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年,皇上吹嘘说抓到了很多野兽,秋天,就命令右扶风郡的百姓上南山打猎。打猎范围西起褒斜道,东到弘农郡,南到汉中,到处都设下各种各样的陷阱和网,捕捉熊、野猪、虎豹、猿猴、狐狸、兔子、麋鹿等等,用囚车装载,运到长杨宫的射熊馆。
在射熊馆周围围起篱笆,把抓到的野兽放进去,让胡人徒手搏斗,自己去抓捕猎物,皇上亲自观看。这时候,老百姓的庄稼都收不上来。皇上从射熊馆回来后,写了一篇《长杨赋》,顺便用笔墨写篇文章,所以就假借翰林学士做主人,让子墨做客卿来谈论这件事。赋里写道:
子墨客卿问翰林学士主人说:“我听说圣明的君主爱护百姓,施恩泽于民,所做的一切都不是为了自己。今年在长杨宫打猎,先命令右扶风郡,左边是太华山,右边是褒斜道,砍伐树木开辟道路方便狩猎,利用南山设置陷阱,在树林里布下千辆战车,在山脚下排列上万骑兵,带领军队四处奔波,让胡人参与狩猎并获得战利品。抓住熊和野猪,用木头做成的笼子装着,堆积如山,当成战利品,这真是天下少有的盛大场面啊!但是,这也严重扰乱了老百姓的农事。打了三十多天猎,耗费巨大,却没有什么实际的功劳,恐怕不明真相的人,从表面上看,会认为这是皇上在游玩娱乐;从内里看,也不会认为这是关系到国家大事的事情,这怎么能说是为了百姓呢!再说,人君应该以深沉稳重为神圣,以清静淡泊为美德,如今却为了炫耀威严而远行打猎,多次兴师动众,这根本不是人主应该做的急事,我私下里有些担忧。”
翰林学士主人说:“哎,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像你这样的客人,只知道其中的一点,却没看到其他的方面,只看到表面,却不知道内在啊。我平时也比较懒于解释,不能详细地一一说明,我就简单地概括一下,你自己去体会其中的深意吧。”
客卿说:“好的,好的。”
老板说:“以前啊,强秦那个时候,那些当兵的个个嚣张跋扈,老百姓被压榨得苦不堪言,那些个狠角色互相勾心斗角地争权夺利,搞得天下大乱,老百姓日子过得很不好。后来上天保佑高祖皇帝,高祖奉天命,一路披荆斩棘,克服重重困难,挥师南征北战,所到之处,敌军纷纷投降,一天就能打好多仗,具体打了多少仗都数不清了。那时候啊,他忙得头发都顾不上梳,饿了都没时间吃饭,头盔里都长虱子了,盔甲上全是汗,这一切都是为了老百姓向老天爷请命啊! 他这才开始治理国家,解决百姓的困难,为国家长治久安打下基础,规划未来,开创伟业,仅仅七年时间,天下就安定下来了。”
接着他又说:“到了汉文帝时期,他顺应潮流,一心想让天下太平,自己也过着简朴的生活,衣服穿旧了也不换,鞋子破了也不修,不居住豪华的宫殿,用的都是简单的木器。后宫嫔妃们也不再佩戴珍贵的玳瑁、珍珠、翡翠首饰,宫里不准用华丽精巧的东西,不喜欢鲜艳奢靡的服饰,也不使用名贵的香料,甚至还取消了靡靡之音的演奏,不喜欢听那些靡靡之音,所以国家才能安定,社会才能和谐。”
话说后来,那些坏家伙们一个劲儿地作恶,东夷地区造反了,羌戎部落也跟我们对着干,闽越地区更是乱成一锅粥。老百姓都不得安宁,咱们中原地区也跟着遭殃。
这时,咱们伟大的皇帝勃然大怒,立刻整顿军队,命令票骑将军和卫将军出征。军队浩浩荡荡,像汾河渭水一样奔腾涌动,像乌云聚合闪电爆发一样迅猛,像狂风席卷波涛一样势不可挡,速度快得像流星一样,冲击力强得像雷霆一样。
战争打得那叫一个激烈,敌人的帐篷被摧毁,脑袋像沙子一样被碾碎,骨头渣子都剩不下多少。最终,咱们大获全胜,把敌人的王庭都给端了! 把他们的财物抢光,烧掉他们的船只,把单于分尸,把附属国的首领也杀掉,把敌人赶尽杀绝,把山头都给削平了,把敌人的尸体堆积如山,俘虏了无数老弱妇孺。 几十万人,都被吓得跪地求饶,俯首称臣,二十多年都不敢喘大气。
皇上英明神武,军队所到之处,敌人闻风丧胆。 一会儿打这儿,一会儿打那儿,西征的、东征的,到处都是战场。 那些偏远地区,以前根本没被管教过,也没享受到咱们朝廷的恩泽,现在都乖乖地来进贡宝贝了。 全国上下太平无事,边境再也没有战争的灾难了,刀兵之祸也彻底消失了。“夫天兵四临,幽都先加,回戈邪指,南越相夷,靡节西征,羌僰东驰。” 这都是皇上英明神武的功劳!
