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稹,字微之,是河南人。他家祖上厉害着呢,十代祖是后魏昭成皇帝!六代祖是兵部尚书、昌平公岩。往上数,曾祖是岐州参军,祖上是南顿丞,他爹是比部郎中、舒王府长史,后来因为元稹发达了,还追封他爹做了左仆射。
元稹八岁就没了爹。他妈,郑夫人,是个特别贤惠能干的女人。家里穷,她自己教元稹读书认字。元稹九岁就能写文章了,十五岁就考中了进士。二十四岁参加考试,排在第四等,当上了秘书省校书郎。二十八岁的时候,参加了制举考试,考的是才识兼备、通晓事理那一科,一共十八个人考中,元稹是第一名!这是元和元年四月的事儿。考试结果下来后,他就当上了右拾遗。
元稹性格很强势,做事雷厉风行。当了谏官之后,他可不想混日子,什么事都敢说,当天就上书给皇帝提意见。他还说以前王叔文、王伾那俩人,在太子身边当差,行为不正经,却得到太子的宠信,永贞年间,他们俩把朝政搞得一团糟。所以,他建议教导太子的官员,一定要选品德高尚的人。他还专门写了一本书叫《教本书》,里面写了这些想法:
皇上,我看到您下诏书要修缮学校,增加学生名额,选拔司成,真是太好了!这就像尧帝当皇帝,伯夷掌管礼仪,夔负责教育学生一样,体现了教育的深远意义! 但是,关于教育,还有很多很多话要说,我冒着杀头的危险也要说出来。
我听说贾谊说过:“上古三代的明君,之所以仁德而长寿,是因为他们注重教育。”这话太对了!再比如周成王,他的天资不算顶尖,身边有管叔、蔡叔这样挑拨离间的人,也有周公、召公这样正直的人,这说明他的天资并非特别出众,对吧?但他最终能成就一番事业,难道不是教育的功劳吗?
周成王从小就和伯禽、唐叔这些优秀的人在一起玩耍,学习《礼记》、《乐经》、《诗经》、《尚书》,眼睛看不到淫秽妖艳的东西,耳朵听不到低俗吵闹的声音,嘴巴不学那些不务正业的技艺,身边没有阿谀奉承、阴险狡诈的人,玩乐也不追求那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这些不是说事先准备好就能做到的,而是根本就不会接触到这些东西。等他长大当了皇帝,性格已经养成,行为习惯也已固定,即使后来遇到一些令人放松快乐的事情摆在他面前,也无法改变他已有的习惯和思想。
所以,那些忠诚正直、符合道德的言论,他从小就耳濡目染,别人劝诫他,他自然能听进去;那些阿谀奉承、违背道德的言论,他从小就有所警惕,别人谄媚他,他也能分辨出来。人的本性,都喜欢展现自己的才能,亲近自己喜欢的人;如果能实现自己的愿望,一定会尽情发挥自己的才能。万物都有这样的特性。比如鱼在水里游,马在旷野奔跑,鸟在空中飞翔,火遇到柴草就燃烧,这些都是万物尽情发挥自己特性的表现。
周成王从小就受到道德的熏陶,亲近圣贤,所以他重用周公、召公,伯禽在鲁国,太公在齐国,都是因为他们符合周成王的志向。周成王尽情发挥自己的才能,兴起礼乐,朝见诸侯,制定刑法,完善教化。他的教育成果如此显著,难道不能说明教育的重要性吗?
话说秦朝,跟以前那些朝代可不一样了。他们灭掉先王的学说,说是要让天下人变傻;废除老师和保姆的职位,说是要让君臣关系分明。胡亥从小到大,《诗经》和《尚书》都没听过,根本没见过什么圣贤。那个赵高,是个阴险狡诈的宦官,他教唆胡亥残暴地杀害大臣,还说要对天下人摆出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才算尊贵,不让人见他的面才算有威严。所以,天下人还没完全被蒙蔽,胡亥就已经跟畜生差不多了。赵高在天下耀武扬威,胡亥却把自己关在深宫里,自个儿吓唬自个儿。李斯,秦朝最受宠的丞相,最后都因为被诬陷而冤死,都没法为自己辩解,更何况那些地位低微的百姓呢!所以说,秦朝的灭亡是有原因的。
汉高祖用武力打下了天下,汉文帝又用清廉谨慎来治理国家,但最终也没能恢复先王的教化。所以景帝、武帝、昭帝、宣帝,他们天资聪颖,才能避免祸乱;到了哀帝、平帝时期,就挡不住篡权夺位的灾难了。即使在惠帝废立皇帝的时候,还得靠一些辅佐大臣的力量才能战胜邪恶势力。此后,那些当皇帝的,那些讨论教化的,没有不把提倡廉洁孝顺、兴办学校、尊崇儒学作为目标的,却不知道教化的不行,是始于统治者自己。只管教化那些地位低贱的人,却不管那些地位高贵的人,这岂不是本末倒置吗?
到了咱们唐太宗李世民在藩邸的时候,一直到当上太子期间,他都挑选了十八个有道德的人和他一起学习。即位后,即使在宴饮游乐的时候,这十八个人也总是在他身边。上面有什么话都可以直言不讳,下面有什么情况都可以及时上报。不到四年时间,他的名声就超过了古代的贤君,这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做到的,都是平时学习积累的结果啊!贞观年间以后,老师们都是兼任宰相的,其他的宫廷官员,地位也很高。马周官职很高,还遗憾自己不能当个司议郎,这就是个例子。可是,在文皇帝之后,那些有才能的人的地位逐渐被贬低了。到了武则天临朝称制的时候,更是铲除了皇室宗亲。在高宗、睿宗勤政的时候,虽然也有一些敢于直言进谏的正直之士,但他们都不能担任重要的职位,最终也没能说出一句维护国家的话。而那些医生却用剖腹验尸这种残忍的方法来证明,这难道不是很悲哀吗?
自从战争开始以来,这个问题就特别严重了。那些当老师和保姆的官员,不是那些又聋又瞎又没能力的人,就是那些打完仗就退休、不识字的人。至于那些负责辅佐和议论的人,都是些闲散低贱的人,那些体面的人根本不屑于去做。就连普通老百姓爱自己的孩子,都希望能找到聪明贤惠的老师来教导他们,找到正直博学的朋友来帮助他们成长。难道天下的优秀人才,就应该让那些又聋又瞎又没文化的人来当老师吗?让那些闲散低贱、不称职的人来当朋友吗?这比上古时期还要糟糕得多啊!
最近的制度规定,宫廷官员以外,经常用一些迟钝迂腐的老学究来担任侍卫、侍读等职务,却又冷落排斥他们,好几个月甚至更长时间都不召见他们,他们又怎么能教导他们道德修养并保养好自己的身体呢?我认为,之所以积累了这些弊端,是因为皇上天资聪颖,上天保佑,我们大唐王朝自唐高祖以来,十一位皇帝都天生聪慧,长大后都仁慈圣明,所以才对这些琐碎的礼仪不太重视。我认为,对于历代圣明君主来说,这样或许可以,但对于培养后代来说,就不行了。
万一几千年以后,出现一个像周成王那样中等资质的人,而且出生在深宫的享乐环境中,又没有像周公、召公那样的人来辅佐教育,那么他连喜怒哀乐从何而来都不知道,更别说了解农业生产的艰辛了!
皇上您现在是圣明之主,刚刚登基,全国百姓都竖起耳朵,全神贯注地关注着您的一举一动。我希望您能记住成王教导子孙的功劳,想想文皇从小学习的经历,认真挑选老师和辅佐大臣,都选用那些学识渊博、见识深远,并且又通晓政务的人。让他们经常向您进言,您的才能和德行会一天天进步。 再让太子召集一批学生,制定学习的规章制度,实行严格的师生问答制度,用最高的道德规范来教育他,用记录饮食起居和过失的方式来警示他。太子年纪还小,就应该让他远离声色犬马的娱乐,专心学习;等到他长大成人,就应该让他多参加一些有益的活动,以增长才干和德行。这就是所说的“一人贤良,天下就安定”的道理啊!难道仅仅是整顿学校,选拔司成就能比得上这种盛况吗?
更应该效法古代的贤君,让所有皇子从小就接受同样的教育,长大后也学习同样的治国之道,让他们从小就明白君王之道是早已确定的,人伦天性是自然而然的,然后才能选拔贤良之士,作为国家的屏障。这样,国家在外就有晋、郑、鲁、卫那样的强盛局面,在内就有东牟、朱虚那样的坚固防线,这正是所谓“宗子是国家的城墙,诸侯像犬牙般互相拱卫,如同坚固的石头一样”的局面啊!这怎么能跟魏晋以后那些囚禁兄弟,自毁家业的做法相提并论呢?
