门庆捏了捏他的手。玳安明白他的意思,说:“她屋里没人。”西门庆就进了玳安老婆的房间。玳安老婆早就等在门口了,两人没说几句话,就进了里屋,脱衣解带,开始了……妇人瞪大眼睛,嘴里不停地喊着“亲爷”。西门庆问她:“你小名叫什么?告诉我。”老婆说:“我娘家姓叶,排行老五。”西门庆嘴里喃喃自语,不停地叫着“叶五儿”。这老婆原来是奶妈出身,和贲四私通,后来被拐了出来,成了玳安的妻子。今年三十二岁,什么风浪没见过!她嘴里像流水一样不停地喊着“亲爷”……西门庆心里乐开了花,这妇人真的跪下身子,双手捧着西门庆的……,吮吸得干干净净,才给他系上裤子。然后问西门庆:“他怎么这么久没来?”西门庆说:“我也在等他呢!估计是京里你夏老爹把他留下了。”又给了她二三两银子做盘缠,说:“我给你准备一身衣服,怕贲四知道不好意思,不如给你些银子,你自己买吧。”然后把她送了出去。玳安早就在铺子里等着了。西门庆就回后院去了。
各位看官,自古以来都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原来贲四的老婆之前就和玳安私通了。玳安刚把西门庆送走,因为傅伙计没在铺子里过夜,他就和平安儿喝了两大壶酒,一直喝到二更天,平安在铺子里睡了,他就和老婆在屋里睡了一宿。竟然还有这种事!真是:
“满眼风流满眼迷,残花何事漤如泥?十琴暂息商陵操,惹得山禽绕树啼。”
贲四他老婆晚上跟玳安睡一起,悄悄跟玳安说:“我这次听我爹的,就怕隔壁韩嫂子到处乱说,让别人知道了。就像韩伙计他老婆,被你娘们说了几句,都羞得不行,以后见面多尴尬啊!”玳安说:“现在家里,除了咱大娘和五娘比较难搞定,其他人倒无所谓。咱大娘也就算了,主要是五娘比较精明。你听我的,找个机会买些东西,去孝敬咱大娘。别的她都不稀罕,就喜欢吃蒸酥,你买一两银子的果馅蒸酥,再买一盒好瓜子送过去。初九是五娘生日,你再送些礼物,再送一盒瓜子给她。这样就能堵住很多人的嘴了。”贲四老婆真的照玳安说的做了。第二天西门庆不在家,玳安就帮她买了东西,送到月娘房间。月娘问:“这是谁送的?”玳安说:“是贲四嫂子送给你吃的。”月娘说:“她男人不在家,哪来的钱,还费这么心。”她赶紧收下,又回送了一盒馒头和一盒果子,说:“帮我谢谢你。”
西门庆那天拜完人回来,吴道官又来拜访,在厅堂里喝酒。送走吴道官后,西门庆脱了衣服,让玳安去:“你骑马去问问文嫂子:‘我爹今天要去拜访太太。’看看她怎么说。”玳安说:“爹,不用去了,文嫂子刚才骑驴从门口过去了。她说初四王三官去东京给六黄公公磕头,太太说让您初六去见她。”西门庆问:“她真这么说?”玳安说:“我哪敢撒谎!”西门庆就去了后院。
刚坐下,安儿来报:“大舅来了!”只见吴大舅穿着官服,系着金腰带,走进后堂,先给西门庆行礼,说:“我多亏姐夫照顾,还收了您不少礼,昨天您回来我没在家,实在抱歉,今天特来给您磕个头。”说着就磕头。西门庆赶紧扶他起来,说:“大舅不必客气,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拜完后,月娘出来给哥哥磕头。吴大舅赶紧还礼,说:“妹子,别这样,哥哥嫂嫂不懂事,老是麻烦你们。我老了,还得你们照顾。”月娘说:“有些地方做得不好,希望哥哥多多包涵。”吴大舅说:“妹子,别说这些,你们为我操心不少。”拜完后,西门庆留吴大舅坐下,说:“这么晚了,大舅应该也没别的事了,咱们换身衣服,到房里坐坐。”没想到孟玉楼和潘金莲都在屋里,听见吴大舅来了,赶紧出来磕头,然后回各自房间去了。西门庆让大舅在屋里坐下,让人添火盆,摆上菜。小玉、玉箫都来给大舅磕头。月娘用小金杯斟酒给大舅,西门庆作陪。吴大舅说:“妹子你也坐。”月娘说:“好。”又到里屋拿来一些下酒菜。喝酒的时候,西门庆问:“大舅的公事都办妥了吗?”吴大舅说:“多亏姐夫提携,卫中任职已经下来了,上下关系也都打点得差不多了,就差屯所还没去上任。后天是个好日子,卫中开了印信,我回家收拾一下东西,得送到屯所去上任,把屯头叫来见见,交代交代工作。前任丁大人出了事,被巡抚参劾了。我现在接手,必须整顿花名册,督促屯头,把旧账新账都理清楚,才能在秋天收粮纳税。”西门庆问:“一共多少屯田?”吴大舅说:“太祖为了养兵省去运输的麻烦,才设立屯田。那时只收秋粮,后来王安石搞青苗法,又加了夏税。现在济州管内,除了荒地、芦苇地、港口,一共两万七千顷屯田。每顷秋税夏税才收一两八钱,不到五百两银子。年底总共收齐了,送到东平府,再招商贩卖,作为军粮马草的费用。”西门庆又问:“还有剩余的利润吗?”吴大舅说:“还有一些不在册的人户,乡民也狡猾,如果严格收税,称量的时候,恐怕会引起民怨。”西门庆说:“多收点少收点也行,难道要全部都收齐?”吴大舅说:“不瞒姐夫说,如果会管这个屯,一年也能赚个百十两银子。年底,百姓还会送些鸡鸭鱼肉,这些都不在账上的。主要还是多亏姐夫帮忙。”西门庆说:“能帮上你忙,我也很高兴。”说完,月娘也过来陪坐,三个人一起喝酒。天黑了,吴大舅才起身离开。西门庆在金莲房里过了一夜。第二天早上,他去衙门开印,升堂点卯,处理公务。云理守家发了请帖,初五请西门庆和卫中官员吃庆官酒。第二天,何千户老婆蓝氏发了请帖,初六请月娘姐妹聚会。
那天,西门庆和应伯爵、吴大舅一起去了云理守家。原来云理守旁边又租了一间房子,三间客房里摆了酒席,还请了乐队演奏,热热闹闹地迎接他们。他们一直喝到晚上才回家。
第二天,潘金莲去何千户家喝酒去了。西门庆打扮得整整齐齐,骑着马,戴着眼纱,玳安、琴童跟着他,午后到了王招宣府拜访。王招宣不在,西门庆递了帖子进去。文嫂子早就等在那儿,接过帖子,赶紧跑去告诉林太太。林太太出来,请西门庆到后边坐。穿过大厅,来到后院,掀开帘子,只见屋里铺着厚厚的毯子,帘幕垂着红绸。一会儿,林氏穿着大红袍子,头上戴着珠翠,出来见了西门庆,行了礼,留他喝茶,还吩咐下人:“大官的马,牵到后槽喂好。”喝完茶,林氏让西门庆到里屋休息,说:“我儿子初四去东京看他叔父六黄太尉去了,元宵节后才能回来。”西门庆叫玳安脱掉他的外衣,里面穿着白绫袄子和天青色的飞鱼氅衣,非常华丽。林氏在房间里摆好了酒席。不一会儿,丫鬟端上酒菜,杯盘琳琅满目,菜肴丰盛,酒色金黄,茶汤洁白。林氏亲自斟酒,眉目传情,他们猜枚掷骰,说说笑笑。时间久了,两人情意绵绵,酒喝多了,就情不自禁了。眼看天色渐晚,烛光摇曳。玳安、琴童由文嫂子招待,不会过来打扰。林氏还反锁了角门,仆人也不敢擅自进入。酒酣耳热之际,两人进了里屋,掀开绣帐,关上窗户,熄灭了蜡烛,关上门。西门庆脱衣上床,林氏也洗漱后上床,枕着绣花枕头,盖着红被子。西门庆早就带了“家伙”,准备好好“大战”一番,还提前服用了壮阳药。
招海旌幢秋色里,击天鼙鼓月明中。但见:
迷魂阵罢,摄魄旗开。迷魂阵上,闪出一员酒金刚,色魔王能争惯战;摄魂旗下,拥一个粉骷髅,花狐狸百媚千娇。这阵上,扑冬鼕,鼓震春雷;那阵上,闹挨挨,麝兰叆叇。这阵上,复溶溶,被翻红浪精神健;那阵上,刷剌剌,帐控银钩情意乖。这一个急展展,二十四解任徘徊;那一个忽剌剌,一十八磙难挣扎。斗良久,汗浸浸,钗横鬓乱;战多时,喘吁吁,枕侧衾歪。顷刻间,肿眉馕眼;霎时下,肉绽皮开。正是:几番鏖战贪淫妇,不是今番这一遭。
之后,西门庆在林氏胸口和阴部各烧了一炷香,答应过几天在家摆酒,请她和她丈夫去看灯会。林氏已经被他迷住了,满口答应。西门庆很高兴,和林氏又喝了一阵,直到二更天,才骑马从后门离开回家。
尽日思君倚画楼,相逢不舍又频留。刘郎莫谓桃花老,浪把轻红逐水流。
西门庆回到家,平安拦住他禀报:“今天薛公公家派人送来帖子,请老爷明天去皇庄看春景。云二叔家也送来五个帖子,请五位夫人去吃节日的酒。”西门庆听了,进了潘金莲的房间。只见孟玉楼、潘金莲都在屋里坐着。潘金莲刚从何千户家回来,正和她们说话。看见西门庆进来,连忙行礼问好,问他今天去哪儿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西门庆没说实话,只说:“我在应二哥家坐了一会儿。”潘金莲就说起今天何千户家酒席的事:“何千户夫人年纪还小,今年才十八岁,长得像画中人一样漂亮,知书达理,见多识广,和我聊得很投机。嫁给何大人两年了,家里有四个丫鬟,两个奶妈,还有两房媳妇。”西门庆说:“她是内府蓝太监的侄女,嫁给他陪了不少彩礼!”潘金莲说:“明天云家又请我们去吃节日酒,送来了五个帖子,去不去?”西门庆说:“既然人家请了,就去走走吧。”潘金莲说:“把雪娥留下吧,万一节日期间有客人来,她们就没处躲了。”西门庆说:“也好,留下雪娥,你们四个去吧。明天薛太监请我看春景,我懒得去。最近天气变化大,我腰腿疼。”潘金莲说:“你腰腿疼可能是痰火,找任医官开两副药吃吧,别硬撑着。”西门庆说:“没事,过几天就好了,心里痛快些。”然后西门庆和潘金莲商量:“明天灯节,我们得摆酒席,请请何大人夫人,还有周守备夫人,荆南岗夫人,张亲家母,云二哥夫人,王三官儿母亲,大妗子、崔亲家母,这些人都得请。大概在十二三点左右,挂起灯笼。还要请王皇亲家的小厮们来演戏一天。去年贲四还在家,还放烟花,今年他去东京了,没见他回来,谁来放烟花呢?”金莲插嘴道:“贲四不在,他妻子也能放。”西门庆看了金莲一眼说:“这个小荡妇,三句话就露馅了。”潘金莲和孟玉楼没理他。潘金莲说:“王官儿夫人,我们没见过面,人生地不熟的,怎么好意思请她?她可能也不肯来。”西门庆说:“她既然认我做亲戚,我们送个帖子给她,来不来,随她吧。”潘金莲又说:“我明天不去云家了,我怀孕了,到处乱跑不好。”孟玉楼说:“怕什么,你怀孕还不明显,估计也不是这个月怀的,没事。节日期间就该放松放松,出去走走才好。”说完,西门庆喝了茶,就去了孙雪娥的房间。潘金莲见他去了雪娥的房间,叫了大姐,也去了前面。西门庆到了雪娥房间,让她给他按摩,按摩了半夜。一宿就这样过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应伯爵过来了,对西门庆说:“昨天云二嫂送来请帖,今天请您去陪陪各位嫂子。我家里几件旧衣服都破烂不堪了,大过年的不穿件像样的衣服,让人笑话。所以厚着脸皮来跟嫂子借两套衣服和几件首饰,让她穿戴一下。”西门庆吩咐王经:“你去跟大娘说一声。”伯爵说:“应宝在外面拿着衣物箱子呢。哥哥,麻烦您拿进去,再拿出来。”王经接过箱子进去,过了一会儿抱出来交给应宝,说:“里面有两套上好的织金衣服,五件首饰,还有一对环。”应宝接了就走了。西门庆陪伯爵喝茶,说:“今天薛内相又请我去门外看春景,哪有时间去啊?吴亲家庙里也送来请帖,初九日年例打醮,也去不了,让小婿去就行了。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酒喝多了,腰疼得厉害,懒得动弹。”伯爵说:“哥,你这是酒喝多了,湿气滞留在下身,还得忌忌口。”西门庆说:“这节日期间去别人家,谁会轻易放过你,怎么忌得住?”
