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以前,咱们国家就规定了等级制度,从皇帝、诸侯、卿大夫、士,到最低级的皂隶、守门人、打杂的,他们的俸禄、待遇、住房、车马服饰、棺材、祭祀、身后事,都有严格的规定,级别低的不能越过级别高的,地位低的不能超过地位高的。这样一来,上下秩序井然,老百姓也安居乐业。

然后呢,国家就根据不同地区的地理条件,教老百姓种树养牲畜。粮食、牲畜,还有鱼鳖、鸟兽、各种植物、木材、工具等等,所有维持生活的东西,都得到了充分的培育。而且,这些资源的开发利用也都有节制。草木没枯萎,就不能砍伐山林;豺狼虎豹没被祭祀,就不能在野外设下陷阱;老鹰还没被猎杀,就不能用网去捕捉。即使是顺应时节采集资源,也要有所节制,山林不乱砍滥伐,水泽不破坏幼苗,鱼类和鸟类的卵也要保护起来。这样一来,就能顺应自然规律,繁育万物,储备足够的资源。

有了这些充分的准备,老百姓就能根据当地的条件,发挥自己的才能,勤勤恳恳地工作。大家互相合作,互相帮助,各行各业都发展得很好,不用政府强制征调,大家都能过上好日子。《易经》里说:“君主凭借财富来辅助和顺应天地,从而治理百姓。”“准备好各种资源,制造出各种器物,造福天下,没有比圣人更伟大的了。”这就是这个道理。《管子》里也说过,古代的四民(士农工商)不能混杂在一起。读书人互相交流仁义道德,工匠在官府里讨论技术,商人谈论生意,农民在田间地头商量耕作,大家各司其职,不会因为看到其他行业而动心。

所以,父母的教诲自然有效,孩子们的学习也轻松自如,每个人都安居乐业,吃得好,穿得好,即使看到华丽奢侈的东西,也不会心动,就像戎狄和越人,根本不会互相融合一样。这样一来,欲望就少了,事情也井然有序,财富足够了,也就不会互相争夺。那些当官的,用道德感化百姓,用礼仪规范百姓,所以百姓都有羞耻心和敬畏之心,重视情谊,而不贪图钱财。这就是夏商周三代能够清明廉洁、不严厉而能治理天下的主要原因。

周朝衰落之后,礼法败坏,诸侯们都盖起了豪华的房子,连普通官员也住上了漂亮的宅子,就连祭祀的舞蹈和音乐都铺张浪费。这种奢靡之风蔓延到平民百姓,大家都丢掉了本分,不务正业。务农的人少了,经商的人多了,粮食不够吃,而钱财却富余。

到了桓公、文公之后,礼仪更加败坏,上下等级不分,国家政策各异,家庭习俗也不同,人们的欲望无法控制,僭越和混乱到了极点。于是,大家竞相追求稀罕的货物,制造没用的器物,士人更是违背道义,只为追逐时尚和财富。虚伪的人抛弃真实,只求名声;奸诈的人不择手段,只为利益;篡权夺位的成了王公贵族,强取豪夺的成了英雄豪杰。礼仪约束不了君子,刑法也震慑不了小人。有钱人锦衣玉食,狗马成群,而穷人却衣衫褴褛,食不果腹。即使是普通的百姓,也用财富来衡量彼此的地位,即使做了奴仆,也不觉得有什么不满。所以那些靠欺骗耍手段的人,都能在世上风光一时;而那些遵守道义的人,却免不了挨饿受冻的苦难。这一切都是因为统治者的教化从上而下出了问题,法度没有约束力造成的。所以我把这些事情记录下来,用来记载时代的变迁。