宪宗皇帝看了奏章后非常高兴。
他又论述了西北边防大事,这些都是朝廷的大事。宪宗皇帝召见他询问对策。 但是,他的建议触犯了当权者的利益,结果被贬到河南当县尉。后来母亲去世,他守孝三年后,被任命为监察御史。
白居易和元稹的故事,从元稹奉命出使东蜀说起。他弹劾了已经死去的剑南东川节度使严砺,说严砺违反朝廷法令,擅自加税,还查抄了涂山甫等八十八户人家,没收了他们的田宅一百一十一处,奴婢二十七人,草一千五百束,钱七千贯。当时,七个州的刺史都受到了处罚。虽然元稹履行了职责,但因为跟严砺关系好的官员对他怀恨在心。
使者回来后,元稹被安排到东台工作。后来,他又弹劾了浙西观察使韩皋杖毙湖州安吉县令孙澥,以及徐州监军使孟升死后,节度使王绍用驿站车辆送灵柩回京的事。元稹都依法进行了弹劾。河南尹房式因为违法乱纪,元稹想追究他的责任,结果房式擅自停职,上报朝廷后,房式被罚了一个月的俸禄,元稹也被召回京城。
在敷水驿住宿的时候,内官刘士元后来到了,两人争抢房间。刘士元很生气,直接撞开了元稹的房门,元稹穿着袜子就跑到房间后面躲避。刘士元追赶他,还用棍子打了元稹的脸,把他打伤了。朝廷的官员觉得元稹年轻气盛,太嚣张跋扈,于是把他贬到了江陵府做士曹参军。
元稹聪明过人,年轻时就有很高的名气,和太原人白居易是好朋友。他擅长写诗,诗歌善于描写景物和人物的神态,当时人们谈论诗歌,都会提到元白。从达官贵人到平民百姓,都传诵他的诗作,他的诗歌风格被称为“元和体”。因为他的才华出众,在朝中不受待见,被贬到蛮荒之地,一待就是十年。没过多久,白居易也被贬到了江州做司马,元稹则被调到通州做司马。虽然通州和江州相隔遥远,但两人仍然保持着书信往来,互相赠诗。他们写的诗,篇幅从三十韵、五十韵到一百韵不等,江南的人都传诵他们的诗作,甚至传到了京城,家家户户都在传唱,诗集因此卖得很贵。读他们的诗,都能感受到他们被贬谪流放的悲凉和无奈。
十四年后,元稹从虢州长史的职位被征召回京,做了膳部员外郎。宰相令狐楚是文宗皇帝身边的人,非常欣赏元稹的文学才华,他对元稹说:“我曾经看过你的作品,只是觉得太少了,而且等的时间太长了。请你把所有作品都拿出来,让我好好欣赏一下吧!”元稹于是献上了自己的作品,并且自己写了一篇自序:
一开始,元稹并不擅长写文章,只是因为科举考试没别的路可走,才勉强参加考试。后来犯了错被贬官之后,他自己也觉得完蛋了,彻底没落了,不再写文章让人知道了。没想到居然有人翻箱倒柜地找他的旧作,还打扰到了一些重要人物。承蒙您在朝堂上提起我的诗句,昨天又当面嘱咐我献上旧作,我吓得汗都出来了,羞愧得无地自容。
元稹自从御史台被贬官,到现在已经十多年了。闲着没事干,就专心写诗。日积月累,写了上千首诗。其中有些诗歌感悟很深,可以用来教化世人。但是我的诗词直白犀利,容易得罪人,我当然不敢拿出来给人看。平时也就是在酒桌上,写一些小诗自娱自乐。但我总觉得律诗的格律太死板,气势不够,如果没点新意,就落入俗套了。我一直想写出思想深刻、语言平实、韵律新颖、对仗工整、感情真挚的诗,但一直没能做到。江湖上很多新秀,不懂得诗歌创作的规矩,盲目模仿,结果写出来的东西支离破碎,浅薄空洞,这些都被称为“元和体”。
我和同门好友白居易关系很好。白居易诗才出众,他特别喜欢写诗,精益求精,有时写上千字,有时写五百字的律诗,互相寄送。我自己知道比不上他,就经常用他的诗韵,另写新诗来回应,叫做“次韵”,其实是想用难度的诗来挑战他。从此,江湖上写诗的人,也开始互相模仿,但能力不足,就导致语句颠倒,首尾重复,韵脚和意思都一样,跟之前的诗没区别,这些也被称为“元和体”。而那些负责考评文章的人,就常常把诗风变化的原因归咎于我。我一直觉得写诗是小事一桩,不足以证明我的才能。听说您还记得我的诗,这已经好几十天了,我担心像泥土垒成的墙,被大厦遮盖,免得被破坏,避免误导后人。所以我特意写了一百首古体诗歌,一百首一百韵到两韵的律诗,共五卷,跪着呈献给您。希望您在百忙之中,能赏鉴一下,了解一下我在诗歌创作方面的一些才能,这样我十多年的颠沛流离,也就没有白费了。
楚深特别欣赏他,认为他是当代的鲍照和谢灵运。
这哥们儿写得好啊,跟鲍照、谢灵运一个级别!
穆宗皇帝还在东宫的时候,妃嫔们就经常念他的歌诗当作乐曲来唱,皇帝知道是他写的,也夸他写得好,宫里都叫他“元才子”。荆南的监军崔潭峻对他特别客气,根本不把他当个小官吏看待,经常让他写诗,然后自己念着玩儿。长庆年间刚开始的时候,崔潭峻回朝了,把白居易写的《连昌宫辞》等一百多首诗歌呈献给皇帝。穆宗皇帝特别高兴,问白居易在哪儿。别人回答说:“他现在是南宫散郎。”皇帝马上就把他升为祠部郎中、知制诰。朝廷直接下令提拔他,没走相府,好多人觉得这做法太不讲究了。但是他写的那些制诰,跟古人的作品不相上下,一下子就传开了,所以皇帝对他越来越看重。他还写过几十首甚至上百首《长庆宫辞》,整个京城都在传唱。没过多久,就被召进了翰林院,当上了中书舍人、承旨学士。因为崔潭峻的关系,好多人都想跟他交朋友,特别是枢密使魏弘简跟他关系特别好,穆宗皇帝对他也就更加器重了。
这白居易,写诗写得好,在宫里混得风生水起,还跟不少达官贵人成了好朋友!