正说着,玳安拿进来一个盒子,说:“何老爹家派人送来请帖,初九日请吃节酒。”西门庆说:“你早看着点,人家来请,你怎么不去?”于是打开盒子,里面放着三张请帖,一张双红请帖写着“大寅丈四泉翁老先生大人”,一张写着“大都阃吴老先生大人”,一张写着“大乡望应老先生大人”,都是“侍教生何永寿顿首拜”。玳安说:“他说不认识,让我们这里转送。”伯爵一看就说:“这可怎么办?我还没送礼给他,怎么好意思去?”西门庆说:“我这里帮你包个手帕礼,你让应宝早点送过去就行了。”一边吩咐王经:“你包两钱银子,一条手帕,写上你应二爹的名字,给你应二爹。”又说:“你把这张请帖收着,省得我又叫人送了。”只把吴大舅的请帖派人送去了。一会儿,王经包好了礼递给伯爵。伯爵作揖道:“又多谢哥了,我后天早上再来拜访您,咱们一起出门。”说完,告辞离开了。中午,吴月娘等人打扮好了,一辆大轿,三辆小轿,后面还跟着来爵媳妇惠元,拿着衣服,一辆小轿,四个护卫吆喝着,琴童、春鸿、棋童、来安四个跟着,去云指挥家吃酒。正是:
翠眉云鬓画中人,袅娜宫腰迥出尘。
天上嫦娥元有种,娇羞酿出十分春。
不说月娘他们去吃酒了。且说西门庆吩咐大门上的平安:“不管什么人来,都说我不在家。有请帖就收下。”平安经过上次的事,哪里还敢离开,就坐在门口。有人来访,就说主人不在家。西门庆因为腿疼,突然想起任医官给他的延寿丹,要用人奶服用。于是来到李瓶儿房里,叫迎春拿点心,筛酒来喝。迎春打发下人去了,就走到隔壁,和春梅下棋去了。要茶要水,自有如意打点。西门庆见屋里没有丫鬟,就斜靠在炕上……一边自斟自饮,一边喊道:“章四儿,我的儿,你用心伺候我,我明天给你找件好妆花比甲,正月十二你穿。”老婆说:“看他可怜见的。”吃过饭,西门庆说:“我儿,我想在你身上烧炷香。”老婆说:“听爹的。”西门庆让她关上门,脱了她的裙子,让她仰卧在炕上。西门庆袖子里还有烧林氏剩下的三个用烧酒浸过的香马,他把她的抹胸拿掉,一个放在她胸口,一个放在她小腹下,一个放在她腹部,用安息香一起点燃……一会儿,香烧到肉上,妇人皱着眉,咬着牙,忍着痛,嘴里颤抖着轻声细语,哼成一片,小声叫道:“达达,爹爹,饶了我吧,太难受了。”西门庆就喊道:“章四淫妇,你是谁的老婆?”妇人说:“我是爹的老婆。”西门庆教她:“你说你是熊旺的老婆,今天是我的了。”那妇人回应道:“淫妇原是熊旺的老婆,今天是我的亲达达了。”西门庆又问:“我会不会?”妇人说:“达达会。”两人淫声浪语,说不尽……正是:
不知已透春消息,但觉形骸骨节熔。
西门庆在她身上烧了三处,开门找了一件黑色妆花比甲给她。晚上,月娘他们回家,对西门庆说:“原来云二嫂也怀孕了,我们今天酒席上都敬了酒,说了,明天两家如果都生了孩子,如果是男孩女孩,两家结亲;如果都是男孩,一起读书;如果是女孩,就拜为姐妹,一起做针线活,来往亲戚走动。应二嫂做担保。”西门庆听了笑了。
话说第二天是潘金莲的生日。西门庆一大早就去衙门了,吩咐小厮们把灯都抬出来擦干净,挂到各个地方。又叫人去买新鲜水果,让小优晚上来祝寿。潘金莲一大早就打扮好了,化了妆,穿着漂亮的衣服,来到大厅。看见玳安和琴童站在高凳上挂灯,就笑着说:“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你们在挂灯啊!”
琴童说:“今天是五娘的生日,老爷吩咐我们挂灯,明天娘过生日好摆酒。晚上我们给娘磕头,娘一定会赏我们的。”潘金莲说:“想挨打随便,想赏可没有。”琴童说:“哎哟,娘怎么不说话就打人啊?我们可是您的孩子,您好好照顾我们就行了,怎么老想着打人呢?”潘金莲说:“你这小兔崽子,别顶嘴!好好挂灯,别弄坏了掉下来。前年因为崔本来的事,说你爹大白天不见了,差点挨一顿打,这次可要真打你了!”琴童说:“娘您就别吓唬我了,我的命本来就苦。”玳安说:“娘您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潘金莲说:“宫外有棵松树,宫内有口钟,钟声树影,有什么我不知道的?昨天你爹和你大娘说,去年贲四在家,还放了烟火,今年他不在家,没人会放了。我就说了两句:‘他不在家,他老婆也会放啊,教她放不行吗!’”玳安说:“娘您说什么呢,一个伙计家哪会有这事!”潘金莲说:“什么话?有这事!画条线,都怕越界了!”琴童说:“娘您别听人瞎说,万一贲四回来知道了怎么办?”潘金莲说:“我才不管那王八蛋呢!我就说那王八蛋也是个明白王八蛋,怪不得他敢放心去东京,把老婆丢家里,估计他也不想让老婆闲着。你们这些小兔崽子,别顶嘴!好好帮你爹牵线搭桥,好让你小子们也能沾点光!我说的是不是?敢说我知道?那个淫妇送礼来,给我就算了,还送蒸酥给你大娘,又送一大盒瓜子给我,就想堵住我的嘴,她可会养汉子!我猜准了,就是玳安这小子,帮她出主意!”玳安说:“娘冤枉我了!我怎么会管他的事?我平时也不去他屋里。娘您也少听韩回子老婆说话,她们为了孩子吵得不可开交。常言道‘要好不能勾,要歹登时就’、‘房倒压不杀人,舌头倒压人’、‘听者有,不听者无’。贲四娘子人挺好的,在我们家门口住着,也没得罪过谁。谁不去她家喝茶,谁没被她养着?这倒没处放!”
金莲说:“我看那水灵灵的淫妇,矮着个身子,像个半截砖头似的,眼睛水汪汪的,舀水都用七八个勺子。好个淫妇!她和韩道国老婆,那个泼辣的淫妇,我看着就烦!”正说着,小玉进来说道:“我娘请五娘,潘姥姥来了,要轿子钱。”金莲说:“我在这儿站着呢,她怎么进去了?”琴童说:“姥姥从侧门进去了。坐轿子来的,该给六分银子。”金莲说:“我没钱!来人家做客,怎么不带轿子钱!”说着走到后院,见了她娘,就说没钱。月娘说:“你给她一钱银子,记账就行了。”金莲说:“我不惹她,她的钱都有数,只让我买东西,没让我付轿子钱。”坐了一会儿,外面抬轿子的催着要走。玉楼见情况不对,从袖子里拿出了一钱银子,打发了抬轿的。不一会儿,大妗子、二妗子、大师父来了,月娘摆茶招待。潘姥姥回到金莲的房间,被金莲狠狠地训斥了一顿,说道:“你没轿子钱,谁让你来的?这么丢人,让人家看不起!”潘姥姥说:“姐姐,你没给我钱,我哪来的钱?好不容易才准备了这些礼物。”金莲说:“指望我给你钱?我哪来的钱给你?你看,七个窟窿八个眼等着呢!以后你有轿子钱再来,没钱就别来!他们家也不缺你这个穷亲戚!别做那些献殷勤的事!‘关王卖豆腐——人硬货不硬’,我又受不了她那样的声音。前天为了你去,和她大吵一架,你知道吗?驴粪球儿表面光鲜,里面却苦不堪言。” 几句话说得潘姥姥哭了起来。春梅说:“娘您今天怎么老说姥姥啊?”一边安慰老人,让她在炕上坐下,赶紧给她倒了杯茶。潘姥姥在炕上睡了一会儿,听到叫吃饭,才起来去了后院。
西门庆从衙门回家,正准备吃饭呢,玳安就急匆匆地送来个帖子,说荆老爹升官了,特来拜见西门庆。帖子写着:新任东南统制兼督漕运总兵官荆忠拜见。西门庆一看,赶紧穿戴整齐,出门迎接。只见荆统制穿着大红官服,腰缠金带,威风凛凛地走进来,后面跟着一大帮随从。西门庆把荆统制迎进大厅,寒暄过后,两人坐下喝茶。荆统制说自己刚收到升官的圣旨,还没正式上任呢,就先来感谢西门庆。西门庆恭喜他高升,说这是人才济济的表现,自己也跟着沾光呢,改天一定登门道贺。然后,西门庆热情地留荆统制吃饭,吩咐下人摆上好酒好菜。荆统制再三推辞,说自己还有事,改天再来拜访。但西门庆盛情难却,让人把荆统制身上的衣服都脱了,换上舒服的衣服,又命人上了好酒好菜,生炭火,放下暖帘,好不热闹。正喝着酒,郑春和王相两个小戏子来了,给西门庆磕头。西门庆问他们怎么才来,还问郑春另一个小戏子叫什么名字。郑春说是王相,是王桂的兄弟。西门庆就让人把乐器拿来,让两个小戏子唱了一出戏。之后,又打发了荆统制的随从。荆统制说自己叨扰西门庆了,还受了西门庆的款待,实在过意不去,要给西门庆磕头。西门庆说改天请荆统制去家里拜访他母亲,一起赏灯。荆统制答应了。两人又聊了聊周老总兵没升官的事,荆统制说听说周老总兵要到三月才能升迁。西门庆点点头,表示理解。没过多久,荆统制告辞了,西门庆送他出门。
晚上,潘金莲给西门庆敬酒,小戏子在后厅唱戏。西门庆喝完酒,就去了潘金莲的房间。月娘陪着大妗子、潘姥姥、女儿郁大姐和两个丫鬟在上房喝酒。潘金莲陪着西门庆喝酒,两人十分亲密。后来,潘姥姥来了,金莲让姥姥去李瓶儿的房间休息。潘金莲继续陪西门庆喝酒玩乐。
潘姥姥到了李瓶儿的房间,如意和迎春让她坐在热炕上。潘姥姥先去李瓶儿的灵前祭拜,说姐姐去了极乐世界。然后坐在炕上,跟如意和迎春聊起李瓶儿来,说李瓶儿有福气,西门庆对她这么好,还给她办了这么大的丧事。如意说李瓶儿生日的时候,潘姥姥没来,还请了十二个道士做法事。潘姥姥说那段时间家里没人,所以没来。然后问起杨姑娘,如意说杨姑娘病死了,从年前李瓶儿念经的时候杨姑娘就没来了,她们都去杨姑娘坟前祭拜了。潘姥姥很伤心,说自己都不知道杨姑娘去世了。如意给潘姥姥倒了甜酒喝。婆子又说起李瓶儿的好,说李瓶儿心地善良,待人热情,每次来都招待她吃喝,临走还给她东西带走。而她的亲女儿却对她很刻薄,一分钱都不给她,连她身上穿的袄子都是李瓶儿给的。为了抬轿子的钱,她女儿还数落她一顿。潘姥姥说她以后不会再去了,随她女儿去了。如意说五娘从小上学识字,潘姥姥说五娘七岁上学,上了三年,字写得也不错,诗词歌赋也懂一些。
正说着,门外的门环响了。如意儿问:“谁呀?”使唤丫头绣春说:“你去看看。”绣春回来禀报:“是春梅姐姐来了。”如意儿赶紧拉了潘姥姥一把,小声说:“姥姥,春梅来了。”潘姥姥说:“我知道她和我那个冤家是一条心的。” 春梅进来了,看见大家陪着潘姥姥喝酒,就说:“我来看看姥姥。”如意儿让她坐下,春梅撩起裙子,大大咧咧地坐在炕上。迎春挨着她坐,如意儿坐在右边,潘姥姥坐在中间。 潘姥姥问:“你爹娘睡了吗?”春梅说:“刚让他们睡下了。我来看看姥姥,带了几样菜和一壶酒,跟姥姥一起喝。”她吩咐绣春:“你去叫秋菊把东西拿过来,我已经准备好了。”绣春去了,一会儿,秋菊端着菜来了,绣春提着一壶金华酒。春梅对秋菊说:“你去屋里看着,有事就来叫我。”秋菊走了。大家把酒菜摆上炕桌,全是烧鸭、火腿、海鲜之类的,满满一桌子。绣春关上门,陪着大家一起坐,然后开始斟酒。
春梅先敬了潘姥姥一杯,然后依次敬如意儿、迎春和绣春。又从菜盘里挑了一些好吃的给姥姥和大家,说:“姥姥,这些都是好菜,您尝尝。”潘姥姥说:“我的姐姐,我老了,哪敢多吃。” 接着,潘姥姥又抱怨说:“就是你娘,从来也没这么用心待过我。姐姐,你有孝心,将来一定会有好报。可我那个冤家,没良心没义气,我为他操碎了心,劝了他多少次,都白费。今天多亏姐姐你,我到你家来讨口饭吃,你却这么照顾我!” 春梅说:“姥姥,您只看到一面,没看到另一面。我娘就是个强势的人,不像六娘那样有钱,她手里没钱,您说她不孝顺您,别人不知道,我知道。我爹虽然有钱放在屋里,我娘根本不看他一眼。要买东西,她就光明正大地问他要。她不像有些人藏着掖着,让人看不起,还张嘴说别人!她本来就没钱,姥姥您怪她,太冤枉她了。难道我不护着她吗?也要讲个公道!”
