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一傍晚,徐星带着寿朋、桐侍郎和周方伯一起,去了德馆拜访了法国公使毕先生、德国公使穆先生、英国公使萨先生以及日本公使小村先生,联芳先生帮忙传话。

毕先生说:“今天请三位来,是为了赔款的事。请问中国每年大概能偿还多少?”

徐星问:“请问各国一共索赔多少钱?”毕先生回答:“截止到七月初一,一共是四千五百万两白银。”

徐星说:“中国财政困难,各国既然顾及情谊,应该恳请减少赔款数额。”

毕先生说:“这个数目各国已经尽量少要了,但损失的钱必须赔偿。以后可能会多几天,少几天,还得仔细核算,这个数目只是个大概。今天主要是想了解中国有多少款项可以用来抵债?”

徐星说:“中国这几年国库收入都入不敷出,各位想必都清楚。我想,海关进口货物的税收,按照原定的税则计算时,跟现在的价格相比有增订的部分,商人仍然可以把多出的部分加到货价里,洋商不会吃亏,而对中国偿还赔款大有好处。”

毕先生说:“我们也讨论过这个问题,好像可行。这样算下来,中国每年大概可以多收一千多万两白银。中国常关税每年一共能收多少白银?”

徐星说:“如果交给税务司征收,每年大概能收四五百万两白银。”毕先生问:“真的能交给税务司征收吗?”

徐星说:“常关税大多归海关道管,跟海关相连,可以交给税务司代征。”毕先生说:“洋货进口加税和常关税,都交给税务司代征抵债,我们都同意。但是还差很多。”

徐星问:“请问各国的意思,可以缓几年偿还吗?”

毕先生说:“偿还的年限暂且不说,得再看看还有什么款项可以用来抵债。听说中国盐税收入很大,如果能改进办法,还能多收一些,是这样吗?”

徐星说:“盐法改革很难。”

毕问:“每年盐税有多少?”

徐回答:“盐税和盐厘每年总共收大约一千三百万两,宜昌、鄂岸、皖岸三处已经用来偿还外债,一共应该扣除一百八十万两。另外,长芦每年销售食盐五十万引,自从去年乱事之后,洋兵随意运输食盐,听说超过两百万引。以后三年,长芦的盐没办法销售,国家税收从哪里来?所以现在来说,盐税和盐厘两项,每年只能算一千百万两。”

毕说:“那么这笔钱可以抵一千百万两了。”

徐说:“不对。我们中国有很多开支都需要这笔钱,只能挪出四百万两来抵债。”

毕说:“听说漕粮改办法后,每年可以剩下七百万两银子。”

徐说:“所谓的改办法,就是折漕的说法。即使改成收取折色,也绝对剩不下七百万两那么多。”

毕问:“每年大约运输漕米多少?”

徐回答:“大约一百二十三万石。”

毕问:“南方省份米价多少?运输费用多少?”

徐回答:“一石米大约四两银子,运输费用大约二两。如果改成折色,只省去运输费用,最多也就剩下二百万元。商人把米运到京城卖,也肯定要少赚些,不可能按南方省份的原价卖。”

毕问:“河运的米有多少?运输费用多少?”

徐回答:“近年来河运的米不过十万石。运输费用比海运轻。”

萨说:“中国运输大米的方法不对,所以米运到京城大多发霉坏掉,每石只值一两银子。如果交给外国轮船包运,运输费用不多,而且米不会坏,还能省下运费用来赔款。”

徐大人说:“漕运改成用现银交税,这没问题。但如果只是上海到天津用轮船运,上海和天津还得设个收兑的机构。要是用驳船运,还得在沿途检查验收,最后还得送到京城的粮仓。这样算下来,怎么可能凑够赔款呢?”

萨大人问:“要是把漕运全部改成交现银,能多出多少钱?”

徐大人回答:“之前算过了,最多也就多出两百万两。而且改成交现银很难,因为漕运沿线的州县百姓交粮的时候,会用掺水的大米或者次等粮食来冒充好米,从中作弊。粮仓里的粮食坏掉,也不全是船运和仓储过程中霉变造成的。如果改成收现银,百姓肯定要吃亏,会怨声载道,这不是什么好办法。”

萨大人又问:“京城进出货物的税收,每年有多少?”