结果,河东节度使裴度三次上书弹劾他,说他和魏弘简是生死之交,两个人一起图谋造反,话说的非常激烈。穆宗皇帝考虑到内外舆论,就把白居易的内职给免了,让他去当工部侍郎。不过,皇帝对他的宠信还没消退。
这裴度也太狠了吧,直接告白居易造反!不过皇帝还是挺照顾他的。
长庆二年,皇帝又任命他为平章事。圣旨一下达,朝野上下都笑开了。
这任命一出,大家伙儿都觉得不可思议,纷纷嘲笑起来。
话说当时王廷凑和朱克融合兵一处,把牛元翼围困在深州。朝廷就赦免了他们的罪,还赐给他们节钺,命令他们撤兵,结果这俩人根本不听圣旨。白居易呢,因为他被皇上破格提拔,就想做点什么来报答皇恩。这时候,有个叫于方的人,他是前任司空崔湜的儿子,就跑到白居易跟前毛遂自荐。他说认识两个奇人,叫王昭、王友明,这俩人在燕赵一带混迹多年,跟那些反贼挺熟的,可以利用他们反间计,把牛元翼给弄出来。于方还自己掏腰包资助他们,还贿赂兵部吏员,弄来了二十张空白的官府文书,方便他们办事,白居易都答应了。
后来,有个叫李赏的人,知道了于方这套计划,因为他知道白居易和裴度关系不好,就跑去跟裴度告状说:“于方是白居易派去的,想拉拢王昭他们刺杀你!”裴度一听,心里有数,但没声张。结果,神策军中尉把于方的事儿捅到皇上那儿了,皇上就下令让三司使韩皋等人审问于方。结果查来查去,刺杀裴度的事儿没证据,但白居易之前那些事儿全露馅儿了。 于是,皇上就把白居易和裴度都免了平章事,白居易被贬到同州当刺史,裴度则改任守仆射。谏官们还上书弹劾,说处罚裴度太重,处罚白居易太轻。皇上心里挺同情白居易的,就只削了他的长春宫使的职务。
白居易刚被罢相,三司的案子还没结,京兆尹刘遵古就派人偷偷摸摸地到白居易家里探查情况。白居易得知后,就向皇上告了状。皇上大怒,惩罚了刘遵古,还派宦官去安慰白居易。白居易到了同州后,就上表谢恩,自己写道:臣稹辜负圣明,辱累恩奖,便合自求死所,岂谓尚忝官荣?臣稹死罪。
我八岁就没了爹,家里穷得叮当响,啥营生也没有。我妈和我哥只能靠要饭养活我。常常是衣衫褴褛,吃不饱肚子。小时候,也没上过学,没老师教过我。看到邻居家的小孩儿,都有爹妈哥哥姐姐送去上学,我心里那个难受啊,眼泪都下来了,发誓一定要学点东西,至少得读读《诗经》《尚书》。我妈看我这样,心疼坏了,就亲自教我读书。十五岁那年,我考中了明经,从此就拼命读书写文章,没日没夜地学习。二十四岁,我考中了吏部乙科,当上了校书郎。二十八岁,皇上亲自点名提拔我,让我当上了左拾遗。从我开始读书到进朝为官,从来没靠朋友帮忙,也没靠亲戚撑腰。全靠自己努力,一点儿没沾别人的光,完全靠自己本事一步步走过来的,所以也没啥朋友。
当左拾遗的时候,我经常上奏章,批评时政。皇上还专门召见我,在延英殿问我的意见。可后来被宰相给记恨上了,把我贬到河南当了个小县尉。后来我当了监察御史,还是不依不饶,一心一意地查处官员的违法乱纪行为,结果又把宰相给得罪了,他觉得我包庇亲信,就找了个借口把我贬到江陵当了个小官。这一贬就是十年,差点儿就死在那个穷乡僻壤的地方了。
公元829年,皇上大赦天下,还给了我一个膳部员外郎的官职。和我一个部门的,好多都是我当年参加科举考试时认识的同窗;那些当上宰相的,一半以上都是我以前在谏院一起当拾遗、补阙的同事们。我这个笨蛋,实在没想到皇上您如此看重我这个没什么本事的人,竟然亲自下旨让我负责起草诏书,还召见我到延英殿,赐给我红袍。可偏偏有些宰相嫉妒我,处处刁难我,导致我被牵连受到了很多不公平的待遇。皇上您明察秋毫,知道我没有罪,反而更加器重我,让我升任舍人,又让我担任承旨翰林学士,还赐给我金印紫袍,让我这个穷酸书生一下荣华富贵起来,人生的最高荣誉,我都达到了。
可是,我却因此招来了更多的诽谤,每天都提心吊胆,活在恐惧之中。多亏皇上您圣明英明,一直庇护着我,顶住各方压力,把我提拔到了台司。我这个粗人,哪能和那些宰相相比?更何况,在行营撤军之后,牛元翼还没被处罚的时候,我每次听到皇上您对战事的担忧,都恨不得自己冲到前线去杀敌。皇上您问我有什么计策,我又建议派王友明等人去救援深州,其实我就是想尽力配合您的旨意,绝对没有其他的想法!没想到,奸人却诬陷我谋害裴度,还上奏皇上,污蔑我的清白,真是愧对天地啊!我本想把事情解释清楚后,就自杀谢罪,没想到皇上您慈悲为怀,只是把我贬到了同州。虽然同州离京城不远,可我还是觉得皇上您这是特意把我打发走的,要是让别人来商量,怎么可能会把我这个近臣贬到那么远的地方呢?
我心里最难受的是,就在三月三日,皇上您还召见我到延英殿。当时我都没能痛哭流涕,当面向您陈述冤情,结果落得如今被贬黜的下场。自从离开京城,我就日夜思念,每到五更天,朝臣上朝的时候,我都忍不住泪流满面。如果我还活着,将来万一能回到京城,我不敢奢望再见到皇上的面,只希望能再听到京城钟鼓的声音,即使我死了,埋入黄土,我也就死而无憾了。我真是后悔不已,自责不已,无比思念皇上的恩情。
他在郡里待了两年,后来升职了,当上了越州刺史,还兼任御史大夫和浙东观察使。越州的山水那叫一个漂亮啊,他手下招募的幕僚,个个都是当时有名的文人,经常去镜湖、秦望山游玩,一个月至少三四次。写诗作词,那稿子堆起来都快成山了。他的副使窦巩,在全国都出了名的诗人,跟白居易诗词唱和特别多,到现在还被人称作是“兰亭绝唱”呢。白居易在越州玩得挺开心,有点不太注意自己的形象,所以贪污受贿的事儿也传出来了。他在越州一共待了八年。
太和年间刚开始的时候,他又升官了,加了个检校礼部尚书的头衔。三年九月,他调回京城,当上了尚书左丞。他整顿吏治,把几个工作不称职的郎官给撤职了,一共七个。但是因为白居易平时不太注意自己的行为,所以大家对他这个举动也不是太服气。正赶上宰相王播突然死了,白居易就瞅准机会,开始谋划宰相的位置。四年正月,他又升任检校户部尚书,还兼任鄂州刺史、御史大夫和武昌军节度使。五年七月二十二日,他突然暴病,一天就去世了,那年才五十三岁,死后被追赠为尚书右仆射。他有个儿子叫道护,当时才三岁。他弟弟,司农少卿白积,负责操办他的丧事。白居易留下了诗赋、诏书、碑铭、文章论著等各种各样的文章,一共一百卷,叫做《元氏长庆集》。他还写了一部三百卷的古代和现代刑法典籍,叫做《类集》,这些书都在当时广为流传。
白居易在长庆年间末期,整理自己的文稿的时候,写了一篇《自叙》,里面写道:
刘歆说过:“制度法令不能删改。”我认为有些是可以删改的。比如那些阿谀奉承、贪图享乐的行为,如果君主有这些行为,那赞誉就归于君主;如果臣子有这些行为,那赞誉就归于臣子。如果保留这些东西,那就是巧取豪夺,不是正道。制定制度,阐明利害关系,区分邪正,辨别迷惑,保留这些,事情就能分清主次;去除这些,是非就能分明。如果不去删改,那就是错误的,也不是正道。
唐元和年间,刚登基的章武皇帝,手下的官员都没敢直言进谏。我当时在拾遗中供奉,就上书了几十道奏章,比如《教本书》、《谏职》、《论事》等等,还替裴度、李正辞、韦熏等人说话,结果宰相在皇帝面前说我的坏话。皇帝有点醒悟了,召见我询问情况。宰相非常生气,不到一个月,就把我贬到河南当尉。好几年后,我升任御史,被派去东川。我拿着元和赦书,弹劾节度使严砺和涂山甫等88户人家,他们向梓州、遂州百姓多收了上百万赋税。朝廷很重视这件事,取消了七个刺史的额外津贴,把所有被严砺等人多收的赋税都还给了百姓。后来潘孟阳接替严砺当节度使,他比严砺更贪婪,还收受贿赂,虽然不敢完全废除我的奏章,却暗中让那些应该得回赋税的人,把钱都交给他。潘孟阳贪污的钱财超过了数额,他巧取豪夺,什么坏事都干,还暗中给严砺写信,说严砺不应该被追究责任,给他抹黑。我从东川回来后,那些跟严砺一伙的人就暗地里恨死我了。