如意儿说:“误会五娘了。自古以来,都是亲生的骨肉最亲,五娘有钱,不孝顺姥姥,还能孝顺谁?俗话说,要看母亲的面子,一棵树上开千朵桃花,将来您老人家有钱了,五娘也没有什么亲戚了,就像死了亲娘一样。”潘姥姥说:“我活一天算一天,哪知道今天死还是明天死?我也不怪她了。” 春梅见潘姥姥喝了两杯酒,就让迎春拿来骰子,说:“二姐,拿骰子来,咱们掷骰子玩吧。”一会儿,拿来了四十个骰子的骰盅。春梅先和如意儿掷,又和迎春掷,都是赌酒。你一杯我一杯,很快就喝光了一壶酒。迎春又拿来半坛麻姑酒,也喝完了。大约到二更天,潘姥姥熬不住了,打起了瞌睡,大家这才散了。
春梅回到自己房间,推开门,进了院子。只见秋菊在明间靠墙的凳子上坐着,偷听屋里的人行房,还学着屋里人的声音叫唤。她正听得起劲,春梅突然走到她跟前,狠狠地打了她一个耳光,骂道:“你这死丫头,在这里偷听什么?”秋菊被吓了一跳,说:“我在打盹,谁偷听什么了,你就打我?”屋里的人听见了,问春梅跟谁说话。春梅说:“没人,我让她关门,她没动。”于是便替秋菊遮掩了过去。秋菊揉着眼睛,关上了房门。春梅回到炕上,睡着了。
正是:
鸧鹒有意留残景,杜宇无情恋晚晖。
一夜过去。第二天,是潘金莲的生日,傅伙计、甘伙计、贲四娘子、崔本媳妇、段大姐、吴舜臣媳妇、郑三姐、吴二妗子都来了。西门庆约了吴大舅、应伯爵,穿戴整齐,骑马去了何千户家赴宴。那天有很多官员和戏班子,周守备也在场喝酒。晚上回家,西门庆就在前边和如意儿睡了。
到了初十,西门庆贴出请柬,请各位官太太们喝酒。月娘问西门庆:“趁着十二看灯,把孟大姨和我的姐姐也请来,免得她们心里不舒服。” 西门庆说:“早就该这么办。”吩咐陈敬济:“再写两个请柬,让琴童去请。”潘金莲在旁边听着,心里不舒服,回到屋里,怂恿潘姥姥赶紧走。月娘说:“姥姥,您急什么?多住一天也行。”金莲说:“姐姐,大过年的,她们家孩子没人看,让她走吧。”月娘赶紧装了两个盒子点心茶食,又给了她一钱轿子钱,把她打发走了。金莲对李娇儿说:“明天她请那些有钱的大姨娘来看灯,一个老货,在那儿观眉察眼,不把她打发走,让她在屋里干什么?说是客人,没好衣服穿;说是烧火的,又不像。真是让我生气。”西门庆让玳安送了两个请柬去招宣府,一个请林太太,一个请王三官的太太黄氏。他还叫院里的李桂儿、吴银儿、郑爱月儿、洪四儿四个唱戏,李铭、吴惠、郑奉三个小优也来了。没想到那天贲四从东京回来了,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来见西门庆磕头,递上了夏指挥的回信。西门庆问:“你怎么这么久没来?”贲四解释说在北京得了感冒,初二才回来,“多亏夏老爹照顾”。西门庆照旧把绒线铺的钥匙交给他管。又给他另外开了一间铺子卖绸缎,等松江的货船到了,都卸到狮子街的房子里,一起卖。还让贲四叫人做两架烟火,十二号给客人看。
应伯爵把李三带到西门庆面前,先说了些客套话。坐下喝完茶,李三才开口说道:“西门大哥,我有个买卖想跟你合伙,你看怎么样?”西门庆问:“什么买卖?”李三解释说:“朝廷要征收各地古董,总共需要几万两银子,咱们东平府的份额是两万两,批文在巡按那里还没下来。现在城里有个张二,花了两百两银子想做这个买卖,到处找人凑一万两银子。我跟二叔商量了一下,想跟您合伙。您要是愿意,张二出五千两,您也出五千两,咱们一起做。就咱们几个人,我、二叔、黄四哥,还有他那边两个伙计,利润二八分成,您看怎么样?”
西门庆问:“是什么古董?”李三答道:“大哥您还不知道吧,现在皇城里新盖的艮岳,改名叫寿岳,上面建了很多亭台楼阁,还有上清宝箓宫、会真堂、璇神殿,还有安妃娘娘的梳妆阁,都需要珍禽异兽、商周青铜器、汉代印章、秦代香炉、宣王石鼓、历代铜器、仙人掌承露盘等等稀世珍宝,这工程浩大,花钱自然也多!”西门庆听完说:“要是跟别人合伙,还不如我自己做,这点钱我还是拿得出来的。”李三说:“您要是全包了更好,咱们就不用跟那边的人说了,就咱们几个,我、二叔,就够了。”伯爵在一旁问:“大哥,要不要再找个人帮忙?”西门庆说:“到时候再加个贲四,让他帮咱们跑跑腿就行了。”西门庆又问:“批文在哪儿?”李三说:“还在巡按手里,还没发下来呢。”西门庆说:“没事,我让人写封信,送点礼,让宋松原帮忙弄到手。”李三说:“要是能拿到批文,可千万别耽误,这事情讲究速度,谁先拿到批文谁就能先赚钱,万一晚了,让别人抢先了怎么办?”西门庆笑着说:“怕什么,就算落到别人手里,我也能从宋松原那儿要回来,就算胡府尹,我也认识。”于是西门庆留李三和伯爵一起吃饭,约定道:“我现在就写信,明天派人送去。”李三又说:“还有一件事,宋松原现在不在按院,前两天去兖州府查案了。”西门庆说:“那明天你跟送信的人一起去兖州府吧。”李三说:“不用那么麻烦,来回也就五六天,大哥您派个管家等我去,拿到信后让他去我家住一晚,明天咱们早点出发。”西门庆说:“宋松原不相信别人,他最信任春鸿,就让春鸿和来爵去吧。”于是西门庆叫来春鸿和来爵,让他们跟李三一起,晚上去李三家住下。伯爵说:“这样最好,事情要早点办,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于是李三和伯爵吃完饭就告辞了。西门庆立刻让陈敬济写信,又包了十两黄金在信里,交给春鸿和来爵,吩咐道:“路上小心,拿到批文后赶紧回来。要是批文到了府里,就向宋松原要个凭证,再向府里索要。”来爵说:“老爷不用吩咐,我在充州时就认识徐参议,我知道该怎么做。”于是两人带着信和礼金,前往李三家。
过了十一天,来爵和春鸿和李三一起雇了车马,前往兖州府。再说西门庆在十二日在家设宴款待宾客。那天他没出门,邀请了吴大舅、谢希大、常峙节三位客人,晚上在卷棚里赏灯饮酒。王皇亲家的仆人一大早就抬着箱子来了,等客人到了之后,就开始敲锣打鼓迎接。周守备的妻子因为眼睛不舒服没来,派人来报信。只有荆统制夫人、张团练夫人、云指挥夫人,还有乔亲家母、崔亲家母、吴大姨、孟大姨等人都先到了。只有何千户夫人、王三官的母亲林太太和王三官夫人还没到。西门庆派排军、玳安、琴童儿去催了几次,又派文嫂儿去催。中午,只见林氏坐着大轿,后面跟着一顶小轿来了。行礼之后,西门庆拜见了林氏,问她为什么王三官夫人没来。林氏回答说:“小儿不在家,家里没人。”行礼完毕后,只有何千户夫人直到下午才来,坐着四人抬的大轿,一个家人媳妇坐小轿跟随,排军抬着衣箱,还有两个青衣人扶着轿子,到了二门才下轿。前面锣鼓喧天,吴月娘和众姐妹在仪门外迎接。西门庆悄悄地躲在西厢房,掀开帘子偷看,只见蓝氏年纪不到二十岁,身材高挑,打扮得珠光宝气,头上珠翠满头,戴着凤钗,穿着大红通袖五彩妆花四兽麒麟袍,系着金镶碧玉带,下穿花锦蓝裙,步履轻盈,香气扑鼻。
仪容娇媚,体态轻盈。姿性儿百伶百俐,身段儿不短不长。细弯弯两道蛾眉,直侵入鬓;滴流流一双凤眼,来往踅人。娇声儿似啭日流莺,嫩腰儿似弄风杨柳。端的是绮罗队里生来,却厌豪华气象,珠翠丛中长大,那堪雅淡梳汝。开遍海棠花,也不问夜来多少;标残杨柳絮,竟不知春意如何。轻移莲步,有蕊珠仙子之风流;款蹙湘裙,似水月观音之态度。正是:比花花解语,比玉玉生香。
西门庆看得目瞪口呆,魂不守舍,还没见面就心神荡漾了。一会儿,月娘等人把蓝氏迎进后堂,见了礼之后,请西门庆拜见。西门庆听到这话,赶紧整理衣冠行礼,感觉像琼林玉树下凡,神女下凡一样,躬身行礼,心猿意马,无法自持。行礼完毕后,月娘先请他们在卷棚里喝茶,然后大厅里开始吹打音乐,摆好席位,按照顺序就座,林太太坐在上席。当天演的是《小天香半夜朝元记》,唱了两折之后,李桂姐、吴银儿、郑月儿、洪四儿四个出来唱灯词。
西门庆在房间里,跟吴大舅、应伯爵、谢希大、常峙节、李铭、吴惠、郑奉这几个小戏子喝酒听曲儿,还不停地往大厅门口张望。说真的,月亮总有阴晴圆缺,好景不长,乐极生悲,这都是自然规律嘛。西门庆只知道争权夺利,沉迷酒色,却不知道天理循环,报应不爽,死期将至。
晚上点上灯,小戏子们继续唱曲。还没到半夜,西门庆就和大家一起坐在席上呼呼大睡了。伯爵就故意逗他,说:“哥,你今天怎么这么没兴致,光顾着睡觉?”西门庆说:“我昨天没睡好,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没精神,想睡觉。”这时,四个戏子下去了,伯爵让洪四儿和郑月儿继续弹唱,吴银儿和李桂姐负责倒酒。
正热闹着呢,玳安突然来报:“王太太和何老爹的夫人走了。”西门庆赶紧起身,偷偷摸摸地走到二门,看她们上轿。月娘她们出来送行,前院放着烟火。蓝氏穿着一件大红色的貂鼠皮袄,林太太穿着白绫袄,披着貂鼠皮披风,戴着金手镯玉佩。家人们打着灯笼,簇拥着她们上轿。西门庆眼巴巴地看着,心里痒痒的,恨不得马上就跟她们成双成对。见蓝氏走了,他就悄悄地从夹道溜了进来。真是巧合啊,来爵的媳妇正好从后院回来,开门的时候,正撞见西门庆,躲都躲不及。原来西门庆早就看上了这个媳妇,虽然比不上来旺媳妇宋氏漂亮,但也算得上是二号美女了。于是,他乘着酒兴,一把搂住她进了房间亲嘴。这媳妇以前在王家当丫鬟,受了气被赶了出来,今天又碰上这事儿,哪有不从的道理?她主动地吻了西门庆。两人脱光衣服,就在炕沿上翻云覆雨,好不快活。真是:还没见到莺莺,先拿红娘解解馋。诗曰:
灯月交光浸玉壶,分得清光照绿珠。莫道使君终有妇,教人桑下觅罗敷。
词曰:
望江南
梅其雪,岁暮斗新妆。月底素华同弄色,风前轻片半含香,不比柳花狂。
双雀影,堪比雪衣娘。六出光中曾结伴,百花头上解寻芳,争似两鸳鸯。
温秀才去拜访西门庆没成功,他自己也觉得挺不好意思的,就悄悄搬家了,搬到以前住的地方去了。西门庆呢,收了十个书院,当起了座上宾,这事儿咱先放一边。
有一天,尚举人来跟西门庆告辞,他要上京赶考,想跟西门庆借个皮箱和毡衫。西门庆留他喝茶,顺便提起了乔大户和云理守的事儿:“这两位都是我的老朋友,一个当上了义官,一个继承了祖上的官职,现在都当上了管事,我想给他们写两幅贺词。您认识这方面的人吗?要是能帮我写一下,我一定重重谢您!”尚举人笑着说:“您不用客气,我有个老同学叫聂两湖,现在武库工作,教书育人,这方面特别在行。您直接让他写就行了,我帮您联系。”西门庆赶紧道谢。喝完茶,尚举人就走了。西门庆马上包了两个荷包,放了五两银子,让琴童把贺词的纸和毡衫、皮箱送到尚举人那里。两天后,贺词就写好了送来了。西门庆挂在墙上,一看,字迹漂亮,文辞流畅,心里别提多高兴了。
这时候,应伯爵来了,问西门庆:“乔大户和云二哥的事儿啥时候办?贺词写好了吗?温老先生这几天怎么没见着?”西门庆说:“别提那个温老先生了,他就是个狗东西!”然后把事情的经过跟应伯爵说了一遍。伯爵说:“我说这人吹牛,太虚伪了,你早该防着他,不然,让他把咱们家孩子都带坏了。”又问西门庆:“那两幅贺词是谁写的?”西门庆说:“昨天尚举人来我这儿,说他朋友聂两湖写字好,就让他写的。文章已经送来了,你看看!”然后带伯爵去看,伯爵看了直夸好,又说:“人情都送到了,你赶紧送过去,早点准备准备。”西门庆说:“明天挑个好日子送过去。”