越王勾践在会稽被困,于是重用了范蠡和计然。计然说:“了解战争就要做好准备,根据时机运用物资,这两点做到了,就能了解各种商品的实际情况。所以,旱灾就要准备船只,水灾就要准备车辆,这是物资运用的道理。”勾践按照计然的策略去做,十年后国力强盛,重金犒赏士兵,最终报仇雪恨,洗刷了会稽的耻辱。范蠡感叹道:“计然的策略,我用了五成就达到了目的。既然能为国家效力,我也想为家庭效力。”于是他乘着小船,漂泊江湖,改名换姓,到齐国做了鸱夷子皮,到陶地做了朱公。他认为陶地位于天下中心,四通八达,是货物交易的集散地,于是就在那里经商置业,顺应时机,从不强求于人。所以善于经商的人,能够选择合适的人才,并把握时机。十九年间,他三次积累了千金的家产,又两次分给贫穷的朋友和兄弟。晚年,他让子孙继承家业,自己就休息了,最终积累了巨万家财。所以人们称赞他为陶朱公。

子贡(子赣)在孔子那儿学习完之后,就出去做官了,在卫国当官,还利用职务之便,在曹国和鲁国之间倒买倒卖,发了一笔横财。孔子的七十二个学生里,子贡是最有钱的,而颜回却常常吃不饱穿不暖,住在简陋的小巷子里。子贡出行排场很大,几匹马拉的车,浩浩荡荡的队伍,还用大量的丝绸作为礼物去拜访诸侯,走到哪儿,哪个国家的国君都得和他平等相待。但是孔子却更欣赏颜回,反而批评子贡说:“颜回啊,他真是个好人,经常穷困潦倒。子贡不听我的劝告,却去经商发财,不过他的想法总是很对。”

白圭,是周朝人。在魏文侯当政的时候,李克(李史)一心一意地耕种土地,而白圭却善于观察时势变化,别人不要的东西他收,别人抢着要的东西,他卖。他生活简朴,克制欲望,衣服穿得也很普通,和家里干活的仆人同甘共苦,抓住时机就像猛兽和飞鸟一样迅速。所以他说:“我经营生意的策略,就像伊尹、姜太公那样运筹帷幄,像孙武、吴起那样用兵,像商鞅那样实行法制一样。所以,如果你不够聪明灵活,不够果断勇敢,不够仁慈,不够强硬,即使你想学习我的方法,我也不会教你。”所以,天下谈论经商致富的人,都尊白圭为祖师爷。

猗顿靠贩卖盐发家致富,邯郸的郭纵靠冶炼铸造事业成功,他们的财富都跟帝王差不多了。

乌氏家族靠畜牧业起家,等牲畜多了,就卖掉,用赚来的钱去买稀奇的丝绸等物品,然后进献给戎王。戎王十倍地回报他,还送给他更多的牲畜,牲畜数量多到要用谷物来衡量,牛马成群。秦始皇封乌氏为诸侯,让他和其他大臣一样定期朝见。

巴寡妇清,她祖上得到丹穴(盛产丹砂的地方),世代经营,积累了巨额财富,家产多得数不清。巴寡妇清能够守住祖业,用财富来保护自己,没有人敢侵犯她。秦始皇认为她是位贞洁的妇女,把她当做宾客看待,还为她建造了一座“女怀清台”。

秦朝和汉朝的时候,那些被封为列侯和君王的,他们的收入来源是土地租税,每年每户能收二百。要是封的是千户侯,一年就能收二十万,朝拜皇帝、参加宴会之类的花费都从这里面出。老百姓,农民、工匠、商人,一年也能赚个两千,百万家产的,一年也能赚二十万,各种赋税徭役也都从这笔钱里出,日子过得也算不错,衣食住行都挺讲究的。所以说嘛,陆地上养着两百匹马,一千头牛,一千只羊,沼泽里养着上千头猪,水里养着成千上万的鱼,山里长着上千棵萩树。安邑有上千棵枣树;燕国、秦国有上千棵栗树;蜀地、汉中、江陵有上千棵橘树;淮北、荥阳、河南、济南一带,上千棵萩树;陈国、夏国有上千亩漆树;齐国、鲁国有上千亩桑麻;渭水流域有上千亩竹子;还有那些有名的城池,城郊就有上千亩良田,还有上千亩的茜草,上千畦姜韭,这些人啊,他们的财富和千户侯差不多。

