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朔,字曼倩,是平原厌次人。汉武帝刚当上皇帝的时候,招募全国各地品德高尚、有才能、有学问的人,给他们安排很高的职位。当时很多人纷纷上书,表达自己的意见,或者自我吹嘘,多达几千人,大部分都被皇帝认为没用,直接打发走了。东方朔刚来的时候,就上书说:“我从小父母双亡,是兄嫂把我养大的。十三岁开始学习书法,三个冬天就把文史读通了。十五岁学击剑,十六岁学习《诗经》和《尚书》,读了二十二万字。十九岁学习孙子兵法和吴起兵法,关于战争的各种知识,包括军号和鼓声的运用,我也读了二十二万字。总之,我已经读了四十四万字了!我还一直践行子路说的那些话。我今年二十二岁,身高九尺三寸,眼睛像悬挂着的珍珠一样明亮,牙齿像排列整齐的贝壳一样洁白,勇敢像孟贲,敏捷像庆忌,廉洁像鲍叔牙,诚信像尾生。这样的人,完全可以当皇帝的大臣啊!我冒死再拜,向您禀报。”
东方朔这封奏章,言语很不谦逊,而且极力夸耀自己,但是皇上却觉得他很有意思,就让他在公车待诏,但是俸禄很少,也没能见到皇帝。过了很久,东方朔骗那些负责看守马匹的侍从朱儒说:“皇上觉得你们这些人对朝廷一点用都没有,耕田干活不如别人,管理民众治理地方不行,打仗杀敌也不行,对国家毫无贡献,却白白吃着国家的俸禄,皇上打算把你们都杀掉!”朱儒们吓得要死,哭哭啼啼的。东方朔就教他们说:“皇上要是来了,你们就磕头认罪。”过了一会儿,就听说皇上来了,朱儒们都哭着喊着磕头。皇上问:“怎么回事?”他们回答说:“东方朔说皇上要杀掉我们。”
皇上知道东方朔这个人很古怪,就召见东方朔,问他:“你为什么吓唬朱儒?”东方朔回答说:“我活着的时候要说,死了也要说!朱儒们身高三尺多,领着同样一袋粮食,二百四十钱的俸禄;我身高九尺多,也领着同样一袋粮食,二百四十钱的俸禄。朱儒们吃饱了想死,我也饿得想死。如果我的话有用,就请您区别对待;如果我的话没用,那就把我打发走吧,别让我光白吃长安的米!”皇上哈哈大笑,于是就让他在金马门待诏,从此渐渐地接近了皇帝。
皇上曾经让好几家人轮流猜谜,把壁虎放在盆子底下,让他们猜,都没猜中。张朔主动请缨说:“我曾经学习过《易经》,请让我试试。”于是他用蓍草占卜,然后回答说:“我认为它像龙却没有角,说它是蛇却又长着脚,它慢慢地、轻轻地善于攀附墙壁,它不是壁虎就是蜥蜴。”皇上说:“很好!”赏赐了他十匹丝绸。皇上又让他猜其他的东西,他连续猜中,皇上每次都赏赐他丝绸。
那时候,有个叫郭舍人的伶人,很会说笑话,总是侍奉在皇上身边。他说:“张朔运气好,侥幸猜中了,并非真的有本事。我想让张朔再猜一次,如果他猜中了,我接受一百下板子;如果他猜不中,我接受赏赐。”于是,皇上把树上的寄生植物遮盖起来,让张朔猜。张朔说:“这是盆栽的植物。”郭舍人说:“果然知道张朔猜不中了。”张朔说:“生肉做成脍,干肉做成脯;长在树上叫寄生,长在盆里叫盆栽。”皇上命令伶人监督,打了郭舍人板子,舍人疼得直叫唤。张朔笑着说:“咄!嘴巴没毛,声音唧唧喳喳,屁股越来越高。”郭舍人恼怒地说:“张朔竟然当着皇上的面诋毁我,应该处死!”皇上问张朔:“你为什么诋毁他?”张朔回答说:“我不是故意诋毁他,而是和他打哑谜呢。”皇上说:“什么哑谜?”张朔说:“嘴巴没毛,像狗洞;声音唧唧喳喳,像鸟喂雏鸟;屁股越来越高,像鹤低头啄食。”
郭舍人不服气,于是说:“我想再问张朔一个哑谜,如果他猜不出来,也应该受罚。”于是他就随便说了一个谐音谜语:“令壶龃,老柏涂,伊优亚,狋吽牙。这是什么意思?”张朔说:“‘令’是命令的意思;‘壶’是盛东西的器皿;‘龃’是牙齿不齐;‘老’是受人尊敬的;‘柏’是鬼的庭院;‘涂’是泥泞的小路;‘伊优亚’是话还没说完;‘狋吽牙’是两只狗争斗。”郭舍人问的每一个谜语,张朔都能立刻回答,他变幻莫测,巧舌如簧,没有人能难倒他,左右的人都大吃一惊。皇上任命张朔为常侍郎,从此对他非常宠爱。
过了很久,到了伏天,皇上赏赐给官员们肉。大官丞们都比较晚才下班,只有朔一个人,直接拔出剑来把肉切了一块,然后跟同事们说:“大热天的,应该早点回家,我先领赏了。”说完就拿着肉走了。大官丞们把这事儿禀报给了皇上。朔被叫进宫,皇上问他:“昨天赏的肉,你不用等旨意就自己动手,还用剑切肉就走了,这是怎么回事?”朔赶紧摘下帽子谢罪。皇上说:“先生您起来吧,自己说说吧!”