没过多久,我被调到东都的御史台工作。皇帝长期不在都城,都城里有很多违法乱纪的事。各部门都关押着犯人,有些犯人被关押了一年多,御史台都不知道。我就直接向皇帝报告,建议御史台直接管辖所有部门,严厉打击违法行为。我弹劾了河南尉的判官,触犯了宰相的意愿。有个徐州使在军中去世了,徐州刺史用驿站的车辆运送他的灵柩,灵柩到了洛阳,他的部下责骂押运灵柩的官吏,我就下令把灵柩搬到驿站外面,不许再用驿站的车辆。浙西观察使滥用私刑打死了安吉县令;河南尹诬告书生尹太阶,逼死了他;飞龙使诱骗赵寔家的逃奴当养子;田季安私下娶了洛阳的名门女子;汴州没收了死者的钱财,数额高达千万;滑州向百姓征收一千贯的赋税,却只上交八百贯;朝廷给东线军队运送物资,主管后勤的人员弄错了,竟然派了4300辆牛车,运送粮草翻越太行山。类似这样的事情有几十件,我都一一上报或处理,都得到了解决。贞元年间以来,朝廷不重视法治,内外宠臣都暗中作恶。后来河南尹房式贪污受贿的事情败露,我上奏弹劾了他。那些以前暗中作恶的人,都开始叫嚣起来。宰相一直记恨我弹劾那些叛逆官员的事,就趁机把我贬到江陵当个小官。十年之后,我才升任膳部员外郎。
唐穆宗刚当皇帝的时候,宰相们轮流当政,特别乱。有一天,段公独自去见皇帝,就推荐了兵部郎中薛存庆和考功员外郎牛僧孺,顺便也把我推荐给了皇帝。皇帝同意了。没过多久,我就被提拔做了给事中、中书舍人。 这可惹恼了不少人,他们整天在背后造谣中伤我,我害怕被治罪,就上书向皇帝解释。皇帝很同情我,三次召见我谈话。我们谈到了兵赋和西北边境的事务,皇帝就让我负责处理这些事情。
从那以后,我上奏的章奏和觐见皇帝时,都谈论国家大事,外面的人根本不知道,都在瞎猜。皇帝越来越欣赏我不泄露宫中秘密这一点,把我召进宫里,还打算很快让我当宰相。当时裴度在太原,也有宰相的希望,一些心怀鬼胎的人想把我们俩都搞垮,就诬陷我说我密谋反对裴度。裴度把这件事奏报给皇帝,结果查明都是假的。但皇帝因为裴度当时掌握着军队,不想追究责任,就让我当了工部侍郎,而裴度当宰相的希望也逐渐破灭了。没过几个月,皇帝查清了所有诬陷我的人,虽然没有公开处罚他们,但他还是按照最初的想法,最终让我和裴度一起当了宰相。后来又有人诬告我借用别人刺杀裴度,调查后发现也是假的,结果我和裴度因为这件事都被罢免了。
从元和十五年八月第一次见到皇帝,到我被罢免,还不到两年时间,我得到的恩宠如此之快,遭受的诽谤也如此之严重,真是前所未有。所以我的身心都疲于奔命,哪还有时间去好好处理皇帝交给我的事情呢!然而,在这动荡不安的时期,前后我上报关于兵赋和边防的情况,保存下来的就有115份。如果把这些都删掉,那就是糟蹋了先帝留下来的东西。至于那些澄清诽谤的奏章,如果删掉,我就无法向朋友们解释清楚了。其他的郡县奏章、庆贺的礼仪等等,也都附在这些奏章里。从《教本书》到各种杂奏,一共27卷,总共227份奏章。我死后,要把这些留给子孙后代,以此说明执行法令是多么困难,而破坏法令是多么容易。
这是我的自述,想了解我的想法,就看这篇自述吧。我的文友中,和白居易关系最好。后辈文人,大多看重文章的庄重严谨,他们认为我的文风和自己相近,所以大力推荐我。
庞严,是寿春人,他爸爸叫庞景昭。元和年间,庞严考中了进士,长庆元年又参加了贤良方正、能直言极谏的考试,成绩排名前三,在所有参加考试的人里排名第一。当月,他就当上了左拾遗。他聪明绝顶,文章写得又好又漂亮。翰林学士元稹和李绅都很欣赏他。
第二年二月,他被召进翰林院当学士,后来升任左补阙,又升任驾部郎中、知制诰。庞严和右拾遗蒋防都是元稹、李绅推荐提拔的,都做到谏官这么重要的职位。
四年后,穆宗皇帝即位,李绅因为被宰相李逢吉排挤,被贬到端州当司马。庞严因为牵连到李绅的事,也被贬到江州当刺史。给事中于敖跟庞严关系很好,李逢吉下达的贬谪庞严的命令下来后,于敖把命令退回去了。当时的人都吓坏了,互相看着说:“于给事为了朋友得罪宰相,也太危险了吧!”后来命令重新下达,才知道于敖是因为觉得贬谪庞严的处罚太轻才驳回的,朝野上下都嘲笑李逢吉,拿这件事当谈资。当初李绅被贬官时,朝中官员都去祝贺李逢吉,只有右拾遗吴思没去祝贺。李逢吉很生气,就把吴思贬为殿中侍御史,还派他去边疆报丧。庞严后来又回到朝廷,当了库部郎中。
太和二年二月,朝廷举行制举考试,皇上让庞严、左散骑常侍冯宿、太常少卿贾餗当考官,裴休考了第一名。有个参加直言极谏考试的考生叫刘蕡,他的考卷写得非常犀利,有好几千字。但是没考中,大家都觉得很可惜。刘蕡的考卷在当时流传很广,很多考中的人,都愿意把自己的名次让给刘蕡。庞严后来又升任太常少卿。
五年后,庞严代理京兆尹,因为办事强干,不怕权贵而有名,但是他缺乏士大夫的操守,贪图权势,爱财如命。最后,他因为喝醉酒而死了。
白居易,字乐天,是太原人。他的祖上,可以追溯到北齐的五兵尚书建之。建之的儿子是士通,当过皇朝利州都督;士通的儿子是志善,做过尚衣奉御;志善的儿子是温,做过检校都官郎中;温的儿子是锽,做过酸枣和巩县的县令;锽的儿子是季庚,建中初年做过彭城县令。那时候李正己在河南十几个州造反。李正己的族人李洧当了徐州刺史,季庚劝李洧归顺朝廷,因此被授予朝散大夫、大理少卿、徐州别驾的官职,还赐给他绯红色的鱼袋,同时兼任徐泗观察判官,后来又做过衢州、襄州别驾。从白居易的曾祖父锽到他父亲季庚,几代人都注重儒学,都是通过明经科考试入仕的。季庚生下了白居易。
一开始,白居易的祖上在北齐建立过功勋,被赏赐了韩城的土地,子孙后代就住在那儿,所以户籍迁到了同州。到了他祖父温那一辈,又搬到了下邽,所以白居易就成了下邽人了。白居易从小就聪明过人,胸怀开阔。十五六岁的时候,他带着自己写的一大摞文章,去拜访著作郎吴人顾况。顾况虽然文采很好,但是为人比较轻浮,对后辈的文稿通常都不怎么看得上眼。可是他看了白居易的文章后,立刻改变了态度,热情地接待了他,激动地说:“我以为这世上好文章已经绝迹了,没想到今天又遇到了你这样的才子啊!”
贞元十四年,白居易参加进士考试,礼部侍郎高郢把他录取为甲科,吏部又把他评为一等,授予他秘书省校书郎的职位。元和元年四月,宪宗皇帝亲自主持考试,白居易参加了才识兼茂、明于体用科的考试,考取了第四等,被授予盩厔县尉和集贤校理的官职。白居易的文辞华丽,尤其擅长写诗。从他校对书籍到在京城做官期间,创作了大量的诗歌,这些诗歌都充满了讽喻和劝诫,批评时政的弊端,弥补政治上的不足。很多士大夫都欣赏他的作品,他的诗歌也经常传到宫里。唐宪宗章武皇帝喜欢听取别人的意见,渴望听到直言敢谏的话,所以元和二年十一月,他召白居易入朝,做了翰林学士。三年五月,白居易又升任左拾遗。白居易觉得自己遇到了一个欣赏文人的好皇帝,得到了破格提拔,于是想把自己毕生的所学都奉献出来,以报答皇帝的知遇之恩。在接受任命的那天,他上书皇帝,陈述自己的政见,说道:
皇上恩典,任命我当了左拾遗,还保留翰林学士的职位,我跟崔群大人一起上书谢恩了。不过,那份谢恩表述辞比较官方,还没能表达我的真心实意。所以我现在再次冒昧打扰皇上,恳请您仔细看看我的奏章。
我仔细查阅了《六典》,左拾遗和右拾遗的职责是侍奉皇上,进行规劝和谏言。凡是朝廷发布的命令、做的决策,如果对时局不利、违背道义,小的就上书密奏,大的就当廷直谏。这个职位选拔标准非常严格,但是品级却很低,这是有原因的。一般人的想法都是,职位越高就越珍惜自己的职位,地位越高就越爱惜自己的性命;珍惜职位就会趋炎附势、不敢说话;爱惜性命就会委曲求全、不敢谏言,这是很正常的道理。所以设立拾遗这个职位,故意把品级定得很低,就是为了让担任这个职位的人不至于太珍惜自己的职位,不至于太爱惜自己的性命。而选拔标准之所以严格,是为了让担任这个职位的人既不敢辜负百姓的期望,也不敢辜负皇上的恩情。
只有做到不珍惜职位,不辜负恩情,才能做到哪里有缺点就规劝,哪里有错误就谏言。这样,朝廷的得失都能及时了解,天下的利弊都能及时反映。这就是朝廷设立拾遗这个职位的本意。从这个角度来看,像我这样愚笨懦弱的人,怎么配得上这个职位呢?
