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自庚子年以来,就一直大旱好几个月,有个杀猪的还求过雨,一点儿用都没有。
接着,天津城里城外又是接二连三地发生火灾,甚至一天晚上烧毁的铺子都数不清。而且火灾都发生在大街上,比如伏衣街、锅店街、单子街、河北大街这些地方。这几个地方可是天津最繁华的地段,富商巨贾云集,各种商品琳琅满目,店铺一家挨一家,结果全都被烧成了灰烬。损失的钱财加起来少说也有上百万两。不过,旱灾和火灾虽然损失惨重,但只是损失了钱财,老百姓的性命倒没受什么影响。可是过了端午节以后,义和团开始闹事,跟洋人过不去,这下可就动刀动枪了。
早春二月的时候,天津刚听说直隶保定、遵化州、绵州等地,出现了一些自称“神师”的人,专门收养小孩子当徒弟,教他们念咒语,说能请来前朝的名将保佑他们,还教他们练拳练刀,练到一定程度,就能刀枪不入,箭矢无伤。没过多久,信的人就越来越多,连成年壮汉也纷纷加入,乡下村庄,十有八九都信这个,一开始他们叫“义和拳”。后来加入的人越来越多,几乎遍布了整个北方三省,官府也没怎么管,所以练拳的人就更多了,后来又改名叫“义和团”,还根据练成的程度分成上等和下等:上等的人胸前系着八卦兜肚,腰上围着黄布,腿上绑着黄带;下等的人腰上围着红布,腿上绑着红带,他们日夜操练刀枪拳法。当时虽然全国上下都像疯了一样,但还没听说他们闹事。
三月左右,就听说遵化州那边烧教堂的事儿了。
四月的时候,保定府那边真烧了!不管是天主教教堂还是基督教教堂,都被一把火烧了个精光。 他们还跟教民过不去,看见就杀,一开始还没祸及南方人,后来因为很多南方人为洋人做事,也恨得牙根痒痒。 电报局、铁路、火车站这些地方,都跟洋人有联系,所以也成了他们的目标。他们管南方人叫“二毛子”,其他的就叫“三毛”、“四毛”之类的,根据他们干的活儿分等级,能逃掉的少之又少。保定那一带的洋教徒都被收拾干净了,拳匪觉得没啥好闹的了,就开始烧铁路和火车站,从琉璃河、长辛店、丰台、落垡一直烧到天津。那会儿正好是端午节,到了天津后,虽然他们已经很嚣张了,但还不敢明目张胆地闹事。
五月中旬,北京的铁路也被拳匪烧了。洋人立刻派兵进京保护使馆。大沽口外,各国军舰也陆续开来,还调了三千多兵到天津,准备防守租界。 这时候中国军队也陆续来了,一开始大家还没太在意。但是洋人怕拳匪趁机混进租界放火,所以防卫更加严格,每天晚上十点以后,没通行证的人就不能随便走动,其他的跟平时差不多。 有些胆小的人,害怕出事,早早地就往南边逃难去了,大概有五分之二的人跑了,剩下的人都觉得拳匪就是乌合之众,肯定成不了气候。 没想到这帮人联合起来,假戏真做,最后竟然一发不可收拾!
晚上十点,天津城里突然火光冲天,那是义和团烧教堂!天津一共三座教堂,神父们早就跑出城了,教堂让天津县派兵看守,结果这晚上还是被一把火烧了个精光。教堂被烧了以后,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天津城里城外到处都是义和团,大摇大摆地走来走去,一点也不怕。官兵碰上他们,反而躲着走。
那些绅商们想请官兵保护,都得给他们送粮食之类的贿赂。义和团还放出风来说,十九号晚上要放火烧租界,把洋楼都给毁了。所以租界里的洋人更加严阵以待。到了晚上两点,义和团果然在陈家沟子、朱傅庄一带放火。人声鼎沸,火光一片,他们想混进租界。洋兵一看离得不远,就开炮吓唬他们,虽然打死了上百个义和团,但被殃及的居民却多得数不清,一直到天亮才算平静下来。
二十号下午,听说塘沽开战了,官兵和义和团联合起来专门打洋人,大家都不相信,结果还真有这事儿。这天风声更紧了,租界里的人不准出去,租界外的人不准进来,所以街上几乎没人,商店也都关门了。
二十一日下午,突然炮声响起,排枪声像串珠子一样密集,炮弹都落到租界里,那是官兵在开炮啊!住在那儿的居民,要是认识哪个洋行的人,就赶紧带着家人搬到洋行去,躲在地窖里。
当天晚上,枪炮声更激烈了,火光冲天而起,那是洋兵在烧先农坛和芦保铁路公司,一直烧到租界牌坊才停。快天亮的时候,炮声又连续震了好几下,洋房民房被毁坏的数不清。居民们都扶老携幼,哭着跑。街上全是人,甚至还有人衣衫不整、赤脚光脚的,争先恐后地逃命。当时炮弹在半空中飞舞,枪子像暴雨一样密集,不时有炮弹落地爆炸,中弹的不是死就是伤。所以沿路哭声震耳欲聋,惨状真的难以形容。半路上又碰上洋兵拦路检查通行证,要是拿不出,就说是奸细,当场枪毙,只有教会的人才能免死。因此,被乱枪打死的百姓,不知道有多少。那些平时号称很坚固的洋楼,虽然能扛住炮击,但是窗户玻璃、屋顶瓦片,都随着炮声飞得满天都是。
到了二十五日黎明,枪炮声才渐渐小下来,那是官兵向西撤退了。但是从二十一日开始到二十五日天亮为止,这五天五夜里,枪炮声一刻都没停过!被炸毁的洋房洋楼有好几处。
因为大炮只能远距离攻击,不能近距离射击,所以炮弹都从头上飞过去,虽然有一两颗炸弹落下来,也已经炸得稀碎,没啥威力,没造成多少人员伤亡。但是海大道一带,华人被炮轰死的,多得数不清,太惨了!
