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二十四号,也就是农历四月二十六日,那天是英国国王的生日,窦公使特地办了个盛大的宴会招待大家。在北京的英国居民,来了六十多位。宴会结束后,大家就在击球场办了个舞会,玩得很开心,然后就各自散了。很多老外觉得北戴河的天气已经很舒服了,都收拾好行李,打算这几天去那里避暑。虽然义和团的谣言越来越多,但大家觉得都传了这么久了,也就没太放在心上。

二十七号,长辛店被义和团攻占了。当时在长辛店车站办事的老外们,都逃到了丰台,和那里的老外一起加强防御,等待救援。北京一家西式旅馆的老板,带着他老婆和好几个人,赶到丰台,把那些老外都救回了北京。丰台随后就被义和团烧了。

二十九号,听说丰台的铁路也被义和团占领了。各国公使都给天津发了电报,请求增兵护卫,但是总署给拖延了两天才发兵。

三十一号,援兵当晚抵达北京。一共来了英国海军陆战队八十人,俄国和法国海军陆战队各七十五人,美国海军陆战队五十人,意大利兵三十人,日本海军陆战队三十人。他们一路上走,街上看热闹的人挤满了,晚上天黑了,中国人看不清具体人数,就以为来了很多西方的军队。

六月三号,中午的火车又运来了五十名德国海军陆战队和三十五名奥地利海军陆战队。

四号,早上的火车已经从天津到达北京了。从那天以后,铁路就落入了义和团的手里。安定车站也被毁了,只有通州的电线还完好无损。

五号,从那天开始,海关和邮政每天都派人去天津转递信件。

六号,今天早上,各国公使去总署请求修理京津铁路,庆王回答说这条铁路下星期六,也就是九号就能恢复通车。

7号,今天聂军和拳匪在杨村打了一仗,拳匪死了好多人。

8号,听说清政府已经命令聂军撤兵了,不让他们再管拳匪的事儿了。董军进南城的人越来越多,他们的武器装备特别好,但是军纪很松散。我们担心董军比拳匪还要坏十倍,毕竟拳匪也就是一把刀而已。

9号,各国公使去总署问前几天说的铁路今天能不能通车,为什么还没开通,总署回答说因为发生了很多意外的事情,所以没能做到。今天,通州的教士到了北京。 这位教士离开通州后,他的房子都被拳匪烧了。通州的电线断了,天津的电报也停了,现在唯一能通的就是俄国的北线了。

10号,电报局通知说:张家口电线也断了。听说三千人的援军,由西摩尔提督率领,已经从天津出发了。

11号,听说英国使馆在西山的别墅被烧了。日本书记生杉山彬出去查看援军的情况,他的车经过某个门的时候,被拳匪拖出来杀害了。

12号,各国公使去总署,想谈谈昨天书记生被杀的事,但是各个堂官都不在署里。署里只有几个章京。听说庆王已经离开了总署,政事由端王处理。在卫兵到来之前,西人没有被全部杀害,都是庆王出力保护的。

13号,今天早上有两个打扮差不多的拳匪,在使馆门口坐车经过,几个外国人追他们,他们就丢下车跑了。抓到一个,先送到德国使馆,然后又送到总署。今天有很多拳匪冲进使馆街,意大利兵出来抵抗,连开了几枪,拳匪跑了,死了三个。各国使臣这才大吃一惊,命令卫兵分区域守卫。晚上到处都是火光,从东边一直烧到北边。今晚被烧的教堂特别多。

十四号,使馆附近的街道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了:一个中国人都没看到出来进去的,到处都是站岗的士兵,就连使馆的仆人都得带着通行证才能出入。昨天跑掉的几个仆人今天又回来了,说使馆比别的地方安全得多。“昨逃去僕人多名,今日復回,據云,使館中較他處為安穩也。” 下午,城墙上站岗的德国兵报告说,义和团在南城到处乱窜,围观的人还有点羡慕他们的样子。德国公使就派海军陆战队去了,在城墙上开枪打死了几个人,以此来打破中国人不怕枪炮的说法。晚上城外喊杀声不断。

十五号,救兵营附近已经有中国军队驻守了。说是庆亲王带的兵,这些中国兵和外国兵相处得还算融洽,没有敌对的意思。

十六号,英国人和日本人今天早上在一个小庙里抓了五十个义和团成员。上午十点钟,外城一家药房着火了。风很大,前门一带很多店铺都被烧毁了。晚上火势更猛,到晚上十点才熄灭。