朔再次跪下说:“我错了!我错了!领赏不待诏,实在太失礼了!拔剑割肉,这也太粗鲁了!切的肉不多,也算够廉洁的!拿回家给老婆孩子,这也算是有情有义吧!”皇上哈哈大笑说:“让你自己说说错处,你倒把自己夸了一顿!”然后又赏了他一石酒,一百斤肉,让他带回去给老婆孩子。
话说汉武帝建元三年,他开始微服私访,北到池阳,西到黄山,南边去长杨打猎,东边又跑到宜春玩儿。每次微服出行,他都带着酒壶,随时痛饮。到了八九月的时候,武帝跟侍中、常侍还有武骑,以及从陇西、北地选拔的那些骑射好手约好了在宫门集合,从此就有了“期门”这个说法。
他总是等到夜里十点多才偷偷溜出去,还自称是平阳侯。第二天一大早,他就跑到山下打猎,追逐鹿、猪、狐狸、兔子,甚至还跟熊瞎子搏斗,骑马跑过庄稼地。老百姓一看,都气坏了,骂声一片,纷纷聚众,说是鄠杜县令干的。县令听说后,想进宫面见“平阳侯”,结果武帝的那些骑兵就要拿鞭子抽他。县令当时就火了,赶紧派衙役拦住他们,这才让几个骑兵停手,然后武帝才亮出自己的身份,过了好一会儿,县令才被放走。
武帝经常是晚上出去,晚上回来,每次都带着五天的干粮。回宫后,他跟长信宫的官员们一说,皇上高兴坏了。从此以后,南山脚下的人都知道皇上经常微服出游了,但因为还要顾忌太后,他也不敢走太远。丞相和御史们知道了这事儿,就让右辅都尉在长杨以东一带巡逻,右内史则动员老百姓一起到指定地点等候。后来,皇上还偷偷在宣曲以南修建了十二个更衣休息的地方,方便他出游时换衣服、住宿,长杨、五柞、倍阳、宣曲这些地方他去得尤其多。
后来,皇上觉得路途遥远,太辛苦了,而且也苦了老百姓,于是就让太中大夫吾丘寿王和两个擅长计算的待诏,丈量了阿城以南、盩厔以东、宜春以西的土地面积,计算出土地的价值,打算把这些地方划出来,建成上林苑,并入南山。他还下令让中尉和左右内史统计各县的荒地和草地,用来补偿鄠杜县的老百姓。吾丘寿王把这事儿奏报给皇上,皇上非常高兴,连连称赞。这时,朔站在旁边,进言道:
臣闻谦逊静悫,天表之应,应之以福;骄溢靡丽,天表之应,应之以异。今陛下累郎台,恐其不高也;弋猎之处,恐其不广也。如天不为变,则三辅之地尽可以为苑,何必盩厔、鄠、杜乎!奢侈越制,天为之变,上林虽小,臣尚以为大也。
话说南山啊,那是天下第一险要之地,南边有长江淮河,北边有黄河渭河,从汧水、陇山以东,到商丘、雒邑以西,这片土地肥沃富饶得很。汉朝兴盛的时候,放弃了三河地区,只控制霸陵、长安以西的土地,把都城建在泾河、渭河的南边。这可是天下最富庶的地方,秦朝之所以能征服西戎,兼并山东,全靠这块宝地啊!这山里出产玉石、金银铜铁,还有豫章木、檀木、柘木等等稀奇古怪的宝贝,数都数不清,这些都是工匠们制作东西的原材料,老百姓们也靠它生活啊。这里还盛产粳米、梨子、栗子、桑麻、竹箭,土地适合种植生姜芋头,河水里鱼虾蛙类众多,穷人都能吃饱穿暖,不用担心挨饿受冻。所以,丰镐一带号称“土膏”,一亩地的价值抵得上黄金一块。现在却把它改建成皇家苑囿,破坏了池塘水泽带来的好处,还霸占了百姓肥沃的土地,上面国家缺少用度,下面百姓没了农田,放弃了成功的事业,干起了败坏的事,粮食产量减少,这第一点就不可取啊!