二十六号那天,枪炮声虽然没那么密集了,但还是断断续续能听到。到了二十七号,枪炮声就更少了,下午四点,外国人的援军又到了,清军和义和拳都往北撤退了。晚上枪炮声就彻底停了。话说二十四号的时候,租界里有个外国军官,不知道怎么回事,被中国人用手枪打死了。所以从那以后,租界就不准中国人进去了,看见就开枪打死。好多中国人不知道这个禁令,被当场打死的就有几十个。二十六号,洋兵还想搜捕藏在各个洋行里的中国人,想把他们都杀了,原因就是那个外国军官被中国人打死的事。后来各洋行极力保护,才免于一难。而之前五天里,被洋兵打死的清军和义和拳的人,竟然有几千之多!
聂士成将军的部队,让洋人很忌惮。战斗的时候,洋人说虽然清军人多,但都不足为虑,真正可怕的是聂军门(聂士成)的部队。因为聂军是勇猛的,总是冲在最前面,就算挨了枪炮,前面的人倒下了,后面的人还会继续冲上去,他们的勇猛程度真是其他部队比不上的。所以,自从聂军门阵亡后,洋兵的气焰就更嚣张了。
二十八号下午,炮声又响起来了,那是洋兵追击清军呢。二十九号,洋兵用大炮轰炸中国水师营,咱们的兵却没还击。三十号,洋兵又想朝天津城开炮,还想派兵占领城墙,后来探知城里还有很多官兵,一时也不敢进攻。到六月一日,洋兵攻破了海光寺机器厂,然后就占领了。
天津还有一个东局子,也是个机器厂,以前是造火药、炮弹、子弹的地方。
正月初二,外国人想攻下东局,但没啥好办法。因为东局里头也守着上千士兵呢,要是用炮轰,东局里存的炸弹太多了,万一一起炸了,租界也跟着完蛋;要是派兵强攻,东局里也有炮可以还击,肯定伤亡惨重。大家商量了半天,愣是没想出好主意。
但是外国人觉得,拿不下东局,租界就睡不安稳,于是决定派兵过去,远远地用排枪射击。没想到东局居然不开炮,就只用枪还击。初二晚上,中国士兵败退了,死伤还不少,东局最终落入外国人手里。捷报传到租界,外国人全都高兴坏了,互相祝贺。
正月初三,外国人听说北京钦差大臣被杀了,又想搜捕杀害中国人,幸好各家西商说没得到确切消息,这才躲过一劫。到了初五早上,枪炮声又响起来了,中国士兵用枪打租界,外国士兵则用炮轰天津城。到晚上炮声才停了。
不过排枪声,整夜都没断过。初六,枪声也时不时地响,到下午三点,官兵又攻打租界,枪炮声再次响起,到晚上才停。双方都各有损失。初七早上五点,就听到炮声,下午接着是排枪声,双方又打了一大仗,下午三点突然下起了大雨,双方冒雨作战,谁也不休息,一直打到半夜一点才结束。这次战斗,很多洋楼都被毁了。
初八上午,双方又各自出兵混战,下午才停。初九,外国士兵看上了水师营里德国造的大炮,威力巨大,想据为己有,特地派兵去抢,这一天又打了一场大仗。初十下午,双方又开始用大炮远程轰击。到了初十一,又开始肉搏战了。这一天,日本兵还派了大部队去攻打天津城,结果被中国士兵打败了,伤亡不少。
十二号那天,洋鬼子用大炮轰天津城,足足放了一百多炮。他们爬上高处,用望远镜往城里看,只见尘土飞扬,火光冲天。那天英国还新运来了八门大炮,据说这炮一响,一炮就能把方圆三里的村庄和城墙夷为平地,碰上这炮,啥也别想剩。算算整个天津,要是连开五十炮,保管片瓦不留。英国兵本来想狠狠地放几炮,结果被德国和俄国给拦住了,所以只放了几炮就停了。他们拦着,可不是因为同情中国人,而是因为两国在天津做生意的商人很多,要是天津被破坏得太厉害,一来账目全泡汤了,二来元气大伤,以后贸易肯定受影响,所以他们才极力阻止。那天,租界里还打死了八九个没证件的中国人。
