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充,字仲任,是会稽上虞人,他祖上是从魏郡元城迁徙过去的。王充从小就没了父亲,乡里人都夸他孝顺。后来他去了京城,在太学学习,拜扶风人班彪为师。他喜欢广泛阅读,但不拘泥于书本上的字句解释。家里穷,买不起书,他经常去洛阳的市场,翻阅那些卖书的摊位上的书,一看就能记住,所以学问非常渊博,通晓各种学派的说法。后来他回到家乡,闭门授课。曾经做过郡里的功曹,因为多次直言进谏,跟上司意见不合,就辞职了。

王充很喜欢辩论,一开始听起来好像很奇怪,但最终都能找到合理的依据。他觉得那些普通的读书人死守书本,大多失去了事情的真相,于是他就闭门苦思,不再参加各种庆典丧葬活动,甚至在门窗和墙壁上都放着笔墨纸砚。他写了《论衡》八十五篇,二十多万字,解释各种事物,辨析它们的相同点和不同点,纠正当时社会上一些可疑的现象和风俗习惯。

刺史董勤邀请他做从事,后来又升任治中,但他自己辞官回家了。他同郡的朋友谢夷吾上书推荐王充的才学,汉肃宗皇帝还特地派公车去征召他,但王充因为生病没去。他年纪渐渐大了,七十多岁的时候,精力和体力都衰退了,于是又写了《养性书》十六篇,讲述如何节制欲望,颐养身心,保全自身。永元年间,王充在家中病逝。

王符,字子信,是安定临泾人。他年轻时就喜欢学习,很有志气,和马融、窦章、张衡、崔瑗这些人是好朋友。安定郡风俗粗鄙,百姓愚昧,而王符又没有强大的家族背景,所以被乡里人看不起。从汉和帝、汉安帝时期开始,世人都热衷于做官,达官显贵互相推荐提拔,而王符却耿介不阿,与世俗格格不入,因此一直没能升官。他心里充满了愤懑,于是隐居起来写书,写了三十多篇,用来讽刺当时社会的得失,他不追求名声显赫,所以把书命名为《潜夫论》。他尖锐地批评时弊,揭露社会现实,从他的书里,可以看出当时的风俗政事,其中比较著名的有五篇。

《贵忠篇》曰:

老话说得好,帝王最敬畏的是天,而上天最爱护的是人。现在,我们这些做臣子的,既然得到了君王的重用,掌管着上天所爱护的人民,怎么能不尽心尽力地去爱护他们,帮助他们呢?所以说,君子做官就要想着为百姓谋福利,升官之后就要想着推荐贤才,这样才能做到上面的人不怨恨你,前面的人也不嫉妒你。《尚书》里说“天工人其代之”,意思是说,上天创造万物,人要顺应天意。帝王效法上天设立官职,所以明君不敢因为私心任用人,忠臣也不敢不尽职尽责地接受任命。偷偷摸摸地拿别人的东西叫偷盗,更何况是贪污公款,中饱私囊呢?犯了法的人,一定会受到惩罚,更何况是违背了天意,岂能没有灾祸?

五代时期那些好官,他们用自己的道德去侍奉君主,恩泽遍及草木,仁爱遍及天下,所以他们的福泽绵延不绝,子孙后代都兴旺发达。可是到了后来,那些奸臣就只知道拍马屁讨好君主,根本不考虑顺应天意,只知道滥杀无辜。像白起、蒙恬,秦国认为他们是功臣,可是上天却认为他们是贼;像息夫、董贤,君主认为他们是忠臣,可是上天却认为他们是盗贼。《易经》上说:“德行薄弱却位高权重,智慧浅薄却策划大事,很少有不失败的。”所以说,德行不够,灾祸就一定会很严重;能力不够,祸患就一定会很大。

那些窃取官位的人,上天会夺去他们的智慧。就算他们本来有明察秋毫的能力,有仁义的志向,一旦富贵了,就会背叛亲朋好友,抛弃旧日情谊,丢掉原来的本心,疏远亲人和骨肉,却亲近那些阿谀奉承的小人;轻视知己好友,却对奴仆犬马百般优待。宁愿看着成千上万的钱财腐烂,也不愿意借给别人一文钱;明知道粮食堆积如山会腐烂,也不愿意借给别人一斗粮食。亲人怨恨他,百姓在背后议论他。前人因为这样而失败,后人又争先恐后地效仿,真是令人痛心啊!

我仔细想想那些当权的贵人们的心思,跟婴儿有什么区别呢?婴儿有常见的病,高官有常见的祸患,父母有常见的错误,君主有常见的过失。婴儿常见的病,是因为吃得太多;高官常见的祸患,是因为宠爱太多。喂奶太多会得癫痫,富贵盛极则会生出骄横的毛病。爱孩子却害了孩子,宠爱臣子却灭了臣子,这样的事太多了。那些被严厉惩罚的人,最后落得个死在监狱深处,或者在闹市里被砍头,这不是对天没有功劳,反而对人有害吗?鸟儿把山当作栖息地,在上面筑巢;鱼儿把泉水当作家园,在里面打洞,最终得到的还是食物而已。那些权贵们希望自己的宅邸吉利,就起个好听的名字;希望自己的大门坚固,就打造铁制的门枢,最终导致他们失败的,并不是因为禁忌少、门枢坏了,而是因为他们总是贪图钱财,行为骄横放肆。

他们不上顺天意,下不教化百姓,却想凭借自己的小聪明,窃取君王的权力,违背天地运行规律,欺骗神明。他们身处像鸡蛋堆上那么危险的位置,却想着得到泰山那样稳固的安全;他们像朝露那样短暂,却想着流芳百世。这不是糊涂吗!这不是糊涂吗!

