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山是河南颖川人。他爷爷贾祛，是魏国时候魏王身边博士的弟子。贾山跟他爷爷学习，涉猎的书籍很多，但算不上是那种特别正统的儒生。他曾经在颍阴侯手下当过骑兵。
汉孝文帝在位的时候，贾山就向皇帝上书，谈论治国安邦的大道理，用秦朝的例子来警示皇帝，这篇奏章叫做《至言》。奏章里写道：
“我听说，做臣子的，应该尽心尽力，即使冒着被杀头的危险也要直言进谏，我就是这样的人。我不敢用遥远的例子来劝诫陛下，只想用秦朝的例子来提醒陛下，希望陛下稍微注意一下。”
“那些平民百姓，平时注重自身修养，功成名就后，还能让子孙后代一直兴旺发达。秦朝却不一样。秦始皇贵为天子，拥有整个天下，却沉迷于奢靡享乐，赋税繁重，百姓苦不堪言，到处都是穿着囚服的犯人和山贼土匪，老百姓都人心惶惶，四处躲避。陈胜一声大喊，天下就响应他起义了，这说明民怨沸腾啊！秦朝的奢侈不止这些，从咸阳往西到雍州，修建了三百多座行宫，宫殿里钟鼓齐鸣，帷帐华丽，随时都能住进去。他还修建阿房宫，宫殿高耸入云，东西长五里，南北长一千步，宫殿里车马成群，旌旗招展，热闹非凡。宫殿的奢华到了这种地步，以至于后世连个简陋的住所都建不起。
为了方便出行，秦始皇在全国修建驰道，东边到达燕国和齐国，南边到达吴国和楚国，沿途经过所有湖泊江河和海边风景区。驰道宽五十步，每隔三丈就种一棵树，路边筑起高高的土墙，墙里还镶嵌着金椎，种着青松翠柏。驰道的奢华到了这种地步，以至于后世连条小路都修不起。秦始皇死后葬在骊山，动用了数十万民工，前后花了十年时间。墓穴挖到地下三泉，用金银珠宝、铜铁器物装饰，外面还涂上各种颜料，用珠玉翡翠装饰，里面像个游乐场，外面像个山林，墓葬的奢华到了这种地步，以至于后世连个简单的坟墓都修不起。秦朝凭借强大的武力，凶狠残暴的心肠，蚕食诸侯，吞并天下，却不注重礼义仁德，所以才会遭到上天的惩罚。我冒死进谏，希望陛下能认真考虑我的话。”
我听说啊，忠臣侍奉君主，说话直率，可能会不被采纳，甚至还会危及自身；说话不直率，又不能够阐明道理。所以，直率的进谏，是明智的君主急切想听到的，也是忠臣即使冒着生命危险也要竭尽所能去做的事情。土地贫瘠，即使种上好的种子，也长不出庄稼；江河边滩，即使种上不好的种子，也会长得茂盛。以前夏商王朝末期，虽然有龙逢、箕子、比干这样的贤臣，结果还是身死道消。而周文王的时候，有才能的人都能够充分发挥他们的智慧，就连普通的百姓也都能尽其所能，这就是周朝兴盛的原因。所以说，土地肥沃才能养好庄稼，君主仁慈才能善待臣子。雷电击打之处，没有不被摧毁的；万钧重物压下，没有不被压垮的。现在君主的威势，哪里仅仅是雷电啊；他的权力之重，哪里仅仅是万钧重物啊！如果君主能够开通道路以征求谏言，和颜悦色地接受谏言，采纳谏言并提升谏言者的地位，臣子们仍然会害怕而不敢畅所欲言，更何况是那些放纵欲望、恣意妄为、残暴虐待的人，又怎么会愿意听到别人的批评呢？用威势震慑他们，用权力压迫他们，那么即使有尧舜那样的智慧，孟贲那样的勇武，又怎么能不被摧毁呢？这样一来，君主就听不到自己的过失了；听不到过失，国家就会危在旦夕了。
古时候圣明的君王，制度是：史官在前面记录过失，乐工吟诵箴言劝谏，乐师吟诵诗歌劝谏，公卿共同劝谏，士人互相转告劝谏，老百姓在路上议论，商旅在市场上议论，这样君主才能听到自己的过失。听到过失并改正，看到正义就遵从，这样才能永远拥有天下。天子的尊贵，遍及天下，其意义在于所有的人都应该做他的臣子。然而，天子却在太学里供养三老，亲自拿着酱料敬献食物，亲自端着酒杯敬酒，在祭祀时，有祝祷词预祝丰收，也有祝祷词提醒君王要谨慎，公卿们拿着拐杖侍奉，大夫们拿着鞋子侍奉，举荐贤才来辅佐自己，寻求正直的臣子来进行直言进谏。所以，天子以尊贵的身份供养三老，是为了表现孝道；设置辅佐自己的大臣，是为了防止自己骄傲；设置直言进谏的臣子，是为了防止自己听不到过失；学习到连平民百姓都能理解的程度，是为了追求善无止境；商人百姓诽谤自己而自己改正，是为了对善言听计从。
话说啊，以前秦国啊，实力强大，统一了全国，把六国都变成郡县，修建长城当关隘。秦国的国力，从大到小，从轻到重，跟一个富裕人家，一个强壮男人的实力比起来，根本没法比！然而，秦国却被陈涉给打败了，地盘也被刘邦给夺走了，这是怎么回事呢？
因为秦始皇太贪婪、暴虐了，残害天下百姓，把老百姓逼得穷困潦倒，就为了满足他自己的欲望。以前周朝啊，有上千八百个诸侯国，用九州百姓养活上千八百个诸侯国的国君，百姓一年也就服役三天，缴纳十分之一的赋税，国君有富余的钱财，百姓也有剩余的精力，所以到处都是歌颂的声音。可秦始皇呢，用上千八百个诸侯国的百姓养活他自己一个人，百姓累得不行，干不动活了，钱财也都被他搜刮光了。就他一个人，为了满足自己打猎游玩的爱好，全国的资源都不够他挥霍的！那些累坏了的人得不到休息，那些又饿又冷的人得不到衣食，无缘无故被判死刑的人也没地方申诉，老百姓都恨他，家家户户都跟他结了仇，所以天下就乱了。秦始皇活着的时候，天下就已经乱了，但他自己却不知道。