十三号,中国水师营用大炮猛轰租界,那叫一个猛烈!洋人另有打算,压根儿不还击。到晚上,官兵在后,义和团在前,一起攻打租界,洋人用排枪抵抗,一直到天亮才停。据统计,义和团死了两千多人,官兵伤亡却很少。事情是这样的:官兵对义和团那些人恨之入骨,因为那些人胡说八道,蛊惑人心,一开始说能躲过枪炮,结果一打仗就死了一大堆;仗打响后,官兵伤亡不少,而那些义和团的人却躲到村子里不敢出来打仗。所以官兵气疯了,到处搜捕他们,逼着他们当先锋冲锋陷阵,不然就杀无赦!那些义和团的人没办法,只好拼命往前冲,一见洋兵开枪就跪地求神保佑,前面的人死了,后面的人害怕想跑,官兵一看就更生气了,也开枪打他们。所以那天晚上义和团死了那么多人,其实不少都是被自己人打死的,可不是全死在洋兵手里的。
14号这天,各国领事给裕制台发信说:“要是你再用大炮轰击租界,我们也一定会用大炮轰击天津城!”裕制台回信的态度非常强硬。
当天下午,又从英国运来了两尊新的大炮,叫“列低炮”,也就是毒气炮,威力巨大无比!这炮一开,一百码以内的人,只要闻到气味,立刻就会毙命。这玩意儿是各国公认的违禁武器,以前在国际和平会议上就讨论过,平时根本不能随便用。这炮自从造出来,只在非洲用过一次。洋人收到裕制台的回信后,当晚就派了日、德、俄三国军队,一共八千人,分两路进攻天津城。日本兵因为轻敌冒进,结果踩到地雷,伤亡了六七百人。
第二天,也就是15号,洋兵就开始用列低炮轰炸,还用各种大炮一起轰,大概有四五百门炮。裕制台一看守城的中国军队顶不住了,只好率领大家往北撤退。日本兵就占领了天津城的西门。接着,水师营也因为接连中炮弹,坚持不住了,也撤走了。德俄两国的军队就进了东门。
到16号,天津城里城外,已经看不到中国军队的影子了。城里到处都是死人,房子也都没了。而且因为洋兵用了列低炮,很多死者的身上都没有伤口。因为列低炮是用毒药配制的,炮弹落地后,就会冒出绿色的气体,吸入鼻孔的人,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甚至在城破三个小时后,洋兵还看到一些中国士兵,端着枪靠着墙站着,眼睛瞪得大大的,好像正准备开枪似的。可等走近一看,才发现他们已经中毒身亡了,只是因为身体靠在墙上,所以没倒下。列低炮的厉害,真是到了这种地步!
攻城的各国军队里,日本兵是最勇敢的,所以伤亡也最多。这是因为日本兵刚到的时候,某些国家的官兵,觉得他们长得像侏儒,而且没有威风凛凛的样子,所以有点轻视他们;日本兵就想雪耻,在各国面前逞威风,不过也多亏了列低炮的帮忙,所以才能抢占先机。
城里从东门到鼓楼,一点儿都没坏;南北两个门也几乎没怎么受损;只有西门,死人堆积如山,房子也差不多就剩下十分之一二。因为洋兵是从西门进来的,所以西门受损最严重。城外的大街,虽然没有完全毁坏,但也差不多损毁了四成。居民和商铺门口,如果写着“大日本顺民”字样,就会得到日本兵的保护。
十七号,洋兵在天津城内外抢劫大户人家和当铺之类的,各官署里存放的现银也被洋兵抢光了。十八号,洋兵贴出安民告示,城里才稍微平静了一些。
城外从马家口到法租界,方圆几里,以前都是高大的房屋,法租界里更是建筑林立,现在却一个都没剩下。从法租界到天津城,以前也都是商铺和民房,自从经历了战争之后,就只剩下碎砖瓦砾,一片狼藉。到闸口还有两里多地,也找不到一间完整的房子。幸好闸口以上的海关道、东新街、宫南、宫北,到锅店街口,都安然无恙。从锅店街的尽头、估衣街口开始,一直到针市街口,都被烧光了。估衣街这一条街,里面都是殷实的商铺,比如物华楼、播威洋行、瑞林祥、隆聚、恒利、鸿兴楼、庆祥元、义成文、成文义、成合义等等,都是有名的大店铺,他们的资本多的三四百万,少的也有几十万,或者十多万不等,都被烧得干干净净了。
唉,想想看,锦绣繁华的地方,一下子就变成了一片瓦砾遍地,乱七八糟的景象。那些有心人一想到这个,能不痛恨那些坏蛋,那些不称职的、谋害国家的人吗?!
想想看,以前那么漂亮的地方,转眼间就变成了一堆破烂,谁看了不得心疼啊!那些用心为国的人,看到这幅景象,能不痛恨那些害国害民的家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