更何况我本来只是个乡下的读书人,在府县里做个小吏,一直沉沦于泥土之中,对飞黄腾达根本没抱什么希望。没想到皇上如此慈悲,提拔我到身边做事,每次皇上宴饮都让我参加,每次赏赐也都让我先得到,甚至连马匹和膳食都安排得妥妥当当的。自从做了这个官,每天都战战兢兢,提心吊胆,已经超过半年了,这种忐忑不安的心情越来越深,忧虑和愧疚也越来越重。我还没做出什么成绩,皇上又把我提拔到清贵之列。我上任才十天,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只想竭尽全力报答皇上的恩情,只是还没找到报答的方法罢了。
皇上您刚登基,承担了伟大的责任,日夜操劳,一心想把国家治理好。您每出一项政策,做一件事,都符合道理,顺应时势。万一哪件事不符合时势,您难道不想听听别人的意见吗?万一哪项政策不合乎道理,您难道不想了解一下吗?如果您的言行举止,发布的命令,稍微有点疏漏,有点利弊关系,我一定会私下向您陈述我的看法,悄悄地告诉您我听到的消息,最终还是由您来决定。我身在宫中,跟外面的官员不一样,只想竭尽我的愚忠,先把这些话禀告给您。希望上天能鉴察我的赤诚之心。
白居易和河南人元稹关系很好,同一年考中进士,交情很深。元稹因为犯了错被贬到江陵府做个小官,翰林学士李绛、崔群在前面为他辩解说他没罪,白居易却多次上书极力劝谏皇上说:我之前因为元稹被贬的事,已经多次向您禀报过了。我私下调查了事情的经过,也听取了大家的意见,元稹被贬,有三点说不通。哪三点呢?第一,元稹为人正直,这是大家都知道的。自从他当了御史以来,弹劾官员从不避讳权贵,就比如他弹劾李佐等人,这些人都是朝廷里关系密切的人。人都有私心,有人因此怀恨在心,或者假借公议,来报复私怨,结果导致诬陷他的声音传到了皇上耳朵里。
我担心元稹被贬之后,所有当官的,以后想升官,都会拿元稹作为教训,没有人敢为皇上尽职尽责,没有人敢为皇上秉公执法,那些内外权贵和亲戚朋友,即使犯了很大的错误,也会互相包庇隐瞒,皇上从此就没办法知道真相了。这就是第一点说不通的地方。
元稹那件事,虽然出发点是为公,但处理方式有点过了。虽然已经重罚了他,足以警示其他人,而且他还谢了恩,之后又降职了。虽然他拿以前的事做解释,但外面议论纷纷,都说他是因为和中使刘士元争地盘才获罪的。至于争地盘的事,我已经在之前的奏章里详细陈述过了。更重要的是,听说刘士元竟然踹坏驿站大门,抢走马匹鞍具,还索要弓箭,吓唬朝中官员,以前可从来没有发生过这种事!现在宦官犯了错,却没见处罚;御史没犯错,反而先被贬官。远近都知道了,这实在有损圣上的英明。我担心以后宦官出使,会更加嚣张跋扈;朝中官员受了委屈,也不敢吭声。就算真的被欺辱殴打,也会因为元稹的例子而不敢说话,只能默默忍受。陛下从此就无法得知真相了,这就是第一个不可取之处。
其次,我听说元稹从去年开始,就不断弹劾东川节度使严砺枉法,侵吞了八十多户平民的财产;又弹劾王沼违法发放凭证,命令监军押着死者的棺木和家眷进驿站;还弹劾裴玢违反诏令征收百姓的草料;以及弹劾韩皋指使军将用棍棒打死县令。类似的事情,前后很多,朝廷都依法进行了处罚。结果天下各地的节度使都恨透了元稹这个清官。现在把他贬到江陵做判司,这不就是把他送到那些节度使那里去了吗?以后他们报复起来就方便多了,朝廷又怎么知道他们的不法行为呢?我听说德宗时期有个叫崔善贞的人,告发李锜要造反,德宗不相信,把他送给了李锜,结果李锜挖坑烧火,活活烧死了崔善贞。没过几年,李锜果然造反了,直到今天,天下人都为此痛心疾首。我担心元稹被贬官后,各地的节度使如果犯了错,就没人敢说了,陛下也无法得知他们的不法行为,这就是第二个不可取之处。
如果以上两点都不算什么,那假设朝廷只是错误地贬了一个御史,这的确是小事,我哪里敢冒犯圣听,反复进言呢!只是因为这件事造成的损失太大了,牵涉的范围也太广了,所以才反复思虑,不得不直言相告!
奏疏呈上去了,却没有得到回复。
话说,淄青节度使李师道送来很多丝绸,想用这些钱给魏徵的后代赎回他们的房子。白居易就劝皇帝说:“魏徵可是您老爸(太宗皇帝)朝的宰相啊,当年太宗皇帝还赏赐了上好的木材给他盖正房,这房子跟普通人家可不一样。他后代拿房子抵债,要的钱也不多,直接从国库里拨款赎回来就行了,干嘛要让李师道来做这个好人,这做法不合适!” 皇帝听了,觉得很有道理。
皇上又想给河东节度使王锷升官,让他当平章事(宰相)。白居易又赶紧劝谏说:“宰相可是您的辅佐大臣,必须是贤能之人才行。这王锷搜刮民财,用这些钱来讨好您,可不能让天下人都觉得您是因为收了他的好处才让他当宰相,这对朝廷一点好处都没有!” 皇上听了他的话,打消了这个念头。
后来,王承宗造反,拒绝朝廷的命令。皇上任命神策中尉吐突承璀为招讨使去平叛,当时有十七八个谏官都上书反对。白居易更是直接当面劝谏,说得情真意切。他还多次请求停止在河北用兵,写了好几千字的奏章,说了很多别人不敢说的话,皇上大多都听取了他的意见。 只有一次劝谏任命吐突承璀的事,皇帝有点不高兴,跟李绛说:“这个白居易小子,是我提拔起来的,现在却这么没礼貌,真是让我难以忍受!”
李绛回答说:“白居易之所以敢冒着杀头的危险,事无巨细都要进谏,就是为了报答您提拔他的恩情,他可不是随便乱说话。您想让大家畅所欲言,就不能阻止白居易说话。” 皇上说:“你说的对。” 从此以后,皇上就更经常听取白居易的意见了。
五年后,白居易要调动工作了。皇上对崔群说:“白居易官职低,俸禄少,受资历限制,不能提拔得太高,让他自己上奏章请求调任吧。” 白居易就上奏说:“我听说姜公辅担任内职时,请求调到京兆府当判司,是为了方便侍奉母亲。我也有年迈的母亲,家里贫穷,生活艰难,恳请像姜公辅一样。” 于是,白居易被任命为京兆府户曹参军。六年四月,他的母亲陈夫人去世,他就回老家下邽守孝去了。九年冬天,他回到朝中,被授予太子左赞善大夫的官职。
话说十年前的七月,有人盗杀了宰相武元衡。白居易第一个上书,为武元衡鸣冤,强烈要求抓捕凶手,洗刷国家耻辱。可是,宰相们觉得宫廷官员不应该随便干预政事,不该先听谏官的意见。偏偏有人本来就看不惯白居易,就抓住机会攻击他,说他行为浮夸不检点,他母亲是因为看花掉进井里死的,而他还写了《赏花》和《新井》这两首诗,简直有伤风化,不应该让他继续在朝廷任职。当时执政的大臣们正讨厌白居易多管闲事呢,于是就奏请皇帝把他贬到江州做刺史。圣旨一下达,中书舍人王涯又上书为白居易说话,说白居易犯的那些事儿,不适合去治理一个郡,于是又追发圣旨,任命他为江州司马。
白居易除了精通儒学,还特别懂佛教经典,他总是以淡泊名利、顺其自然为处世之道,所以根本没把被贬谪的事放在心上。到了江州,他在庐山遗爱寺附近建了一间隐居的小屋,还曾经在书信里跟人这样描述:“我去年秋天开始游览庐山,到了东西二林之间的香炉峰下,看到那里的云雾、树木、泉水、石头,景色真是美极了,天下第一。我实在舍不得离开,就干脆在这里建了一座草堂。前面有十几棵高大的松树,一千多竿修长的竹子,青色的藤萝作围墙,白色的石头铺成小路,流水环绕着小屋,飞泉落到屋檐上,红色的石榴、白色的莲花,都盛开在池塘边。”白居易还和凑、满、朗、晦四位禅师,以及追随永、远、宗、雷等高僧的足迹,结下了深厚的友谊。他们经常互相邀约,一起游山玩水,攀登险峻的山峰,探访幽深的山谷。玩得尽兴的时候,几乎都忘了自己是谁,在哪里。有时候一玩就是好几天不回家,有时候玩一个月才回来。当地官员都把他当做朝廷贵宾看待,根本不责怪他。
那时候元稹在通州,两人经常互相写诗赠答,几千里路程根本不算远。白居易曾经给元稹写信,谈到作文的大旨,说:
哎,说文学啊,这可是个了不得的大事!天地人,都有各自的“文”。天上的文,日月星辰为首;地上的文,金木水火土为首;人间的文,《六经》为首。说到《六经》,那《诗经》又是排头位的。为啥呢?因为圣人写诗能触动人心,天下才能太平啊!