再说,这苑囿里到处是荆棘丛林,养着麋鹿,广阔的苑囿里狐狸兔子满地跑,虎狼出没,还破坏了人们的坟墓,拆毁了百姓的房屋,让小孩子想家哭泣,让老年人悲伤流泪,这第二点也实在让人难以接受啊!为了修建这苑囿,挖壕沟,筑高墙,骑马的到处跑,坐车的到处转,还有深沟大渠,一天的享乐就足以让没有堤坝的车子翻车,这第三点更是不行啊!所以,只顾着扩大苑囿,不顾农时,这不是强国富民的办法啊!
想想看,殷商修建了九市宫殿,结果诸侯叛乱;灵王修建了章华台,楚国百姓四散逃亡;秦始皇修建了阿房宫,结果天下大乱。我这个愚笨的臣子,不顾生死,冒着犯上作乱的危险,冒犯了您的圣意,罪该万死,但为了国家社稷,我斗胆献上《泰阶六符》,以观天象变化,您一定要认真考虑啊!
这天,我奏上了关于《泰阶》的事情,皇上就封我为太中大夫给事中,还赏赐了我一百斤黄金。不过,上林苑还是照着寿王奏请的那样修建了。
很久以后,隆虑公主的儿子昭平君娶了皇帝的女儿夷安公主。隆虑公主病重,用一千斤黄金、一千万钱为昭平君预先赎罪,皇上答应了。隆虑公主去世后,昭平君越来越骄横,喝醉了酒杀了自己的师傅,被关进了内宫大狱。因为他是公主的儿子,廷尉上奏请依法处置。周围的人都为他求情说:“之前公主已经用钱赎罪了,陛下也答应了。”皇上说:“我弟弟老了,就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他的死要托付给我啊。”皇上说着就流下了眼泪,叹息了很久,说:“法令是先帝制定的,因为弟弟的缘故而诬蔑先帝的法令,我还有什么脸面去太庙祭祖呢!我又辜负了万民!”于是皇上批准了廷尉的奏章,悲伤得不能自已,周围的人都跟着悲伤。
过了一段时间,大臣朔给皇上祝寿,说:“我听说圣明的君王治理国家,赏罚分明,不避亲疏远近。《尚书》上说:‘不偏不倚,王道才能畅通无阻。’这两点,是五帝时期就非常重视的,也是三代圣王难以做到的。陛下您做到了,所以天下百姓都能安居乐业,天下万幸!臣朔敬献美酒,冒死再拜,祝陛下万寿无疆!”皇上起身走进了宫殿内室。傍晚时分,皇上召见朔,说:“古语有云‘时机到了才说话,人们就不会厌烦你的话’。今天您祝寿,时机合适吗?”朔摘下帽子,叩头谢罪说:“我听说快乐过度就会阳气过盛,悲伤过度就会阴气受损,阴阳失衡就会影响心气,心气动荡就会精神涣散,精神涣散就会招致邪气。消除忧愁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喝酒,我所以祝寿,是为了让陛下明白您公正无私,借此来止住您的悲伤。我愚昧无知,冒犯了忌讳,该当处死。”
先前,朔曾经喝醉了酒闯进宫殿,在殿上小便,被弹劾不敬。皇上曾下诏将他贬为庶民,让他在宦官署等待诏令。这次因为这件事,皇上又重新任命他为中郎,赏赐他一百匹丝绸。
一开始啊,馆陶公主,也就是窦太主,嫁给了堂邑侯陈午。陈午死了以后,公主就守寡了,那时候她都五六十岁了,后来就看上了董偃。董偃和他妈一开始是卖珠子的,董偃十三岁的时候,就跟着他妈出入公主家。公主府里的人说这孩子长得好看,公主就召见了他,说:“我把他当儿子养。”然后就把董偃留在府里,教他读书写字、算账、骑马、射箭,还让他读一些史书。到十八岁的时候,董偃就成年了,出门就给公主牵马,在家就伺候公主。这董偃为人温柔体贴,因为公主的关系,很多达官贵人都和他来往,在城里名气很大,大家都叫他董君。