话说朝廷现在一片仁义之风,遵循道义,广纳贤才,圣明的风气遍布天下,没有一个地方不受其影响。现在连不谈论王道的人都成了大家的笑柄。皇上故意表现得好像国家太平盛世,并不滥杀无辜,国力强盛也不骄傲自满,所以即使太平也不忘记潜在的危险,时刻保持警惕。
因此,皇上每年都带兵出征,整顿军队,操练士兵,训练战马,挑选精兵强将,进行军事演习。然后,皇上登上南山,俯瞰乌弋,西望月出之处,东望日出之地,气概非凡。皇上还担心后世的人只看到他一时的事迹,而忽略了国家的大事,沉迷于荒淫的田猎,导致国家衰败而不加阻止,所以每次出征,军队行进速度都不快,日落前就返回营地,目的就是为了效仿太宗皇帝的英明,遵循文武二帝的制度,恢复三王时代的田赋制度,重现五帝时代的盛世景象。让农民不停止耕作,工匠不停止织造,婚姻按时举行,男女老少各安其位;提倡兄弟和睦,行为简朴,体恤百姓的辛劳,减少徭役;敬老爱幼,照顾孤儿寡妇,与百姓同甘共苦。
然后,皇上就举行盛大的庆祝仪式,演奏钟鼓之乐,敲击磬和鞀,设立祭祀用的石碑,举行击球游戏,观看八列舞,饮酒作乐,享受祭祀的庄严气氛,接受神灵的保佑,唱歌颂扬功德。皇上如此勤政,真是上天都为之感动啊!皇上打算等到元符年间,将功业如同在梁甫山上建立基业,比泰山还要高耸,将光荣延续到未来,胜过以往的帝王,这可不是为了贪图享乐,游玩田野,漫步林间,践踏野草,炫耀武功,夸耀猎获的珍禽异兽和麋鹿的数量啊!就像瞎子看不到近在咫尺的东西,而离娄却能看到千里之外的微小事物一样;那些只看到我们猎获了多少禽兽的客人,却不知道我们已经征服了他们的王侯。
话还没说完,一位文人立刻起身,再次跪拜叩头说:“您的胸襟真是伟大啊!这可不是我们这些小人物所能理解的。今天听了您的教诲,我豁然开朗了!”