秦始皇东巡视察，到了会稽、琅邪，刻石歌功颂德，自以为超过了尧舜；他还铸造铜钟鼎，堆土建阿房宫，自以为能统治天下万世。古代圣明的君王，谥号也就传个三四十代，就算尧舜禹汤文武，他们积攒德行，为子孙打下基础，也最多传个二三十代。秦始皇说死后要按谥法来定谥号，父子之间的名号有时会相承，从一到万，那岂不是代代都不重复了？所以他死后号称始皇帝，他儿子就叫二世皇帝，是想从一数到万啊！秦始皇算计着自己的功劳和德行，估摸着子孙后代能世世代代延续下去，没想到自己死后才几个月，天下就四面楚歌，他的宗庙都被毁掉了！
秦始皇为啥灭亡了还不知道呢？因为他身边没人敢告诉他啊！为啥没人敢告诉他？因为他根本没把养老尊贤放在心上，身边没有辅佐他的大臣，也没有敢直言进谏的人。他只喜欢听好话，容忍阿谀奉承，打击批评他的人，杀害敢于直言的人。所以，那些人就只能对他歌功颂德，溜须拍马，表面上看起来他比尧舜还贤明，功劳比汤武还大，其实天下已经要崩溃了，却没人敢告诉他。诗经里说：“不是不说，而是害怕被责罚，听了忠言就采纳，听了谗言就疏远。”说的就是这种情况啊！诗经里还说：“贤才济济，周文王因此安定。”天下从来不缺人才，可为什么只有文王能安定天下呢？因为文王仁爱，所以仁义之风兴盛，他得到人才后就尊重他们，所以人才才能发挥作用，而且他用人有礼有节。所以，如果不尽力去爱护和尊重他们，就无法让他们尽心尽力；不能尽心尽力，就无法完成大业。所以古代的贤明君主对待臣子，都尊崇他们的爵位和俸禄，并且亲近他们；臣子生病，君主会多次去看望；臣子去世，君主会亲自去吊唁，从准备遗体到下葬，都要亲自参与，穿戴丧服，并且三次去祭奠；在臣子下葬之前，君主不喝酒吃肉，不奏乐；如果臣子死在宗庙祭祀的时候，君主还要为此停止祭祀的音乐。所以古代的君主对待臣子，可以说是尽到了礼数；君主要穿着正式的服装，端正仪容，严肃表情，然后才能接见臣子。所以臣子们都拼死效力来报答君主，他们的功劳和美德流传后世，名声也永垂不朽。
现在陛下您思念祖先，追思他们的功业，想要光大他们的功业和美德，于是选拔天下贤良方正之士，天下人都欢欣鼓舞，都说将要兴起尧舜之道，再现三王之功了。天下的士人都努力表现，以期承接陛下的恩德。现在方正之士都在朝廷了，陛下又选拔其中贤者担任常侍等官职，还和他们一起骑马打猎，一天要出宫好几次。我担心这样下去，朝廷事务会松懈，百官会懈怠，诸侯们听说后，也会怠慢政务啊！
皇上登基后，亲自努力为天下百姓谋福利，减少自己的饮食，不听音乐，裁减冗余的卫兵，停止岁贡；把皇家马厩的马匹拨给各县用于传递公文，把皇家园林分给农民耕种，拿出十多万匹丝绸赈济贫民；尊敬老年人，九十岁以上的老人，家里一个儿子都不用服徭役，八十岁以上的老人，免除两种赋税；给天下男子都赐爵位，大臣们都升到了公卿的职位；拿出宫里的金子赏赐给大臣和他们的家族，没有一个人没有受到恩惠；赦免了罪犯，看到他们头发都没了，就赐给他们帽子，看到他们衣服破烂，背上还刻着罪名，父子兄弟都不能相见，就赐给他们衣服。皇上还减轻刑罚，缓和刑期，天下人都非常高兴。所以，当年就风调雨顺，五谷丰登，这是上天在保佑皇上啊！刑罚比以前轻了，犯法的人就少了；衣食比以前多了，盗贼就少了，这是天下人都拥护皇上啊！我听说山东的官吏宣读皇上的诏令，百姓们即使年老体弱多病，拄着拐杖也要去听，希望能多活一会儿，看看皇上的德政能带来什么好处。
现在您的功业正在成就，名声也正在远扬，可是皇上却开始和一些豪杰大臣、正直之士天天去打猎射箭，打兔子捉狐狸，这会损害您的伟大事业，断送天下人的希望，我私下里感到很惋惜啊！诗经里说：“靡不有初，鲜克有终。”我斗胆恳请皇上减少打猎的时间，利用夏天的二月，修建明堂，兴办太学，恢复先王之道的传统。这样，社会风气就能得到改善，万世之基就能奠定，之后皇上想做什么都可以了。
古代的大臣们都很谨慎，所以君子们很少见到他们随便的样子和严肃恭敬的神情。大臣们不参与皇上的宴游，正直清廉的人也不参加打猎，让他们都专心致志地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提高自己的品德，这样朝臣们谁也不敢不正身修养，尽心尽力地完成皇上的大事。这样，皇上的德行就能受到尊敬，功业就能遍及四海，流传给万代子孙。如果不这样，那么您的功业就会一天天衰败，您的荣耀也会一天天消失。那些士人，在家中修身养性，却在皇上面前表现不好，我私下里为他们感到惋惜。皇上和众臣一起宴游，和大臣们在朝廷上讨论政事。宴游不失其乐，朝议不失其礼，讨论不失其策，这是处理大事的关键啊！
话说文帝时期，曾经下令铸造钱币。山公就上书劝谏，认为这改变了先帝的政策，是不对的。他还为淮南王辩护，说淮南王并没有什么大罪，应该赶紧让他回国。他还提到柴唐子做了坏事，以此作为警示。皇帝看了奏章后，责问山公。山公回答说：“钱这东西，没啥大用，却能用来换取富贵。富贵是君主的权力象征，让老百姓去铸钱，就等于和君主一起掌握权力，这可长久不了啊！”山公说话很直接，也很有见地，但皇帝最终没有惩罚他，所以大家都敢于上书直言进谏。后来，皇帝又下令停止铸钱了。