《浮侈篇》里说:

王者把天下当作自己的家,把百姓当作自己的孩子。如果一个人不耕田,天下人就要挨饿;如果一个女人不织布,天下人就要受冻。现在风气都抛弃了农业,去经商,牛车马舆,塞满了道路,游手好闲的人,挤满了城市,务农的人少了,不务正业的人多了。“商邑翼翼,四方是极。”现在看看洛阳,做副业的人是农民的十倍,游手好闲的人又是副业者的十倍。这样一来,一个人耕田,一百个人吃他的粮食;一个女人养蚕,一百个人穿她织的布。以一供百,谁能供应得过来呢?天下几百个郡,几千个县,几万个城镇,都差不多这样。根本和枝叶都供应不上,百姓怎么能不挨饿受冻呢?挨饿受冻,百姓怎么能不作奸犯科呢?奸犯科的事多了,官吏怎么能不严酷呢?严酷的惩罚多了,百姓怎么能没有怨气呢?怨气多了,灾祸就接踵而至。老百姓苦不堪言,上天又降下灾祸,国家就要危险了!

哎,人啊,贪图富贵就容易丧命,弱小就容易被欺负,天下太平就容易出乱子,安逸享乐就容易招来危险。所以,明智的君王治理百姓,总是忧心忡忡,辛勤劳作,教育引导,防微杜渐,把那些不正之风扼杀在摇篮里。《易经》里就赞美那些循规蹈矩、制度完善的社会,既不浪费钱财,也不损害百姓利益;《七月》这首诗,也讲到大小教化,周而复始,永无止境。从这些来看,人啊,就不能太放纵自己。

现在的人啊,穿衣打扮奢侈浪费,吃喝玩乐挥霍无度,整天忙着吃喝玩乐,学会了欺骗和耍滑头。有些人把阴谋诡计、钻营巴结当作职业,有些人把游手好闲、装腔作势当作事情。壮劳力不务农耕,却整天玩弹弓、打弹珠,成群结队上山游玩,或者捏泥巴做弹丸卖钱。家里连强盗小偷都防不住,老鼠麻雀也防不住。有些人还做些泥车瓦狗之类的玩具,用这些小玩意儿去骗小孩子,这些都是毫无益处的啊!

《诗经》里就批评那些“不纺麻线,只顾在集市上闲逛”的人。还有那些妇女,不操持家务,不务蚕桑,却跑去学巫祝,跳大神,骗取老百姓的钱财,迷惑百姓的妻女。那些本来就贫弱多病的家庭,心里充满了忧虑和愤恨,很容易被吓唬住。结果呢,他们不得不四处奔波,离开自己的家园,在崎岖的山路上,受风寒之苦,被坏人利用,被盗贼抢劫。有的甚至祸上加祸,最终丧命,却不知道自己是被骗了,反而后悔求神问卜太晚,这就是妖妄之风的厉害之处!

有些人刻画精美的丝绸,上面写着祈福的祝词;有些人花言巧语,企图获得好运;有些人挥霍金银财宝,追求尺寸的华丽;有些人剪断许多丝线,缠绕在手腕上;有些人裁剪华丽的丝绸,缝制成幡旗。这些都花费了大量的丝绸,付出了巨大的劳动,弄虚作假,舍易求难,吃着好东西,浪费大好时光。你看,山林里的树木都抵挡不住野火,大海里的水也装不满破漏的酒杯,这些都是应该禁止的啊!

话说当年孝文帝,自己都穿粗布麻衣,穿皮鞋,系着皮带,那叫一个简朴!可现在咱们京城那些达官贵人,吃穿住行,样样都比帝王的标准还奢侈,真是过分啊!

他们的仆人和丫鬟,穿的都是绫罗绸缎,锦绣华服,什么葛布啊,细麻布啊,那都是低档货,根本看不上眼。犀牛角、象牙、珍珠、玉石,虎魄、玳瑁,各种名贵的石头镶嵌装饰,金银精雕细琢,简直奢华到极点,互相攀比炫耀,一个比一个厉害。

要是谁家结婚,那排场更大了,婚车队伍能绵延好几里路,红绸子一路铺开,跟走秀似的,前后跟着一大堆仆人和侍童,浩浩荡荡的。有钱人互相攀比,恨不得比别人更豪华;没钱的人又觉得丢脸,非要跟风,结果一顿酒席的钱,就能花光一辈子的积蓄。

古时候,老百姓只有得到朝廷的允许才能穿丝绸,坐马车,现在虽然不能完全恢复古制,但至少也应该让老百姓稍微遵守一下孝文帝的节俭标准吧。

以前啊,埋葬人很简单,就是用厚厚的衣服和柴火裹起来,直接葬在野外,不立坟墓,也不种树,丧期也没个准数。后来,圣人们改进了,改用棺材,棺材用桐木做,用葛藤编织绳子捆绑,入土不深,也不至于臭味外泄。

再后来,就用楸树、梓树、槐树、柏树、杶树、樗树之类的木材了,各地根据情况不同,用胶漆粘合,让它结实耐用,就这样。现在京城里的达官贵戚,非得要用江南的檽木、梓木和豫章的木材不可。边远地区的人家也跟着学样,争相效仿。这檽木、梓木、豫章木产地都远得很,得从高山上砍伐,从深谷里运出来,再走水路,乘船出海,逆流而上,经过淮河、黄河、洛水,工匠们雕刻,耗费很多时间,得召集很多人手才能搬运,要用很多牛才能拉动,一具棺材重达千斤,费力又费钱,从东边乐浪到西边郭煌,千里之地,劳民伤财。

古代的墓葬不筑坟,后来有了坟,但也不高。孔子母亲去世,坟墓只高四尺,一下雨就塌了,弟子们想修整,孔子哭着说:“古代不修坟墓。”等到孔鲤去世,只有棺材,没有椁。汉文帝葬在芷阳,汉明帝葬在洛南,都没埋葬珠宝,也没修建高大的坟墓,墓虽然简朴,但德行却最高尚。现在京城里的达官贵戚,还有郡县里的富豪人家,活着不注重生活,死了却大操大办丧事。有的甚至用金丝线绣的锦缎做棺材,用玉做匣子,用檽木、梓木、楩木、楠木做棺材,还埋很多珍宝、人偶、车马,修建高大的坟墓,广种松柏,盖起房屋祠堂,极尽奢华。

你看鄗县毕万的墓,南城的那些大坟,周公、曾子那样忠孝的人,他们认为孝敬父母,不在于聚敛钱财,光宗耀祖,也不在于陪葬车马。从前晋灵公大量征收赋税修筑雕墙,《春秋》记载说他不像个君主;华元、乐举厚葬文公,君子认为他们不忠于国君。更何况是一般的官员百姓,怎么能这样僭越奢靡,超过天道的限度呢?