哎,汉哀帝那时候,丁、傅、董贤这几个家伙专权,那些巴结他们的人,都能轻轻松松升官到二千石的高位。 那时候,扬雄正忙着写《太玄》,一心只顾着钻研学问,对这些官场上的事,完全不放在心上,特别淡泊名利。
有人就拿扬雄的学问开玩笑,说他搞玄学,结果官位却不高,也就是所谓的“玄尚白”。扬雄听了,就写了一篇文章来解释,叫做《解嘲》。文章里是这样写的:
有个客人嘲笑扬雄说:“我听说古代的读书人,都是以国家大事为己任的,要么就不出来做官,出来做官就要忠于皇帝,孝敬父母。他们能分到国家的土地,能得到爵位,能掌握国家的符节,能享受国家的俸禄,穿戴华丽的官服,坐上装饰精美的车子。你现在这么幸运,赶上了太平盛世,又在一个可以畅所欲言的朝代,跟一群贤才一起共事,在金门玉堂里待了这么久,却连一个好主意都提不出来,连个策略都献不上,既不能在皇帝面前显露才华,也不能在朝中大臣面前夸夸其谈。虽然你口才很好,辩论能力也很强,但你却写了一部五千字的《太玄》,还写了十多万字的延伸解释,内容深奥的能通达地府,高深的能上达天庭,宏大的能包含天地元气,细微的能深入到不可言说的境界。可结果呢?你的官位却只是个小小的侍郎,勉强当个黄门侍从。是不是你的玄学,反而妨碍了你升官呢?为什么你的官位这么低啊?”
扬雄笑着回答说:“这位客人啊,你只想着让我穿戴华丽,却不知道这样可能会让我家族蒙羞啊!想当初,周朝衰败,诸侯割据,国家四分五裂,陷入战乱。那时候,士人没有固定的君主,国家也没有固定的臣子,得到人才的国家就富强,失去人才的国家就衰败。那些有才能的人,各显神通,有的甚至自己带兵打仗,有的干脆逃亡隐居。所以,驺衍凭借自己的学说而获得财富地位,孟轲虽然屡受挫折,但最终也成为帝王的老师。
话说现在的大汉朝,势力范围东到东海,西到渠搜,南到番禺,北到陶涂,简直是地广人多。东南有个尉,西北有个候,权力遍布各地。他们用严厉的刑法来整治社会,用坚强的意志来治理国家,用礼乐来教化百姓,用《诗经》《尚书》来规范行为,经过漫长的岁月,最终建立起稳固的政权。天下英雄豪杰,纷纷响应,像鱼鳞一样层层叠叠,聚集在八个行政区域,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是古代的贤臣稷、契,人人自认为是正直的官员咎繇,那些戴着帽子垂着缨络谈论治国方略的人,都把自己比作宰相伊尹,就连五尺高的孩子,都觉得比晏婴、夷吾还要厉害。那些当权的人平步青云,那些失势的人则被贬斥到沟渠里。今天握有权力就当了卿相,明天失势就成了平民百姓;就像江湖上的麻雀,树林里的鸟儿,成群结队的雁群不算多,成双成对的野鸭也不算少,这都是很平常的事情。
过去,商朝的三位贤臣离去后,商朝就衰败了;周朝的两大贤臣归来后,周朝就兴盛了;伍子胥死后,吴国就灭亡了;范蠡、文种活着的时候,越王勾践才能称霸一方;苏秦游说六国后,秦国很高兴;乐毅离开后,燕国就害怕了;范睢用计谋打败了穰侯;蔡泽虽然沉默寡言,却最终得到了重用。所以,当国家有大事的时候,如果没有萧何、曹参、张良、周勃、樊哙、霍光这样的人物,国家就难以安定;当国家太平无事的时候,那些只会读经书的人聚在一起,什么事也不用操心,国家也相安无事。所以,天下大乱的时候,圣贤之士都忙得不可开交;天下太平的时候,庸碌之辈也能高枕无忧。
以前那些有才能的人,有的解开绳索去当官,有的脱掉粗布衣服去当老师;有的靠着夷门大笑,有的在江潭边钓鱼;有的七十岁了还在游说,却始终不得志;有的却在谈话间就被封了侯;有的在陋巷里驾着千乘之车,有的拿着扫帚走在前面开路。所以,那些有才能的人,都能充分发挥自己的才能,无所顾忌地发表自己的见解。可是现在,县令不主动邀请人才,郡守不主动迎接老师,朝廷大臣不主动接待客人,将相也不主动和人交谈;那些有奇特见解的人会被怀疑,那些行为与众不同的人会被排斥,所以那些想谈论治国方略的人,都闭口不言;那些想有所作为的人,都小心翼翼地隐藏自己的才能。如果把以前那些有才能的人放到现在,如果没有通过科举考试,没有孝廉的品行,没有方正的品德,只是靠上书直言,即使能阐明时事,指出是非,顶多也就是得到皇帝的召见,稍微不如意,就会被罢免,又怎么能得到高官厚禄呢?