邹阳是齐国人。汉朝建立后，诸侯王都自己管理百姓，并招揽贤才。吴王刘濞广招天下游士，邹阳就跟吴王手下的严忌、枚乘一起在吴国做官，他们都以文采和辩才出名。过了一段时间，吴王因为太子之事心怀不满，就称病不上朝，暗中策划阴谋。邹阳就上书劝谏。因为吴王图谋还比较隐秘，邹阳不好直接指责，所以先用秦朝的例子来开篇，然后又讲了胡人、越人、齐国、赵国、淮南的祸乱，最后才点明自己的意思。奏章里写道：
臣听说秦国依靠曲台上的官吏，掌控天下，划定界限不容侵犯，却能出兵攻打胡人和越人；但到了秦朝灭亡的时候，张耳、陈胜等人联合起兵，攻打函谷关，咸阳很快就陷落了。为什么呢？因为各郡之间不互相帮助，老百姓也不互相救助啊！现在胡人多次越过北河，天上飞鸟都遮蔽了，地上也看不到兔子，边境战争不断，援兵源源不断，死伤无数，运送粮草的车队连绵不断，千里不绝。为什么呢？因为强大的赵国把责任推给河间，强大的齐国依赖惠后，城阳郡指望卢博，淮南三郡只想著怎么死后入土为安。大王您不担心，臣却担心援兵不能集中，胡人马蹄就会踏进邯郸，越人就会渡过长江，乘船回到青阳。即使让梁国和淮阳的军队南下淮东，越过广陵，来阻止越人的粮草供应，汉朝也要派兵西下河西，北守漳水，来支援大国，胡人还会继续进攻，越人也会更加深入。这就是臣担忧大王的原因啊！
我听说啊，蛟龙昂首奋翼，就能兴云布雨。圣明的君王修身齐德，那些游说之士就会归顺，渴望建功立业。我现在已经尽心竭力地献计献策了，想尽办法，没有哪个国家是我搞不定的；如果我稍微修饰一下自己的言辞，哪位国君的门槛我进不去呢？但是我千里迢迢从淮南来到这里，并不是讨厌我的国家而喜欢吴国百姓，而是想效仿古人那种高尚的行为，更重要的是想劝说大王您施行仁义。所以希望大王您不要忽视我的话，仔细听听我的想法。
我听说啊，很多猛禽加起来，也不如一只大雕厉害。当年赵国全盛的时候，武力强盛的士兵聚集在丛台之下，一下子就成了一个大都市，可还是没能阻止幽王灭亡的灾难。淮南和山东的豪侠，朝中拥戴的死士那么多，也没能挽回厉王西迁的局面。然而，如果计策失误，即使是诸侯、将领，也保不住自己的位置，这是很明显的道理。所以希望大王您仔细考虑我的建议。
当初孝文皇帝凭借关中之地建立了汉朝，他刚开始的时候很谨慎小心，甚至连衣服都舍不得买。等到他当了皇帝以后，就让东牟、朱虚、东褒的义父的后代，割让土地给婴儿王，又把梁、代以及淮阳都给了他。最后还攻陷了济北，把弟弟囚禁在雍地，这难道不跟新垣平的做法一样吗！现在天子刚继承了先帝的基业，左边控制着山东，右边控制着关中，权力和形势都在变化，大臣们都很难预测。大王您如果不仔细观察形势，我担心周朝的鼎盛景象会在汉朝重现，新垣平的计策会在朝堂上再次上演，那么我们吴国的后代，就永远没有希望了。高皇帝烧毁栈道，用水攻破章邯，军队不留后路，让疲惫的百姓得到休养生息，然后迅速攻入函谷关，大败西楚军队。水攻，章邯就丢了城池；陆战，荆王就丢了地盘。这些都是国家兴亡的关键啊！希望大王您仔细斟酌。
吴王没听他的话。
那时候，景帝的弟弟梁孝王权势很大，也很重用人才。于是邹阳、枚乘、严忌知道吴王劝不动，都离开了吴国，到梁国去侍奉梁孝王。
邹阳这个人很有才智和谋略，为人刚正不阿，介于羊胜、公孙诡之间。羊胜等人嫉妒邹阳，在梁孝王面前说他的坏话。梁孝王大怒，把邹阳抓起来，要杀了他。邹阳因为受人陷害而被捕，害怕被杀害又担心连累别人，于是就在狱中上书说：
我听说啊，忠诚的人总会有回报，诚实的人不会被怀疑，我一直觉得这话是对的，但现在看来，只是空话罢了。以前荆轲为了燕丹，冒着杀身之险，甚至出现了“白虹贯日”的异象，燕太子都害怕他；卫先生为秦国献计，导致长平之战的惨败，即使他献上珍贵的“太白食昂”作为礼物，秦昭王还是怀疑他。那些能改变天地的奇才，却得不到两位君主的信任，这难道不令人悲哀吗！我现在一心一意为大王效力，把我的想法都告诉大王了，可是左右大臣不明白我的苦衷，最后还把我抓起来审问，让天下人都怀疑我。这要是荆轲和卫先生活过来，燕王和秦王也不会明白我的处境啊！希望大王您仔细想想我的话。
以前有个玉人献宝给楚王，结果楚王却杀了他；李斯尽心尽力辅佐秦始皇，最后却被胡亥处死。所以箕子装疯卖傻，接舆隐居避世，都是怕遇到这样的祸患啊。希望大王您能体会玉人和李斯的心意，想想楚王和胡亥的做法，别让我像箕子、接舆那样被人嘲笑。我以前听说比干剖心而死，伍子胥被装在皮革口袋里沉江，我还不相信，现在我才知道是真的。希望大王您仔细想想，稍微可怜可怜我吧！
俗话说：“白发如新，倾盖如故。”这是什么道理呢？是因为彼此了解与否啊。所以樊於期逃离秦国到燕国，用荆轲的头来报答燕丹的知遇之恩；王奢离开齐国去魏国，在城下自杀来保全魏国。王奢、樊於期并不是刚到燕国和魏国就和他们很熟，而是因为他们对两国君主的忠诚，他们的行为和志向相合，对义气的追求是无限的。所以苏秦虽然不被天下人信任，却能为燕国效力到死；白圭虽然在战争中失去了六座城池，却能为魏国夺取中山。这是什么原因呢？是因为他们之间彼此信任啊！苏秦辅佐燕国，虽然有人在燕王面前说他坏话，燕王却拔剑怒斥那些人，还用上好的马给他做坐骑；白圭在中山显赫一时，虽然有人在魏文侯面前说他坏话，魏文侯却赏赐给他夜光璧。这是什么原因呢？因为这两位君主和这两位臣子，是真心实意地信任对方，哪里会在乎那些虚浮的言辞呢！
