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敬，是齐国人。汉朝五年的时候，他在陇西服兵役，路过洛阳，碰巧高祖皇帝也在那里。刘敬脱下拉车的粗布衣服，穿着自己的羊皮袄，找到了齐国人虞将军，说：“我想见皇上，向他禀报一些重要的事情。”虞将军想给他换上漂亮的衣服，刘敬说：“我穿什么衣服就以什么样子去见皇上，绝对不敢换衣服。”于是虞将军就进去向皇上禀报。皇上召见了他，还赏赐了他食物。
接下来，我们继续。
皇上问娄敬说：“我打算把都城迁到洛阳，是想和周朝的盛世相比拟吗？”
皇上说：“是的。”
娄敬回答说：“陛下您取得天下和周朝的情况大不一样啊。周朝的祖先是从后稷开始的，尧帝在邰地封了他，周朝积累功德，善待百姓，延续了十多个朝代。公刘为了躲避桀的暴政，迁居到豳地。太王因为狄人入侵，离开豳地，拄着拐杖，鞭打着马，迁居到岐山，百姓都争着跟随他。到文王成为西伯的时候，他断定了虞国和芮国的争讼，从此受命于天，姜太公、伯夷都从海边来归顺他。武王伐纣，在孟津集合了八百诸侯，大家一致认为纣王可以被推翻，于是灭掉了殷商。成王即位，周公等人辅佐他，营建了成周和洛邑，以此作为天下的中心，各诸侯国从四面八方来进贡，路途都差不多远，有德行就能称王，没有德行就会灭亡。周朝选择这里建都，是为了让周朝用德行来感召百姓，而不是依靠险要的地形，以免后世骄奢淫逸，残害百姓。周朝鼎盛时期，天下太平，四夷归附，仰慕周朝的仁义，依附周朝，服从天子，不用驻扎军队，不用打仗，八夷大国的人都归顺，进贡纳税。等到周朝衰落的时候，分裂成东西两个国家，天下不再朝拜周天子，周朝无力控制局面。这并不是因为周朝的德行衰减了，而是因为地势变得薄弱了。现在陛下您是从丰沛起兵，率领三千士兵，一路攻打，平定了蜀汉，征服了三秦，和项羽在荥阳激战，争夺成皋的险要地势，打了七十次大仗，四十次小仗，使天下百姓流离失所，父子分离，尸骨遍野，数不胜数，哭泣声不断，伤员还没恢复，您就想和成康时期相比拟，我认为这是不可能的。再说，秦地依山傍水，四面设防，非常坚固，一旦有紧急情况，百万大军可以迅速集结。而且秦地土地肥沃，资源丰富，这是所谓的天府之国啊。陛下入关建都，即使山东地区还很混乱，秦地却可以完整地掌握在手中。和人打仗，不抓住他的要害，反而去拍他的后背，是很难取得完全胜利的。现在陛下入关建都，占据秦地的旧地，这就相当于抓住了天下的要害，掌控了全局。”
汉高祖问大臣们，大臣们都是山东人，都争着说周朝当了数百年的都城，秦二世就灭亡了，所以不如定都周朝旧地。高祖有点犹豫，拿不定主意。后来张良（留侯）明确建议定都关中，当天高祖就带着队伍西迁到关中去了。
然后高祖说：“本来建议定都秦地的，是娄敬，‘娄’这个字和我的‘刘’字读音相近啊。”于是就赐给他刘姓，任命他当郎中，封他为奉春君。
汉朝七年，韩王信造反了，高祖亲自带兵去讨伐。到了晋阳，听说韩王信和匈奴要一起攻打汉朝，高祖大怒，就派人去打探匈奴的情况。匈奴故意把强壮的士兵和肥壮的牛马藏起来，只让使者看到老弱病残的人和瘦弱的牲畜。派出去的十批使者回来后，都说匈奴好打。高祖又派刘敬去匈奴打探，刘敬回来后汇报说：“两个国家交战，应该夸耀自己的实力。可是我这次去，只看到老弱病残，这分明是想掩盖自己的实力，暗中埋伏精兵，准备偷袭获利。我认为匈奴不好打。” 那时候汉军的兵力已经超过句注山，二十多万大军已经出发了。高祖很生气，骂刘敬说：“你个齐国来的家伙！就凭一张嘴就得到了官职，现在竟然胡说八道，来阻止我的军队！” 把刘敬关押在广武。高祖继续带兵前进，到了平城，匈奴果然用奇兵包围了高祖在白登，七天才解围。高祖回到广武，赦免了刘敬，说：“我不听你的话，结果在平城吃了大亏。那些当初说匈奴好打的十批使者，我都已经把他们杀了！” 然后封刘敬二千户，让他当关内侯，封号为建信侯。