我听说啊,那些声势浩大的东西最终都会消亡,那些喧嚣热闹的景象最终都会消失。你看打雷闪电,看熊熊烈火,它们虽然声势浩大,最终都会归于平静,天收回它的声音,地吸收它的热量。那些高高在上、耀武扬威的人家,其实鬼都在暗中窥视着呢。那些贪婪攫取的人最终都会灭亡,那些默默无闻的人反而能长久生存;那些位高权重的人往往危机四伏,而那些能够自守的人才能保全自身。所以说,懂得玄妙深奥,保持沉默寡言,才是修道的极致;保持清静,才能进入神游的境界;只有寂静无声,才能守住道德的根本。时代不同,事情也会变化,但是人道不变,你我都会经历不同的时代,未来会怎样谁也不知道。你现在却用猫头鹰嘲笑凤凰,用壁虎嘲笑龟龙,这不是病入膏肓了吗?!你只顾嘲笑我崇尚玄妙清静,我却觉得你病得更厉害,要是遇不上像扁鹊、臾跗这样的名医,那可就太悲哀了!
客人说:“这么说来,不学习《玄学》就不能成名了吗?像范缜、蔡氏这些人,又何必学习《玄学》呢?”
扬子说:“范雎啊,本来是个魏国逃亡的犯人,他受了伤,差点被抓,狼狈不堪地挤进麻袋里。结果呢,他竟然能说服秦王,扳倒穰侯,取而代之,这叫‘天时’。蔡泽,山东一个普通老百姓,他哭得稀里哗啦,鼻涕眼泪一把抓,硬是把秦国的丞相给说服了,抢了他的位置,这叫‘地利’。天下统一后,战争结束了,都城迁到洛阳,娄敬就凭借三寸不烂之舌,提出了把都城迁到长安的策略,这叫‘人和’。五帝时期留下来的典章制度,三王时期沿袭下来的礼仪,几百年都没变,叔孙通却在打鼓的乐师中脱颖而出,制定了君臣的礼仪制度,这叫‘时机成熟’。秦朝法律严酷,《甫刑》早已过时,汉朝需要一套新的法律制度,萧何制定了汉律,这叫‘恰逢其时’。所以,要是把萧何的律法放到唐虞时代,那就太不合时宜了;把叔孙通的礼仪放到夏商时代,那就太让人迷惑了;把娄敬的计策放到成周时代,那就太荒谬了;把范雎、蔡泽那一套放到金张许史(指汉代名臣)那个时代,那就太疯狂了。你看萧何、曹参,留侯张良的计策,陈平的奇谋,功劳都像泰山一样巨大,但如果他们赶不上时机,也会失败。这说明成功不仅靠个人能力,更要看时机是否成熟。所以,在可以做的时候去做,就能成功;在不可以做的时候去做,就会失败。
蔺相如在章台功成名就,四皓隐居南山享有盛名,公孙弘在金马门前建功立业,票骑将军霍去病在祁连山崭露头角,司马相如在卓文君家窃取爱情,东方朔在细君公主那里大快朵颐。我可没法跟这些名人们相比,所以我就默默地守着我的《太玄》吧。”
这位老兄,他写文章啊,是想用文章来影响世道人心,所以他就会把话说得很华丽,辞藻非常丰富,篇幅也特别长,恨不得把所有能用的词都用上,让人挑不出毛病来。但是,等他把文章写完,再回头看,那些华丽的辞藻其实已经不重要了,读者早就忘了。
以前汉武帝特别迷信神仙,司马相如写了《大人赋》给他看,想借此来影响他,结果汉武帝反而更加坚定了追求神仙的志向。所以说,文章劝诫人,不一定就能成功,这是很明显的道理。他还写过一些类似于俳优淳于髡、优孟那种风格的文章,这些文章不符合正统的规范,达不到贤人君子写诗赋的标准,所以他就放弃了这种风格。