公主呢,就下令散财结交士人,还专门在内府下令说:“董君要什么,一天之内,黄金一百斤,钱一百万,丝绸一千匹,都给他准备好,然后来向我汇报。”有个叫安陵爰叔的人,是爰盎的侄子,跟董偃关系很好,他就跟董偃说:“你私下侍奉汉朝的公主,这可是大罪,你打算怎么办啊?”董偃很害怕,说:“我早就担心这个问题了,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办。”爰叔说:“你看啊,城里庙宇远,没有行宫,而且还有萩竹籍田,你为什么不向公主建议献上长门园呢?皇上正想要呢!这样一来,皇上就知道这个主意是你出的,你就可以安心睡觉,以后也不用提心吊胆了。要是时间长了还没献上,皇上说不定还会主动问你要,那对你来说,岂不是更糟糕?”董偃赶紧磕头说:“我一定照您说的做。”然后他就去跟公主说了,公主马上就写奏章献给了皇上。皇上非常高兴,还把窦大主园改名叫长门宫。公主特别开心,就给了董偃一百斤黄金,让他送给爰叔祝寿。
叔父为了给董君谋求觐见皇帝的办法,让公主谎称生病不上朝。皇帝亲自去探望,询问公主想要什么。公主推辞说:“我幸亏得到陛下您的厚恩,承蒙先帝的恩德,享受着朝请的礼仪,拥有臣妾的待遇,被封为公主,赏赐了土地和收入,恩宠之隆,天地难报,死了也无法报答您的恩情。如果有一天我实在无法胜任洒扫的职责,宁愿像狗马一样先填沟壑,我私下里有些遗憾,不敢奢求什么,只希望陛下您能偶尔放下万事,保养精神,从掖庭回来时,绕道来我的山林看看,让我敬献美酒祝您长寿,为您娱乐左右。如果这样死去,还有什么遗憾呢!”
皇帝说:“公主您别担心,希望您能早日康复。只是恐怕群臣和官员太多,会给您添麻烦。”皇帝回宫后不久,公主的病就好了,起身去拜见皇帝。皇帝赏赐给她千万钱,和她一起喝酒。过了几天,皇帝来到公主的山林,公主亲自拿着粗布垫子迎接,引领皇帝上殿就座。皇帝还没坐稳,就说:“我想拜见主人翁。”公主于是下殿,摘下簪子耳环,光着脚丫磕头谢罪说:“我实在不成器,辜负了陛下,应该伏法受诛。感谢陛下不治我的罪,我叩头谢罪。”皇帝下诏赦免了她。公主戴上簪子鞋子,来到东厢房,亲自引见董君。董君戴着绿色的头巾,穿着皮靴,跟着公主来到殿前,伏在殿阶下。公主于是介绍说:“馆陶公主的胞人臣偃,昧死再拜,请求觐见。”然后磕头谢恩,皇帝下令起身。皇帝下诏赐给董君衣冠。董君起身,赶紧穿上衣冠。公主亲自端上饭菜,敬酒。当时,董君见到皇帝却不用名号称呼,称他为“主人翁”,大家一起喝酒,非常快乐。公主又请求皇帝赏赐将军、列侯和随从官员金钱和丝绸,各有数目。
从此董君权势显赫,天下无人不知。各郡国的狗、马、踢球的、剑客都纷纷投奔董家。董君经常跟随皇帝在北宫游玩,在平乐里驰骋,观看斗鸡、蹴鞠,比赛狗马,皇帝非常高兴。后来,皇帝为窦太主在宣室设宴,让谒者把董君引进宫中。
那时候,负责守卫宫门的官员朔,挡在皇帝面前说:“董偃犯了三条死罪,怎么能让他进去呢?” 皇帝问:“哪三条罪?” 朔回答:“董偃身为臣子,却私下侍奉公主,这是第一条罪。他败坏男女风化,扰乱婚姻礼仪,违背了王室制度,这是第二条罪。”
“陛下您正值壮年,正潜心研究《六经》,专心处理国家大事,效法唐尧虞舜,学习三代圣王,而董偃却不好好劝您学习,反而沉迷于奢靡享乐,追求极度的声色犬马之乐,走邪路,行歪道,这是国家的祸害,君主的毒瘤。董偃是淫乱的始作俑者,这是第三条罪。当年伯姬被烧死,诸侯才有所忌惮,您又该如何呢?” 皇帝沉默很久,才说:“我本来是想设宴饮酒,后来自己也改变主意了。” 朔说:“不行啊!宣室殿是先帝处理政务的地方,非法的、不正当的事情都不能进去。淫乱之风一旦滋长,就会发展成篡位夺权,所以竖貂因淫乱而成为祸患,易牙也因此作乱,庆父死了,鲁国才安定,管叔、蔡叔被杀,周朝才得以安宁。” 皇帝说:“说得对。”
于是皇帝下令停止宴会,改在北宫设宴,让董偃从东司马门进入。东司马门也因此改名为东交门。皇帝还赏赐朔黄金三十斤。从此,董偃的宠幸日渐衰落,三十岁就去世了。几年后,窦太主去世,与董偃合葬于霸陵。从董偃开始,公主和贵人们违反礼仪制度的情况就多了起来。
话说那会儿,全国上下都追求奢靡享乐,老百姓大多都抛弃了耕田种地。皇上不慌不忙地问张释之:“我想改变老百姓的风气,有什么办法吗?”