话说啊，女人长得美也好，丑也好，进了宫里就容易招人嫉妒；男人有才能也好，没才能也好，进了朝廷就容易招人眼红。想当年，司马喜在宋国被砍了脚筋，最后却成了中山国的宰相；范睢在魏国被割了耳朵，打掉了牙齿，最后却成了应侯。这两个人，都是坚定地执行自己的计划，不顾朋党私情，只和少数几个知心朋友来往，所以才免不了被嫉妒的人陷害。所以啊，申徒狄跳进了雍河，徐衍背着石头跳进了海里。他们不被世人所容，又不想用不正当的手段去讨好朝廷，来改变君主的想法。
反过来看看百里奚，他以前在路上讨饭吃，后来却被秦穆公委以重任；宁戚在牛车底下唱歌，后来却被齐桓公任用治理国家。这两个人，难道是先在朝廷里当了官，巴结了身边的人，然后才被两位国君重用的吗？他们内心真诚，行动一致，感情就像胶水和漆一样牢固，兄弟都分不开，怎么会被悠悠众口所迷惑呢？所以说，偏听偏信就会滋生奸邪，独断专行就会导致混乱。以前鲁国听信季孙氏的谗言，把孔子赶走了；宋国听信子冉的计谋，把墨子抓了起来。像孔子和墨子这样有才能的人，都无法避免被小人陷害，导致鲁国和宋国差点亡国。为什么呢？因为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啊！
秦国重用戎人由余，结果称霸中原；齐国重用越人子臧，结果国力强盛，威震四方。这两个国家，难道是依赖于世俗观念，被世俗所牵制，只听信那些奇奇怪怪的流言蜚语吗？明智的君主应该广泛听取意见，全面观察形势。“公听并观，垂明当世”嘛！所以说，如果君臣一心，即使是胡人、越人也能成为兄弟，就像由余和子臧一样；如果君臣不和，即使是骨肉至亲也会成为仇敌，就像朱、象、管、蔡一样。如今，如果国君能够像齐国和秦国那样明智，不再像鲁国和宋国那样偏听偏信，那就能超过春秋五霸，甚至可以比肩三皇五帝了！
所以说，圣明的君王能够清醒地认识到这一点，抛弃那些只顾自己儿女私情的想法，不会因为田常的才能而重用他，反而会封赏比干的后代，修缮孕妇的坟墓。为什么呢？因为想要做好事，就必须避免那些不好的东西。晋文公亲近他的仇人，结果强大起来，成为诸侯之首；齐桓公重用他的仇人，结果一匡天下。为什么呢？因为他们的慈爱仁厚，真诚待人，是发自内心的，不是用虚假的辞令来敷衍的。
秦国用了商鞅的法令，削弱了东边的韩魏两国，一时强盛天下，最终却被分成了几块。越国用了大夫种的计策，打败了强大的吴国，称霸中原，结果种却因为功高震主而被杀。所以孙叔敖三次辞去宰相的职位都不后悔，陵子仲也拒绝了三公的职位，跑去种菜。现在如果国君能够去掉骄傲自大的心思，怀有可以报答臣下的意愿，敞开心扉，了解臣下的本心，真诚相待，施以厚恩，最终和他们同甘共苦，不偏爱任何一个臣子，那么即使是桀的狗也能让尧害怕，跖的客人也能刺杀孔子，更何况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具备圣王的才能呢！可是荆轲连累七族，要离烧死了妻子，这怎么能算是为大王效忠的好榜样呢？
臣下听说，像明月珠、夜光璧那样珍贵的宝物，如果偷偷摸摸地送给别人，别人只会拔剑怒视你。为什么呢？因为你没有先建立关系就贸然行事。像盘根错节的大树，虽然奇特，但要把它做成车轮，得先有人把它修整好才行。所以，如果事先没有建立关系就贸然行事，即使拿出再珍贵的宝物，也会招致怨恨，得不到赏识；但如果有人先为你铺路，即使是枯木朽株，也能建立功勋而不被遗忘。现在天下那些平民百姓，即使拥有尧舜的智慧，伊尹、管仲的口才，怀着龙逢、比干那样忠君爱国的想法，但如果事先没有建立好关系，即使竭尽全力想在当今的国君面前表现忠心，国君也一定会像对待偷偷摸摸送礼的人一样，拔剑怒视他们。这就使得平民百姓无法像枯木朽株一样，有机会建立功勋。
所以圣明的君王治理天下，驾驭百姓，就像用陶器一样，独具匠心，不会被卑微的言辞所左右，不会被多数人的意见所束缚。所以秦始皇听信了中庶子蒙嘉的话，相信了荆轲，结果被刺杀；周文王在泾水渭水打猎，载着吕尚回来，最终成就了王业。秦国轻信身边的人而灭亡，周朝却因为重用吕尚而称王。为什么呢？因为他们能够超越拘泥于形式的言辞，不受外界议论的影响，独具慧眼，看到事情的本质。现在国君却沉溺于阿谀奉承的言辞，受制于繁琐的礼仪，让那些有才能的人和普通的牛马一样被束缚，这就是鲍焦愤世嫉俗的原因。
我听说，那些穿着华丽进宫朝见的人，不会因为个人私利而玷污道义；那些炫耀名号的人，也不会因为利益而损害自己的行为。所以，即使家乡有著名的胜景，曾子也不回去；即使城邑的名字叫朝歌，墨子也会掉头返回。现在，您想让天下那些有才能的人，被权势所笼络，被地位所胁迫，改变自己的行为，去侍奉那些谄媚逢迎的人，以求得接近皇帝左右的机会，那么，那些有志之士宁愿躲藏在山洞、树丛之中死去，哪里还会有人尽忠诚、信守诺言地去朝廷呢！
奏章呈递给孝王，孝王立刻把它拿出来，最后把上书人当做上宾看待。
一开始，（梁王身边的）胜、诡想让孝王请求被立为汉朝的继承人，孝王还曾经上书，请求皇帝赐给他一条从梁国通往长乐宫的专用道路，以便梁国的人民可以为他修建一条甬道，方便他去朝见太后。爰盎等人认为这样做不可行，皇帝也没同意。梁王很生气，派人刺杀了爰盎。皇上怀疑是梁王杀了爰盎，于是派出的使者车马络绎不绝，前去责问梁王。梁王本来就和胜、诡密谋，却假装反对，所以才被诬陷。枚先生、严夫子都不敢劝谏。