后来他开始研究浑天说,把浑天说分成四部分,然后又细分成八十一部分。再进一步,他又把每一部分细分成九个部分,一共七百二十九个部分,这就像自然界的规律一样。所以你看《易经》,是根据卦象来命名;你看《玄》,是根据卦画的数量来确定。而《玄》的开头四重,不是卦象,而是数字。它利用天元推算出一昼一夜阴阳的数度、律历的纪元、九九大运,与天地运行的规律相符。所以《玄》分为三方、九州、二十七部、八十一家、二百四十三表、七百二十九赞,分成三卷,分别叫做一二三,跟《泰初历》互相印证,也跟颛顼历法有关。
他用三策占卜,用吉凶来解释,用各种事物来比喻,用人事来阐述,用五行来修饰,用道德仁义礼智来比附。这篇文章没有明确的主旨和名称,但它要符合《五经》的思想,如果不是符合实际情况,文章就不会空穴来风。因为这篇文章太庞大、繁复、难以理解,所以他又写了《首》《冲》《错》《测》《摛》《莹》《数》《文》《掜》《图》《告》十一篇,用来解释《玄》的思想,把它的内容拆解开来,但即使这样,文章的章句结构也并不完整。《玄》的文章太多了,所以没有广泛流传,读的人很难理解,学的人也很难掌握。
有人批评《玄》过于深奥,大众不喜欢,他就写了一篇解释的文章,叫做《解难》。文章里写道:
客:我问扬子先生,凡是写书的人,都是为了让大众喜欢,好吃的食物要合口味,好听的音乐要合耳朵。您却写些深奥难懂的东西,思想深邃,指点迷津,独自在生死之间驰骋,像在熔炼大炉里冶炼,却让世人难以理解,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没人明白。您费这么大力气,却让学习的人这么辛苦,这就像画家画无形之物,乐师奏无音之乐,岂不是徒劳无功吗?
扬子说:“对啊!那些高深的议论,玄妙的道理,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理解的。以前那些观察天象、测量地理、研究人情的人,天广阔无垠,地深厚广大,他们的著作,就像美玉和黄金一样珍贵。他们可不是故意要弄些艰涩难懂的东西,而是形势所迫啊!你看那青翠红色的龙要飞升上天,必须先潜伏在仓梧山的深渊;不借助浮云,不借助疾风,只是凭空往上飞,那它就飞不起来,甚至连泥土和树藤都翻不过去,更别说飞上九重天了。日月的光辉,如果传播的距离不远,就不能照亮天地四方;泰山的高度不够高峻,就不能聚集云雾,散发热气。所以伏羲氏创作《易经》,它贯穿天地,用八卦作为经络,文王又补充了六爻,孔子解释了它的卦象,阐述了它的道理,这才揭示了天地间的奥妙,确定了万物的根本。《诗经》中的《典谟》、《雅颂》这些篇章,如果不温厚、纯正、深沉、润泽,就不能歌颂伟大的功业,阐明光明正大的道理。那些庸碌无为的人,只能默默无闻;伟大的味道必然清淡,伟大的声音必然稀少;浮夸的言语喧嚣热闹,而伟大的道理却含蓄委婉。所以,微妙的声音不能为普通人的耳朵所理解,美好的形象不能为世俗的眼光所欣赏,精妙的辞藻不能为平庸的人所领会。现在那些拉琴的人,如果高音急促,追求技巧炫技,那么听众即使不懂也能跟着起哄;但如果尝试演奏《咸池》、《六茎》、《箫韶》、《九成》这些高雅的乐曲,那就没人能理解了。所以钟子期死了,伯牙就摔琴断弦,不再和别人一起演奏; 巧匠去世了,石匠就停下了手中的斧头,不敢再随便雕刻了。师旷调钟,也是在等待知音的出现;孔子作《春秋》,也是为了让君子们有所借鉴。老子也说过,真正了解我的人很少,这并非我的错!”