汉高祖平定天下后回到长安，韩王信却逃到匈奴投奔了冒顿单于。当时冒顿单于势力强大，拥有三十万控弦之士，经常骚扰边境，汉高祖为此非常头疼，就问计于刘敬。刘敬说：“现在天下刚刚安定，士兵们都疲惫不堪，不宜用武力征服匈奴。冒顿单于弑父自立，妻妾成群，靠武力称霸，也不可能用仁义去感化他。唯一能让他长期臣服的办法，就是让他成为汉朝的臣子，但这恐怕陛下您做不到。”高祖问：“如果真能做到，为什么我做不到？那该怎么办呢？”刘敬回答说：“陛下如果能把长公主嫁给他，并且厚重的陪嫁，匈奴人看到汉朝送来公主和丰厚的嫁妆，一定会非常羡慕，把她当成阏氏（单于的妻子），生下的孩子一定会被立为太子，将来继承单于之位。为什么呢？因为他们贪图汉朝的重金。陛下可以每年定期送去一些汉朝多余而匈奴缺少的东西，同时派一些能言善辩的人去宣扬汉朝的礼仪制度。即使冒顿单于活着，他也是陛下的女婿；他死了，您的外孙就是单于了。难道听说过外孙敢和外祖父对抗的吗？这样一来，不用打仗就能逐渐征服匈奴。如果陛下不愿意送长公主，而派宗室女子或宫女冒充长公主嫁过去，匈奴人也能识破，不会重视，这样就没什么用了。”高祖说：“好！”于是想把长公主嫁过去。吕后却日夜哭泣，说：“我只有太子和一个女儿，怎么能把她送去匈奴呢！”最终高祖没能送出长公主，而是选了个平民女子冒充长公主嫁给了单于，并派刘敬去匈奴商谈和亲事宜。
刘敬从匈奴回来后，对汉高祖说：“匈奴的河南白羊、楼烦王距离长安只有七百里，轻骑兵日夜兼程一天就能到达关中。关中地区刚刚经历战乱，人口稀少，土地肥沃，可以进一步开发。当初诸侯起兵的时候，如果不是齐国的田氏，楚国的昭、屈、景，是无法兴起的。现在陛下虽然定都关中，但人口稀少，北方有匈奴的威胁，东方还有六国旧贵族势力强大，一旦发生变故，陛下也无法高枕无忧。臣建议陛下将齐国的田氏、楚国的昭、屈、景之后，以及燕、赵、韩、魏的旧贵族和豪杰名士迁徙到关中居住。平时可以用来防御匈奴，如果诸侯叛乱，也可以率领他们东征讨伐。这是‘强本弱末’之策啊。”高祖说：“好！”于是派刘敬将所说的十多万人口迁徙到关中。
叔孙通是薛地人。秦朝的时候，因为他有文化，被征召到朝廷当博士，在宫里当差。过了几年，陈胜在山东起兵造反，有人把这事儿报告给秦二世，二世就召集博士和儒生们问：“楚国的戍卒攻下蕲县，又攻占了陈县，这事儿你们怎么看？”三十多个博士和儒生站出来说：“臣子带兵造反，这可是死罪，绝不能饶恕！陛下应该赶紧派兵去打！”二世一听就生气了，脸色都变了。
叔孙通站出来说：“各位先生说的都不对。现在天下都统一成一个国家了，郡县城池都建好了，武器也销毁了，这表示天下太平，不会再打仗了。再说，皇上英明神武，法律法规也完善了，只要大家各司其职，各地都会安定团结，谁还敢造反呢？那些人不过是些小毛贼，偷鸡摸狗的，根本不值得一提。现在郡守和县尉正在抓捕他们，有什么好担心的呢？”二世一听很高兴，说：“好！”然后又问了其他儒生，有的说造反，有的说只是盗贼。于是二世就命令御史调查那些说造反的儒生，把他们抓起来治罪，说他们不该乱说话；那些说盗贼的儒生则都被免职了。然后，二世赏赐叔孙通二十匹丝绸，一件衣服，并任命他为博士。