十七号,白天还算平静。晚上,站岗的士兵误报说敌人来了,美国兵就突然开了几枪。

十八号,城西和城外到处都在起火。新任命的总署官员,还是去各个使馆拜访。

十九号,有中国人来说,大沽炮台已经被法国人占领了。而总署也发来了给美国大使的哀悼信,说因为大沽炮台被夺,中国已经向各国宣战,限24小时内所有外国人必须离开北京。各国公使还在西班牙使馆开会讨论这件事。

二十号那天早上,德国大使带着他的翻译柯德先生,还有几个海军士兵,一起去了总署。到了中国的地界,几个中国士兵过来带路,德国大使同意了。然后他就把海军士兵送回去了。过了一会儿,德国大使的随从突然跑回来,说大使被杀了!海军士兵立刻又跑到中国的地界,结果进不去啦。哈达门那儿有个美国教会,也派人来说,德国翻译官伤得很重,已经逃出了中国的地界,现在有医生在照顾他,马上要送回德国大使馆,然后又转到英国大使馆去了。从那以后,就没人敢再想着出使馆了。各个使馆的东西,也都搬到英国大使馆去了。下午四点,中国士兵竟然朝使馆开炮!同时,四处都着火了,一直到晚上十点,中国士兵才撤退。

二十一号天刚亮,中国士兵又来了。各国的卫兵都接到命令,退守英国大使馆。后来才知道这个撤退的策略失误了,想再夺回之前的阵地,结果比利时大使馆和奥匈帝国大使馆的一个角落已经被中国人烧了。

二十二号,荷兰公使馆和华俄道胜银行,都被烧毁了。中国士兵进攻使馆,一直到晚上十一点才停止。

二十三号,奥匈帝国大使馆全被烧毁了。意大利使馆也被中国人猛攻,情况危急。

停战的时候,大家都在搬东西做防御,该办的事情也都分头派人去做了。晚上,中国士兵才撤退。

24号,我睡得好好的,突然被炮声炸醒了! 华军在正门安放了十五磅的大炮,对着英国使馆猛轰。第一炮就打中了英国头号参赞住的房顶,还好炮弹是从高处打下来的,没伤着人。使馆后面的城墙交界处,本来是华人驻守的,结果很快就被十个德国海军士兵冲上去赶走了所有华军。美国人已经收回了使馆后面的地盘,并在那里驻兵防守。英馆西北方向,两处大火烧个不停,翰林院也被拳匪烧了,估计是想把火烧到英国使馆。没过多久,南边马号门也着火了,华人在外面找来各种易燃物堆进去,火势一下就大了。西方的士兵怕华军趁火打劫冲进来,就集合了很多人出来抵挡。火在前面烧,西方的士兵在后面堵,现场的华人都跑不掉,西方的士兵也伤了好几个。这天战斗最激烈,一直打到第二天早上还没停。

25号,华人们想让西方人离开使馆,就在四处放火。其他地方防守严密,都还好好的,就只有东边海关旁边意大利使馆,被烧了个精光。 从正门和内城墙打来的炮弹,一整天都没停,打到各个使馆,甚至打到城墙上的炮弹,根本数不清有多少。

26号,英国使馆周围的华式房屋都被烧光了,不用担心火会蔓延了。但是枪炮声还是没停,各个使馆轮番遭到攻击。

27号,晚上炮火突然停了,内城城墙上挂了个木牌,上面写着中文:“各公使将归保护。” 之后大概两点钟的时候,非常平静。 可过了一会儿,炮火又响了,一直响到天亮。

28号,华军在靠近城墙的一座庙里设防,英美联军攻打那里。 粮食不够了,杀了两匹小马给士兵吃,还剩下几只羊,留着给伤员和妇女儿童吃。

二十九号,早上,日本人守的地方挨打了。下午五点,炮声特别激烈,是从英国使馆马号的东边传来的。最后有一炮,直接穿过了马厩,打死了好几匹马。晚上大炮才停,枪声却一直没停。

三十号,早上,法国军官带了不少兵,去抢回昨天中国人放炮的地方,结果中国人早有准备,把炮移走了,他们只能灰溜溜地回去。中国军队炮炮都打中了目标,虽然没造成太大伤亡,但很多房子和防御工事都被毁了。

七月一号,中国军队用大炮攻打某个地方,攻势非常猛烈。下午,西方军队反击,结果迷路了,被敌人堵住了,伤亡惨重。美国军队防守的地方也被敌人猛攻,法国军官也受伤了。傍晚,乌云密布,马上就下起了大雨,炮声和雷声混在一起,卫兵的军装都湿透了。那天晚上真是太可怕了,天亮后炮火才渐渐减少。