《实贡篇》说:

话说国家兴盛靠贤能,衰败是因为奸佞;君主安危系于忠臣,危险源于小人。这都是古今的普遍说法,也是大家公认的道理。可是,国家衰败,君主危亡的事情接连不断,难道是因为那个时代没有忠诚正直的人吗?其实不是,而是因为他们苦于自己的才能无法施展。你看,十步之内必定有茂盛的草,十户人家的小村庄里必定有忠诚正直的人。所以,殷朝灭亡前还有三个贤人,小小的卫国也有很多君子。现在汉朝地广人多,百姓众多,朝廷清明,上下都很正直,可是却没有好的官吏,没有优秀的臣子。这难道是因为现在没有贤才吗?我看是因为选拔人才的方法不对头。那些一心向道的人少,追逐名利的人多,所以朋党之争盛行,私心作祟,表面光鲜,背离实际。那些被推荐的士人,不再考察他们的实际才能和品行,只是虚构名声,夸大其词。粗略计算一下,每年被举荐的人大概有两百个。仔细观察他们的情况,德行能比得上颜回、冉雍吗?认真考察他们的才能,能达到中等水平的都少,他们都只是为了升官,互相吹捧推荐。其实,士人贵在有用,不必样样都完美。所以,即使是四位优秀的贤臣,也不能样样都兼备;三个贤人一起治理国家,处理政务的方法也不尽相同。高祖刘邦辅佐刘邦成就帝业,是从灭亡秦朝的乱世中走出来的;光武帝刘秀得到人才,也是得益于王莽新朝的动乱。何况现在是太平盛世,怎么会说没有人才呢!

明君的命令就像声音,忠臣的回应就像回声。声音的长短、大小、清浊、疾徐,必然是相互对应的。就像用石头来磨玉,用盐来洗金,用鱼鳔来洗涤锦缎,用草木灰来洗涤布匹一样。事物本来就有用卑贱的方法来成就高贵,用丑陋的方法来成就美好的道理。聪明的人会舍弃缺点,选择优点,从而取得成功。现在如果选拔人才一定要考察他们的实际能力,即使有小小的缺点,也不要强求掩饰,让他们各尽所能,各安其位,那么像萧何、曹参、周勃、韩信那样的人才,还有什么理由得不到呢?像吴汉、邓禹、梁统、窦融那样的人才,也很快就能找到。孔子说:“不去思考,还有什么事情是遥不可及的呢?”

《爱日篇》曰:

一个国家之所以能成为一个国家,是因为它有老百姓。老百姓之所以能成为老百姓,是因为有粮食吃。粮食之所以能丰收,是因为老百姓辛勤劳作。老百姓能辛勤劳作,是因为他们有时间和精力。国家太平日子长,老百姓就轻松,有剩余的精力;国家动乱日子短,老百姓就辛苦,没啥精力。说日子长,不是说太阳运行规律变了,而是指君主英明,百姓安宁,大家才有剩余精力。说日子短,也不是说一年时间变短了,而是指上面昏庸无能,下面混乱不堪,大家都没精力。孔子说过,“人口多了就要让他们富裕起来,富裕了就要教育他们”。所以说,礼义道德产生于富足,偷盗抢劫产生于贫穷;富足产生于有闲暇时间,贫穷产生于没有时间。圣人深知劳动力是老百姓的根本,也是国家的基石,所以总是想方设法减少徭役,让老百姓有时间休息。所以尧帝命令羲和,认真遵守天命,谨慎地安排农时。

明朝的时候,公车因为要休息,不接受奏章,皇帝听说后很奇怪,说:“老百姓放弃耕种,千里迢迢来京城上访,还要因为休息而耽误他们,这难道是为政之道吗!”于是就取消了这个规定。现在,冤屈的老百姓盼望着申诉,可是官吏却只顾着自己享乐,百姓抛弃农田不去种地,都跑到官府来告状,路上人来人往,络绎不绝,早饭都吃不上,想见官也见不着。有些人要等上好几天甚至好几个月,互相看着对方干着急;有些人还要四处求人,送粮送钱来应付。一年到头,农活都耽误了,天下哪能没有饿肚子的人呢?

孔子说过:“听讼,我就像普通人一样。”从这句话来看,中等能力以上的人,都能判断是非曲直,乡里、县里的官吏,也有一些能做出判决,但很多案件都冤枉曲折,这是有原因的。

要是事情的道理很正当,老百姓就仗着理直气壮,不会去贿赂官吏;但如果事情本身就有问题,老百姓就会巴结奉承,送礼行贿。不贿赂官吏,官吏就不会卖你面子;行贿,就违反了法律。如果案情反复,官吏就得承担责任,为了避免承担责任,官吏不得不歪曲事实。一个弱势的老百姓,跟有权势的官吏打官司,怎么可能不输呢?县里的官吏听信了上级官员的话,所以跟上级官员站在一起。如果案情反复,县里也得承担责任,为了避免承担责任,县里就把案子往上报到郡里。一个老百姓,跟整个县打官司,怎么可能把理说清楚呢?案情反复,郡里也得承担责任,为了避免承担责任,郡里就把案子往上报到州里。一个老百姓,跟整个郡打官司,怎么可能打赢呢?既然各级官府都不肯认真处理,老百姓只好跑到最高法院去,但最高法院也未必能查清楚,案子一拖就是几个月甚至几年。穷人没钱没势,拖上十天半个月就受不了了;而有钱有势的人,可以拖上一年甚至更久。官司就是这样,怎么可能会公平公正呢?正直的人怀着怨恨,却没人相信;狡猾的官吏作奸犯科,却不受惩罚。这就是老百姓容易受欺负,天下百姓容易贫困的原因。

再说除了上天降灾之外,单从人力资源的角度来看。从中央到地方,从州府郡县到乡里的官吏,以及打官司的老百姓,官场事务彼此关联,互相检查核对,每天可能就有十万人参与其中。一个人有事,两个人帮忙处理,那就是每天有三十万人耽误了工作。按照中等农民的生产力来算,这就意味着每年有三百万人挨饿。这样下去,盗贼怎么才能减少?太平盛世又怎么能够到来呢?《诗经》里说:“没有人愿意去管乱子,谁没有父母呢?”百姓都过不好日子,君王又靠谁来治理国家呢?唉,真是让人担忧啊!让人担忧啊!