扬子继续说道:“你看,那些高深的东西,不是随便就能被人理解的。古人研究天、地、人,他们的著作就如同珍宝一样。他们不是故意写得难懂,而是客观情况所致。就像龙要飞天,必须先潜伏修炼,一步步提升;日月之光要照亮四方,泰山要高耸才能聚集云雾。伏羲的《易经》,文王、孔子的注解,都是如此深奥,只有经过不断学习才能领悟。好的诗歌,必须温厚、纯正、深沉,才能歌颂功业,阐明道理。平庸的人,只能默默无闻;真正的美味清淡,真正的乐音稀少,真正的道理含蓄。所以,高雅的艺术,不能被世俗所理解。那些拉琴的人,如果只追求技巧,就能博得喝彩;但演奏高雅的乐曲,却无人能懂。钟子期死后,伯牙绝弦;巧匠去世,石匠不敢妄动。师旷调钟,孔子作《春秋》,都是为了等待知音,等待理解的人。老子也说,知音难寻,这并非他的错。”
我看到那些诸子百家,各有各的观点,互相攻击,大部分都批评圣人,认为圣人是古怪迂腐的。他们用诡辩的辞令来扰乱世事,虽然辩论技巧很高明,但最终还是破坏了大道,而且这种说法还很流行,导致很多人被他们迷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错了。就像太史公写的《史记》,从六国到楚汉相争,到最后汉朝的建立,他并没有完全认同圣人的说法,很多观点和经书里的说法都有出入。所以,经常有人来问我问题,我都是用法家思想来回答他们,后来我把这些问答整理成书,一共十三卷,模仿《论语》的体例,取名为《法言》。《法言》里文章很多都没有写正文,只写了标题:
第一卷《学行》:老天爷创造了人类,刚开始大家都很愚昧无知,任性妄为,不懂得运用智慧,所以需要用道理来教化他们。
第二卷《吾子》:从周朝到孔子,都遵循王道,但后来出现了很多背离王道的现象,诸子百家就是在这个时期兴起的。
第三卷《修身》:事情都有其根本原因,要追根溯源,任何行动都不能违背自身本性。
第四卷《问道》:天道浩渺无垠,古代圣贤们也难免有过失,超过了就过了头,达不到就达不到目标,所以为人处世不能弄虚作假。
第五卷《问神》:神明的意志难以捉摸,但它支配着世间万物,而所有事情都与道德、仁义、礼乐相关。
第六卷《问明》:聪明睿智的人,眼光远大,但也要谦逊谨慎,才能保全天命。
第七卷《寡见》:如果把我的话比作周游天地,赞美神明,那它就深奥广博,远远超过了那些浅显的言论。
第八卷《五百》:圣人聪明睿智,深不可测,能够洞察天机,在众人之上,所以他们的言行都值得效仿。
第九卷《先知》:治理国家,团结民众,最重要的是做到中和,而中和的根本在于了解百姓的民情。
第十卷《重黎》:从孔子以后,各个国家的国君、将相、卿士、名臣,能力参差不齐,但都被人们一概而论地称之为圣人。
第十一卷《渊骞》:从孔子之后到汉朝,像颜回、闵子骞这样有德行的人,像萧何、曹参这样辅佐君主的贤臣,以及各种各样的名将,我都对他们进行了评价和赞扬。
第十二卷《君子》:君子要始终保持纯洁的品德,不断学习,努力实践,并以此为准则。
第十三卷《孝至》:孝敬父母最高的境界是让父母安心,让父母安心最高的境界是让父母内心平静,而让父母内心平静最高的境界是让父母感受到家庭的和谐快乐。
话说,班固老先生在《汉书》里头这么评价班彪:彪自己写的序言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开始的时候,彪四十多岁,从四川跑到京城来。大司马车骑将军王音觉得他文雅有才,就把他招进府里当门下史,还推荐他当了待诏。一年后,他上奏了《羽猎赋》,就升了郎,做了黄门侍郎,跟王莽、刘歆平起平坐。到了哀帝的时候,他又跟董贤在同一个部门工作。成帝、哀帝、平帝这几个皇帝在位的时候,王莽和董贤都做到三公,权力大得能左右皇帝,他们推荐的人都能得到提拔,可彪呢,三代皇帝都没升官。