徐大人说:“崇文门以前只收进城货物的税,出城货物是不收税的,每年大概收七十万两银子左右,数目不多。各地的海关关口都打算交给税务机关收税了,就留下崇文门这一处,也算是给中国留点面子,这笔钱就不用算进赔款里了。”

萨大人说:“如果海关增加进口税,每年大概可以多收六百万两。”

徐大人说:“如果洋货能同意加税,那真是太感谢各位了。”

毕大人说:“总理衙门设立的同文馆和派往各国的使臣,经费都来自海关税收,没有其他来源,是不是可以考虑从其他地方拨款?”

徐大人说:“同文馆的经费没着落,出使各国的经费也没其他来源。绝对不能因为赔款不够,就撤销使馆!”

毕大人说:“同文馆既然已经开办,如果因为赔款问题裁减出使人员,也不是各国愿意看到的,这点可以先不考虑。如果裁减旗军的饷银,每年大概可以节省三百万元。”

徐说:“军费开支减少很难,就算能减少,每年还得赔款,所以缺口很大。省下来的钱,也只够自己填补亏空了。”

毕说:“那些事项每年能省多少钱?”

徐说:“水陆军费都能省一些,但很难预先确定具体的数目。而且……那些……反正都是虚名,似乎不必具体列出款项,只按每年摊还多少来算。除了盐税和常税以及洋货加税,不够的部分,中国自己想办法解决就行了。”

毕说:“每年到底能摊还多少?”

徐说:“最多一千五百万两。”

毕拿着钢笔算了起来,看了看左右,对英德使臣说:“这样的话需要六十年,时间太长了。三十年还清更好。”

徐说:“一年三千百万,绝对筹不到。”

毕说:“洋税增收至百分之十,每年大约能多收多少?”

徐说:“应该能超过一千万两。”

毕说:“这样的话,一年三千百万两就不难了。”

徐说:“洋税虽然估计能增加到一千万两,但是货物销售额本来就不稳定,如果预估的数目太多,到时候不够,怎么办?不如每年只按六七百万两计算,如果到时候超过这个数,也可以提前支付下次应缴的款项,比较方便。”

毕说:“人头税可行吗?如果每人每年征收五分银子,就能得到两千万两。”

徐说:“以前本来有人头税,后来并入地税了,所以田亩税收被称为地丁。如果再按人头收税,那就是重复征税了。”

萨说:“地亩也可以加税。”

徐说:“各省有很多贫瘠的地方,收成本来就不多,如果再加税,恐怕穷人会更加痛苦,地方也很难安定。”

萨说:“那么,房产税呢?”

老徐说:“以前也有人想过收房捐,但都没成功。一收捐,店家就关门歇业,居民就上访告状,地方官也没办法。所以这事儿太难办了。”

老萨说:“听说土药比洋药贵三倍,要是每担收六十两银子,能收一千多万呢!”

老徐说:“土药产地分散在内地,没地方方便收税,要是税收太重,偷税漏税的更多,恐怕收不上来什么钱。”

老萨说:“印花税好像可行。”

老徐说:“这事儿也考虑过,估计只能在通商口岸先试点。因为通商口岸风气比较开放,商民可能愿意遵守,但内地居民习惯成自然,觉得印花没用,要是派人到处检查,只会给差役敲诈勒索的机会,对国家税收恐怕一点好处都没有。”

老毕问:“请问赔款怎么还?分年摊还呢?还是借债一次性付清?”

老徐说:“借债很难。能把还款期限定长一些,分期摊还最好。如果有个一两个国家急需现银,各位为难的话,可以帮着担保借债,也没什么不可以。请各位考虑一下。”

老毕问:“是不是托那些愿意延长期限的国家帮忙借债?”

老徐说:“不敢指定非要那些愿意延长期限的国家帮忙借债。我觉得那些急需现银的国家,肯定不会帮忙借债。再说,现在要赔巨款的,都是富国,也不至于急需现银。所以不如把期限定长一些,让中国分期还款最好。”

老毕问:“愿意分期还款,不愿意借债,这是为什么呢?”

徐先生说:“我希望把钱还了,不想再借钱。因为各国都很重视友谊,没必要为了借钱再单独承情于一两个国家。再说,如果只从一个国家借钱,数额巨大,人家肯定不会给很长的还款期限,所以不如分摊到各个国家比较好。”

说到这里,时间已经不早了。主人端上茶点款待客人。茶点过后,大家就告辞回家了。

据记载,各国公使都推举法国公使首先发言,所以法国公使说的比较多。周二位先生,因为各位使臣都让徐先生坐在首席,所以虽然重要的发言都是大家一起商议的,但最终都是由徐先生来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