《述赦篇》说:

要治病,医生必须先了解病人的脉象虚实,以及气血淤积的地方,才能对症下药,这样才能治好病,让人长寿。

治理国家也一样,必须先了解百姓的疾苦,祸乱的根源,然后才能制定相应的政策来解决问题,这样才能堵住奸邪,让国家安定。

现在危害百姓最严重的,莫过于滥用赦免和赎罪。 赦免太多,坏人就嚣张,好人反而受委屈。

为什么这么说呢?那些认真遵守法纪的人,自己从不犯法,而且还当个正直的官员,不怕权势,可偏偏被那些奸诈狡猾的人诬陷,就是因为他们知道赦免不会持续太久。

那些善良的君子,受到冤屈后,能亲自跑到朝廷为自己申冤的,本来就少之又少;好不容易跑到朝廷,能得到皇帝接见问话的,一百个人里都不到一个;即使见到了尚书,最后还是被打发走的,也占了六七成。

那些轻浮奸诈、触犯法律的人,受害者的家属盼着他们被处罚,好解心头之恨,结果却全部被赦免了!这导致坏人更加嚣张跋扈,老贼可以大摇大摆地走过家门,孝子却无法报仇雪恨,被盗的人看到丢失的东西也不敢拿回来,这痛苦真是难以形容!

话说啊,纵容坏人就像田里长了杂草,会害了庄稼;包庇坏人,就跟害了老百姓一样。《尚书》里就说了:“文王制定刑法,对罪犯绝不宽恕。” 古代的刑法,可不是为了故意伤害人,而是为了震慑坏人,铲除社会害虫。 经书上也写着“上天要奖赏有德之人,所以有五种赏赐;上天要惩罚有罪之人,所以有五种刑罚”;《诗经》里也批评那些该惩罚的人却反而被放过了。

以前啊,只有刚开始执政,遇到天下大乱,强盗小偷坏人特别多,难以用法律约束的时候,才不得已大赦天下,让大家重新开始,慢慢治理国家,最终实现大治。这可不是说要纵容坏人,放任他们为非作歹。那些天生就坏的人,就像豺狼一样,就算你饶恕他们,他们也不会悔改。今天放了他们,明天他们又会进监狱,就算再严厉的官吏,也管不住他们。这是为什么呢?那些敢于做坏事的人,通常都比一般人聪明,而且会讨好上司。他们用不正当手段弄来的钱,去贿赂那些当官的,互相勾结,除非像第五公那样清正廉洁的人,不然谁会不顾及呢?

有些人说:“很久不赦免的话,坏人就会越来越多,官吏也管不住,所以应该经常大赦,把他们都放了。” 这种说法没搞清楚事情的根本原因,也没看清祸福从哪里来。

后来,度辽将军皇甫规卸任回家乡安定,他家乡有个借钱给雁门太守当官的人,也辞官回家了,写信拜访皇甫规。皇甫规躺在床上没起来迎接他,等那人进来了才问:“你在郡里吃雁肉好吃吗?” 过了一会儿,有人报告说王符在门外。皇甫规早就听说过王符的大名,一下就吓了一跳,赶紧站起来,衣服都没穿好,就光着脚跑出去迎接,拉着王符的手把他迎进屋里,一起喝酒聊天,非常开心。当时的人们就说:“见到二千石的官,不如见到一个有学问有节操的人。” 意思是说,读书人的道德修养才是最宝贵的。王符后来一直没做官,在家乡安度晚年。

仲长统,字公理,是山阳高平人。从小就爱学习,广泛阅读各种书籍,文笔很好。二十多岁的时候,他在青州、徐州、并州、冀州一带游学,结交的朋友都很欣赏他。并州刺史高干,是袁绍的外甥,一向自视甚高,有名望,招揽天下人才,很多人投奔他。仲长统去拜访高干,高干对他很好,还问他一些当时的时事。仲长统对高干说:“您有雄心壮志,却没有相应的才能,喜欢招揽人才,却不懂得如何选择人才,这是我给您的忠告。”高干一向自负,没听进去,仲长统就离开了。没过多久,高干就因为叛乱而失败了。并州、冀州的人都因此更加敬佩仲长统。

仲长统性格洒脱,敢于直言,不拘小节,说话做事随性,当时有人说他是狂人。每当州郡征召他,他就说自己生病不去。他总是认为,那些追逐功名利禄,依附权贵的人,是想通过这种方式来提升自己的地位和名声,但名声并非永恒,人生短暂易逝,不如悠闲自在,自得其乐。他想找个清静的地方安家,过自己想过的生活,他这样描述理想中的生活:

要是能住上有良田广宅,背靠山峦,面临河流,周围环绕着沟渠池塘,树木竹林环绕,前面有田地菜园,后面有果园树林。有船车代步,不用辛苦走路,有仆人帮佣,不用自己操劳。父母能吃上好的饭菜,妻子儿女不用辛苦劳作。好朋友来了,就摆上酒菜款待他们;逢年过节,就杀猪宰羊庆祝。在田园里散步,在树林里玩耍,在清澈的溪水中洗漱,享受凉爽的微风,垂钓鲤鱼,射猎大雁。在舞雩台下吟诵诗歌,在高堂之上吟咏归来。在舒适的闺房里,思考老子的玄虚;调理呼吸,追求圣人的境界。和几个志同道合的朋友,一起探讨道理,讲解书籍,体悟天地运行的规律,观察人世间的变化。弹奏《南风》的雅乐,演奏清商的妙曲。悠闲地度过一生,俯瞰天地之间。不受世俗的约束,永远保全性命。这样,就可以超越尘世,凌驾于宇宙之外了。哪里还会羡慕那些追逐权势的人呢!