张释之回答说:“尧、舜、禹、汤、文、武、成、康这些上古圣君的事迹,都过去了数千年了,还很难说清呢,我不敢妄言。我只想说说孝文皇帝在位的时候,当时很多老人都亲眼见过。他虽然是天子,拥有整个天下,却穿着粗布衣服,脚穿皮鞋,用皮带束剑,席子是用蒲草编的,兵器没有磨锋,衣服没有花纹,甚至用装奏章的布袋做殿上的帷帐;他以道德为装饰,以仁义为准则。这样一来,天下人纷纷效仿,风气自然就变了。现在陛下您觉得宫殿太小,要修建章台宫,左边是凤阙,右边是神明楼,号称有上万个门户;木头石头都用锦绣装饰,狗马都披着珍贵的毛毯;宫女们戴着玳瑁做的簪子,挂着珍珠宝石;还设置赛车场,教他们赛马,弄些花里胡哨的东西,搜罗奇珍异宝;敲击巨大的钟,击打震耳欲聋的鼓,还有小丑表演,郑国美女跳舞。陛下您自己都这么奢侈淫逸,却想让老百姓不奢侈浪费,不抛弃农业,这太难了!陛下您要是真能采纳我的建议,把那些帐篷之类的玩意儿都烧掉,公开表示不再用马匹炫耀,那就能和尧舜时代一样治理好天下啦。《易经》上说:‘正本清源,万事才能顺利;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希望陛下您能认真考虑一下。”
张释之虽然说话带点玩笑的语气,但他很会观察皇上的脸色,直言不讳地进谏,皇上经常采纳他的意见。从朝廷大臣到普通官员,张释之都敢跟他们开玩笑,从不低声下气。
皇上用开玩笑的语气跟东方朔说话,喜欢问他一些稀奇古怪的问题。有一次,皇上问东方朔:“先生您觉得我这个皇帝怎么样?”东方朔回答说:“从尧舜到成汤、周成王、周康王那样的盛世,都无法和现在相比。我仔细观察陛下的功绩,那可是超过了五帝,还在三王之上啊!不仅如此,如果陛下能得到天下的贤士,让朝廷上下都用对人,那更是不得了。比如,让周公和邵雍做丞相,孔子做御史大夫,姜太公做大将军,毕公高做拾遗,弁严子做卫尉,皋陶做大理寺卿,后稷做农业部长,伊尹做少府,子赣出使外国,颜回和闵子骞做博士,子夏做太常,益做右扶风,季路做执金吾,契做鸿胪寺卿,龙逢做宗正,伯夷做京兆尹,管仲做冯翊太守,鲁班做将作大匠,仲山甫做光禄大夫,申伯做太仆,延陵季子做水衡都尉,百里奚做典属国,柳下惠做大长秋,史鱼做司直,蘧伯玉做太傅,孔父做詹事,孙叔敖做诸侯的丞相,子产做郡守,王庆忌做期门校尉,夏育做鼎官,羿做旄头将军,宋万做式道侯。”皇上听了哈哈大笑。
当时朝廷上人才济济,皇上又问东方朔:“现在像公孙弘丞相,还有儿宽、董仲舒、夏侯始昌、司马相如、吾丘寿王、主父偃、朱买臣、严助、汲黯、胶仓、终军、严安、徐乐、司马迁这些人,个个都才华横溢,学识渊博,口才出众,先生您觉得您自己跟他们比起来怎么样?”东方朔回答说:“我观察他们,一个个都像大象一样,长得又高又壮,说话时张牙舞爪,摇头晃脑,走路时也笨手笨脚,像条蛇一样在地上蜿蜒爬行。虽然我东方朔不算什么人才,但好歹也比他们强那么一点儿吧!”东方朔跟皇上说话,都是这种不着调的风格。