俗话说:“想从穷变富,种地的不如做工的,做工的不如做买卖的,绣花做文书的不如守着城门做买卖的。”这话说的是那些小本经营,穷人赖以生存的手艺活。那些大城市里,一年能卖出上千坛酒,上千坛酱醋,上千担酱料,上千张牛羊猪皮,上千钟粮食,上千车柴火,上千丈长的船,上千棵木材,上万根竹竿,上百辆装饰华丽的车,上千辆牛车;漆器上千件,铜器上千钧,木头铁器、茜草之类的也成千上万,马蹄铁成千上万,牛角成千上万,羊猪成千上万,童子手指甲成千上万,丹砂等矿物成千上万斤,丝绸布匹成千上万斤,各种花纹的布匹成千上万匹,麻布皮革成千上万斤,漆成千上万斗,各种调味品成千上万合,各种鱼成千上万斤,鲍鱼成千上万斤,枣栗成千上万石,这些都算三倍,狐皮貂皮成千上万张,羔羊皮成千上万石,席子成千上万张,各种水果成千上万种,放贷的钱财成千上万贯,那些中间商、奸商,利润翻三倍,那些诚实的商人,利润翻五倍,这些人的财富,也和那些拥有上千辆车的富豪差不多,这就是当时的大致情况。

卓家祖上是赵国人,靠铁器冶炼发家致富。赵国被秦国灭了以后,卓家搬到了蜀地,夫妻俩推着车一路走来。很多被迁移到蜀地的人,手里没剩几个钱,都赶紧向官府求个近点的住处,就住在葭萌。只有卓家说:“这地方太小太穷了。我听说崏山脚下是一片肥沃的土地,那里有踆鸱这种鸟,能吃到死都不饿肚子。当地人还擅长织布,可以用来交易。”于是他们就请求搬到更远的地方。搬到临邛后,他们非常高兴,立刻就在铁山上建起了冶炼作坊,开始经商,和滇国、蜀国的百姓做生意,最后富得流油,家僮竟然多达八百人,田地、池塘、打猎的乐趣,跟皇帝差不多了。

程家和郑家,也是从山东迁过来的,他们也从事冶炼和经商,积累了大量的财富,跟卓家不相上下。程家和卓家后来衰败了,到了汉成帝、汉哀帝时期,成都的罗裒家财万贯。罗裒一开始在京城做生意,身边带着几百万钱,帮平陵的石家保管钱财。石家势力很大,罗裒在石家地位很高,深受信任,石家给了他很多钱,让他往来于巴蜀之间经商,几年时间就赚了一千多万。罗裒拿出其中一半贿赂曲阳侯和定陵侯,依靠他们的权势,向郡国赊欠,没有人敢不还钱给他。他还垄断了盐井的生意,一年赚的钱比以前翻倍,从此更加富有了。

宛孔家的祖上是梁国人,以铁器冶炼为生。秦国灭了魏国后,孔家搬到了南阳,他们大力发展冶炼业,开垦田地,还骑着马到处走访诸侯,利用经商的便利,成了有名的公子哥儿。不过他们赚得多,花得也少,家里积攒了几千金,所以南阳做生意的,都以孔家的阔绰为榜样。

鲁国人一向节俭,丙家更是如此,他们也是靠铁器冶炼起家,最后富甲一方。但是他们家从祖上到兄弟子侄都非常节俭,地上有东西捡起来,高处的东西伸手去拿,到处借贷经商,生意遍布各郡国。邹鲁地区的人,因为他们的缘故,都放弃了学习,转而去经商赚钱了。

齐国人看不起奴隶,但是刀间却很重视他们。那些狡猾的奴隶,是别人头疼的对象,刀间却把他们收拢起来,让他们从事鱼盐的买卖,有的甚至能做到车马成队,互相守护,刀间对他们越发信任,最终获得了他们的效力,积累了数千万的财富。所以说“宁爵无刀”,意思是说刀间能使豪奴为他效力,并让他自己也富裕起来。刀间衰败后,到了汉成帝、汉哀帝时期,临淄的伟家也有五千万的资产。