又作诗二篇,以见其志,辞曰:

话说这世间万物,都逃不过变化的规律。你看,飞鸟飞走了,留下空空的巢穴;蝉蜕去了壳,腾蛇也脱了鳞,连神龙都失去了龙角。真正有道的人,能够随遇而安,超脱世俗;他们乘风驾云,自由自在,根本不需要缰绳和脚力。露水凝结成帷帐,云彩铺展开来就是床铺。他们以清新的空气为食,以阳光为灯火,以星辰为珠玉,以朝霞为装饰。在这个天地之间,他们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根本不会被世俗所束缚,何必为琐事而烦恼呢?

大道虽然平坦,但能够领悟其中奥妙的人却很少。随心所欲,顺应自然,才是人生的真谛。古往今来,有多少人被世俗的条条框框所束缚,活得像个提线木偶一样?想那么多干嘛呢?最重要的是把握住自己的人生方向,把忧愁抛向天空,把烦恼埋入地下。那些所谓的经典,比如《五经》、《诗经》、《尚书》,又有什么用呢?那些所谓的百家争鸣,不过是过眼云烟,最终都化为灰烬。与其沉迷于此,不如放飞心灵,像山中的隐士一样,在广阔的大海边自由遨游。以元气为船,以微风为舵,在太清之境遨游,尽情享受人生的乐趣。

荀彧,也就是尚书令,听说有个叫王统的人才华横溢,非常好奇,就把他推荐为尚书郎。后来,王统又参与了曹操的军事决策。他经常谈论古今大事和当时的社会风气,总是感慨万千,充满激情。他还写了一本书,叫做《昌言》,一共三十四篇,十多万字。王统在献帝禅位的那一年去世了,享年四十一岁。他的朋友东海缪袭常常说,王统的才华足以与西京时期的董仲舒、贾谊、刘向、杨雄相媲美。现在我整理一下他书中对治国理政有益的部分,简单记录一下。

《理乱篇》里写道:那些凭借天命称霸的英雄豪杰,一开始并没有想过要瓜分天下。正是因为没有一开始就想着瓜分天下,所以才导致战争不断。在这个时候,那些人就会假借天威,占据一方土地,然后就带着军队来跟我争夺才能和实力,不知道进退,迷惑天下,这种例子数不胜数。那些跟我比才能的都穷途末路,那些跟我比武力的都失败了,他们再也无力反抗,也无法再跟我抗衡,最后只能乖乖地束手就擒。他们当中,有的曾经是我的长辈,有的曾经是我的同僚,有的曾经是我的臣子,有的曾经是我的俘虏。那些失败者,个个都在咒骂我,怨恨我没有失败,并以此来激励自己,他们怎么可能就此罢休呢?

等到继位之后,老百姓的心都安定下来了。全国上下,都靠我才能生存,靠我才能富贵,安居乐业,养育子孙,天下太平,都归心于我了。那些有雄心的豪杰都消失了,百姓的意志也安定了,尊贵只在皇室,权力只掌握在一人手中。在这个时候,即使是最愚笨的人当皇帝,也能做到恩泽如同天地,威严如同鬼神。暴风骤雨,都不能比拟他的怒威;春雨甘霖,都不能形容他的恩泽;就算周公、孔子那样圣人加起来几千个,也比不上他的圣明;就算贲、育那样勇士加起来百万,也比不上他的英勇。

后来继位的皇帝很愚蠢,看到天下没人敢违抗他,就自以为像天地一样不会灭亡,于是就放纵自己的私欲,沉迷于邪恶的欲望,君臣淫乱,上下同流合污。眼睛只看到角抵之类的表演,耳朵只听到郑、卫之地的靡靡之音。在宫里就沉迷于女色,出宫就沉迷于打猎。荒废朝政,抛弃百姓,奢侈淫逸,没有止境。他信任亲近的,都是那些阿谀奉承的人;他宠爱提拔的,都是后妃和姬妾的亲属。简直是让饿狼看守厨房,让饿虎放牧猪羊,结果把天下的膏脂都榨干了,把百姓的骨髓都吸干了。怨恨和毒气弥漫,祸乱四起,中原地区战乱不断,边疆的少数民族也来侵犯叛乱,国家土崩瓦解,顷刻之间就灭亡了。那些曾经是我抚养长大的子孙,现在都成了我的仇敌了。等到江山易主,大势已去,他还不知道醒悟,难道不是因为富贵让人丧失仁义,沉溺享乐让人变得愚蠢吗?兴亡更迭,王朝更替,政局动荡,周而复始,这是天道循环的大数,亘古不变的规律。

古代的政治,其实就是把所有东西都拿来用,根本不管贤能与否,更别说根据情况来发展兴盛或衰败了。现在一天不如一天,而且差距越来越大,难道不是这样吗?从汉朝以来,大家都是一样的平民百姓,但是靠着钱财当上权贵的人,数不胜数。而那些清廉正直的人,却只能在穷困潦倒中苦苦挣扎,对社会风气一点好处也没有。

权贵们的房子,一连几百间,田地肥沃遍布田野,奴仆成千上万,依附他们的人更是数不胜数。商船车辆,往来于各地;堆积的财富,塞满了都城。珍宝财物多得放不下,牛羊牲畜多得山谷都容纳不下。漂亮的男童女妾,挤满了华丽的房间;歌女乐师,在宽敞的厅堂里表演。宾客来了不敢走,车马拥挤不敢进。祭祀用的肉,都臭了不能吃;美酒佳酿,也变质了不能喝。权贵们看一眼,别人就跟着看;权贵们喜怒哀乐,别人也跟着担心。这些都是公侯们享乐的盛况,权贵们的丰厚待遇。只要会耍手段,就能得到这些;只要得到了这些,别人也不会觉得有什么罪过。贪婪的欲望像水一样泛滥,权势之路四通八达。