汉武帝那会儿正忙着招揽人才,看谁有本事就用谁,恨不得一天用上十个八个。当时呢,对外要打仗,跟匈奴和越族这些地方都得打,对内还要搞改革,国家事情特别多。从公孙弘以下,一直到司马迁,好多人都被派到各地去办事,有的当了郡守、国相,甚至做到公卿高位。而东方朔呢,最高做到个太中大夫,后来就一直当个郎官,跟枚皋、郭舍人一起在皇帝身边伺候,平时就说说话,开开玩笑。
过了好长时间,东方朔写了一份奏章,里面说了些关于农业和战争,以及如何强大国家的策略,顺便还抱怨自己怎么就一直没得到重用,想找个机会试试身手。他那奏章里全是商鞅、韩非那一套,说话挺放肆的,还带着点儿幽默,写了好多好多字,结果呢,一点用都没有。 后来,东方朔又写了一篇文章,假装有人来批评他,然后他自己再反驳,以此来安慰自己,说自己位卑言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文章里是这样写的:
“有人问我东方朔说:‘苏秦、张仪,他们俩都能当上皇帝的老师,最后都当上了宰相,名声还流传后世。你呢,东方先生,你学习先王的治国之道,学习圣人的道德规范,研读《诗经》、《尚书》,还有各种各样的书籍,那真是数都数不清,写满了竹简,嘴巴都磨破了,牙齿都掉了,还一直坚持学习,这学习的劲头,那真是没得说啊!你自己也觉得,在全国范围内,你的才智无人能及,那真是博学多才啊!可是,你这么卖力地为圣上效力,这么长时间了,官职却只是个侍郎,地位也不过是个执戟郎,这是怎么回事呢?连你的同乡朋友都没办法帮你,这是为什么呢?’”
唉,东方先生长长地叹了口气,抬头回答说:“这可不是你能完全理解的啊。那是一个时代,现在是另一个时代,怎么能一样呢?苏秦、张仪那个时候,周朝已经衰败了,诸侯们互相不服从,拼了命地争权夺利,用武力互相攻击,天下分裂成十二个国家,谁也无法统一,得到人才的国家就强大,失去人才的国家就灭亡,所以游说之术才能盛行。那时候,身居高位,家里堆满了珍宝,外面还有粮仓,恩泽还能惠及子孙后代,子孙可以世世代代享受荣华富贵。”
现在可不一样了。咱们现在圣上恩德广被天下,天下震慑安定,诸侯都臣服于朝廷,就连海外都归顺了,天下太平,就像覆着的盆子一样稳固,朝廷想做什么,就像翻动手掌一样容易,贤能和不贤能的人又有什么区别呢?只要顺应天意,遵循自然规律,万物都能各得其所;所以,安抚他们就太平,驱使他们就痛苦;尊崇他们就成为将领,轻视他们就沦为俘虏;提拔他们就飞黄腾达,打压他们就沉沦到底;重用他们就如同猛虎,不用他们就如同老鼠;即使你想尽忠报国,也难以预料结果如何啊!天地这么大,百姓这么多,绞尽脑汁去游说,争先恐后的人数不胜数,即使全力去招揽他们,很多人都会因为衣食住行而困顿,甚至失去家园。如果苏秦、张仪跟咱们现在一起生活,他们也未必能当上个小官,又怎么敢奢望当个常侍郎呢?所以说,时代不同,事情也不同啊!
唉,难道能不努力提升自身修养吗?《诗经》里说:“宫里的钟声,响彻宫外。”“鹤在九皋鸣叫,声音直达天庭。”只要能提升自身修养,还有什么担忧不能荣华富贵呢?姜太公实践仁义,七十二岁才在文王、武王手下做事,因为他的主张得到认可,被封在齐国,七百年都没断绝香火。所以那些有志之士才日夜勤奋努力,积极进取,不敢懈怠啊,就像鹡鸰鸟,飞着还鸣叫呢!