等到梁王谋反的事情败露，胜、诡死了，孝王害怕受到牵连，于是想找个办法自保，就深深地自责，并拿出千金，去寻找能为他向皇帝解释罪责的人。他听说齐国有个叫王先生的，八十多岁了，很有计谋，就立刻去拜访他，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他。王先生说：“这很难啊！君主一旦有了深仇大恨，想要施加惩罚，就一定会这样做，确实很难化解。就连太后那样尊贵的地位，骨肉至亲的关系，都不能阻止，更何况是臣子呢？过去秦始皇曾经对太后怀恨在心，群臣劝谏而被杀死的有十几个。后来因为有了茅焦为秦始皇开解，阐明大义，始皇并不是真的被他的话所打动，而是强迫自己接受罢了。茅焦也是侥幸逃脱了死罪，就像从虎口脱险一样，所以这件事才这么难办啊！你现在还想平安无事吗？”孝王说：“邹国、鲁国的人注重经学，齐国、楚国的人善于辩论，韩国、魏国有时会有一些奇特的节操，我打算去问问他们。”王先生说：“你去吧，回来的时候，经过我这里再往西走。”
邹阳在外奔波了一个多月，也没找到合适的办法，就回过头去找王先生，说：“我打算西去长安了，您看怎么办？”王先生说：“我之前就想献个拙见，但觉得大家不会接受，自己又觉得能力不足，所以没敢说。如果你要去，一定要去见王长君，这对你来说是最好的选择。”邹阳听了豁然开朗，说：“好的，我一定照办。”跟王先生告辞后，他没绕道梁国，直接去了长安，托人引荐见到了王长君。
王长君是王美人（王太后）的哥哥，后来被封为盖侯。邹阳在王长君那儿住了几天，趁着机会请求说：“我来拜见您，可不是因为有什么事情要您帮忙，只是想跟您谈谈。我这个人愚笨鲁莽，实在没什么本事，斗胆跟您说几句心里话。”王长君赶紧起身跪着说：“太荣幸了！”邹阳说：“我听说长君您的弟弟在后宫很受宠，这在天下是独一无二的，可是您的行为举止却常常不符合规矩。现在爰盎的事情已经闹得沸沸扬扬，梁王恐怕要治他的罪。要是这样，太后一定会非常生气，悲痛欲绝，无处发泄怒火，只能把怒气撒在朝中大臣身上。我担心您会因此而陷入危险，所以替您担忧。”王长君吓得脸色都变了，问：“那该怎么办呢？”
邹阳说：“如果您能积极地向皇上进言，让梁王的事情不了了之，您就能和太后建立稳固的关系。太后对您恩重如山，而且您的弟弟又深受皇帝和太后的宠爱，这简直就是固若金汤啊！您再立下保全国家、继承断绝香火的大功，恩泽遍布天下，名声流传后世，希望您能认真考虑我的建议。以前，舜的弟弟象曾经想杀舜，后来舜当了天子，还封象于有卑。仁爱的人对待兄弟，从不怀恨在心，没有长久的怨恨，只有加倍的亲情和爱护，所以后世才会称赞他们。鲁国的公子庆父派人杀了子般，虽然案情已经查明，季友却没调查清楚就杀了庆父；庆父又杀了闵公，季子却慢慢地追捕罪犯，《春秋》对此评价为亲情之道。鲁哀姜死在夷地，孔子说‘齐桓公的做法虽然合乎法理，但却不光明磊落’，认为这是错误的。您可以用这些例子劝说皇上，说不定梁王的事情就能不了了之。”王长君说：“好。”于是趁机进宫向皇上说了这些话。后来韩安国也去见长公主，结果梁王的事情果然没有追究下去。
话说当初，吴王濞联合七国谋反，结果齐国和济北国城池守卫没起到什么作用。汉朝打败吴国后，齐王自杀了，没留下继承人。济北王也想自杀，幸好保全了妻儿。这时，齐国人公孙玃对济北王说：“让我试试，为大王向梁王说明情况，请求天子开恩，就算劝说不成，死也来得及。”
公孙玃于是去见梁王，说道：“济北这地方，东边紧挨着强大的齐国，南边连接着吴国和越国，北边又威胁着燕国和赵国，简直是四分五裂的国家，实力不足以自保，兵力不足以抵御敌人，也没有什么奇特的办法来应对困难。就算向吴国投降，也不是正确的策略。以前郑国的祭仲答应宋国人拥立公子突来保全他们的国君，这是不义之举，《春秋》记载了这件事，是因为用苟且偷生来换取灭亡，用存在来换取消失。如果济北王表现出投降的意愿，那么吴国一定会先攻打齐国，再攻打济北，然后拉拢燕国和赵国一起进攻。这样一来，山东地区就会被敌人完全控制了。现在吴王和楚王正率领诸侯的军队，驱使大量的百姓，向西跟天子争夺天下，只有济北独自坚守城池，没有投降。如果吴国因为得不到济北的帮助而孤军奋战，一步步推进，最终土崩瓦解，溃败而无人救援，这未必不是济北的功劳啊！用小小的济北去跟诸侯争强，就好比用柔弱的羔羊去对抗凶猛的老虎。坚守岗位，不屈不挠，这才是真正的忠诚啊！功劳如此巨大，却在上天那里受到怀疑，低着头，垂着手，心里后悔当初没有早点投降，这可不是国家的福气啊！我担心其他藩王看到济北坚守岗位，会因此产生怀疑。我私下里估计，能翻越西山，直达长乐宫，抵达未央宫，挺身而出，据理力争的，只有大王您啊！您将有保全国家社稷的功劳，又有安抚百姓的名声，您的恩德将流传后世，您的恩情将无穷无尽，希望大王您仔细考虑我的建议。”梁孝王非常高兴，立刻派人将此事禀报朝廷。济北王因此免于受罚，被迁封到淄川。
枚乘，字叔，是淮阴人，担任吴王濞的郎中。吴王刚开始怨恨朝廷，密谋叛乱的时候，枚乘上书劝谏道：