想要那些有才能的人放弃荣华富贵去过贫苦的生活,放弃安逸舒适去承受束缚,谁能做到呢?乱世时间长,盛世时间短。乱世的时候,小人得势,君子受穷。君子受穷的时候,即使头顶着天,脚踏着地,也害怕会遭到灾祸。等到天下太平了,又会走向另一个极端,矫枉过正。老年人年纪大了,已经适应不了宽松的风气;年轻人正值壮年,又要面临乱世的困扰。这样一来,坏人就享受着无尽的利益,好人却要承担无法赦免的罪责。如果人的眼睛能分辨颜色,耳朵能分辨声音,嘴巴能分辨味道,身体能分辨冷暖,那么大家都会把清廉正直当作可耻的事情,想尽办法躲避,更别说安安乐乐地生活了。这就是历代统治者最大的错误。

话说春秋时期,天下就已经不太平了,周朝乱糟糟的。到了战国时期,更乱了套。秦国乘着兼并吞并的势头,心狠手辣,像老虎和狼一样,到处杀戮,百姓遭殃,暴政不断,结果招来了楚汉相争,比战国时期还惨。

汉朝延续了两百年,又碰上了王莽篡权的乱世,那会儿死伤的人数,比秦朝和项羽争霸时期加起来还多。直到现在,很多有名的城市都空空荡荡没人住,方圆百里都没人烟的地方,数都数不清。这比王莽篡汉时期还厉害!哎,真是悲哀啊!不到五百年时间,就发生了三次大灾难,这中间的小乱子更是不计其数。 世道越来越猜忌,统治者越来越残酷,照这样下去,天下迟早要完蛋!唉,真是不知道未来的圣人要怎么拯救这乱世?也不知道上天要怎么才能结束这乱局?

《损益篇》曰:

首先,要是事情对当时的形势有利,制度对客观情况适用,那就可以实行。如果事情违背了规律,制度跟不上形势,那就应该修改。所以,那些在古代行得通,但在现在却没用的东西,就必须得改。但是,改了之后还不如以前,改了反而坏事更多,那也必须得恢复原状。

汉朝刚建立的时候,把皇室子弟分封出去,让他们掌握百姓的生死大权。结果呢,这些家伙就骄奢淫逸,贪得无厌,鱼肉百姓,满足自己的私欲,甚至残害百姓来取乐。上面有谋反篡位的奸臣,下面有暴乱残害百姓的恶霸。虽然说是因为亲属关系,但说到底还是当时的形势造成的。后来,朝廷削弱他们的爵位,一点点地夺取他们的土地,最后他们就只能坐吃俸禄了。但他们的那些肮脏行为,那些荒淫昏庸的罪行,还是不少。所以说,就算只是让他们暂时享受一天的尊荣,掌握百姓的资源,都还不行,更别说让他们掌握国家大权,世袭罔替了。你指望能用鞭子抽他们,呵斥他们,让他们唯你马首是瞻吗?那不可能!

当时的政治腐败,风俗也变了,淳朴的民风消失了,精明算计的作风却盛行起来。他们早就突破了礼制的约束,沉溺于个人欲望之中了,所以绝对不能再给他们权力和资源。因此,收回了他们世代相传的权力,削弱了他们的势力,好的就提拔,不好的就撤职。这样一来,底层就不会有阻塞人才的家伙,朝廷上也不会出现权倾朝野的人。这就是好的变革,应该继续实行下去。

“井田制”的废除,导致豪强富商兴起,旅馆遍布州郡,田地集中在少数人手中。有些人没当过官,却富得流油;有些人没当过基层官吏,却拥有很多家产和土地,比封君还享受,势力比地方官还大。他们自己敛财,犯法也不受处罚,甚至还有刺客死士为他们卖命。结果导致那些弱小无能的人家破人亡,死后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冤屈受穷,也不敢申诉。这当然也跟当时的法律网罗疏松有关,但根本原因还是因为土地私有化。现在想要建立太平盛世,奠定美好的基础,平衡百姓的财富,端正风俗人情,没有恢复“井田制”是不行的。这就是失败的变革,应该恢复原状。

以前啊,废除了肉刑之后,刑罚的轻重等级就乱套了。轻一点的罪就剃头戴脚镣,再轻一点的就打鞭子。死了的人当然活不过来了,但是剃头戴脚镣又不伤人。可就打鞭子这种惩罚,对付那些罪行中等的人根本不够啊,那怎么避免死刑呢?你想想,鸡偷狗抢,男女私奔,送礼行贿,误伤人命,这些事犯不着判死刑吧?杀了他们太重,就剃个头戴个镣子又太轻。要是没有中等程度的刑罚来匹配他们的罪行,法律法规不得乱套啊?杀人和放生不得都搞错啊?

现在的问题是,刑罚太轻了,根本吓不住坏人,所以他们就贿赂官员减轻罪责,或者假装生病来逃避死刑。法律条文没个准儿,说的是一套,做的是一套,这可不是什么好制度,更不是圣人治国的好办法。有人说:处罚坏人重一点可以,但处罚好人重了,那可不行啊!我说:要是以前那些当官的,从来没冤枉过好人,那犯了罪也不用判死刑,这说明他们狠不下心杀人,却狠得下心惩罚人。现在我们应该规定五种刑罚的等级和轻重程度,让法律条文有条理,名实相符,除了那些罪大恶极,跟禽兽差不多的,其他的都别判死刑。继承周朝的祖制,沿袭吕侯的善政,这才是应该做的。

《易经》上说:“阳爻一君二臣,这是君子的道理;阴爻二君一臣,这是小人的道理。”所以,人少才能当领导,人多就只能当被领导的。一个伍长,只要能管好一个伍就行了;一个国家的君主,只要能管好一个国家就行了;天下的王,只要能管好天下就行了。愚笨的人听从聪明人的指挥,就像树枝依附树干一样,这是天下的常理。

治理国家要分清职责,制定政策要分清事务,管辖范围太广就难以控制,事情太杂就难以处理。现在边远州县,有的相距几百里甚至上千里,虽然山多水多沼泽多,但还是有人居住,可以耕种。应该重新规划行政区划,让最远的县也不超过二百里。要明确户籍,方便统计和管理;要明确什伍编制,方便互相联系;要限制土地兼并;要制定法律法规,减少死亡;要加强基层管理,促进政务发展;要发展农业,增加储备;要减少次要产业,专注于农业;要重视教育,改变民风民俗;要表彰优秀人物,树立良好风尚;要根据才能选拔官员;要精简军队,加强训练;要修整武器,以备战守;要严格法令,防止违规;要赏罚分明,以达到警示和鼓励的作用;要禁止不正当的娱乐活动,杜绝奸邪;要检查苛刻的政策,避免烦扰百姓。认真执行这十六项政务,措施要稳定,考核要明确,要保持安定,不要懈怠,即使圣人再来,也不会改变这些措施。