周朝那些做买卖的人就已经很厉害了,而那些专门做买卖的商人更是厉害得不得了,他们走南闯北,生意遍布全国各地,没有去不到的地方。洛阳的商业街位于齐、秦、楚、赵几个大国的中间地带,那些有钱的商人互相攀比谁经商的时间长,路过城镇都不进门,直接赶路。他们就是用这种方法,所以才能赚到上千万的钱。

后来那些商人没落了,到了成帝、哀帝和王莽时期,洛阳的张长叔和薛子仲也积累了上千万的家产。王莽把他们都当成是能言善辩的贤才,想效仿汉武帝重用商人,但却没有得到预期的效果。

宣曲的任氏家族,祖上是管理国家粮仓的官员。秦朝灭亡的时候,那些豪强们争着抢夺金银财宝,只有任氏家族偷偷地把仓库里的粮食藏了起来。楚汉相争的时候,战场在荥阳附近,老百姓没法耕种,粮食价格涨到一石万钱,而那些豪强们的金银财宝都花光了,只有任氏家族拥有大量的粮食,靠这个发家致富。虽然家底殷实,但任氏家族却很节俭,努力耕种和畜牧。别人都争着低价买进,任氏家族却只买价格高、质量好的东西,所以他们富了好几代。任家家规很严格,不吃不穿非耕种畜牧所得的东西,公事没完成就不能喝酒吃肉。他们以此来约束家族成员,所以才能富贵,而且受到皇帝的重视。

塞外地区地广人稀,只有桥桃一个人靠买卖马匹发家,他拥有上千匹马,牛的数量是马的两倍,羊有一万只,粮食更是以万钟来计算。

吴楚战争爆发的时候,长安的列侯和封君们都随军出征,他们带着钱财,想找人借贷,但是那些有钱人认为关东的胜负还没确定,都不肯借钱。只有毋盐氏慷慨解囊,借出一千金,利息是本金的十分之一。三个月后,吴楚战争结束。一年之内,毋盐氏的利息就翻了十倍,因此在关中地区富了起来。

关中地区富商巨贾,大多都从事农业生产,种植田菁和兰草。韦家栗氏、安陵杜氏也拥有巨额财富。前面那些富豪没落之后,从元帝、成帝到王莽时期,京城的富豪有杜陵的樊嘉,茂陵的挚网,平陵的如氏、苴氏,长安的丹王君房,豉樊少翁、王孙大卿,他们都是天下数一数二的富豪。樊嘉拥有五千万钱,其余的也都拥有巨额财富。王孙大卿用钱财培养士人,结交豪杰,王莽任命他为京师的市长,相当于汉朝的东市令。

这些例子,都是特别突出的。其他的郡国里,有很多富裕人家,他们同时经营好几项生意,赚得盆满钵满,在当地很有影响力,多得数不清。比如说,秦杨靠种田养家,却富甲一方;翁伯贩卖猪油,富得能左右一个县城;张氏卖酱油,富得挥霍无度;质氏做木匠活,也能过上富裕的生活;浊氏卖肉干,家财万贯,出行排场很大;张里给人治马病,竟然也富得可以敲钟炫耀(敲钟是古代富豪的象征)。这些人,都违反了法令。但是他们都踏踏实实地做生意,积累财富,慢慢地才发家的。

但是像蜀卓、宛孔,还有齐国的刀间这些人,他们垄断山川、铜铁、鱼盐等资源以及市井的收入,运用各种手段,上面争夺王侯将相的利益,下面压制老百姓的生意,都犯了违法乱纪、奢侈僭越的罪行。更不用说那些盗墓掘坟,干坏事发财的人了,像曲叔、稽发、雍乐成之流,就像夏朝时期的那些坏人一样,败坏社会风气,是导致天下大乱的根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