叔孙通出了皇宫，回到住处，其他儒生们就说：“先生，您刚才说话怎么那么谄媚啊？”叔孙通说：“你们不懂！我差点儿就死在那儿了！”说完就逃跑了，回到薛地。结果薛地已经被楚国占领了。项梁攻打薛地的时候，叔孙通就跟着他。后来项梁在定陶战败，叔孙通就跟着怀王。怀王被封为义帝，迁到长沙，叔孙通留在项羽手下做事。汉二年，汉王刘邦带着五个诸侯攻打彭城，叔孙通就投降了刘邦。刘邦战败西撤，叔孙通就一直跟着他。
叔孙通穿着儒生的衣服，汉王刘邦很讨厌他；于是叔孙通就换了衣服，穿上了短衣，那是楚国的服饰，汉王刘邦这才高兴起来。叔孙通投降汉王后，带着一百多儒生弟子，但他并没有为他们求情，反而专门向汉王推荐那些曾经是盗贼的勇士。弟子们都私下骂他：“跟着先生好几年了，好不容易跟着先生投降了汉王，现在先生却不能为我们求情，反而专门推荐那些亡命之徒，这是为什么？”叔孙通听到后，就对他们说：“汉王现在正在跟敌人拼死搏斗，争夺天下，你们这些读书人能上战场打仗吗？所以我先推荐那些能冲锋陷阵的勇士。你们先等着，我不会忘记你们的！”后来，汉王刘邦任命叔孙通为博士，并封他为稷嗣君。
公元前202年，汉朝已经统一全国了，各诸侯一起拥立汉王刘邦在定陶称帝。叔孙通就负责制定皇帝的礼仪和称号。刘邦废除了秦朝那些苛刻繁琐的礼仪制度，力求简化。大臣们喝酒时经常争功，喝醉了就胡言乱语，甚至拔剑击柱，刘邦为此很头疼。叔孙通看出来皇帝对此很厌烦，就对刘邦说：“那些儒生啊，不适合打天下，但是适合守江山。我想征召一些鲁国的儒生，和我的学生一起制定朝廷的礼仪。”刘邦问：“会不会很难啊？”叔孙通回答说：“五帝的音乐不同，三代的礼仪也不一样。礼仪这东西，是根据当时的时代和民情来制定的。所以，夏、商、周三代的礼仪，它们之间互相借鉴和修改的情况是可以理解的，关键是它们都不一样。我想，可以参考一下古代的礼仪，再结合秦朝的一些制度，综合起来制定一套新的礼仪。”刘邦说：“可以试试看，要简单易懂，要符合我的能力和习惯才行。”
于是，叔孙通派人去鲁国征召了三十多个儒生。鲁国有两个儒生不肯去，说：“您侍奉过的主子都快十个了，都是靠拍马屁才得到重用。现在天下刚平定，死的人还没下葬，受伤的人还没恢复，您就想搞礼乐？礼乐这种东西，得经过几百年积累的德行才能兴盛起来。我不能帮您做这种事。您做的事不合乎古礼，我不参与。您走吧，别玷污了我！”叔孙通笑着说：“你们真是些迂腐的儒生，不懂得变通。”
然后，叔孙通就带着征召来的三十个人西去，又和皇帝身边那些学习儒家学说的官员以及他的学生一百多人，在绵蕞野外开始练习。练习了一个多月，叔孙通说：“可以请皇上检阅了。”刘邦看了之后，让他们表演了一下礼仪，说：“我能做到这些。”于是，刘邦就下令让所有大臣学习练习，约定在十月举行正式的仪式。
汉朝第七年，长乐宫建好了，全国的诸侯和大臣们都在十月去朝拜皇帝。那场面啊，真是盛大！一大早天还没亮呢，负责仪仗的官员就开始准备了，按照顺序把大家领进宫殿的大门。宫殿外面，摆满了车马、步兵，士兵们列队站岗，旗帜招展，威风凛凛。然后就听到传令官喊“快走！”，宫殿台阶下站满了侍卫，足足有几百人呢。那些功臣、列侯、将军和军官们，按照官职大小，在西边列队站好，面向东方；文官们，从丞相开始，也在东边列队站好，面向西方。皇帝的迎接仪式非常隆重，按照九宾之礼进行，太监们高声唱喏报官名。