正说着,有人来报:“夏老爹来告辞,说初六走。他不在家,让我跟何老爹说一声,让他派个人去那边看着。”西门庆看见请柬上写着“寅家晚生夏承恩顿首拜,谢辞”。西门庆说:“连尚举人一起,就送两份礼金和丝绸吧。”吩咐琴童:“赶紧买,让你姐夫包好,写好请柬送过去。”西门庆在书房留伯爵吃饭,突然平安儿慌慌张张地拿来三张请柬:“参议汪老爹、兵备雷老爹、郎中安老爹来了。”西门庆一看请柬:“汪伯彦、雷启元、安忱拜。”赶紧穿衣打扮。伯爵说:“哥,你有事,我先走了。”西门庆说:“我明天再找你。”一边穿衣服一边去迎接。三位官员互相谦让着进了门。进了大厅,寒暄一番,聊了一会儿,安郎中说:“雷东谷、汪少华和我,又来打扰您了:浙江本府赵大尹新升大理寺正,我们三个想借您的府邸设宴祝贺,请柬已经发出,定在初九,五桌酒席,戏班子我们已经联系好了。不知道您答不答应?”西门庆说:“老先生吩咐,我一定尽力。”安郎中让下人拿出三两银子,西门庆让下人收了,然后送他们出门。雷东谷跟西门庆说:“前几天钱云野来信,说孙文相是您的伙计,我已经把他除名了,之前没跟您说。”西门庆说:“是的,多谢您费心了,改天我一定登门拜谢。”雷兵备说:“咱们之间不必客气。”说完,就上轿走了。原来潘金莲自从掌管钱财后,另设了一套账目。每天小厮买菜回来,都要让她过目,才能付钱。她自己也不数,只让春梅数钱,记账。小厮们被春梅骂得狗血淋头,稍有差错,就被告状,让西门庆打。所以小厮们都抱怨,说在三娘手里花钱最难。
第二天,西门庆衙门散了,对何千户说:“夏龙溪一家已经走了,长官派人去他们家看着了吗?”何千户说:“派了,昨天那边派人来说了,我已经派人去了。”西门庆说:“今天咱们一起去看看。”于是两人一起骑马去了夏家。家里已经没人了,只有仆人在门口伺候。两位官员下马,进了大厅。西门庆带着何千户到处看了看,又来到前面的凉亭,看到一片空地,没什么花草。西门庆说:“长官,明天再招几个园丁,种些花草树木,把这个亭子修修。”何千户说:“已经决定了。春天我重新修整一下,盖三间卷棚,到时候请长官来休闲。”看了一圈,吩咐家人打扫干净,关好门。过几天再写信给东京的老爷,赶在年前把家人接来。西门庆告别回家。何千户回衙门去了。过了几天才搬来住,这里就不细说了。
西门庆一回家就下马,看见何九给他送来了一匹布料、几样下酒菜、一坛酒,说是感谢他。 接着,刘内相的人又送来了一盒蜡烛、二十个桌围、八十支官香、一盒上等香料和一坛自酿的酒,还有一只新鲜的猪。西门庆进门,刘公公家的人就跪下磕头,说:“家公您多来走动,这些都是些小礼物,请您赏脸收下。” 西门庆说:“前几天我白去拜访了老大人,怎么又送这么贵重的礼来?”就吩咐手下人:“快收下,好好谢谢管家。”一会儿,小厮端来一盏茶,西门庆喝了,给了小厮五钱银子打赏,回了拜帖,打发他们走了。然后请何九进去。西门庆见着何九,一把拉住他的手,何九赶紧跪下磕头,说:“多亏老爹您大恩大德,才能让我兄弟俩活下来,真是感激不尽!” 他想要给西门庆磕头行礼,西门庆不让,把他拉起来说:“老九,咱们是老朋友了,别这么客气。” 让何九坐下,何九说:“我这么个小人物,哪敢坐啊?”就站在旁边。西门庆也站着,陪他喝了盏茶,说:“老九,你怎么又费心送礼?我实在不能收。要是有人欺负你,尽管来找我,我帮你出气。要是县里派你什么差事,我帮你跟李老爹说说。” 何九说:“承蒙老爹恩典,我知道了。我现在年纪大了,差事已经交给何钦了。” 西门庆说:“也好,也好,清闲点好。”又说:“既然你这么坚持,我就收下这酒,布料你还是拿回去吧,我也不留你吃饭了。”何九千恩万谢地告辞走了。
西门庆坐在大厅里,看着那些礼物:果盒、花红、酒、字画,还有大家送的钱。他先派玳安把礼物送给乔大户,然后让王经送给云理守。玳安回来,说乔家给了五钱银子。王经从云理守家回来,说云理守请他吃了茶点,还送了他一匹上好的青布和一双丝绸鞋,还带回了一副拜帖,上写着“门下辱爱生”,意思是“小子冒昧打扰,改日再来拜访”。西门庆心里美滋滋的,到月娘房里吃饭,跟月娘说:“贲四走了,吴二舅在狮子街卖货,我今天没事,去看看他。”月娘说:“你去也行,要是有酒菜,就让小厮来家里说一声。” 西门庆说:“我知道了。”吩咐备马,戴上毡帽,穿上貂鼠耳套、绿绒外套和粉底皂靴,带着琴童和玳安,直奔狮子街。到了吴二舅的铺子,看见吴二舅和来昭正忙着卖绸缎、绒线、棉花,铺子里挤满了人。西门庆下马,看了看,走到后屋暖房里坐下。吴二舅走过来行礼,说:“一天能赚二三十两银子。”西门庆又吩咐来昭的妻子:“二舅每天的茶饭别怠慢了。”来昭的妻子说:“每天都伺候着酒饭,不敢怠慢。”
西门庆见天色阴沉,乌云密布,寒风刺骨,好像要下雪。他突然想起要去郑月儿家,就对琴童说:“骑马回家取我的皮袄,顺便问问你大娘,有没有酒菜,给二舅带一盒。”琴童答应了。一会儿,琴童取来了貂鼠皮袄和一盒酒菜。西门庆和二舅在屋里喝了三杯酒,吩咐说:“二舅,你晚上就在这儿住下,慢慢吃。我先回家了。”然后戴上眼罩,骑马,带着玳安和琴童,径直来到郑爱月儿家。走到东街口,只见天上纷纷扬扬地下起了大雪。
漠漠严寒匝地,这雪儿下得正好。扯絮挦绵,裁成片片,大如拷拷。见林间竹笋茆茨,争些被他压倒。沃尓沃侠却言:消灾障犹嫌少。围向那红炉兽炭,穿的是貂裘绣袄。手拈梅花,唱道是国家祥瑞,不念贫民些小。高卧有幽人,吟咏多诗草。
西门庆踏着雪,来到郑爱月儿家门口下马。丫鬟飞快地进去禀报:“老爹来了!”郑妈妈出来迎接,在堂屋里行礼,说:“前几天多谢老爹的厚礼,月儿还在府上打扰,大娘和三娘还送了她花和汗巾。”西门庆说:“那天我白去了。”坐下后,西门庆吩咐玳安:“把马牵到后院去。”郑妈妈说:“请老爹到后边的明间坐吧。月儿刚起来梳头,她说您昨天来,伺候您一天,今天她心里有点不舒服,起晚了。”西门庆来到后边的明间,只见帘子半开,地上放着个黄铜大盆烧着炭火。西门庆坐在椅子上。郑爱香儿先出来迎接,递了茶。然后爱月儿才出来,打扮得花枝招展。她笑着给西门庆行礼,说:“爹,那天我来晚了,在前边玩得太晚了,到后边,大娘又留我吃饭,回家都三更天了。” 西门庆笑道:“小油嘴儿,你和李桂姐打牌打得真响。”郑爱月儿说:“谁让他那么唠叨,在酒席上还说我坏话!那天祝麻子也喝醉了,哄我,要送我回家。我说:‘没爹这里灯笼送我,蒋胖子吊在阴沟里——臭死了你!’”西门庆说:“我昨天听洪四儿说,祝麻子又和王三官一起,在大街上请了荣娇儿。”郑月儿说:“只在荣娇儿家住了一夜,烧了一炷香,就走了。现在还在秦玉芝那儿呢。”说了一会儿,说:“爹,您别冷着了,到屋里坐。”
西门庆回到房间,脱掉貂皮大衣,和两个姑娘围着火炉坐着,屋里香喷喷的。一会儿,丫鬟端来了三碗黄芽韭菜肉包子和一些小水饺。姐妹俩陪着西门庆,每人吃了一碗包子。爱月儿又给西门庆添了半碗。西门庆说:“我本来想来你们这儿坐坐,没想到下雪了。”爱月儿说:“爹前两天怎么没来看我?我昨天等了一天都没等到。”西门庆说:“昨天家里来了两位客人,忙得没空过来。”爱月儿说:“我想让爹给我买貂皮,做个围脖戴。”西门庆说:“没问题,昨天韩伙计从辽东回来,送了我几张好貂皮。你们娘俩都没围脖,明天一起做,一人一个。”爱香、爱月儿赶紧起身行礼。西门庆嘱咐道:“别跟桂姐、银姐说。”郑月儿说:“我知道了。”然后说:“前天李桂姐看见吴银儿在我这儿过夜,问我她什么时候来的,我没瞒她,我说:‘昨天请周爷,我们四个在这儿唱了一天。爹说王三官儿在这儿,不好请你的。今天是亲朋好友聚会喝酒,才请你来唱。’她一句话也没说。”西门庆说:“你这样回答她很好。前天李铭,我也不想让他来唱,是他三番五次求你二爹才成的。后来你三娘生日,桂姐送了份礼物来赔罪,你娘们说了这事,我没理她。昨天我还留下了银姐,让她知道。”爱月儿说:“我不知道三娘生日,我失礼了。”西门庆说:“明天你云老爹摆酒,你再和银姐来唱一天。”爱月儿说:“爹吩咐的,我去。”
说完话,姑娘们拿出象牙牌来,和西门庆在炕上玩牌。爱香也坐在旁边一起玩。玩了一会牌,酒菜就上来了,爱香和爱月儿一人一边给西门庆斟酒,姐妹俩还弹唱了一曲。唱完后,姐妹俩又拿出骰子来,和西门庆玩掷骰子游戏。酒过三巡,西门庆看见郑爱月儿房间床边的屏风上挂着一幅《爱月美人图》,上面题了一首诗:
有美人兮迥出群,轻风斜拂石榴裙。花开金谷春三月,月转花阴夜十分。
玉雪精神联仲琰,琼林才貌过文君。少年情思应须慕,莫使无心托白云。
西门庆看完诗,问:“三泉主人是王三官儿的号?”郑爱月儿赶紧说:“这是他以前写的。他现在不叫三泉了,改叫小轩了。他说,学爹的‘四泉’,他怎么叫‘三泉’?他怕爹生气,所以改名叫小轩了。”说着,她拿过笔,把“三”字涂掉了。西门庆很高兴,说:“我并不知道他改名了。”姑娘说:“我听见他对别人说的,才知道。他说他去世的父亲叫逸轩,所以他改名叫小轩。”爱香下去了,只有爱月儿陪着西门庆。两个人挨着坐着,喝酒掷骰子,聊起了林太太,说她多么风流:“我在她家喝酒,那天王三官让我到后院拜见她。还是她出的主意,让三官认我做义父,让我收他为义子,让我教导他成人。”姑娘拍手大笑:“亏我给你指了条路,明天,连三官儿媳妇也怕不怕不归顺你了。”西门庆说:“明天我先给他烧柱香。正月里,请他和三官儿媳妇来我家看灯喝酒,看他来不来。”姑娘说:“爹,你还不知道三官儿媳妇长得多漂亮,就是个灯美人儿也比不上她的风流妖娆。今年十九岁,在家守寡,王三官儿也不回家。爹,你要是肯花点心思,她肯定就成了你的人。”两个人说着话,就搂抱在一起。丫鬟又端来了许多水果,姑娘亲手给西门庆下酒,还用舌头喂他吃蜜饼……两人情意浓浓,欲火焚身,就要行房。姑娘去了后面,西门庆去换衣服,发现雪下得更大了。回到房间,丫鬟帮他脱鞋袜,他先上了床。姑娘洗完澡回来,关上门,两人一起上了床。
得多少动人春色娇还媚,惹蝶芳心软欲浓。
有诗为证:
聚散无凭在梦中,起来残烛映纱红。钟情自古多神合,谁道阳台路不通。
两人欢好了一阵,到深夜才起来。梳洗打扮后,丫鬟又上了酒菜,他们又喝了几杯。西门庆问玳安:“有灯笼和伞吗?”玳安说:“琴童去取了。”西门庆这才告辞,鸨子和姑娘送他出门,看着他上马。郑月儿大声说:“爹要叫我,早点来说。”西门庆说:“我知道了。”他骑上马,打着伞出了院子,一路踏雪回家。对着吴月娘,只说在狮子街和吴二舅喝酒,没提别的事。
第二天是初八,西门庆听说何千户的行李都搬到夏家去了,就送了四盒点心、五两银子的礼物过去。这时应伯爵来了。西门庆见雪停了,天气很冷,就让他到书房里烤火,叫小厮拿菜给他煮粥,然后说:“昨天乔亲家、云二哥的礼和银子都送去了。你的人情,我也替你包了二两银子送去了。你不用管了,等着请帖来喝酒吧。”应伯爵道谢,然后问:“昨天安大人他们来做什么?那两位是谁?”西门庆说:“那两位,一个是雷兵备,一个是汪参议,都是浙江人,想在我这儿摆酒。明天请杭州赵霆知府,新升京堂大理寺丞,他是他们的上司,又不能不请他。总共就三两银子的礼钱。”伯爵说:“文官都好精细,三两银子能做什么!哥你少不得要贴补一些。”西门庆说:“雷兵备是问黄四小舅子孙文相的事,昨天还问我关于撤销他罪名的事呢。”伯爵说:“你说他不仔细,现在还记着,非摆这席酒不可了。”
伯爵吩咐应宝:“你去把那个人叫来见你爹。”西门庆问:“什么人?”伯爵说:“一个小伙子,以前也是大户人家出身,父母双亡,从小在皇亲国戚家当差。已经娶了媳妇,因为在庄子上跟其他人处不来,就出来了,现在闲着没事干。他和应宝是朋友,托应宝帮他找个工作。今天早上应宝跟我说,想让我把他推荐给我爹你。我说,不知道你爹要不要。”然后伯爵问应宝:“他叫什么名字?叫他进来。”应宝说:“他姓来,叫来友儿。”来友儿进来后,在地上磕了个头,然后站在帘子外面。伯爵说:“就看他这身材和力气,干点搬搬抬抬的活儿没问题。”又问:“你多大年纪了?”来友儿说:“我二十岁了。”伯爵又问:“你媳妇有孩子吗?”来友儿说:“就我们俩。”应宝说:“不瞒您说,他媳妇才十九岁,厨艺、针线活儿,还有做衣服,什么都会。”西门庆见来友儿低着头,规规矩矩的,看着挺老实,就说:“既然是应宝你推荐的,就让他在我家当差吧。”然后吩咐道:“挑个好日子,写个合同,让他们两口子搬进来。”来友儿又磕了个头。西门庆让琴童领着来友儿去后院,见见月娘她们。月娘把来旺以前住的那间房给了来友儿。伯爵坐了一会儿就回家了。应宝和来友儿写了份卖身契,交给西门庆,给他改名叫来爵。