我听说啊，能保全自己就能兴盛，不能保全自己就会灭亡。舜帝当初连立锥之地都没有，最后却能拥有天下；大禹当初连十户人家的小聚落都没有，最后却能号令诸侯。商汤和周武王手下的军队不过百里之地，却能做到上不违背天理，下不伤害百姓，那是因为他们掌握了治国的策略。所以说，父子之间的亲情是天性，忠臣即使冒着被杀头的危险也要直言进谏，这样才能避免决策失误，功劳流传万世。我冒着风险，敞开心扉，向您表达我的愚忠，只希望大王能稍微考虑一下我的话，多一份同情和怜悯。
想想看，用一根细细的绳子系着千钧重的物体，绳子悬在无边无际的高空之上，下面又是深不见底的深渊，即使是最愚笨的人也知道这绳子快要断了，心里也会害怕。马匹受惊了，绳子眼看就要断了，却还要加重负担；绳子一旦断了，天下再也无法系上，队伍掉进深渊也难以再爬出来。能不能脱险，就在一瞬间。如果能听从忠臣的劝告，就能逢凶化吉。如果执意要这样做，那就像垒积木一样危险，比登天还难；如果改变主意，那就像翻个手掌一样容易，就像泰山一样稳固。现在您想享尽天年，享受无尽的快乐，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这本来就像翻个手掌一样容易，就像稳坐泰山一样安稳，却偏偏要去冒垒积木一样的风险，去挑战登天一样的困难，这就是我这个愚臣所困惑的地方。
人的本性是害怕事情败露，却讨厌留下痕迹。他们背道而驰，痕迹越多，败露得越快，却不知道及时收手，最终导致事情败露，痕迹尽消。想要别人不知道，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说；想要别人不了解，最好的办法就是不做。想要把汤水烧凉，一个人烧火，一百个人扇风，也没什么用，不如直接把柴火撤掉，把火灭了。不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却想着去补救，这就好比抱着柴火去救火一样。养由基，楚国最善于射箭的人，他能百步之外射中杨树的叶子，百发百中。杨树叶子那么大，他能百发百中，可以说是箭术高超了。但是，他射箭的距离，也仅仅是在百步之内而已，拿他来比喻我，恐怕连弓箭都不会拿吧。
福生有基，祸生有胎；纳其基，绝其胎，祸何自来？ 意思是说，福气有它的根基，祸患也有它的萌芽。抓住福气的根基，消灭祸患的萌芽，祸患从哪里来呢？ 这说的就是防患于未然的重要性啊！
泰山之霤穿石，单极之纟亢断幹。水非石之钻，索非木之锯，渐靡使之然也。 泰山上的流水能穿透石头，细小的麻绳也能磨断粗大的树干。水又不是石头上的钻子，绳子也不是木头上的锯子，只是日积月累地磨损造成的。 这段话说明，积少成多，水滴石穿的道理。
夫铢铢而称之，至石必差；寸寸而度之，至丈必过。石称丈量，径而寡失。 一铢一铢地称量，到称量石头的时候肯定会有误差；一寸一寸地测量，到测量一丈的时候肯定也会有误差。用石头来称量，用丈量来测量，才能准确无误，少犯错误。 这说的就是做事要精确，不能马虎大意。
夫十围之木，始生如蘖，足可搔而绝，手可擢而拔，据其未生，先其未形也。 十围粗的树木，刚开始生长的时候像小芽一样，脚可以把它搔断，手可以把它拔掉。抓住它还没长成的时候，消灭它还没成形的时候。 这说明要防患于未然，及早解决问题。
磨砻底厉，不见其损，有时而尽；种树畜养，不见其益，有时而大；积德累行，不知其善，有时而用；弃义背理，不知其恶，有时而亡。 磨刀石磨刀，你看不见它在磨损，但总有一天会磨尽；种树养牲畜，你看不见它在生长，但总有一天会长大；积德行善，你看不见它的好处，但总有一天会派上用场；弃义背理，你看不见它的坏处，但总有一天会招致祸患。 这段话讲的是积累的重要性，以及因果报应的道理。
臣愿大王孰计而身行之，此百世不易之道也。 我希望大王认真考虑并身体力行这些道理，这是几百年都不会改变的真理。 这是臣子对吴王的忠告。
吴王不纳。乘等去而之梁，从孝王游。 吴王没听进去，就乘船去了梁国，跟孝王交往去了。 吴王不听劝，自找麻烦。
景帝即位，御史大夫晁错为汉定制度，损削诸侯，吴王遂与六国谋反，举兵西乡，以诛错为名。汉闻之，斩错以谢诸诸侯。 景帝即位后，御史大夫晁错制定制度，削弱诸侯的势力，吴王于是就和其它六国一起谋反，举兵向西，说是为了诛杀晁错。汉朝听说后，杀了晁错来安抚诸侯。 这是吴王反叛的背景。
枚乘复说吴王曰：昔者，秦西举胡戎之难，北备榆中之关，南距羌筰之塞，东当六国之从。六国乘信陵之籍，明苏秦之约，厉荆轲之威，并力一心以备秦。然秦卒禽六国，灭其社稷，而并天下，是何也？则地利不同，而民轻重不等也。 枚乘又劝谏吴王说：从前，秦国西边要对付胡戎的进攻，北边要防备榆中关，南边要抵御羌筰的入侵，东边要面对六国的联合。六国凭借信陵君的声望，依靠苏秦的合纵之策，凭借荆轲的勇猛，齐心协力地抵抗秦国。然而秦国最终还是征服了六国，灭掉了它们的国家，统一了天下，这是为什么呢？是因为地理优势不同，人民的力量强弱也不同。 枚乘分析秦国灭六国的历史原因。