接着，皇帝的御辇从宫殿里出来了，百官们各司其职，传达指令，引导诸侯王以及六百石俸禄以上的官员依次上前祝贺。从诸侯王到最低级的官员，个个都紧张得不得了，大气都不敢喘，毕恭毕敬的。等仪式结束，又摆上了酒席。所有在殿上陪坐的人都低着头，等按照尊卑顺序依次给皇帝敬酒祝寿。敬了九轮酒，负责仪仗的官员才说：“酒宴结束了。”负责监督的御史大夫，如果发现有人违反礼仪，就立刻把人拉走。整个朝会期间，摆酒宴，竟然没有人敢喧哗或者失礼。
这时候，高祖皇帝感慨地说：“我今天才知道当皇帝的威风啊！” 然后，他当场封叔孙通为太常，赏赐黄金五百斤。叔孙通趁机说道：“我的很多学生和儒生，跟着我很久了，他们也参与了这次仪式的筹备工作，希望陛下能给他们安排个官职。” 高祖皇帝爽快地答应了，把他们都封为郎官。叔孙通出来后，还分别赏赐每个学生黄金五百斤。那些学生们高兴坏了，都说：“叔孙先生真是圣人啊，他知道当今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
公元前198年，刘邦把叔孙通调到太子身边当太傅，负责教导太子。到了公元前196年，刘邦竟然想把太子刘盈换成赵王刘如意。叔孙通赶紧劝谏说：“以前晋献公因为骊姬的缘故废了太子，立了奚齐，结果晋国乱了几十年，成了天下人的笑柄。秦始皇因为没有早点确定扶苏为继承人，让赵高钻了空子，立了胡亥，最后导致秦朝灭亡，宗庙被毁，这些您都亲眼所见啊！现在太子仁孝，天下人都知道；吕后跟您一起吃苦受累，您怎么能抛弃他们呢！如果您一定要废掉嫡子立幼子，臣情愿先被杀头，用我的鲜血染红这片土地！”刘邦说：“好了好了，我只是说说而已，开个玩笑。”叔孙通说：“太子是天下的根本，这个根本要是动摇了，天下都会跟着动荡，您怎么能拿天下大事开玩笑呢！”刘邦这才说：“我听你的。”后来刘邦设宴喝酒，看到留侯张良带着宾客陪太子来拜见他，刘邦最终打消了废太子的念头。
高祖刘邦死后，孝惠帝刘盈即位。孝惠帝对叔孙通说：“先帝的陵墓和宗庙，大臣们都不熟悉规矩。”于是把叔孙通调任太常，让他制定宗庙的礼仪制度。后来汉朝的各种礼仪制度，大部分都是叔孙通担任太常时制定的。
孝惠帝在长安东边修建长乐宫，经常去那里，来来往往的仪仗队很麻烦，于是就修建了方便快捷的复道，就在武库的南边。叔孙通上奏事情的时候，顺便提了个建议说：“陛下为什么要修建这么高的复道和寝宫，还要穿着朝服在月夜里去高庙？高庙是汉太祖的庙宇，怎么能让后世子孙在宗庙的道路上行走呢？”孝惠帝一听吓了一跳，说：“赶紧拆掉！”叔孙通说：“人主不应该犯错。现在已经修好了，百姓也都知道了，如果现在拆掉，就等于承认自己犯了错。希望陛下在渭河的北边另建一座原庙，穿着朝服在月夜里去祭祀，还可以扩大宗庙的规模，这是大孝的根本啊！”于是孝惠帝下令有关部门修建原庙，因为复道的缘故，原庙就建在了那里。
有一次春天，孝惠帝去离宫游玩，叔孙通说：“古代有春天尝鲜的习俗，现在樱桃成熟了，可以献给宗庙，希望陛下出宫，顺便采摘樱桃献给宗庙。”孝惠帝同意了。从此以后，各种水果进贡宗庙的习俗就兴起了。
司马迁说：俗话说得好，“千金之裘，非一狐之腋也；台榭之榱，非一木之枝也；三代之际，非一士之智也”。这话太对了！ 咱高祖皇帝是从最不起眼的小人物干起来的，最后统一了全国，他的谋略和用兵，那真是样样精通啊。可是，刘敬提出的“脱輓辂”的主意，却为汉朝的千秋万代带来了安宁，这说明，智慧这东西，可不是哪一个人就能独占的呀！
再比如叔孙通，他很会看形势，很会办事，制定礼仪规范，进退得体，还能根据时代变化调整策略，最后成了汉朝儒学大家。“大直若诎，道固委蛇”，说的应该就是他这种人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