二号,早上,大家看着彼此都一脸愁容,个个都跟霜打的茄子似的,又累又苦,说不出的难受。没过多久,内城又开始炮轰了。英国公使的住所受损最严重。晚上看到行军电光照耀着城楼,有人说是英国军舰“勃尔”号的电光,是西摩尔提督带来的,但大家也半信半疑。

三号,迈尔军官率领英、美、俄等国海军士兵很多人,去夺回上次丢失的防御工事,虽然夺回来了,但迈尔军官腿受伤了,美国军队里一个枪法很好的士兵阵亡了,还有好几个受伤。

四号,这天炮火最猛烈,美国军队伤亡尤其严重。

五号,中国人把大炮安放在内城,只是瞄准技术不太好,所以放了三四十炮,打中使馆然后打到城墙上的,也就二三十发。

六号,中国人专门在晚上打仗,所以白天比较安静。

七号。昨天晚上敌人又来进攻了,今天虽然没听到枪声,但是大炮还在轰轰地响个不停。

八号。下午,一个日本陆军随员带着好几个日本兵冲出去,想抢回一座炮,就是前几天被敌人抢走的那座。

九号。敌人猛攻昨天抢回来的那座炮台,还在那里放火,附近好多房子都被烧了。晚上,在使馆街的一家铺子里找到了一尊旧式大炮,马上送进了英国公署。正好找到一些俄国炮弹,大小正好合适,炮膛里还留着火药,没带进北京城,就先安置好,等明天再用。

十号。这半个多月,派了好几个人去天津送信,一点消息都没有。不过,之前派去城外侦察的人回来了,都说城北那一带一切正常,拳匪在街上走来走去的很多。皇太后和皇上还在宫里。

十一号。昨天晚上敌人又来了,估计是想让外国人整夜睡不着觉吧。

十二号。中国军队已经把法国公署的外墙打穿了,下午有二三十个人从破损的地方冲进了后面的空地,都被打死了,只有一个腿受伤了,走不动,一直在喊叫。

十三号。在法国公署受伤的那个人还没死,白天一直在叫唤。洋客栈夹在法国和日本使馆之间,挨炮弹最多,到今天为止,一共中了147颗。

十四号。法国公署抓了四个中国人,之前受伤的那个人已经死了。下午,地雷炸了两次:第一次把好多人都埋在了土里,奥地利代理公使鲁斯脱赫翰也被埋到肩膀;第二次正好把第一次埋进去的人挖了出来,竟然都没死,只有两个法国海军士兵被埋在土里死了,尸体都没找到。

十五号,七天前派出去送信的人,在城外被中国人抓住了,今天才放回来,还带了庆王的信。信里大概说,如果外国人停战,中国也停战,并且要求第二天回复。英国领事馆的翻译学生,叫华伦的,今天被炮弹炸死了,真可惜。

十六号,早上,斯托罗治军官、泰晤士报的记者玛利森,还有一个日本随员,三个人一起在空旷的地方走,被敌人打了好多枪。斯托罗治腹部受伤,玛利森腿受伤,日本随员还好没事。两点多钟,斯托罗治因为伤重死了,晚上就和华伦葬在一起了。中国人还朝送葬的人连开了四炮,真是太吓人了!教民里肯定有人跟敌人暗中联系。晚上枪炮声都停了。

十七号,给总署的回信已经送过去了,停战的事已经答应了。中国士兵拿鸡蛋来卖,价格还挺贵的。

十八号,从六月二十号到今天,才收到外面的消息。日本人六月三十号派去天津送信的人回来了,说援军已经二十号从天津出发了。

十九号,白天又响了几枪。

二十号,今天下午,有个总署的章京(官名)举着白旗来见,没让他进来,各国的公使都出去了跟他谈。具体谈了什么不知道,只听说那个章京答应了,可以在使馆附近开设商铺的事。

二十一号,中国士兵又拿鸡蛋来卖了。城外买到了一份上个月的北京报纸,听说外面拳匪势力很大,到处都是,死伤的拳匪和官兵差不多有三、四千人。北堂的教士和教民虽然很害怕,但还是坚持没投降。

二十二号,今天还有枪声。下午,有人送来一百个西瓜和一些王瓜之类的,说是皇太后赏赐的。

二十三号,管粮食的把十四天的粮食留下了,剩下的都分给大家吃。

二十四号,管粮食的发了罐头小豆给大家吃。马肉骡肉,其实也不难吃,但天天吃就腻了,虽然做法换来换去,还是觉得不好吃。大米都放了三四年了,糠很多,还不干净,更难以下咽。

二十五号,有个瑞典传教士,前几天就疯了,给他送了本圣经让他看着,今天早上突然跑掉了,不知道去哪儿了。这个传教士老说中国兵比英国兵对他好,所以大家都知道他去投奔中国军队了。