今汉据全秦之地，兼六国之众，修戎狄之义，而南朝羌筰，此其与秦，地相什而民相百，大王之所明知也。今夫谗谀之臣为大王计者，不论骨肉之义，民之轻重，国之大小，以为吴祸，此臣所以为大王患也。 现在汉朝占据了整个秦国的土地，又拥有了六国的百姓，还修缮了与戎狄之间的关系，南边也控制了羌筰地区。这跟秦国相比，土地是秦国的十分之一，而人口却有秦国的百倍，大王您是清楚的。现在那些阿谀奉承的大臣给大王出主意，不考虑血缘关系，不考虑人民力量的强弱，也不考虑国家的大小，反而认为吴国会有祸患，这就是我为大王担忧的地方。 枚乘分析汉朝的强大和吴王处境的危险，点明了奸臣误国的危害。
话说啊，吴国用兵去攻打汉朝，这就像苍蝇蚊子叮在牛群身上，腐肉碰上锋利的宝剑，根本就造不成什么威胁。天子听说吴王失职，那些诸侯们也纷纷表示愿意遵守先帝的遗约。现在汉朝已经处死了三个朝廷重臣来弥补之前的过失，这可是大王您威震天下，功盖汤武啊！吴国虽然只是诸侯国，但实际上比天子还要富有，名义上是隐匿不出，实际上却占据着中原大部分地区。汉朝控制着二十四郡，十七个诸侯国，物资运输四通八达，千里不断，那些珍奇异宝可比不上吴国的东山府库；粮食运往西边，陆路运输源源不断，水路运输更是塞满了河道，可比不上吴国海陵的粮仓；汉朝修建上林苑，修建各种离宫别馆，搜罗奇珍异宝，圈养飞禽走兽，可比不上吴国长洲的园林；汉朝游览曲台，巡视上路，可比不上吴国每天都能欣赏到的池塘美景；汉朝修筑高墙深垒，辅以关城，可比不上江淮天险。这些都是臣下觉得大王您应该感到高兴的地方。
现在大王您赶紧撤兵回去，还能保住一半的兵力。不然的话，汉朝知道了吴国想吞并天下的野心，一定会勃然大怒，派羽林军沿着长江而下，攻打大王您的都城；鲁国和东海郡会切断吴国的粮道；梁王会整顿军队，操练战阵，积蓄粮食，坚守城池，以防备荥阳，等待吴国粮尽。到时候，即使大王您想撤兵回国，也来不及了。淮南三国的计策没有兑现承诺，齐王为了掩盖罪行而自杀，四个国家都不能派兵进入他们的郡县，赵国囚禁了邯郸人，这些事情都瞒不住了，已经很明显了。大王您已经远离千里之外的国家，却困在一个十里方圆的小地方。张将军、韩将军就驻扎在这个地方，弓高、宿将军就在左右，军队不能下城墙，士兵们个个愁眉苦脸，我私下里为大王您感到悲哀啊！希望大王您仔细考虑一下！
吴王最终没有听从乘的计策，结果被俘虏，国家灭亡了。
汉朝平定了七国之乱后，乘因此而名扬天下。景帝召见他，任命他为弘农都尉。乘长期以来都是诸侯国重要的宾客，和很多英俊才子一起游玩，过着自己喜欢的生活，他不喜欢做郡吏，就以生病为由辞官了。他又去梁国游玩，梁国的宾客都擅长写赋，乘的才华尤其高超。孝王去世后，乘回到了淮阴。
汉武帝当太子的时候就听说过枚乘的大名，登基后，年纪大了，就用舒适的安车蒲轮去征召枚乘，结果枚乘在路上就去世了。武帝就下令询问枚乘的儿子，发现没有一个能写文章的，后来才找到了枚乘的儿子薛皋。
薛皋，字少孺。他父亲枚乘在梁国的时候，娶了薛皋的母亲为妾。枚乘东归时，薛皋的母亲不愿意跟着走，枚乘生气了，给了薛皋几千钱，让他和母亲一起留在梁国。薛皋十七岁的时候，上书梁孝王，被召为郎官。三年后，他奉命出使，和随从发生争执，被人诬陷，遭受处罚，家产也被没收。薛皋逃到长安。赶上大赦，他又上书朝廷，自称是枚乘的儿子。武帝非常高兴，召见他，让他在宫中侍奉，薛皋就在宫中即兴赋诗。武帝又让他为平乐馆赋诗，非常满意。于是任命他为郎官，还派他出使匈奴。薛皋不通经史，说话诙谐幽默，像个戏子一样，写的赋颂也喜欢开玩笑，因此深得武帝宠幸，地位与东方朔、郭舍人差不多，但没法跟严助那样得到高官厚禄。
汉武帝二十九岁才得皇子，群臣都很高兴，所以武帝让薛皋和东方朔一起创作了《皇太子生赋》和《立皇子禖祝》。他们受命创作，都打破了以往的惯例，可见武帝对皇子的重视。卫皇后刚被立为皇后的时候，薛皋就写赋来告诫她要谨慎，薛皋的赋作比东方朔写得好。
武帝出巡甘泉、雍州、河东，东巡狩猎，封禅泰山，治理决口，巡视三辅的离宫别馆，游览山川湖泊，打猎射箭，骑马驾车，玩蹴鞠，刻镂，每当武帝有所感触，就让薛皋赋诗。薛皋写文章速度很快，接到圣旨后就能立刻完成，所以他写的赋很多。司马相如虽然擅长写文章，但是速度慢，所以作品数量少，但质量比薛皋高。薛皋在赋文中自谦说自己不如司马相如，又说自己写赋就像个戏子，被人看作是戏子一样，自己也后悔像戏子一样。所以他的赋作里有时会讽刺东方朔，有时又自嘲。他的文章风格不拘一格，灵活地适应各种场合，都能表达出他的意思，而且很多地方都诙谐幽默，不显得过于华丽。总共能流传下来的作品有一百二十篇，那些过于滑稽、不堪入目的作品还有几十篇。
路温舒，字长君，是巨鹿东里人。他爹在当地当个看门的。小时候让路温舒放羊，结果这孩子不老实，捡了河边的蒲草，切成条儿，编成册子，拿来练字。慢慢地，字写得越来越好，他就想找个当小吏的活儿干，然后学习法律条文，后来当了监狱里的办事员，县里那些疑难杂症都得问他。后来太守巡视的时候，发现了他，觉得这小子挺有才的，就让他当了负责审判文书的官员。他还学习了《春秋》，通晓其中大义。后来被推荐为孝廉，当上了山邑县丞，因为犯了点儿错被免职了，又回去当了郡里的办事员。
元凤年间，廷尉光负责处理诏狱的案子，觉得路温舒不错，就把他调到奏章部门当办事员，后来又当了廷尉的史官。正赶上昭帝驾崩，昌邑王刘贺被废，宣帝刚即位，路温舒就上书给皇帝，说应该提倡道德，减少刑罚。他奏章里说：