古书上说:“天不会因为人怕冷而停止冬天,地也不会因为人嫌险峻而减少它的广阔,君子也不会因为小人的嚣张而改变自己的行为。”“天有常理,地有常形,君子有常行;君子遵循常理,小人只算计功劳。”《诗经》里说:“只要合乎礼义,就不必担心别人的议论。”所以说:“水太清了就没有鱼,人太苛刻了就没有朋友。”古代帝王戴冕冠,前面有垂珠,是为了遮挡视线;堵塞耳朵,是为了减少听到的声音。明智的人有所不见,聪慧的人有所不闻,推崇大德,赦免小过,不必要求一个人完美无缺。
要引导人向善,就要让他自己明白道理;要使人变得优秀,就要让他自己去追求;要使人有所作为,就要让他自己去探索。这大概就是圣人的教化方法,希望人们自己领悟;自己领悟了,才能勤奋而有广阔的胸襟。
现在那些隐居的士人,孤高傲岸,独自生活,他们仰慕许由,效法接舆,谋略像范蠡,忠诚像伍子胥,天下太平,与道义相扶持,妻子少,朋友也少,这本来就是他们的本性,你为什么怀疑我呢?像燕国重用乐毅,秦国任用李斯,郦食其游说齐国,他们的言辞流畅,顺从自然,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功劳像山一样高,平定天下,国家安定,这是他们遇到了好时机啊,你又有什么好奇怪的呢?俗话说:“用竹管看天,用瓢舀海,用小木棍撞钟”,怎么能理解其中的条理,考证其中的文理,发出其中的声音呢?从这来看,就像老鼠袭击狗,小猪去咬老虎一样,结果肯定是被消灭,哪有什么功劳呢?现在你用世俗的眼光否定隐居的士人,即使想让他们不困窘,也做不到,这恰恰足以说明他们不懂得权变,最终会偏离大道。
接下来,假设不是先生你说的那些话,而是另一番说法:
有个叫非有的先生在吴国做官,三年来既没提出什么好建议帮助吴王治理国家,也没在外面宣传吴王的功绩,一句话也不说。吴王觉得奇怪,就问他:“我继承了先祖的基业,把治理国家的重任托付给各位贤才,每天早起晚睡,从不敢懈怠。您千里迢迢来到吴国辅佐我,我心里非常高兴,寝食难安,吃不下饭,睡不好觉,眼睛都不敢看那些靡靡之音的歌舞,耳朵也不听那些靡靡之音的钟鼓,一心一意想听取大家的意见,已经三年了。现在您既不进言献策,也不宣传我的功德,我实在不明白您这是什么意思啊?难道您是有才能却藏着掖着,这是不忠;或者您是有才能却不用,是我的识人之明不够? ”
非有先生连忙点头称是。吴王说:“那咱们可以谈谈了,我会洗耳恭听的。” 非有先生说:“哎!这能行吗?能行吗?谈何容易啊!有些话,看着不顺眼,听着刺耳,心里也不舒服,但对自身却有利;有些话,看着顺眼,听着舒服,心里也高兴,但做起来却会坏事。如果不是明智的君王圣明的君主,谁能听得进去呢?” 吴王问:“这是怎么回事?古人不是说‘中人以上可以谈论高深的道理’吗?您就说说看,我会认真听的。”
这位先生回答说:“以前啊,关龙逢苦口婆心地劝谏桀,比干也直言不讳地劝谏纣王,这两个臣子,都是尽心竭力,忧国忧民的。他们看到天子恩泽不能惠及百姓,天下人心惶惶,所以才直言进谏,指出君王的错误,劝诫君王不要走邪路。他们的初衷是为了君王的荣耀,为了消除君王的祸患。可现在不一样了,反而把直言进谏当成诽谤君主,说成是不守臣子礼仪的行为。结果呢?忠臣义士们纷纷遭到杀害,蒙受不白之冤,甚至株连九族,成为天下人的笑柄。所以说,这谈何容易啊!因此,那些正直的辅佐大臣一个个倒台,阿谀奉承的小人却个个升官发财。就比如蜚廉、恶来革这两个人,都是些奸诈虚伪之辈,他们巧舌如簧,靠着花言巧语往上爬,暗地里却迎合君王的奢侈嗜好,只想着讨好君王。他们只顾着满足君王的耳目之欲,能苟且偷生就万事大吉了。结果呢?他们最终没有好下场,身死被杀,宗庙荒废,国家衰败,贤良之士被杀害,奸佞小人却受到重用。《诗经》里不是说了吗?‘谗言惑众,天下大乱’,说的就是这种情况啊!所以啊,那些低三下四,阿谀奉承,笑容可掬的人,最终对君王的治理毫无益处,有志气的仁人志士是不会干这种事的。
要是摆出一副严肃认真的样子,直言不讳地劝谏,上面能拂去君王的邪念,下面能减少百姓的灾难,那肯定会触怒昏庸的君王,违背这个衰败时代的法律。所以那些想保全性命的人,谁也不敢站出来进谏。于是他们只能隐居深山,垒土为屋,用蓬草做门,在山里弹琴,吟诵先王的美德,这样也能怡情养性,忘记生死。就像伯夷、叔齐那样,他们为了避开周朝的暴政,饿死在首阳山脚下,后世都称赞他们的仁义。所以说,昏庸的君主确实可怕,所以说,这谈何容易啊!”