二十六号,虽然没有大炮,但枪声一天比一天响。半夜的时候,听到北堂那边有大炮的声音。那里只有法国海军四十个人,意大利海军十个人,保护两千教民,人手明显不够。

二十七号,又有人送来西瓜,说是慈禧太后赏赐的。之前派出去送信的人,回来一个。这个人八天前被派去天津,刚出门就被荣禄的兵抓了,关了一个星期,今天才放回来,还带回了一封给英国公使的信。送信的说,有个外国人,又脏又臭,被中国人送到总署去了,义和团想抓他,现在还在总署由人看着呢。送信的还说,义和团和官兵现在联合起来了,官兵觉得义和团光说不练,很轻视他们。他还说,慈禧太后和皇上还在北京。

二十八号,有个中国人,这月五号假扮乞丐偷偷出北京,十一号到天津,把带来的信交给英国领事后,二十二号就回程了,今天到北京。他说紫竹林外没有洋兵。带来的信是天津英国领事回复的,信里说联军很快就要到北京了,格斯利将军本月二十二号能到天津,现在俄国兵已经到处都是了;还说天津所有的妇女儿童都撤走了。

二十九号,今早,华兵说有个给使馆当细作的人来说,洋兵已经占领安平,俄兵也从张家口南下了。瑞典传教士已经被送回来了,衣服鞋子都没了,浑身脏兮兮的,还饿得厉害。他自己说:“中国人问他各国使馆的情况,我就说华盛顿生平不说谎话,把实际情况都告诉他们了。” 听到的人很生气,想杀了他,现在还有人看管着他呢。听说皇太后已经离开北京了。从今天开始,每人每天限量供应一磅马肉。

三十号,细作来报,洋兵占领了马东。

三十一号,细作告诉日本人,张家湾也被洋兵占领了。前几天华兵经常卖鸡蛋,今天早上又来卖,在防线上被杀了,英国海军士兵看见了,就朝凶手开枪,没打中。

八月一号,细作来报,联军退回了马东。今早,收到天津日本领事七月二十六号的来信,说援军将在本月三十一号出发。所以知道那个细作的话,都不靠谱,不过,每天花三十五两银子雇他,也不算可惜,因为妇女们听到他的话,心里能好受些。听说今晚赫德总税务司从总署收到一份电报,里面问中国人说的保护使馆,接济粮食的事,是不是真的……

三号,总署又请各国公使去天津,还说荣禄亲王亲自保护他们前往。

各国的公使们还没给确切的答复。没办法,总署只好答应代发密电给欧美各国。

四号,昨天晚上有两个俄国兵受伤了。之前中国士兵送信的地方,都被敌人堵住了,以后没人能来送粮食了。下午,日本兵花了两块钱洋银买了140发子弹。

五号,早上,中国士兵又来进攻了。之前每天每人能分到两根雪茄烟,从今天开始减半发放。

六号,占领了蒙古市附近的一座中式房屋。中国人知道了,晚上不停地攻击。

七号,从今天开始,每人只能分到半斤马肉了。中国教民受苦最厉害,吃的只有麦粉和树叶,每天都有七八个人饿死。

八号,昨天晚上,敌人又来了,天亮后才稍微撤退。中国人不知道这里面的虚实,以为城里至少有三四千兵,不知道实际只有四百人而已。

九号,昨天晚上,敌人又来进攻,大家都没睡好觉。中国教民求西方的士兵出去打死几条狗来吃。到处都是死骡马的臭味,太难闻了。

十号,格斯利上校和日本军官的信到了,信里说,到这个月十四号,援军就能到北京了。

十二号,今天,敌人又来进攻了。之前答应设立市场的事,总署又不同意了。总署请各国的公使明天早上一起开会讨论。

十三号,昨天晚上,中国人又来进攻了,炮火之猛烈是前所未有的。中国士兵防守的地方和西方士兵防守的地方很近,都能听得清清楚楚中国军官的命令。今天早上,总署说,西方士兵昨天打死了中国军官一名,士兵二十四名,现在不用和各国公使见面了。

十四号,昨天晚上,中国士兵又来了,大家已经连续四十八个小时没睡觉了。

凌晨两点,突然听到炮声,大家都知道援军到了。

下午三点,印度军队到达英租界,英国兵最先到,美国兵随后。日军和俄军则在东北两门发动进攻。

这一夜炮声就没停过。第二天早上,炮队也到了,一起向内城进攻。美国兵从前门城楼上开炮,杀了不少人。最后北堂也被救出来了,中国教民死了四百多人。据说,有一天地雷爆炸的时候,死了七十六个孩子;还有十个法国海军士兵和五个意大利海军士兵也同时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