臣听说齐国以前有过昏君导致的灾难，但后来桓公却能中兴；晋国有过骊姬之乱，但后来文公却能重用重耳。近些年来，赵王早死，吕氏家族作乱，但后来孝文帝却能成为汉朝的开国之君。从这些例子来看，祸乱的发生，往往是为了给圣明的君主创造机会。所以桓公、文公能从微弱走向兴盛，是因为他们重视文治武功，恩泽百姓，他们的功劳惠及诸侯，虽然比不上三代圣王，但天下人都归附于他们仁义的统治。文帝一直想着要实行至高的德政，来顺应天意，推崇仁义，减少刑罚，打通关隘，使远近都得到好处，尊敬贤才如同对待贵宾，爱护百姓如同爱护自己的孩子，内心感到安宁，并将这种安宁施加于天下，所以监狱里空空如也，天下太平。
承接前朝的变化之后，必定会有与以往不同的恩泽，这是贤明圣明的君主用来昭示天命的。以前，昭帝去世没有继承人，大臣们忧心忡忡，焦急地商量对策，都因为昌邑王是昭帝的近亲而拥立了他。但是上天并没有把帝位给他，他荒淫无度，最终自取灭亡。仔细考察这次祸乱的原因，正是上天为了开创至圣的时代。所以大将军霍光受命于武帝，辅佐汉朝，竭尽全力，决断大事，废除不义之人，拥立有德之人，辅佐上天行事，这才使宗庙安定，天下太平。
我听说《春秋》记载，正统的君主即位，要实行大一统，并且要谨慎地开始执政。陛下刚刚登上帝位，与天意相符，应该改正前朝的错误，以正确的开始来继承帝位，减少繁琐的文书，消除百姓的疾苦，继承和发扬前朝的遗志，来顺应天意。
我听说秦朝有十个致亡的错误，现在还剩下一个，那就是狱吏的治理问题。秦朝的时候，看不起文人，喜欢武将，轻视仁义之士，却重用狱吏；说真话的被说成是诽谤，指出错误的被说成是妖言。所以那些有才能的先生不被重用，忠臣良将的劝谏都憋在心里，阿谀奉承的声音却整天充斥着耳朵；虚假的赞美蒙蔽了人心，真实的祸患被掩盖了。这就是秦朝亡国的根本原因。
现在天下太平，多亏陛下恩德深厚，没有战争的危险，也没有饥寒的困苦，家家户户都能安居乐业，但是太平盛世还没完全实现，原因就在于监狱的混乱。监狱啊，那是关系到天下的大事！死了的人无法复活，断了的人伦关系无法修复。《尚书》上说：“与其错杀无辜，宁可放过罪犯。”可是现在的狱吏却不是这样，上上下下都互相攀比，以严酷为能事；办案严厉的能得到好名声，办案宽松的反而会惹来后患。所以狱吏都巴不得犯人死，并不是真的恨他们，而是他们自保的方法就在于让犯人死。因此，死人的鲜血流淌在市场上，受刑的人挤满了监狱，被判死刑的人每年都有上万，这真是仁义圣明的君主所痛心疾首的啊！太平盛世之所以还没完全实现，全是因为这个原因。
人嘛，心情舒畅就渴望活着，痛苦了就想死。在棍棒酷刑之下，还有什么话是说不出来的呢？所以犯人受不了酷刑，就会编造一些话来应付；狱吏们就喜欢这样，会引导犯人说出他们想听的话；上报朝廷的时候，如果害怕被责怪，就会把案情加工润色一番。即使是像皋陶那样明智的审判官，看到经过这样加工的案情，也会觉得判处死刑都罪有应得。为什么呢？因为经过加工润色，罪名就显得非常清楚了。所以狱吏们都故意把案情弄得很严重，残忍地滥用刑罚，无所不用其极，不顾及国家的安危，他们是当世的大害！所以俗话说：“在地上画个圈当监狱，审讯根本进不去；刻个木头当狱吏，期限根本对不上。”这些都是对苛刻狱吏的痛恨之辞。所以天下的祸患，没有比监狱更严重的；败坏法律，扰乱纲常，破坏人伦，阻塞道路，没有比狱吏更严重的。这就是我说的秦朝十失中，现在还剩下的一条。
我听说啊，乌鸦和鸢的蛋不被破坏，才能引来凤凰栖息；诽谤的罪名不追究，才能让忠言进献。所以古人说：“山林隐蔽着疾病，河流湖泽容纳着污秽，美玉也藏匿着瑕疵，国君也承受着怨言。” 只有陛下您能去除诽谤，以此来吸引直言进谏，打开天下人的嘴巴，拓宽进谏的道路，扫除秦朝灭亡的教训，继承文帝、武帝的功德，简化法律制度，宽免刑罚，废除严酷的狱法，那么太平盛世的风气就能兴起于世间，永远享受安乐，与天地同寿，天下百姓就万幸了！
皇上很欣赏他的话，就把他提升为广阳县的私府长。后来，内史推荐温舒学识很高，把他提升为右扶风县丞。当时，朝廷下诏书让公卿大臣们推荐可以出使匈奴的人。温舒上书，表示愿意带着随从，即使暴尸荒野也在所不惜，以尽忠臣的职责。这件事被提交给度辽将军范明友和太仆杜延年调查，最后温舒被免职，回到了原来的官位。过了很久，他又被提升为临淮太守，他的治理政绩很出色，最后死在任上。
温舒从他祖父那里学习了历法和天文，他认为汉朝的厄运在三七之间（指汉朝的衰亡在公元前37年至公元7年之间），他曾经上书给皇上预先警告。成帝的时候，谷永也说过类似的话。等到王莽篡位，想要用温舒的话来证明他取代汉朝的正当性，就特意记载了温舒的预言。温舒的儿子和孙子都做到了牧守这样的大官。
文章最后评价说：春秋时期鲁国的臧孙达用礼仪劝谏国君，君子们认为这是有后代的；贾山从下往上直言进谏，邹阳、枚乘在危险的国家为官，但是最终都免于死罪，是因为他们的言论是正确的。路温舒说话委婉而意思坚决，最终成为世家大族，这是应该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