贲四娘子自从她女儿嫁到夏家后,每天买这买那的,都使唤平安儿、来安和画童儿。西门庆家那些管事,经常在他屋里跟平安儿喝酒。贲四娘子脾气好,要什么菜,要什么茶水,都马上就准备好。就算贲四娘子从铺子里回来撞见他们,也不生气。所以今天她不在家,谁会帮她做事呢?玳安和平安儿,在他屋里待的时间最多。
初九那天,西门庆请安郎中、汪参议、雷兵备和赵知府喝酒,这些细节就不细说了。那天一大早,来爵两口子就搬进来了。他媳妇在后院给月娘她们磕头。月娘见她穿着一件紫绸袄,一件青布坎肩,一条绿布裙子,个子不高,瓜子脸,化了妆,裹着小脚,问了她几句,发现她针线活儿样样精通。月娘给她取了个名字叫惠元,让她和惠秀、惠祥轮流做饭。
有一天,杨姑娘去世了。安童儿来报丧。西门庆准备了一张祭桌,供品、汤饭,还封了五两银子做祭奠的费用。吴月娘、李娇儿、孟玉楼、潘金莲都坐着轿子去北边烧纸钱吊唁,琴童儿、棋童儿、来爵儿、来安儿都跟着轿子去了,家里没人。西门庆在对面的铺子书房里,看着毛皮匠和月娘做貂鼠围脖,先做了一个,让玳安送去给院里的郑月儿,还给了她十两银子过节。郑家招待了玳安酒席,又给了他三两银子。玳安回来后,跟西门庆说:“月姨娘让我谢谢您,前几天您没来,她还担心呢。给了我三两银子。”西门庆说:“你拿着吧。”然后问他:“贲四不在家,你刚才从她屋里出来干嘛?”玳安说:“贲四娘子女儿出嫁后,没人使唤,经常让我帮她买东西。”西门庆说:“既然没人使唤她,你就多帮帮她吧。”然后西门庆悄悄问玳安:“你慢慢地跟她说,就说……爹想来看你,你愿意吗?看看她怎么说。如果她愿意,你就向她要个手帕给我。”玳安说:“知道了。”答应了西门庆。西门庆回到家里,只见王经从顾银铺拿来了金赤虎和四对金头银簪子,交给西门庆。西门庆留了两对在书房,其余的带进李瓶儿房间,把赤虎给了如意,又给了她一对簪子,另一对给了迎春。两人接过东西,连忙磕头。西门庆让迎春去盛饭。一会儿,饭来了,吃完饭,西门庆又回到书房。玳安慢慢走到跟前,见王经在旁边,就没说话。西门庆让王经去后面倒茶。玳安这才说:“我已经按照您的吩咐跟她说过了,她笑了,说晚上伺候您,让我把这个手帕拿来给您。”西门庆看到用红绵纸包着的一方红绫织锦回纹手帕,闻到一股香味,非常高兴,赶紧收了起来。王经这时端茶来了,西门庆喝了茶,又走到对面,去看匠人做活。
突然有人来报:“花大舅来了。”西门庆说:“请他过来。”花子繇来到书房暖阁,作揖坐下,感谢西门庆以前对他的照顾。聊了一会儿,画童儿端茶来了。花子繇说:“门外有个客人,有五百包无锡大米,河结冰了,急着要卖了回家。我想着姐夫您,或许能买下,给他个好价钱。”西门庆说:“我平白无故要它做什么?现在河都结冰了,没人要,等开春船来了,价格会更低。而且我现在家里也没钱。”于是吩咐玳安:“把桌子收拾一下,看看有什么菜。”然后让画童儿:“去请你应二爹来,陪陪你花爹。”一会儿,伯爵来了。三个人一起围炉喝酒,还烙了饼吃。过了一会儿,吴道观的徒弟应春来送节礼。西门庆请他一起喝酒。然后又把李瓶儿的百日经和银子给了他。一直喝到日落时分,花子繇和应春先走了。甘伙计收了铺子后,也过来一起喝酒,跟伯爵掷骰子、猜枚,一直玩到掌灯。吴月娘她们的轿子回来了,来安来回话。伯爵问:“嫂子们今天都去哪儿了?”西门庆说:“杨姑娘去世了,今天是第三天念经,我准备了祭桌和祭品,她们都去吊唁了。”伯爵说:“她老人家也活到高寿了。”西门庆说:“大概七十五六岁吧。没儿子没女儿,就靠侄子养活,这几年她用的东西都是我帮她准备的。”伯爵说:“好,好,老人家积攒了点钱,也算是一桩好事,哥你积德行善啊。”酒过几巡后,伯爵和甘伙计告辞了。西门庆起身,吩咐年轻的王显:“看好火烛。”王显说:“知道了。”看着把门关上了。
西门庆见没人,就溜达到贲四家里去了。贲四娘子正站在门口,见对面门响,西门庆就从黑暗里过来了。那妇人赶紧开门,西门庆钻进去,妇人赶紧把门关上,说:“爹,请进里屋坐。”原来里屋有个小隔间,里面有个小炕,烧着火,灯也点着,炕沿儿刷得雪白。妇人戴着翠蓝色的金箍儿,穿着紫绸袄,青色丝绸披肩,玉色绸裙子,给西门庆行了个礼,赶紧倒茶给他喝,小声说:“别让隔壁韩嫂子知道。”西门庆说:“没事儿,黑灯瞎火的,她哪知道。” 然后,他就把妇人搂在怀里亲嘴,拉过枕头,脱了衣服,在炕沿上……不一会儿,弄得妇人头发乱了,嘴唇冰凉,说不出话来了……两人整理好衣服,西门庆从袖子里掏出五六两碎银子和两对金簪子,给妇人买花戴。妇人道谢后,悄悄把西门庆送了出去。玳安在铺子里等着,一听门响就开门,放西门庆进来,没人知道。后来,西门庆经常去。 俗话说得好: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没想到,被韩嫂子看见了,后来金莲也知道了,但她没说破。
腊月十五,乔大户家请客喝酒,西门庆跟应伯爵、吴大舅一起去了。那天很多人看戏喝酒,到后半夜才散。第二天,各家都摆酒席,就不细说了。
崔本带着两千两湖州绸绢,腊月初旬就出发了,雇船装货,赶到临清码头。他让伙计荣海看守货物,自己回家取钱,到家门口下船。琴童说:“崔大哥来了,请上厅里坐。我爹在对面的屋子里,我去请他。”琴童到对面,没看见西门庆,就问平安,平安说:“我爹可能去后院了。”琴童到上房问月娘,月娘说:“见鬼了,你爹一大早就出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呢!”琴童找遍了各个房间、花园、书房,都没找到。琴童在大门口喊:“救命啊!不知道我爹去哪儿了,找不着!大白天不见人了!崔大哥来了这么久,一直让他等着。”玳安明明知道,却装作不知道。没想到,西门庆突然从前面进来了,把大家都吓了一跳。原来西门庆在贲四家鬼混,刚出来。平安把西门庆带进去,冲琴童吐舌头,都替他捏一把汗,说:“崔大哥要是生气,肯定要揍他一顿。”没想到西门庆走到厅上,崔本见了,磕头后,交了账本,说:“船到码头,少付点税银。我腊月初一出发,在扬州跟他们分开了。他们去杭州了,我在苗青家住了两天。”然后说:“苗青替我花了十两银子,娶了个扬州卫千户家的姑娘,十六岁,叫楚云。说不尽的漂亮,还会唱歌跳舞。苗青把她养在家里,给她置办嫁妆,做衣服。等春天,让韩伙计、保官儿船上带来,伺候我,解闷。”西门庆听了,高兴坏了,说:“你船上捎过来就行。还费什么劲给她置办衣服嫁妆,我家还缺这些吗?”他巴不得立刻飞到扬州,把这美人儿接回来。 正是:鹿分郑相应难辨,蝶化庄周未可。有诗为证:
闻道扬州一楚云,偶凭青鸟语来真。不知好物都离隔,试把梅花问主人。
西门庆陪崔本吃了饭,给了他五十两银子做税钱,又给钱主事写了信,让他帮忙。崔本告辞后,去乔大户家回话去了。平安见西门庆没找琴童的麻烦,说:“我儿,你不知道多幸运。你爹今天心情好,不然,非揍你一顿不可。”琴童笑道:“就你了解我爹的脾气。”
货物卸完,已经是下旬了。西门庆在家忙着送节礼,突然荆都监派人送来帖子,问:“宋大巡的奏折已经上京好几天了,不知道旨意下来没?请老大人派人去察院打听一下。”西门庆立刻派人,给了五钱银子,去巡按衙门打听。果然,昨天东京邸报下来了,抄了一份,给西门庆看。上面写着:
山东巡按御史宋乔年上报了一份奏折,说按照惯例弹劾了一些地方官员,是为了激励人心,巩固圣上的统治。他认为,文官负责安抚百姓,武将负责抵御叛乱,都是为了保障地方平安,维护百姓生命安全。如果官员选得不合适,就会导致治理混乱,百姓受苦,国家也难以安宁。宋乔年奉命巡视山东等地,认真调查了当地官吏的政绩和百姓疾苦,以及监司和守御官员的情况。然后他又向朝廷汇报,详细分析了各个官员的优劣,基本弄清楚了情况。现在他的任期快满了,所以就把这些情况一一汇报。他发现,山东左布政使陈四箴忠贞可靠,善于安抚百姓;廉使赵讷,纪律严明,深受百姓爱戴;兵备副使雷启元,深得军民拥戴,他的下属也都很认可他的能力;济南府知府张叔夜,很有才能,适合做地方长官;东平府知府胡师父,为官清廉,关心百姓。这几位官员都应该提拔重用。
他还发现,左参议冯廷鹄,年纪大了,身体不好,却还贪得无厌;东昌府知府徐松,纵容自己的妾室贪污受贿,在官府里到处造谣诽谤,到处搜刮民脂民膏,口碑极差。这两个人应该立即罢免。他还发现,左军院佥书守备周秀,气度恢弘,经验丰富,深得士兵拥戴,盗贼也销声匿迹了;济州兵马都监荆忠,年轻力壮,很有才能,文武双全,作战能力强,号令严明,能抵御外敌入侵。这两个人都应该提拔重用。清河县千户吴铠,很有才能,懂得守卫的策略,带兵作战屡战屡胜,供应粮草也很充足,深得士兵拥戴,是地方的守护者,国家的屏障。应该特别提拔他,激励其他官员。皇上如果采纳我的建议,实行这些措施,那么官职就不会空缺,百姓也会奋发图强,地方治理得当,圣明的统治就能长久。
奏折呈报后,吏部和兵部都表示同意,上报朝廷。朝廷也批准了这个建议。
西门庆看到邸报后非常高兴,拿着邸报走到后院,对潘金莲说:“宋御史的奏折下来了,你哥哥吴大舅被提拔为指挥佥事,负责管屯,周守备和荆大人也都升官了。快派人把吴大舅请来,告诉他这个好消息。”潘金莲说:“你去请他吧,我让人准备酒菜。就怕他上任后需要钱。”西门庆说:“没事,我借给他几两银子就行了。”很快,吴大舅就被请来了。西门庆把奏折给他看。吴大舅连忙感谢西门庆和潘金莲,说:“多亏姐夫和姐姐的帮助,我一定不会忘记你们的恩情。”西门庆说:“大舅,你上任摆酒如果缺钱,尽管跟我说。”吴大舅又谢了。于是,就在潘金莲的房间里摆酒庆祝。潘金莲也在旁边陪着。西门庆让陈敬济把奏折抄写了一份给吴大舅,然后派玳安送邸报给荆忠和周秀报喜。
劝君不费镌研石,路上行人口似碑。
西门庆见月娘半天没出来,亲自去催。看到月娘在穿衣服,这才请任医官进屋坐下。一会儿,月娘出来了,给任医官行了个礼,任医官赶紧躲到一边回礼。月娘在对面坐下,琴童摆好桌子和坐垫。月娘挽起袖子,露出白嫩的手腕,让任医官诊脉。诊脉很久之后,月娘又行了个礼,回房去了。小厮端来了茶。喝完茶,任医官说:“老夫人气血虚弱,脉象浮涩。虽然是怀孕,但气血有些不调,容易生气,肝火旺盛。现在头晕眼花,胸闷气堵,四肢气多血少。” 月娘让琴童转述说:“我现在就是头疼、心慌、胳膊麻木、肚子坠痛、腰酸,吃什么都没胃口。” 任医官说:“我知道了,我都明白了。”
西门庆说:“不瞒您说,我三姨太现在怀孕,因为生气,气血运行不畅,堵在胸口。希望您认真诊治,我们感激不尽。” 任医官说:“哪里的话,我会尽力。我这就开些安胎理气、调和脾胃、养血止痛的药。老夫人服药后,要避免生气,少吃油腻的食物。” 西门庆说:“希望您能好好安胎。” 任医官说:“我已经开了安胎理气、调养气血的药方,不用担心,我会仔细斟酌的。” 西门庆又说:“我三姨太有点肚子疼,麻烦您也开些暖宫的药丸。” 任医官说:“好的,我这就开。”说完起身,走到前厅,看到许多乐工在伺候,就问:“老丈,今天府上有什么事?” 西门庆说:“巡按御史宋大人和两司官员,还有巡抚侯石泉大人,在我府上摆酒。” 任医官听了,更加恭敬,出门上马时一再行礼,比平时更恭敬许多。西门庆送他出门,给了他一两银子,两条手帕,让琴童骑马去取药。