要打动人心,首先得有真情实感,然后才能用语言表达出来,再通过声音传达出来,最后还得有深刻的意义。你看诗歌吧,情是它的根,言是它的苗,声是它的花,义是它的果实。从圣贤到愚笨之人,甚至猪狗鱼虫,乃至鬼神,都能被诗歌打动。虽然物种不同,但都有共同的情感,虽然外形各异,但内心却是一样的。从来没听说过,声音传进去了却没反应,感情交流了却没触动人的。
圣人们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就用“六义”来规范诗歌的语言,用“五音”来组织诗歌的声调。声音有韵律,意义有类别。韵律和谐,语言就流畅,语言流畅,声音就容易让人接受;类别完整,情感就容易表达,情感表达出来,就容易引起共鸣。这样一来,诗歌就蕴含着深刻的道理,贯通着细微之处,上通天文,下通地理,阴阳调和,忧乐相济,所有人的心愿都能得到满足。
古代的二帝三王之所以能实行正道,治理天下,都是把诗歌作为重要的工具,作为解决问题的关键啊!所以,听到“元首明,股肱良”这样的歌,就知道虞舜的统治兴盛了;听到《五子之歌》这样的歌,就知道夏朝的政治衰败了。说话的人没有罪,听话的人从中得到警示,说和听的人都能从中得到启发。
周朝衰落,秦朝兴起之后,负责采集诗歌的官职就废除了。上面的人不利用诗歌来了解民情,下面的人也不再用歌谣来表达民意。所以,拍马屁的风气盛行,纠正错误的途径也消失了。这时候,诗歌的六义原则就开始衰落了。 《国风》演变成了《楚辞》那种风格,五言诗则起源于苏轼和李白。那些不被重用的诗人们,就把自己的抱负和情感都倾注在诗歌创作中。所以,那些在河边桥上写的诗,大多是伤感的离别之作;那些在水边泽畔吟唱的诗,大多是表达怨恨和思念的。他们内心彷徨抑郁,根本没时间顾及其他。
不过,他们的诗歌创作,跟《诗经》的传统并没有完全脱节,诗歌的整体风格和精神内核多少还保留着一些。所以,描写离别的时候,他们会用双凫一雁来比喻;讽刺君子小人,他们会用香草恶鸟来作比。虽然诗歌的意义和内涵不那么完整,但多少还能看出一些《诗经》的风骨。这时候,诗歌的六义原则已经开始缺失了。到了晋朝和宋朝以后,真正懂得诗歌六义的人就更少了。像陶渊明那样博学多才的,也多半沉迷于山水田园的描写;像陶渊明那样崇尚高雅的,又过分偏爱田园生活。像江淹、鲍照那一类诗人,创作范围就更狭窄了。像梁鸿《五噫》那样运用讽刺手法揭露现实的诗作,更是少之又少。这时候,诗歌的六义原则已经逐渐式微了!
到了梁朝和陈朝时期,诗歌创作大多只是停留在描写风雪、玩赏花草的层面。唉!描写风雪花草,难道《诗经》三百篇里就没有吗?关键在于诗歌的运用和表达方式啊!比如,“北风其凉”,是借北风来讽刺暴政;“雨雪霏霏”,是借雨雪来同情征役的士兵;“棠棣之华”,是借花来讽刺兄弟不和;“采采芣苡”,是借采摘芣苡来表达对生育的喜悦。这些诗歌都是从具体的景物出发,最终表达更深层次的意义。反过来,如果只是单纯地描写景物,那能算作好诗吗?然而,像“余霞散成绮,澄江净如练”、“归花先委露,别叶乍辞风”这样的诗句,虽然很华丽,但我却不知道它究竟讽刺的是什么。所以我说,这些诗歌只是在描写风雪花草而已。这时候,诗歌的六义原则已经完全消失了。
唐朝兴盛了两百年,这期间的诗人多得数不清。比较有名的,比如陈子昂的《感遇诗》二十首,鲍防的《感兴诗》十五篇。再说到诗歌里写得豪迈的,大家公认是李白和杜甫。李白的作品,真是才华横溢、奇思妙想啊!可惜啊,我比不上他!要从他的作品里找那些符合风雅比兴的诗歌,十首里都找不出一首。杜甫的诗最多,流传下来的有一千多首。他的诗歌贯穿古今,对格律的运用也极其精妙,比李白还要厉害。但是,你要是仔细看看他的《新安郡》、《石壕吏》、《潼关吏》、《芦子关》、《花门》这些诗,还有“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样的诗句,其实也就十来首而已。杜甫尚且如此,更别说那些比不上杜甫的诗人了!我常常为诗歌的衰落而感到痛心,心里憋着一股劲儿,有时甚至废寝忘食,不顾自己的能力,就想把它振兴起来。唉!事情有很多荒谬的地方,我也说不清楚,只能大概跟你们说说。
我刚出生六七个月的时候,奶妈抱着我在书屏下玩,有人指着“之”字、“无”字给我看,我那时还不会说话,心里就已经记住了。后来有人问我这两个字,即使考我几十次,我也能准确地指出来。可见我天生就对文字有天赋。五六岁的时候,我就开始学写诗了;九岁就懂得了声韵;十五六岁,才知道有进士考试,于是就刻苦读书。从二十岁开始,白天上课学习赋,晚上学习书籍,还抽空练习写诗,几乎没怎么睡过觉。结果,嘴巴都烂了,手肘都磨出了厚茧。年纪轻轻的,皮肤就不好,还没到老年纪,头发就白了;眼睛里总感觉像有成千上万只苍蝇在飞舞,这都是因为我刻苦学习写文章造成的!
我还很悲哀自己的家境贫寒,多灾多难。二十七岁才参加乡试。考中之后,虽然主要精力放在科举考试上,但也没放弃写诗。等到我当上校书郎的时候,已经写了三四百首诗了。我曾经把这些诗拿给像您这样的朋友看,大家都说写得好,其实他们根本没看到我诗歌的真正境界。自从我做了官以后,年纪越来越大,经历的事情也越来越多。每次跟人说话,我都问些时政;每次读书看史,我都探究其中的道理。我这才明白,文章应该为当时的社会现实而写,诗歌应该为当时的事情而作。那时皇帝刚登基,朝廷里有正直的官员,皇帝多次下诏书,询问百姓疾苦。
我那时候在翰林院当差,是谏官,每个月都领谏纸。要是奏章里有些话,能救济百姓疾苦,弥补时政缺失,但又不好直接说出来,我就写成诗歌,想慢慢地让皇上知道。皇上呢,一方面可以广泛听取意见,分担忧虑;另一方面,也算是对我的奖赏,堵住悠悠之口;再者,也能实现我平生的抱负。哪知道,我的愿望还没实现就后悔了,话还没说出口就招来诽谤了!
唉,我还得跟你们说说我周围人的反应。大家一听到我写的《贺雨诗》,就议论纷纷,觉得不合适;听到我写的《哭孔戡诗》,个个脸色阴沉,很不高兴;听到《秦中吟》,那些有权有势的大人物,就互相使眼色,脸色都变了;听到我写给你的《登乐游园》诗,那些当权者就咬牙切齿;听到《宿紫阁村》诗,那些掌握军权的人就恨得牙痒痒!大概就是这样,说都说不完。那些跟我关系不好的,就说我沽名钓誉,诽谤中伤,造谣生事;那些跟我关系好的,就劝我像牛僧孺那样谨慎小心。甚至我的家人,妻子儿女,都觉得我做错了。真正不觉得我错的人,天下也就三两个人。有个叫邓鲂的,看到我的诗很高兴,没多久他就死了;有个叫唐衢的,看到我的诗哭了,没过多久他也死了。剩下的,就只有你了。而你也十年来一直受困扰。哎,难道是诗歌的六义四始之风,上天要把它摧毁,无法挽救了吗?或者,上天不想让老百姓的疾苦传到皇上那里?不然的话,为什么那些有志于诗歌的人,都这么倒霉呢?