等到王莽篡位了,那些擅长谈论经书、揣摩天意的文人,靠着所谓的“符命”来歌功颂德,都得到了封爵,可彪还是没啥封赏,就靠着年纪大、资历老,慢慢升了个大夫。他真是对权力和利益一点都不在乎啊!其实他特别喜欢研究古代典籍,也乐于钻研学术,心里想着的就是要写出好文章,在后世留下名声。他觉得,《易经》是所有经书里最重要的,所以写了《太玄》;《论语》是所有传记里最重要的,所以写了《法言》;《仓颉篇》是所有史书里最好的,所以写了《训纂》;《虞箴》是所有箴言里最好的,所以写了《州箴》;《离骚》的赋写得最深刻,他就把它发扬光大;司马相如的辞赋写得最华丽,他就写了四篇赋。他都是认真研究这些经典作品,然后在它们的基础上发挥,自由地创作。他一心专注于学问,从不追求外在的功名利禄,当时的人都觉得他很古怪;只有刘歆和范逡很敬重他,桓潭更是认为他达到了无人能及的境界。
王莽当政的时候,刘歆和甄丰都当上了上公。王莽靠着所谓的“符命”自立为帝,登基后,想彻底否定之前的那些神祇祭祀活动,可甄丰的儿子甄寻和刘歆的儿子刘棻又献上了相关的祭祀物品。王莽杀了甄丰父子,要追究刘棻的责任,刘棻四处躲藏,牵连到的人都被抓了,唯独没抓他。那时候,彪在天禄阁校对书籍,负责审理案件的官员来了,想抓彪,彪害怕自己逃不掉,就从阁楼上跳了下来,差点摔死。王莽听说后说:“彪一向不参与这些事情,怎么会牵扯到这其中?”于是就问清楚了原因,原来是刘棻曾经跟彪学过写一些奇特的文字,彪自己却不知道。于是就下令不要追究了。当时京城里都在议论这件事,说:“真是清高寂寞啊,自己从阁楼上跳下去;真是清静淡泊啊,不参与那些符命活动。” “惟寂寞,自投阁;爰清静,作符命。”
扬雄因为生病免了职,后来又重新被任命为大夫。他家里本来就穷,还特别喜欢喝酒,所以很少有人登门拜访。不过,总有一些热心人会带着酒菜去拜访他,跟他一起学习探讨学问。巨鹿侯鲍(芭)经常住在扬雄家里,学习他的《太玄》和《法言》。刘歆也曾经去看望过他,对他说:“您真是太辛苦了!现在那些读书人,都想着捞好处,可是连《易经》都解释不明白,又怎么能理解您的《太玄》呢?我担心后人会把它当成糟糠剩菜一样丢弃啊!”扬雄只是笑了笑,没说什么。他七十一岁那年,也就是天凤五年去世了,巨鹿侯鲍为他修坟立墓,还为他守丧三年。
当时,大司空王邑和纳言严尤听说扬雄去世了,就问桓谭:“你总是夸扬雄的著作,你觉得他的书能流传后世吗?”桓谭说:“一定会流传下去,只是你们和我都看不到了。” 人们往往看轻眼前的事物,而看重遥远的事物。大家亲眼见过扬雄的官位、容貌,却对他并没有什么敬佩之情,所以轻视他的著作。以前老子写了两篇关于虚无的著作,轻视仁义,不谈礼法,可是后世喜爱它的人,还觉得它比《五经》还要好,从汉文帝、汉景帝到司马迁,都有这样的说法。现在扬雄的著作,文义非常深奥,但他的观点又不违背圣人的教诲。如果他能遇到明君,得到贤达之士的赏识和推崇,那他的成就一定能超过其他诸子百家。一些儒生批评说,扬雄不是圣人却要写经书,就像春秋时期吴国、楚国的君主僭越称王一样,这是要被诛杀的大罪!从扬雄去世到现在已经四十年多了,《法言》流传很广,而《太玄》却一直不怎么出名,但他的著作总归是保存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