李娇儿、孟玉楼她们都在月娘房间里整理果盘、擦拭银器。她们说:“大娘,您之前都不出来,他怎么就知道您心里不舒服?” 月娘说:“这种没良心的老婆,死了就死了呗,可是他说:‘你是我婆婆?不过就是年纪大小的区别罢了。我还比他大八个月呢,男人疼我,你看着就是了。’他不说出他的心里话,他怎么跟我大吵大闹?要不是你们撺掇我出去,我十年也不出去!让他死,让他去死!常言道:‘一鸡死,一鸡鸣,新来的鸡叫得真好听。’我死了,他再娶一个,也不会乱,也不会吵,这才叫‘拔了萝卜地皮宽’。” 玉楼说:“大娘,哎哟,哎哟!哪有这种话,我们都为他担保。这六姐,不是我说她,有点不知好歹,做事总是勉强,像一群尖嘴的鸭子一样,一个没心没肺的货。大娘您生他的气,知道错了吧。” 月娘说:“他比你更没心!他心眼儿多着呢!他怎么偷偷听别人说话,还拿话讽刺人呢?” 玉楼说:“娘,您是当家作主的人,别这么小气,应该大气一点!常言道:‘一个君子管十个小人。’您忍让一些,他就过去了;您要是跟他一般见识,他就更过分了。” 月娘说:“只有男人才能管住他,大老婆只能靠边站。” 玉楼说:“谁信啊?现在您心里这么难受,他敢去那屋里吗?” 月娘说:“他为什么不去?他说了,他屋里用猪心绳子套住他,他就不去?男人的心,就像脱缰的野马,喜欢哪个就喜欢哪个,谁敢拦他,他还说是浪子。” 玉楼说:“好了,大娘,您别生气了。我去让他给您磕头道歉。趁着他大嫂在这儿,你们俩和好吧。不然,他爹怎么在家里相处?出行也不方便。要去他屋里,又怕您生气;不去,他又不敢出来。今天前面摆酒,我们都在这里忙着,他却躲在屋里偷懒。我们也不能放过他。大嫂,我说得对不对?” 大嫂说:“姑娘,好吧,三娘说得也对。别争吵了,不见面,他姑父也难做,两边都不好相处。” 月娘一声不吭。
孟玉楼赶紧往前走。月娘说:“孟三姐,别叫他去了,随他来不来吧。”玉楼说:“他不敢不来,要是不来,我用猪毛绳子把他套来!” 她一直走到潘金莲屋里,见潘金莲头发也不梳,脸色蜡黄,坐在炕上。玉楼说:“五姐,你干嘛装傻?把头发梳起来,今天前面摆酒,后面那么忙,你也进去走走,干嘛光耍脾气?刚才我们劝了他一回。你去后面,把坏脾气收起来,装出好脾气来,想办法给他赔个不是。咱们都在矮檐下,哪敢不低头啊?俗话说得好:‘甜言蜜语暖三冬,恶语伤人六月寒’。你们俩都吵过架了,还耍脾气到什么时候?人能忍一口气,佛都能忍一炉香,你去给他赔个不是,大事就解决了。不然,你这样,你爹也左右为难。他要向着你,他又生气。”潘金莲说:“唉呀呀!我拿什么跟他比?是他说的,他是真材实料,正经夫妻,我们都是捡来的露水夫妻,能有多大的名分?比他一根脚指头都比不上!”玉楼说:“你又这么说,我昨天不是说了吗,一棒子打三四个人。就算后娶的老婆,也不是捡来的,当初也有媒人证婚,难道就那样跟着他到你家?砍一枝,损百株,就算六姐生你气了,还有不生你气的呢。有实力别使尽,有话别说完。凡事都要顾全大局,留点后路才好。不管蚂蚱还是蝗虫,都得好好说话。对着他三位师父和郁大姐,人人都要脸面,树树都有树皮,咱们脸上就没点血了?他今天也觉得不好意思。只是你不去,怎么办?以后天天都要在一起,总得有个说法。你赶紧梳梳头,咱们俩一块儿到后面去。”潘金莲见玉楼这么说,琢磨半天,忍气吞声,在梳妆台前拿起镜子,梳了梳头,戴上发髻,穿上衣服,跟着玉楼一起去了后面上房。
玉楼掀开帘子先进去,说:“我这么一去就把人带来了!他不敢不来!”然后说:“我儿,还不快过来给你娘磕头!”旁边又说:“亲家,孩子小,不懂事,冲撞了亲家。请您高抬贵手,饶了他这一回吧。要是以后再无礼,再犯到亲家手里,您想怎么打就怎么打,我这个老婆子也不敢说什么了。”潘金莲给月娘磕了四个头,跳起来,冲着玉楼说:“讨厌你这老妖精,你又做我娘来了!”大家都笑了,月娘也忍不住笑了。玉楼说:“你这小蹄子,见你主子给你好脸色,就敢对老娘撒野了!”大妗子说:“你们姐妹们笑一笑,开心点不好吗?就是咱们这姑娘一时半会儿说了几句不好听的话,大家互相谦让一下,让着她一句就过去了。俗话说:‘牡丹花儿虽好,还要绿叶扶持。’”月娘说:“她不说话,谁说她好呢?”金莲说:“娘是天,我们是地。娘容着我们,我们感激不尽。”玉楼拍了她一下,说:“我的儿,这次你才像我养的。别再顶嘴了,我们忙了一天,你也该帮帮忙了。”潘金莲就到炕上帮玉楼摆放果盒,这事儿就不多说了。
琴童把药拿来了,西门庆看了药方,就让人送进去给月娘和玉楼。月娘问玉楼:“你也拿药来了?”玉楼说:“还是前天着凉了,下面有点怪疼,我让咱爹跟任大夫说一声,顺便带两帖丸药给我吃。”月娘说:“你还是前天空腹着凉了,哪来的下寒之症!”
再说前厅,宋御史先到了,西门庆陪他在卷棚里坐着。宋御史很感谢西门庆送他炉鼎的事:“学生应该付钱。”西门庆说:“送给您老人家,还怕您嫌少呢,哪敢要钱。”宋御史说:“那怎么好意思呢?”一边又作揖道谢。喝完茶,就聊起了当地的风俗人情,西门庆大概地回答了他。然后问到当地官员,西门庆说:“卑职只知道本府胡正堂大人民望很高,李知县办事勤快。其他的我不太清楚,不敢乱说。”宋御史问:“守备周秀曾和你交往过,为人怎么样?”西门庆说:“周总兵虽然经验丰富,还不如济州荆都监,他是年轻的武举出身,既有才能又有勇气,您老人家不如看看他。”宋御史说:“莫非是都监荆忠?你和他怎么认识的?”西门庆说:“我跟他见过一面,昨天他递给我一封信,希望您老人家能提拔他一下。”宋御史说:“我也久闻他是个好将官。”又问了其他官员,西门庆说:“卑职还有个妻兄吴铠,现在在本衙右所任正千户之职。昨天刚委任他管修义仓,按例应该升指挥,也希望您老人家提拔他,这都是沾您的光啊。”宋御史说:“既然是你亲戚,明天编制名单的时候,不仅要升他的职级,我还保举他去当管事。”西门庆连忙作揖谢恩,然后把荆都监和吴铠的履历递给了宋御史。宋御史看了,就让书吏收下,吩咐说:“明天编制名单的时候,呈给我看。”书吏收下了。西门庆又悄悄地给了书吏几两银子,这事儿就不多说了。
正说着话,前厅鼓乐声响,左右来报:“两司老爷都到了。”西门庆赶紧出去迎接,到厅上行礼。宋御史这才慢慢地走出花园角门。众官员见礼完毕,看到正中摆着张大桌子,上面摆着五老定胜方糖,高高的盘子,非常整齐,周围的桌椅也很丰盛,心里都很高兴。都向西门庆道谢:“承蒙款待,改日一定登门拜访。”宋御史说:“这点东西实在不够,就当是我的一点心意吧,各位不必回礼了。”西门庆说:“哪有这个道理。”一边按顺序坐下,左右端上茶来。众官员又派人去邀请其他人。
下午,突然来了一匹快马报信:“侯爷到了!” 两边立刻锣鼓喧天,官员们都跑到大门迎接。只有宋御史在二门里等着。不一会儿,蓝旗仪仗队走过,侯巡抚穿着大红孔雀羽衣,戴着貂鼠耳套,腰系着纯金腰带,坐着一顶四人抬的大轿,到了门口下轿。官员们迎他进去,宋御史也换上了大红金云纹白狐耳套,系上犀角带,跟着一起进去。到了大厅,寒暄一番,官员们都行完礼,然后西门庆上前拜见。侯巡抚因为上次摆酒宴请过六黄太尉,认得西门庆,就让官员拿出一张印着双红喜字的侯府拜帖交给西门庆。西门庆双手接过拜帖,吩咐家人捧着。拜见完毕,西门庆脱了外衣坐下。官员们分列两旁就坐,宋御史坐在主位。奉茶完毕,乐队奏乐。宋御史敬酒、插花,并献上尺头(礼物),然后将酒席上的菜肴装盒,派人送到公厅。接着,上菜,献上汤饭和花猪,这些细节就不细说了。先是教坊的乐队表演舞蹈和杂耍,非常精彩。之后,海盐的子弟们上来磕头,呈上拜帖。侯巡抚吩咐上演《裴晋公还带记》。唱完一折,又献上锦缎包裹的羊羔。场面华丽,歌舞升平,乐声悦耳,金光闪闪,宾客满座。一首诗可以概括当时的盛况:
华堂非雾亦非渐,歌遏行云酒满筵。
不但红娥垂玉佩,果然绿鬓插金蝉。
侯巡抚一直坐到日落时分,喝了几轮酒,看了两折戏,就让手下拿五两银子赏赐厨役、酒保、乐工和仆人,然后穿好衣服起身告辞。官员们都送他到大门外,看着他上轿离开。回来后,宋御史和众官员向西门庆道谢,也告辞回家了。
西门庆送走了众人,打发乐工散了。因为天色还早,他吩咐别动酒席。一面派小厮请吴大舅、温秀才、应伯爵、傅伙计、甘伙计、贲第传、陈敬济来一起听戏。他又摆上两桌酒菜,让家里的子弟先吃。等客人都到了,他安排唱《四节记》(冬景)、《韩熙载夜宴》和《陶学士》。抬出梅花摆在两旁的桌上,大家赏梅饮酒。三个伙计先坐下了。一会儿,温秀才也来了,吴大舅、吴二舅、应伯爵也都到了。应伯爵向西门庆行礼说:“前几天没去拜访各位嫂子,还请见谅,也谢谢你们的厚礼。”西门庆笑着骂道:“你这狗东西,是不是从窗户缝里偷看我媳妇了!”伯爵说:“你别听别人胡说,哪有这事儿。我想也没人看见。”他指着王经说:“就是你这贼小子,在家就学舌。我明天非得咬你不可!”说完,喝了茶。
吴大舅想回后院,西门庆陪着他,对吴大舅说:“我已经替你跟宋巡按说了,他看了你的拜帖,让书办收下了。我又给了书办三两银子,连荆大人的也一起放着了。他亲口答应,明天写奏折的时候,会帮你办妥。”吴大舅听了,非常高兴,连忙向西门庆行礼道:“多亏姐夫费心了。”西门庆说:“我跟宋御史说你是我的妻兄,他说既然是亲戚,他会办好这件事。”于是,他们一起到房间里,见了月娘。月娘向她哥哥行礼。大舅对月娘的嫂子说:“你回家去吧,家里没人,怎么能一直不回去呢?”嫂子说:“三姑娘让我过了初三再走。”吴大舅说:“既然姑娘留你,初四再走就行了。”说完,他回到前厅,和大家一起喝酒。不一会儿,戏班的锣鼓响起来,开始上演《韩熙载夜宴》(邮亭佳遇)。正热闹的时候,玳安来说:“乔亲家那边,乔通在下面请你过去。”西门庆于是下席去见乔通。乔信说:“我爹说昨天没来得及拜访亲家。爹让我送来应纳的银子,每封三十两,另外还有五两给吏房用。”西门庆说:“我明天早点把银子交给胡大尹,他会给发放凭证的。给吏房的银子做什么?你拿回去吧。”一面吩咐玳安拿酒菜点心招待乔通,然后送他走了。
再说当日唱完《邮亭》两折戏,差不多到深夜了,西门庆前院的人都散了,检查了家里的火烛,就来到月娘房里。月娘的嫂子正坐着,看见西门庆进来,连忙去了旁边的屋子。西门庆对月娘说:“我今天替你哥哥跟宋巡按说了,他答应给你哥哥升一级,还让他见管事的官员,就是指挥佥事。我刚才已经和你哥哥说了,他不太高兴,打算年终再递交奏折。”月娘说:“没办法,他一个穷卫家官,哪有二三百银子花?”西门庆说:“谁要他一百文钱。我跟宋御史说你是我的妻兄,他亲口答应了,不会不算数的。”月娘说:“你爱怎么着就怎么着,我不管你。”西门庆就问玉箫:“你给你娘煎好药了吗?拿来我看看,让她吃了。”月娘说:“你去吧,别管他,我睡前自己吃。”西门庆正要走,又被月娘叫住,问道:“你去哪儿?要是去前院,最好别去。他以前向我赔过不是了,你还得去给他赔不是。他昨天还当着我嫂子的面,狠狠地数落我,说我纵容你,想让你得到他的欢心。你真是不要脸!”西门庆说:“你管那个小贱人干嘛!”月娘说:“你听我的,今天别去前院,也别在我这屋里,你去李娇儿房里睡吧。明天去不去,我都不管了。”西门庆没办法,只好去李娇儿房里过了一夜。
第二天,腊月初一,西门庆一大早就去了衙门,跟何千户一起点卯,领公文。回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他又准备了礼物——猪肉、酒水和三十两银子,让玳安送去东平府给胡府尹。胡府尹收了礼物,马上就回了一封信。西门庆在家请了算命的徐先生,在厅堂摆上猪羊酒果,烧纸还愿。送走徐先生后,玳安回来了,带来了胡府尹的回信。信上盖着好多印章,写着乔洪被任命为本府义官。西门庆让玳安拿着两盒肉去乔大户家,顺便邀请乔大户来喝酒,一起看看这封任命书。他还分别送了吴大舅、温秀才、应伯爵、谢希大以及其他伙计每人一盒肉。然后,他又发了请帖,初三要请周守备、荆都监、张团练、刘、薛二内相、何千户、范千户、吴大舅、乔大户、王三官儿,一共十位客人,还请了戏班子来助兴。