以前,全国户口超过千万,除去老人和小孩,只算青壮年,也有上千万人。这还是漏报了很多,那些居住在汉地境内的蛮夷戎狄还没有算进去呢!十个青壮年里,至少有一个能当什伍长,这样推算,什长以上的人就有上百万人。再从中挑选十分之一,就能找到足够担任佐史以上职位的十万人。再从中挑选十分之一,就能找到一万个可以胜任政府要职的人。体力劳动者称为“人”,选拔青壮年;智力劳动者称为“士”,尊崇年长者。按照这个制度来使用全国的人才,还会有剩余,哪里会嫌人不够呢?所以,东西不会永远匮乏,不会有永远没有东西的一年;人才不会永远短缺,不会有永远人才稀少的时候。只有这样,才能发挥人的天性,探究人情世故,兴起衰败的事业,处理断绝的关系,弥补漏洞,治理好天下。

有人说:治理得好的人,应该去除繁琐苛刻的法令,精简机构和职能,做到无为而治,让百姓安居乐业,这是怎么回事呢?

我说:“如果那样做,三代圣王都不值得效仿,圣人也不值得学习了。君子运用法制能够使百姓教化,小人运用法制却会导致国家混乱。这都是一样的法制,却能导致不同的结果,关键在于执行的方式不同。如果让豺狼来放牧羊猪,让强盗土匪来收税,国家就会混乱不堪,官吏也会肆无忌惮,还谈什么损益呢!百姓要依靠君子才能得到教化和治理,国家要依靠储备才能免受忧患。君子不是靠耕种桑蚕来获取衣食的,储备也不是靠横征暴敛来获得盈余的。俸禄丰厚,那么剥削压榨、贪污受贿的罪行就能杜绝;储备充足,那么兵灾、寇乱、水旱之灾就不会造成很大的痛苦。所以,按照正当途径获得的,百姓不会认为是奢侈;按照正当途径取得的,百姓不会认为是劳累。遇到天灾流行,打开仓库赈济百姓,不是很仁慈吗?衣食富余,减少奢侈浪费,多做慈善,不是很正义吗?那些身居高位的君子,作为士民的领导者,理应享受优厚的待遇,乘坐华丽的马车。现在反而认为住简陋房屋的人高尚,吃粗茶淡饭的人清廉,这既违背了天性,又制造了虚伪的名声,让缺乏才能的人占据要职,国家大事难以顺利进行,很可能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拘泥于清廉而失去才能,这不是真正的功绩;以廉洁的名义罢免贪官,也不是士君子应该做的事情。选拔人才一定要选择优秀的士人。优秀的士人中,富有的很少,贫穷的多,俸禄不足以养家糊口,怎么能不营私舞弊呢?然后又去惩罚他们,这就等于设置陷阱来陷害天下的君子啊!”

哎,那会儿贼寇横行,全国各地都闹灾荒,饥荒突然就来了,到处打仗,兵荒马乱的,老百姓被各种苛捐杂税压得喘不过气,官吏们也克扣俸禄,老百姓能依靠的太少,被剥削的太多了,千里迢迢送粮也接济不过来,徭役又多,种田的活儿都干不了,老百姓都在哭天喊地,穷得没饭吃,饿死在沟里渠里的太多了。

现在要是算算丰收的年成,估摸着每亩地收三斛粮食,每斛收一斗作为税收,这不算多吧?一年下来,就能攒下好几年的粮食储备了,就算搞些不正当的工程,满足奢侈的欲望,大肆赏赐宠臣,也花不完啊!可是你们不按照老规矩来,非要搞轻税,结果一出事,这边闹灾荒,那边打仗,不到三年,粮食就缺了,眼睁睁看着士兵吃不饱饭,饿死的人遍地都是,你们当官的到底是怎么治理国家的?收二十税一,还叫它“貊”,那收三十税一呢?这轻徭薄赋是为了充实军费,是从秦国征讨诸侯,一直延续到汉朝对付少数民族,一直没改,搞得国家动荡不安,都是这个原因!现在土地没有固定的主人,百姓没有固定的住所,官吏的俸禄一天一发,还没个准数,得赶紧立个法,定个标准,税收按十分之一收,其他的赋税照旧。现在地广人稀,很多地都没开垦,但也不能让地主们无限扩张,得有个限度。凡是有草的地,都算官田,只要有力气种田的,就允许他们耕种。要是让他们自己随便拿地,以后肯定要出乱子。

《法诫篇》曰:

《周礼》里说,六卿之一的冢宰辅佐天子治理天下。春秋时期,那些有德行的诸侯国,也都只让一个卿大夫来管理政事。到了战国时代,也是这样。秦国统一全国后,设立丞相,再用御史大夫来监督他。从汉高祖到汉孝成帝,一直沿用这个制度,很多丞相都干到死。汉朝的兴盛,就靠这个制度啊!

一个人掌权,那政事就专一;几个人一起掌权,就会互相牵制。政事专一就能和谐,互相牵制就会冲突。和谐就能带来太平盛世,冲突就会导致天下大乱。光武帝看到几代皇帝都因为权力旁落而吃亏,又痛恨那些强势的臣子擅权夺命,于是矫枉过正,不再把权力下放给大臣们,虽然还设着三公,但实际权力都掌握在宫廷内部。

从那以后,三公的职位就只是有名无实了;即使政事处理不好,最多也就是被批评几句。而真正的权力,却落到了外戚和皇帝身边的近臣手里。他们拉帮结派,任用私人,在京城里安插亲信,在外地也安插自己的爪牙,颠倒黑白,操纵选举,压榨边境百姓,贪污腐败,扰乱人民生活,激怒周边少数民族,导致他们叛乱。

天下大乱,怨声载道,阴阳失调,日月星辰光芒暗淡,各种怪异现象频发,虫害肆虐,水旱灾害不断,这些都是外戚和宦官造成的!那些被推出来当三公的人,最后却只能无奈地辞职甚至被免职,真是让人痛心疾首,恨不得哭喊着向老天爷诉苦啊!