我自己也反思过,我不过是个关东来的穷小子,除了读书写文章,其他什么都不懂,就连书画棋博这些能跟人交往娱乐的玩意儿,我一样都不会,我的愚笨可见一斑!当初参加进士考试的时候,朝中没有一个亲戚,达官显贵里也没一个熟人;我穿着破旧的鞋子走在仕途的路上,空着手参加科举考试。十年间,我三次考中进士,名声传遍天下,官位也步步高升,结交了不少贤才俊杰,也侍奉过皇上。我最终因为文章成名,也因为文章而得罪人,这大概也是命中注定吧!
我最近听朋友们说,礼部和吏部选拔人才,很多时候都把我的考试赋和判词作为标准。其他的诗句,也经常被人传诵。我心里挺不好意思的,其实不太相信。后来我又回到长安,听说有个军官叫高霞寓,想找个歌妓,那歌妓就很大口气地说:“我会背白居易的《长恨歌》,可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因此要价更高了。你信里还说,你到通州的时候,看到江边旅馆的柱子上有人题写我的诗。那是谁写的呢?前几天我路过汉南,正好赶上主人家宴请宾客,那些客人和歌妓们看到我来了,就指着我互相说:“这就是写《秦中吟》《长恨歌》的那个人啊!”从长安到江西,三四千里路,不管是乡间的学校、佛寺、旅店、船上,到处都能看到有人题写我的诗;士大夫、僧侣、寡妇、少女,嘴里都常常念叨着我的诗。这当然只是雕虫小技,不足为奇,但是现在社会上最看重的,偏偏就是这个。即使像韩愈、柳宗元那样的前贤,像李白、杜甫那样的前辈,也都没能摆脱这种名利的牵绊。
古人说:“名声是公众的财产,不能贪得无厌。”我算什么东西,已经窃取了太多的时代名声。既窃取了时代的名声,还想窃取时代的富贵,让上天也同时把这些都给我,可能吗?我现在这种困窘的境地,也是理所当然的。何况诗人多半命运坎坷,像陈子昂、杜甫,都做过拾遗,却穷困潦倒地死去。孟浩然之类的人连个小官都没做到,穷困潦倒地过了一辈子。最近孟郊六十岁才考上协律郎;张籍五十岁了,还只是个太祝。他们是什么样的人啊!何况我的才华还比不上他们。我现在虽然被贬到偏远的地方做官,但是官职也做到第五品了,每个月俸禄也有四五万钱,冬天有衣服穿,肚子饿了也有饭吃,不仅自己够用,还能供养家人。也算是对得起白氏子孙了。微之,微之!别为我担心了!
我最近几个月整理了一下我的诗稿,把新旧诗作按照类别分门别类,整理成册。从我开始写诗以来,所有遇到的事情和感受,那些用比兴、讽刺手法写成的诗,还有从武德年间到元和年间,根据事情创作,题为《新乐府》的诗歌,一共有一百五十首,我称它们为讽谕诗。另外,还有一些是退休后,或者生病闲居在家,知足保和,随意吟咏抒发性情的诗,一百首,叫做闲适诗。还有一些是受到外界的刺激,内心有所触动,随着感受而发出感慨的诗,一百首,叫做感伤诗。此外,还有五言、七言、长句、绝句,从一百韵到两韵不等的诗歌,四百多首,叫做杂律诗。总共十五卷,大约八百首诗。以后有机会见面,我会把这些诗都给你看。
老朋友微之,古人说:“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虽然我能力有限,但我一直以此为准则。大丈夫应该坚持的是道义,等待的是时机。时机到来的时候,就像云中之龙,风中之鹏,突然而至,就应该奋力而出;时机未到的时候,就像雾中的豹子,黑暗中的鸿雁,就应该默默地隐退,保全自身。进退得当,无论处于什么境地都能怡然自得!所以我的志向在于兼济天下,行为在于独善其身,奉行并始终坚持的就是我的道,用诗歌来表达和阐明的就是我的道。我把那些讽谕诗称为兼济之志的体现;我把那些闲适诗称为独善其身的体现。所以,读我的诗的人,就能了解我的为人处世之道。
至于其他的杂律诗,有的只是被一时一事所触动,一时兴起而写成,并非我平生所追求的风格,只是在亲朋好友聚散离合的时候,用来抒发情感,增进欢乐,现在整理的时候,还没来得及删去。以后如果有人帮我编选诗集,这些可以略去不计。
老微,你知道吗?人啊,都喜欢听好听的,看新鲜的,瞧不起旧的,这是人之常情。我这个人啊,没本事去研究那些古老的东西,就拿最近几年的韦苏州(韦应物)的歌行来说吧,他的作品既华丽又充满才情,还很善于讽刺和表达自己的想法;他的五言诗,更是高雅脱俗,清淡自然,自成一家,现在写诗的,有谁能比得上他?可是,韦苏州活着的时候,大家也没怎么重视他,只有他死后,人们才开始推崇他。现在,大家喜欢我的诗,其实也就是那些杂律诗和《长恨歌》之类的。 大家看重的,正是我看轻的。那些讽刺劝诫的诗,意思很强烈,但语言很质朴;那些闲适的诗,想法很淡泊,但文字却很迂回。质朴和迂回放在一起,当然不会讨人喜欢了。现在唯一欣赏我诗的人,就是你了,老朋友。可是,几百年后,谁知道会不会再出现像你这样的人,来欣赏我的诗呢?所以,这八九年来,我们俩要是有点小成就,就用诗来互相提醒;要是遇到点小挫折,就用诗来互相鼓励;要是独处寂寞,就用诗来互相安慰;要是在一起,就用诗来互相娱乐。不管是夸我,还是批评我,我们都用诗来表达。
今年春天,我们在城南游玩的时候,你我骑在马上互相开玩笑,就各自背诵一些新颖别致的小律诗,一首接一首,没掺杂别的诗作。从皇子陂回到昭国里,我们一路吟诗,轮流演唱,那声音就没断过,足足有二十多里地呢!攀、李(指两位朋友)就在旁边,一句话也插不上嘴。懂我的人,觉得我是诗仙;不懂我的人,觉得我是诗魔。为什么呢?因为我耗费心力,运用声气,日日夜夜地写诗,自己都不知道有多辛苦,这不是魔是什么?偶尔和朋友们在美好的景色中,或是花开的宴席之后,或是月夜酒酣之际,一吟一咏,不知不觉就老了。就算能驾着鸾鹤,游历蓬莱仙境,也没有比这更快乐的了,这又岂不是仙呢?老微,老微!这就是我为什么能超脱形骸,摆脱俗世的踪迹,傲视权贵,轻视尘世的原因啊,也是因为这个啊!
话说当时,你要是还有闲工夫,就想把咱们俩以前互相写的诗歌都找出来,挑些特别好的,比如张十八的古乐府,李二十的新歌行,卢秘书和杨秘书的律诗,窦七和元八的绝句,好好收集整理一下,编成一本集子,就叫《元白往还集》。大家一听这主意,都高兴坏了,觉得这是件了不起的大事。唉!可惜啊,话还没说完,你就调走了,没过几个月我也要走了,心里空落落的,啥时候才能完成这事儿?想想就让人叹气!
我经常跟你说,人写文章嘛,总是有点自以为是,舍不得删改,结果就写得又多又乱,自己也看不清好坏。这时候就需要朋友帮忙,他们得有眼光,又不能迁就你,一起讨论,删掉不好的部分,这样文章的长短、好坏才能把握得恰到好处。更何况咱们俩写东西都毛病一样,就是写得多!我自己都觉得毛病多,何况别人呢?现在咱们先各自把诗歌整理一下,大概排个顺序,等以后见面了,再一起把所有诗歌拿出来,完成咱们之前的计划。可问题是,啥时候能见面,在哪儿见面,这都不知道,万一突然就见面了,那咋办?微之啊,你真是了解我的心思啊!