孟玉楼把账目算好后,交给西门庆,然后交代金莲负责账目,她自己不管了。她顺便去问月娘:“大娘,你昨天吃了药,好些了吗?”月娘说:“可不是嘛,人家都说怪浪肉,白白让人家男人捏了捏手,今天就好了,头也不疼,胸口也不闷了。”玉楼笑着说:“大娘,你原来就是缺他那么一捏。”连大妗子也笑了。西门庆拿过账本,又问月娘:“这账该谁管,你交给谁管就行了,问我干嘛?谁愿意管谁管呗!”西门庆于是点了三十两银子,三十吊钱,交给金莲管理。
过了一会儿,乔大户来了。西门庆陪他坐在厅堂,把胡府尹的任命书给他看。乔大户看到上面写着“义官乔洪”三个字,以及“援例上纳白米三千石,以济边饷”的字样,高兴得不得了,连忙向西门庆道谢:“多亏亲家费心,改日我一定登门拜谢!”他叫乔通把任命书小心地送回家。他又说:“明天如果你有空,我戴上官帽就来拜访。”西门庆说:“初三你尽量早点来。”喝完茶后,西门庆吩咐琴童在西厢书房里摆上酒席,说:“亲家请到那里坐,那边暖和些。”他们来到书房坐下,应伯爵就来了。他带来了一些礼金,交给西门庆,说:“这是各位朋友祝贺哥你的份子钱。”西门庆接过礼金,一看,第一个是吴道官,然后是应伯爵、谢希大、祝实念、孙寡嘴、常峙节、白赉光、李智、黄四、杜三哥,一共十份。西门庆说:“我这边还有吴二舅、沈姨夫,还有门外任医官、花大哥以及三个伙计、温蔡轩,也有二十多人,初四再请他们吧。”他吩咐人收下礼金,然后让琴童去请吴大舅来陪乔大户。他问:“温师父在家吗?”来安儿说:“温师父不在家,去朋友家了。”一会儿,吴大舅来了,加上陈敬济,一共五个人一起喝酒。桌上摆满了酒菜。喝酒的时候,西门庆对吴大舅说:“乔亲家升官的事,今天已经拿到任命书了。改天我准备礼物和文轴,咱们一起去府里祝贺祝贺。”乔大户说:“不敢当,这么大的官职,怎么敢劳烦各位亲家费心。”这时,县衙的差役送来了新历,一共二百五十本。西门庆赏赐了差役,打发他走了。应伯爵说:“我们还没见过新历呢!”西门庆拆开五十本,分给了乔大户、吴大舅和伯爵每人一些。伯爵一看,开年改成了重和元年,而且闰正月。
那天晚上酒席上猜拳行令的事儿咱们先不说。喝到很晚,乔大户先回家了。西门庆陪着吴大舅、伯爵一直喝到快天亮才散。西门庆吩咐小厮:“早点准备好马,邀请何老爹来我家,咱们一起去郊外送侯爷,留下四个排军,让来安、春鸿跟着大娘的轿子去夏家。”说完,就回金莲的房间了。金莲还没等他进屋,就先摘了帽子,头发乱糟糟的,妆容也花了,连粉都没擦,衣服歪歪扭扭地躺在床上,一声不吭。西门庆坐在床上问道:“我的小妖精,你怎么这副样子?”金莲还是不说话。西门庆拉起她,说:“你怎么这么生气?”金莲就装出一副委屈的样子,扭着脸,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西门庆就算铁石心肠,也心软了。他连忙搂着金莲的脖子说:“我的小妖精,好好儿的,你们俩为啥生气?”金莲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我跟他生气?是他无缘无故找茬,骂我是狐狸精,说我勾引你。他说他们才是真夫妻。凭啥你又跑到我屋里来?你守着他去不就得了,别来烦我。他说你成天在我屋里缠着,肉麻死了,说你这些天都睡在我屋里。他满嘴胡说八道,连一件皮袄,也说我不问他,就擅自跟你要。我是伺候人的丫鬟,还不赶紧到你屋里给你磕头?就因为这小事,他骂那个不要脸的女人,还说不管,偏还到处嚼舌根。你是个男人,要有担当,一拳打过去,哪来这么多闲言碎语。怪不得我们这些女人自轻自贱,俗话说得好:‘贱货买来贱货卖,容易得到容易丢。’我到你家来给你做小老婆,不容易啊。你看昨天,生怕他生气,在屋里守着的是谁?请太医的是谁?在旁边伺候的是谁?我苦啊,我就像在阴山背后,死了都没人问一句。这都是那个女人的主意!他还让我含着眼泪去给他道歉。”说着,金莲脸上又滚下泪珠,倒在西门庆怀里,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西门庆一边搂着她劝道:“好了,我的儿,我最近心里有事,你们俩都少说一句吧。你说谁对谁错?昨天我想来看你,他说我来给你道歉,不让我来。我到李娇儿那儿睡了一夜。虽然我和别人睡了,但我心里只想着你。”金莲说:“好了,我也看出来你的心了。你对我虚情假意,却更疼那个正经妻子。她现在还给你怀着孩子,我们这些女人算什么,哪能跟她比!”西门庆搂过金莲亲了一口,说:“小妖精,别胡说。”这时秋菊端茶进来。西门庆说:“这个笨丫头,真干净,怎么让她倒茶?”然后问:“春梅呢,怎么不见?”金莲说:“你还问春梅呢,她饿得都快没气了,躺在屋里呢。三四天没吃东西喝水了,一心想寻死。她说她大娘当着别人的面骂她,气得她哭了三四天了。”西门庆听了,说:“真的?”金莲说:“难道我骗你?你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西门庆慌忙跑到春梅屋里,只见春梅妆容凌乱,头发散乱,睡在床上。西门庆喊道:“小妖精,你怎么不起来?”叫了她半天,她没反应,还在睡觉。西门庆把她抱起来。春梅从被窝里伸个懒腰,一个鲤鱼打挺,差点没把西门庆掀翻,还好西门庆抱得紧,靠着床沿没倒。春梅说:“哎哟,放开我。你又来教训我们这些下人做什么?也玷污了你的手。”西门庆说:“小妖精,你大娘说了你几句而已,至于这样生气吗?这两天没吃饭?”春梅说:“吃不吃,关你什么事!反正我是下人,死了就死了呗。我做下人,也没做错什么事,没让主子骂我一句,打我一下,干嘛因为那个到处乱搞的女人,让她大娘这么骂我,还说她大娘不管我,是不是因为那个不要脸的女人打我五板子?等到明天,韩道国的老婆要是不来就算了,要来,你看我好好骂她一顿。原来送来那个不要脸的女人,就是个祸根。”西门庆说:“就算送来她,也是好意,谁知道会因此生气。”春梅说:“她要是能和气点,我会骂她?她太小气了!”西门庆说:“我来这里,你还不赶紧倒茶给我喝?那个丫鬟手不干净,我不喝她倒的茶。”春梅说:“死了屠夫,连猪毛都吃。我现在连动都动不了,还倒什么茶?”西门庆说:“小妖精,谁让你不吃东西的?”然后说:“咱们去那边屋里吧。我也还没吃饭呢,让秋菊去拿菜,筛酒,烤果馅饼,做鲜汤咱们一起吃。”于是,拉着春梅的手去了金莲的房间。吩咐秋菊:“去拿盒子里的菜。”一会儿,秋菊拿来一盒蔬菜。西门庆吩咐春梅:“把腊肉切几丝鸡肉,加上酸笋韭菜,做一大碗香喷喷的馄饨汤。”摆好桌子,盛饭。又烤了一盒果馅饼。西门庆和金莲并肩而坐,春梅也在旁边陪着一起吃。三个人你一杯我一杯,吃到快天亮才睡。
第二天,西门庆起得很早,和何千户会面,喝了早酒,一起去了郊外送侯巡抚。吴月娘先送礼去了夏指挥家,然后打扮,坐轿子,排军开道,来安、春鸿跟着一起喝酒,看她娘子,就不多说了。
话说玳安和王经在家看门,差不多到中午的时候,只见县里卖茶的王妈妈领着何九,来到大门外问玳安:“你家老爷在家吗?”玳安说:“王奶奶,何老人家,什么风把您老人家吹来了?”王妈妈说:“没事儿我哪敢随便登门?今天要不是为老九他兄弟的事,求你家老爷帮忙,我也不敢来。”玳安说:“老爷今儿个去给侯爷送行了,大娘也不在家。您老先等等,我去跟五娘说一声。”玳安进去一会儿出来,说:“五娘请您老人家进去。”王妈妈说:“我哪敢进去啊?万一有狗怎么办?”玳安就领着王妈妈进了花园,来到金莲的房间门口,掀开帘子,王妈妈进去了。
只见金莲穿着锦缎衣服,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正坐在炕上呢。王妈妈赶紧行礼,金莲也赶紧回礼,说:“王妈妈您别客气了。”王妈妈行完礼,坐在炕边。金莲问:“怎么好久没见您了?”王妈妈说:“我心里老想着您,就是不敢来打扰。”金莲问:“又添了哥哥没有?”金莲说:“要是有就好了,可惜两次都小产了,没保住。”王妈妈问:“您儿子有对象了吗?”王妈妈说:“还没呢。他跟着客人来咱们家一年多了,攒下点钱,买了头驴,磨点面卖着过日子。”金莲问:“老爷不在家吗?”金莲说:“他今儿个出门给抚按官送行了,大娘也不在家,您有什么事就说吧。”王妈妈说:“何老九出了点事儿,我求老爷帮忙:他兄弟何十被当成贼抓了,现在提刑院老爷那儿审问,说是何十是窝主。其实这事儿跟何十没关系,希望老爷能帮忙说说话,就算贼供出何十,也不能真定他的罪。等何十出来了,明天就来好好谢谢老爷,这儿有个字条。”王妈妈把字条递给金莲。金莲看完说:“您先留下吧,等老爷回来我给他看。”王妈妈说:“老九在外面等着呢,明天让他再来吧。”
金莲叫秋菊去泡茶,一会儿,秋菊端来一盏茶给王妈妈。王妈妈坐着说:“娘子,您这日子过得多好啊!”金莲说:“好什么好,别惹气就成,整天烦心事不断。”王妈妈说:“我的奶奶,您衣食无忧,使唤丫鬟使唤婆子,还有什么好烦心的?”金莲说:“俗话说得好,‘三窝两块,大妇小妻,一个碗里两张勺’,哪能没点儿矛盾呢?”王妈妈说:“好奶奶,您可比那些人聪明多了!趁着老爷现在正得势,您可要好好享福啊!”王妈妈说:“我明天让他再来吧。”说完就起身告辞。金莲说:“王妈妈,您再坐会儿吧?”王妈妈说:“老九还在等我呢,我就不坐了,改天再来。”金莲也没再留她,王妈妈就出去了。到了门口,又叮嘱了玳安几句。玳安说:“您老放心,我知道了,等老爷回来我就告诉他。”何九说:“安哥,我明天一大早就来。”然后跟王妈妈一起走了。
晚上,西门庆回家了。玳安就把这事儿告诉了他。西门庆来到金莲房里看了字条,交给答应收着,说:“明天去衙门里告诉我。”又让陈敬济贴出初四请客的帖子。瞒着春梅,又让琴童送了一两银子一盒点心到韩道国家,对他说:“这是给申二姐的,让她别生气。”王六儿笑嘻嘻地接了,说:“她不敢生气。多亏爹娘帮忙,才没让她撞到春梅姑娘。”这事儿就先不提了。
晚上,月娘回家了,先拜见了大妗子等人,然后见了西门庆,行礼问安,就说:“夏大人娘子见了我,挺喜欢的。今天也有很多亲戚朋友来。原来夏大人来信了,也有给你的信,明天送来。他们初六初七就要上京了,央求贲四送他们到京城就回来。贲四的儿子,今天还给我磕头呢,长得可俊了!他端着茶,老偷看我。我都没注意他,是夏大人娘子叫他改名瑞云,说‘过来给你西门奶奶磕头’,他才放下茶托,给我磕了四个头。我给了他两枝金花。夏大人娘子很喜欢他,把他当亲儿子一样看待,根本不把他当仆人。”西门庆说:“这孩子有福气,要是别人家,哪能这样,不骂他几句奴才,还抬举他!”月娘瞪了他一眼,说:“你胡说八道什么呢,我骂你心爱的小姐儿了?”西门庆笑了,说:“他跟着贲四去京城了,我的布店让谁看着?”月娘说:“关几天也行。”西门庆说:“关几天,生意就耽误了,这正是绸缎生意好的时候,怎么能关铺子?明天再说吧。”说完,月娘进里屋换衣服,然后到那边屋里和大妗子坐了一会儿。家里的下人都来请安磕头。
这天晚上,西门庆在雪娥房里过夜,第二天一早就去衙门了。只见何九来问玳安信的事,给了玳安一两银子。玳安说:“昨天老爷回来,就给你说了。今儿个去衙门,肯定能放了你兄弟。你去衙门口等着吧。”何九一听,高兴坏了,赶紧去了衙门。西门庆到衙门,审问强盗,每人打了二十大板,把何十放了。又抓了个弘化寺的和尚顶罪,说是强盗曾在寺里住过一夜。真是:张公吃酒李公醉,桑树上脱枝柳树上报。有诗为证:
宋朝气运已将终,执掌提刑甚不公。毕竟难逃天下眼,那堪激浊与扬清。