再说说当时选拔三公的标准,只求他们清廉谨慎,循规蹈矩,简直就是挑选闺中女子或者乡下老农的标准嘛!这样的人,怎么能够胜任三公的重任呢?既是这种权力格局,又是这种选拔标准,还指望三公为国家建立功勋,造福百姓,这不是痴人说梦吗?

话说汉文帝对邓通那可是相当宠爱,但即使这样,他还是能坚持申徒嘉那种清廉正直的作风。你看,文帝都这么信任邓通了,还怕那些身边的小官小吏吗?可现在不一样了,那些外戚和宦官要是求情办事不成,心里不痛快,立马就能给你整出点大乱子来,想弹劾他们?难上加难!以前啊,权力大,责任轻;现在呢,权力小,责任重。想想看,贾谊当年因为看到绛侯受委屈,就写文章分析大臣应该廉洁自律,还暗示了自杀的办法。从那以后,这仿佛就成了个不成文的规矩。后来的皇帝,从小耳濡目染,觉得这很正常,根本没想过要改变。哎,真是悲哀啊!一手拿着天下地图,一手割喉自尽,傻子都知道这有多难,更何况是聪明睿智的人呢?光武帝削弱了三公的权力,一直到现在还越来越严重,他不依靠亲信来掌权,好几代皇帝都没这么干过,这主要是因为亲疏关系不一样。而母后家族,身边的人,因为有这种至亲的关系,所以才能世代显贵。这种因为亲情而导致的失败,哪个朝代都有,可是人们就是不吸取教训,真是让人痛心啊!不如干脆设立丞相,让他总揽大权。如果要让三公分权,那就应该明确他们的责任。当官的,不应该和他们有婚姻关系;有婚姻关系的,就不应该让他们当官。要是这样做了,那些当权者就会因为用人不当,导致百姓不安,诉讼不断,天灾人祸频发,妖魔鬼怪横行,到那时,他们才能为这些乱象负责吧。

有人说:权力掌握在一个人手里,权力太大了。我说:这样的人才太难找了,还怕权力太大吗?以前霍光、窦宪、邓骘、梁冀这些人,凭借外戚的权力,把持着国家的政权;可到最后他们被杀,就一道圣旨,第二天就问斩了,还怕什么权力太大呢?现在国家把重要的权力都给了那些亲近的人,给了那些后宫的势力,算算十代皇帝,有八九个都是这样。不是因为这个罪过,而是因为这个嫌疑,这有多么荒谬啊!

话说,各种治国的主张可真不少啊!总的来说,治国要稳固根本,革除弊端。 这世道变化无常,各种意见又杂乱无章,所以对错的判断,常常互相矛盾。我斗胆说说自己的看法:天下大乱,百姓像鸟儿一样四处逃窜,社会风气败坏,各种问题层出不穷。就算是最聪明的人,也难以预测未来的发展;就算对地理环境再熟悉,也无法完全了解其中的险恶。所以,治理国家要根据实际情况灵活处理,不能墨守成规。 要是能把握住治理国家的根本道理,那么不同的方法也能达到同样的效果;要是稍微偏离了方向,就会造成很大的偏差。

为什么这么说呢?那些圣明的君主治理天下,都能达到同样的效果,施政的原则也应该是一致的。但具体做法会根据情况有所调整,有时候讲究文治,有时候讲究武力。 有的朝代在兴盛时期采取低调的策略,等到衰败时才后悔莫及;有的朝代兴兵打仗,与前朝相比差异很大。 有的皇帝住着豪华的宫殿,有的皇帝穿粗布衣服,生活水平差距很大,但最终都能实现治理国家的目标;有的皇帝宽容对待宗族,有的皇帝惩罚储君,手段虽然不同,但目的都是为了避免出现问题。这些不同的做法虽然表面上看起来不一样,但根本目标都是一致的。

如果只是偏听偏信,采取不合适的措施,那就一定会适得其反。 比如,穿粗布鞋在冰上行走,是因为过于节俭造成的祸患;穿戴华丽的衣服,是因为过度追求奢侈造成的危机;放松禁令,放纵下层,就会导致强大的势力压迫弱小的势力;严刑峻法,就会导致国家崩溃。 《诗经》里对曹魏的讽刺,就说明了这一点;周秦末年的教训,也证明了这一点。所以,用与不用,是国家兴衰的关键。因此,治理国家要根据实际情况灵活掌握,既要宽容,又要严厉。 法律条文要刻在鼎上,以便后人查阅;法律条文要简洁明了,贵在精炼。太叔公实行严厉的政治,得到赞扬;国子监的学生哭泣着怀念先人的恩德;宣孟改变了冬至的祭祀礼仪;平阳县按照统一的制度办事。这些都是治国策略灵活运用的例子,足以说明其规律。

几位先生的论述,对当今的得失都做了深入的探讨,但很多观点都过于偏激,只注重某一方面。 那些崇尚清静无为的人,认为在朝堂上议论政事是腐朽的;那些拘泥于名实的人,认为在民间谈论政治是胡说八道。 有些做法,借鉴前代的经验,在当时有效;有些规章制度,可以流传后世。 但如果过于拘泥于前人的说法,就会成为阻碍。 如果像划船一样,不考虑陆地和水面的区别;像弹瑟一样,不考虑音律的和谐,不局限于某一观点,不拘泥于某种理论,那么各种治理方法都能发挥其作用,治理国家的规律就能说得清楚明白吗?

话说这篇文章开头就夸奖道:“管视好偏,群言难一。救朴虽文,矫迟必疾。举端自理,滞隅则失。详观时蠹,成昭政术。” 意思就是说,事情要看得全面,不能光听一面之词;即使方法看起来笨拙,只要能解决问题,慢一点也比拖延好;处理事情要从根本入手,如果只顾及细枝末节,反而会出错;要仔细观察社会上的弊端,才能制定出有效的政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