吴王当时吓得脸色都变了,赶紧把东西都扔了,紧张兮兮地正襟危坐,竖起耳朵听先生说话。
先生说:“接舆隐居避世,箕子披头散发装疯卖傻,这两个人都是为了躲避污浊的世道保全自己啊。要是他们能遇到明智的君王和圣明的统治者,得到清静舒适的环境和温和友善的态度,就能尽情地发挥自己的才能,为国家描绘蓝图,分析利弊得失,上能使君主安稳,下能使百姓安乐,那么五帝三皇的治世之道就能实现。所以伊尹甘愿忍受耻辱,扛鼎做饭,调和各种滋味去侍奉汤王;姜太公在渭水河边钓鱼,最终被文王发现。只要君臣心意相通,谋划的事情就没有办不成,计策就没有不被采纳的,这才是真正得到了明君啊。要深思远虑,以道义来端正自身,以恩德来感化百姓,以仁义为根本,褒奖有功之臣,任用贤能之士,诛杀作恶乱政之人,统一天下,统一各种族,美化风俗人情,这就是帝王兴盛的根本。君主不改变天性,百姓不违背人伦,那么天地就会和谐,远方的人也会归顺,所以被称为圣王。臣子的职责就是这样啊!所以说,分封土地,建立爵位,世袭公侯,名垂青史,百姓直到今天还称颂他们,都是因为他们遇到了汤王和文王啊。姜太公、伊尹是这样,可是龙逢、比干却那样,真是令人惋惜啊!所以说,这哪有那么容易!”
吴王当时愣住了,低头沉思了好一会儿,然后抬起头来,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说:“唉!我的国家能一直延续到现在,真是不容易啊,这延续下去的希望,实在是太渺茫了!” 于是,他整顿朝堂,安排好君臣的位次,提拔有才能的人,施恩惠于百姓,实行仁义,奖励有功的人;自己过着简朴的生活,减少后宫的开支,减少车马的费用;禁止淫靡的音乐,远离奸佞小人,精简厨房用度,去除奢靡之风;降低宫殿的规格,拆毁园林,填平沟壑,把这些土地分给没有产业的穷人;打开国库,救济贫困的人,赡养老年人,照顾孤寡老人;减轻赋税,减少刑罚。
这么做三年之后,全国一片太平,天下安定祥和,阴阳调和,万物都生长得很好;国家没有灾害,百姓没有饥寒之色,家家户户生活富足,粮食储备充足,监狱里空空如也;凤凰飞来栖息,麒麟出现在郊外,甘露降下,朱草发芽;远方不同风俗的百姓都受到感召,各安其职前来朝贺。所以说,治国安邦之道,国家的兴亡关键,其实这么简单就看得出来,可是当权者却都不肯去做,我觉得这实在是太可惜了。所以《诗经》里说:“王国得以兴盛,是因为周朝的栋梁之才,众多有才能的人,使得文王能够安定天下。”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朔方先生的文章,就属这两篇最好。其他的像《封泰山》、《责和氏璧》以及《皇太子生禖》、《屏风》、《殿上柏柱》、《平乐观赋猎》,这些八言、七言的诗文;还有《从公孙弘借车》,这些都是刘向记载的朔方先生的作品。 世面上流传的其他文章,都不是他写的。
话说啊,有人夸赞刘向,说他年轻的时候,没少向那些德高望重的老人和见识广博的人请教关于淳于髡的事儿。这些人啊,都说淳于髡这嘴皮子太利索了,能说会道,但论点站不住脚,就喜欢给那些普通人讲些不着边际的故事,所以后世才流传那么多关于他的说法。杨雄也觉得淳于髡说话不靠谱,行为也不端正,他留下的名声和著作,实在是不怎么样。
可是呢,淳于髡的名气却远大于他的实际成就,因为他诙谐幽默,多才多艺,什么都干,像个戏子一样能说会道,像个智者一样足智多谋,看起来像个正直的谏官,又好像个隐士一样不问世事。他可不是伯夷、叔齐那种清高的人,倒更像个柳下惠似的。他教育儿子说:“首阳山上的隐士是笨蛋,柱下史才是能干的;吃饱了饭,安安稳稳地走着,做官比务农强;依附权贵玩世不恭,赶上好时候就出来混,赶不上就躲起来。” 你看,这淳于髡,滑稽得真是没谁了!
淳于髡的诙谐幽默,在各种场合都能派上用场,什么占卜、射覆,他都玩得转。不过,他做的那些事儿啊,其实都挺肤浅的,主要是在老百姓中间混,连小孩子和牧童都对他崇拜得不得了。后来啊,那些喜欢凑热闹的人,就把他的一些奇奇怪怪的言论都加在他身上,所以记载的就比较详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