那天西门庆请了四个唱戏的:吴银儿、郑爱月儿、洪四儿、齐香儿,中午就到了,都到潘金莲房间给潘金莲和大娘子她们磕头。潘金莲给她们上了茶。她们正弹琴唱歌呢,西门庆从衙门回来了,进屋。四个唱戏的都放下乐器,笑嘻嘻地给西门庆磕头。坐下后,潘金莲问:“你怎么衙门里这么晚才回来?”西门庆说:“今天办了几件案子。”然后看着潘金莲说:“昨天王妈妈说的何九兄弟的事,我今天已经把他放了。那两个强盗还诬陷他,我让人打了他们每个人二十大板,还夹了一下,然后让门外寺里一个和尚顶了他的缺,明天把文书送到东平府去。还有一件奸情案,是丈母和女婿的。那女婿不到二十岁,叫宋得,本来是这家不归宗的养老女婿。后来丈母死了,他娶了后丈母周氏,不到一年,丈人又死了。这周氏年轻守寡守不住,就和女婿私通,后来因为责骂丫鬟,被丫鬟告诉了邻居,才告到官府。今天审问完,都送去东平府了。到了东平府,奸妻和丈母,算得上是近亲,两个人都得绞刑。”潘金莲说:“要我说,把那个多嘴的丫鬟打个半死,判她个死罪也不多。你穿青衣抱黑柱,一句话就把主子给害了。”西门庆说:“我也狠狠地拷问了那个丫鬟。就因为这个丫鬟,一时疏忽,害了两条人命。”潘金莲说:“大不正则小不敬。母狗不掉尾,公独不上身。说到底还是女人心不正,要是正经的女人,谁敢犯她!”四个唱戏的都笑着说:“大娘子说得对。就是我们这行,跟孤寡老人交朋友都不行,何况是外面的人呢。”说完,她们摆饭给西门庆吃。
一会儿,听到前面厅堂里鼓乐声响,荆都监来了。西门庆赶紧穿戴整齐出来迎接,把荆都监请进大厅,分宾主坐下。喝完茶,西门庆说:“宋巡按收了帖子,已经答应了,恭喜您,一定很快就能升官。”荆都监听了,又起身作揖道谢:“老先生费心了,您的提携之恩,我铭记在心。”西门庆又说:“周老总兵也帮忙说了几句好话,宋巡按一定会有安排的。”正说着,刘薛两位公公到了。鼓乐声中迎接他们进来,西门庆把他们请进大厅,分宾主坐下。两位公公都穿着青蓝色的蟒袍,系着宝石腰带,坐在正中间。接着周守备也来了,一起聊天。荆都监又对周守备说:“四泉先生厚爱,昨天宋巡按在您府上摆酒,还称赞您的才能。宋巡按已经关注到您了,很快就会升官。”周守备也谦虚地连连道谢。后来张团练、何千户、王三官、范千户、吴大舅、乔大户也陆续到了。乔大户穿着冠带青衣,四个随从跟着,进门后给各位大人见了礼,又给西门庆磕了四个头。大家问他什么事这么高兴,西门庆说:“舍亲家在府里新得了恩荣义官的职位。”周守备说:“四泉令尊,我们也应该祝贺。”乔大户说:“承蒙各位大人厚爱,不敢劳烦各位。”说完,大家按次序坐下。先上了茶,然后上酒。锦屏前摆着酒席,画堂里摆满珍宝,阶前一片歌舞升平,席上摆满了奇珍异果。过了一会儿,酒席摆好,大家入座。王三官再三推辞不肯坐上席,西门庆说:“平常也就罢了,今天在我家,就让我借一天陪各位大人坐上席。”王三官没办法,只好坐在左边,垂着头坐下了。一会儿,撤了汤饭,下面教坊的杂耍百戏上来了。过了一会儿,四个唱戏的拿着银筝玉板,放声歌唱。诗云:
舞裙歌板逐时新,散尽黄金只此身。寄与富儿休暴殄,俭如良药可医贫。
当天刘公公坐在首席,也赏了很多银子。大家尽兴饮酒,直到深夜才散。西门庆打发乐工领了赏钱走了。四个唱戏的都在潘金莲房间里弹唱,潘金莲留下吴银儿过夜,打发其他三个走了。临走的时候,她们看见西门庆在大厅里,就向他道别。西门庆吩咐郑爱月儿:“你明天带着李桂姐,两个人再来唱一天。”郑爱月儿知道今天王三官在,没叫李桂姐来,笑着说:“爹,您兵马司是不是墙倒了——贼跑了?”又问:“明天请谁喝酒?”西门庆说:“都是亲朋好友。”郑爱月儿说:“要是应二那个家伙也在,我不来,我可不想见那个丑八怪。”西门庆说:“明天没有他。”爱月儿说:“没有他才好。要是有那个怪里怪气的家伙,我们就不来了。”说完,磕了个头走了。西门庆看着乐器都收好了,回到李瓶儿那边,和如意儿睡了。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大早,西门庆派人把那两个犯人送去东平府了。回来后,他在家里摆了酒席,请了吴道官、吴二舅、花大舅、沈姨父、韩姨夫、任医官、温秀才、应伯爵,还有李智、黄四、杜三哥以及家里的三个伙计,一共摆了十二桌。席间,李桂姐、吴银儿、郑爱月儿三个姑娘负责倒酒,李铭、吴惠、郑奉三个小伙子负责弹唱助兴。正热闹着呢,平安突然来报:“云二叔升官了,来给您爹拜年,还带了礼物!”西门庆一听,赶紧说:“快请!”只见云理守穿着青色丝绸补服,戴着官帽,腰间系着金带,后面跟着几个家丁抬着礼物。先递上来一张拜帖,让西门庆过目。拜帖上写着:“新任山东清河右卫指挥同知云理守叩拜,谨备薄礼:貂鼠十张,海鱼一条,虾米一包,腊鹅四只,腊鸭十只,油灯两盏,不成敬意。”西门庆吩咐手下收下礼物,连忙道谢。云理守说:“我昨天刚到家,今天特来拜见老爹。”于是两人行了四拜八叩的大礼,云理守又说:“承蒙老爹的大恩,这些薄礼只是聊表心意。”然后又跟其他宾客一一见礼。西门庆见他当了官,待他格外热情,把他安排在吴二舅那一桌,赶紧给他布菜添饭,吩咐下人上酒菜。西门庆就问起他父亲去世后接替职务的事,云理守详细解释说:“多亏兵部余大人体恤我父亲在任上病故,保留了祖上的官职,还让我接任本卫佥书。”西门庆高兴地说:“恭喜恭喜!改日我一定登门道贺!”当天,大家轮流敬酒,三个唱曲的也敬酒,不一会儿就把云理守灌醉了。应伯爵在席上像个线一样,一会儿站起来,一会儿坐下,还跟李桂姐、郑月儿互相打趣,闹个不停。当天酒席上笑声不断,热闹非凡,一直到深夜才散席。西门庆把三个唱曲的打发走了,自己回房休息。
第二天西门庆起晚了,在上房吃过早饭,正准备去拜见云理守,玳安来说:“贲四在前面请您说话。”西门庆知道是关于夏龙溪家眷的事,就出来到厅上。只见贲四从袖子里拿出夏指挥的信呈上,说:“夏老爹让我送送他的家眷去京城,想问问您去不去送行?”西门庆看完信,信里主要内容是叙述阔别之情,感谢西门庆平时对家眷的照顾,并借送家眷的机会说道:“既然夏老爹托付于你,你怎么不去呢?”又问:“什么时候动身?”贲四说:“今早夏老爹吩咐我,初六家眷准时动身。我也要半个月才能回来。”说完,把狮子街铺子的钥匙交给西门庆。西门庆说:“你去吧,我让吴二舅帮你看着铺子几天。”贲四这才告辞出门,回家收拾行李去了。西门庆戴上帽子出门,去拜访云指挥去了。
那天西门庆去大妗子家,轿子停在门口等候。巧的是,月娘正好准备了两盒茶点心,送出门外给西门庆带上轿子。这时,只见画童躲在门房里哭个不停。平安上前拉他,那小厮哭得更厉害了。月娘他们听见了,正要出门去大妗子家,就问平安:“你这贼小子,干嘛拉扯他?把他弄哭成这样?”平安说:“温师父那边叫他过去,他不去,还骂我。”月娘说:“你好好劝劝他。”然后问小厮:“温师父叫你去,你就去呗,哭什么?”那画童指着平安说:“又不关你的事,我不去,你拉我干嘛?”月娘说:“你为什么不去?”小厮不说话。金莲说:“这小兔崽子,真是个小坏蛋!大娘问你话,你咋不说话?”平安上前给了小厮一巴掌,小厮哭得更厉害了。月莲说:“你这坏小子,干嘛打他?好好问问他为什么不去。”正说着,玳安骑马进来了。月娘问:“你爹来了?”玳安说:“被云二叔留下来喝酒了,让我送衣服过去,顺便把毡巾取回来。”看见画童哭,就问:“小官人,怎么哭得这么伤心?”平安说:“温师父叫他过去他不去,还骂我。”玳安说:“我的哥哥,温师父叫你,你得小心点,温师父可是出了名的厉害,要是惹毛了他,你就惨了。平时你怎么应付他的,今天怎么躲起来了?”月娘骂道:“你这坏小子,什么温屁股?”玳安说:“娘,你就问他吧。”潘金莲风风火火地把画童叫过来,问他:“小奴才,老实交代,温师父叫你做什么?不说实话,看我不让你大娘打你!”逼问之下,小厮急了,说:“他想要非礼我,把他的东西塞进我的屁股里,弄得我疼死了。我说让他拿出来,他不肯,还一直动。我忍无可忍才跑出来,他又追过来叫我回去。”月娘一听,喝道:“你这小坏蛋,给我一边去!”六姐也跟着审问,说得大家脸红心跳的。月娘说:“我还以为是什么好事呢,原来是这种事!这温秀才真是不要脸,竟然对小厮下手!这小子也是个不省心的。”金莲说:“大娘,哪有人干这种事,只有那些流氓才会这样。”孟玉楼说:“这温秀才都有老婆了,怎么这么不要脸?”金莲说:“他来了这么久,我们都没见过他老婆。”平安说:“大娘,我都没见过他老婆。他一去那边就锁门。住了这半年,我只见过他坐轿子回娘家一次,晚上就回来了。平时他很少出门,就傍晚在门口转转而已。”金莲说:“他老婆肯定也是个不怎么样的人,嫁给他,估计也见不到天日,每天都像坐牢一样。”说完,月娘和众人回了后院。
西门庆傍晚回家,在正房坐下。月娘问他:“云哥儿留你吃饭了?”西门庆说:“他家里,见我去了,就摆了桌子留我喝酒。现在卫中荆南岗升官了,他就快当掌印了。明天他和乔亲家一起,要送两份贺礼,同事们都说要给他送个字画轴子,少不得得请温秀才写两篇文章,再买轴子裱起来。” 月娘说:“还缠着温秀才干嘛!白白地给他送那么多好东西,真没廉耻,传出去让人知道了,多丢人!”西门庆吓了一跳,问:“怎么回事?”月娘说:“别问我,问你家小厮去。”西门庆问:“哪个小厮?”潘金莲说:“还能是谁?就是那个画童,我送大妗子回去的时候,他正门口哭呢,温秀才把他怎么样了,你自己问他吧。”
西门庆有点不信,说:“把那小厮叫来,我问问他。”他就让玳安叫画童到正房来跪下,要拿拶子拷问他:“你这贼奴才,老实交代,温秀才叫你做什么?” 画童说:“他让我喝醉了酒,然后……干那事。我今天不舒服,躲出来了,不敢去。他还让平安去叫,又打我,我娘看见了。他经常问我家里各个姨娘的事,我不敢说。昨天家里摆酒,他还让我偷银器和火盆给他。还有那天,他让我把爹的书稿拿给倪师父看,倪师父又拿给夏老爷看了。” 西门庆一听这话,顿时火冒三丈:“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我还把他当个人看,没想到他是这种人渣,留他何用!” 他立刻喝令画童起来,吩咐道:“以后别再到那边去了!” 画童磕头谢恩,走了。西门庆对月娘说:“怪不得前几天翟亲家说我不小心会惹祸,原来是他把我的事泄露出去的!我怎么会知道?这种人渣,白养着他在家做什么!” 月娘说:“你跟谁说的?你家又没孩子上学,白养着一个人,就为了写个礼帖,就算养着他,还让他干这种事!” 西门庆说:“不用说了,明天让他走人!” 他叫来平安,吩咐道:“告诉温秀才,老爷要腾房子堆货,让他另找房子吧。等他来见我,你在门口说我不在家。” 平安答应着去了。
西门庆对月娘说:“今天贲四来辞行,初六动身,送夏龙溪一家去东京。我想着线铺子没人,让二舅去帮忙几天,怎么样?” 月娘说:“好不好随便你,别管我,省得别人又说我照顾兄弟。” 西门庆不听,就让棋童去请吴二舅。一会儿,吴二舅来了,陪西门庆喝酒,西门庆把铺子钥匙给他:“明天早点去狮子街开门。” 这事儿就过去了。
温秀才见画童一夜没回来,心里害怕。第二天,平安来说:“老爷说要腾房子堆货,让您另找房子。” 温秀才一听,大惊失色,知道画童肯定说了什么,赶紧穿戴整齐,要去见西门庆。平安说:“老爷去衙门了,还没回来。” 等到西门庆回来,温秀才又穿戴整齐去等候,写了一封长信,想给琴童。琴童不敢接,说:“老爷刚从衙门回来,很累,在后边休息呢,我们不敢打扰。” 温秀才知道西门庆要疏远他,就去找倪秀才商量,搬家回去了。
正是:谁人汲得西江水,难洗今朝一面羞。
靡不有初鲜克终,交情似水淡长浓。自古人无千日好,果然花无摘下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