浔阳的腊月,江风刺骨,年底也没啥乐子,晚上又睡不着觉。我就点着灯,铺开纸,想到啥就写啥,也没啥章法。你别嫌我写得多乱,就当是咱们俩晚上聊天吧!
白居易自己这么说的,文人们都觉得他说的挺实在的。
话说十三年的冬天,白居易被调到忠州当刺史去了。他从浔阳出发,乘船沿着长江往上游的峡谷走。
到了十四年三月,元稹在峡口和白居易碰面了,他们把船停在夷陵,住了三天。当时白居易的弟弟行简也跟着来了,三个人在峡州西边二十里外的黄牛峡口的一个石洞里喝酒赋诗,依依惜别,怎么也舍不得分开。南宾郡位于峡谷最险峻的地方,那里的花木奇特得很。白居易在南宾郡的时候,画了一幅《木莲荔枝图》,寄给朝中的亲朋好友,还专门写了一段文字来描述荔枝:“荔枝生在巴蜀和峡谷之间,形状圆圆的像个帷帽。叶子像桂树叶,冬天也是绿色的;花像橘子花,春天开放;果实像丹砂一样红,夏天成熟。一串串的像葡萄,核像枇杷,壳像红色的绸缎,果肉的薄膜像紫色的轻纱,果肉洁白如雪,汁水酸甜可口,像甜酒酪。大概就是这样,实际情况比这还要好。要是离开枝头,一天颜色就变了,两天香味就变了,三天味道就变了,四五天以后,颜色、香味、味道全都没了。”他还写了木莲:“木莲大的能有四五丈高,巴蜀人叫它黄心树,冬天也不凋谢。树干像青杨树,上面有白色的纹理。叶子像桂树叶,又厚又大,没有叶脉。花像莲花,香味、颜色、鲜艳程度都一样,只有花蕊不一样。四月初开始开花,从开花到凋谢,只有二十天。元和十四年夏天,我让道士毌丘元志画了下来。可惜这地方太偏僻了,所以我写了三首绝句来描写它。”其中有“天教抛掷在深山”一句,在京城传开了,好多人都争相临摹。
那年冬天,白居易被召回京城,做了司门员外郎。第二年,他又升任主客郎中、知制诰,加朝散大夫的官衔,这才开始穿红色的官服。这时候元稹也被征召回京,做了尚书郎、知制诰,两人都在朝廷的秘书机构里工作。长庆元年三月,白居易奉命和中书舍人王起一起,考校礼部侍郎钱徽以及新科进士郑朗等十四个人。十月,白居易升任中书舍人。十一月,穆宗皇帝亲自主持考试,又让白居易和贾餗、陈岵一起担任考官。朝廷里凡是跟文字有关的职务,白居易总是排在第一位,可是却屡屡遭到排挤,没能充分发挥他的才能。
皇上当时荒淫无度,不遵守法纪,用的人也不对,治理国家的方法也不对,导致河朔地区再次发生战乱。白居易多次上书陈述这件事,皇上根本不听,于是白居易就请求外放。七月,他被任命为杭州刺史。没多久,元稹被罢免相位,从冯翊调任浙东观察使。他们俩关系很好,杭州和越州又相邻,经常互相写诗来往,几乎没隔几天。有一次他们在两地交界处相会,过了几天就分别了。白居易在杭州任期满了,被任命为太子左庶子,到东都去上班。宝历年间,他又被外派担任苏州刺史。文宗皇帝即位后,召他回朝担任秘书监,还赐给他金紫官服。九月上皇的生日,皇上召见白居易、僧人惟澄、道士赵常盈在麟德殿面前讲论。白居易论辩起来非常犀利,发言滔滔不绝,皇上对他很欣赏,赞叹不已。太和二年正月,他升任刑部侍郎,被封为晋阳县男,食邑三百户。三年后,他称病回老家,请求担任分司官,不久被任命为太子宾客。
白居易刚开始参加考试,策论考得很好,被选拔进入翰林院,受到英明君主的赏识和重用,他本来想好好干一番事业,报效国家,如果能进入朝廷核心参与决策,就能造福百姓,可惜愿望落空了,因为得罪了当权者,被贬到偏远的地方。四五年间,差点流落到蛮荒瘴气之地。从那以后,他对仕途就心灰意冷了,对做官没兴趣了,只想安安静静地生活,吟诗作赋,表达自己的情感。太和年间以后,李宗闵、李德裕朋党之争愈演愈烈,是非倾轧,朝升暮黜,皇上也无可奈何。杨颖士、杨虞卿和李宗闵关系很好,而白居易的妻子是杨颖士的堂妹。白居易更加不安,担心因为党争被斥责,于是请求到偏远的地方做官,希望能远离祸患。他担任的官职,没有一个做到任期结束的,总是以生病为由辞职,请求担任分司官,很多有识之士都理解他。五年后,他被任命为河南尹。七年后,再次被任命为太子宾客,在东都上班。
当初,白居易离开杭州,回到洛阳。在履道里买下了以前散骑常侍杨凭的宅子,那里竹木繁茂,池馆幽深,景色如同山林一般。家里还有歌妓樊素和一个蛮族女子,她们能歌善舞。白居易因为担任河南尹后又辞职回家,经常独自在船上喝酒赋诗,于是写下了《池上篇》这首诗:
洛阳城最好的风景在东南边,东南边最好的地方在履道里,履道里最好的地方在西北角,那就是白居易老先生退休养老的地方,也就是他家。占地十七亩,房子占三分之一,水占五分之一,竹子占九分之一,剩下的地方就是小岛、树木、桥和路了。一开始,白居易刚搬来住的时候,高兴地说:“就算有池塘假山,没有粮食也守不住啊!”于是就在池塘东边建了个粮仓。他又说:“就算有儿孙,没有书也教不会他们啊!”于是就在池塘北边建了个藏书楼。他还说:“就算有宾客朋友,没有琴酒也无法娱乐啊!”于是就在池塘西边建了个琴亭,还放了个石酒樽。
白居易辞去杭州刺史的职务后,带回了天竺石一块、华亭鹤两只。于是他开始修建西平桥,开辟了环绕池塘的路。辞去苏州刺史的职务后,他又带回了太湖石五块、白莲、折腰菱、青板船一只,又修建了中高桥,连接了三个小岛。辞去刑部侍郎的职务后,带回了上千斛粮食、一车书,还有上百个擅长演奏管弦乐器、唱歌跳舞的家仆。在此之前,颍川的陈孝仙教给了他酿酒的方法,酒的味道非常好;博陵的崔晦叔送给他一把琴,琴声非常清幽;蜀地的客人姜发教给了他一首《秋思》,曲调非常淡雅;弘农的杨贞一送给他三块青石,形状方正平滑,可以用来坐卧。
太和三年夏天,白居易终于被朝廷任命为太子宾客,被分派到洛阳,退休后就住在这个池塘边上。这三任官职所得,加上四个朋友的馈赠,还有我不才,现在都成了这池塘里的东西了。每当春天池塘边微风拂面,秋天池塘边月光皎洁,荷花盛开的早晨,露水清凉鹤鸣的夜晚,我就倚着青石,举起陈孝仙酿的酒,拿起崔晦叔送的琴,弹奏姜发的《秋思》,悠闲自得,什么都不想。酒喝尽,琴声停了,我又叫乐童登上中间的小岛亭子,演奏《霓裳羽衣曲》的散序,乐声随着风飘荡,时而凝重时而舒缓,在竹林、波光、月光中回荡良久。曲子还没演奏完,白居易就醉醺醺地睡在了石头上了。睡醒后随意吟咏,写了一些既非诗歌也非赋的文字,我(作者)拿着笔,就将这些文字刻在了石头上。看这些粗略成型的韵文,就给它取名为《池上篇》:
我有个十亩大的宅子,里面有个五亩大的院子,院子中间有个池塘,种了一千多棵竹子。别觉得地方小,别觉得位置偏僻,住下足够了,休息也足够了。 院子里有堂屋有凉亭,有桥有船,还有书还有酒,还能唱歌弹琴。我这个老头子就住在里面,白胡子飘飘的,懂得知足常乐,对外面的事情一点都不奢求。就像鸟儿选择树枝筑巢一样,我只图个安稳;就像青蛙挖个坑一样,不知道大海有多宽广。 院子里灵鹊栖息在怪石上,紫菱和白莲漂浮在池塘里,这些都是我喜欢的东西,都在我眼前。 有时候我会喝一杯酒,有时候会吟诵一首诗。老婆孩子热热闹闹的,鸡犬也安安静静的。悠哉游哉的,我打算就在这里慢慢变老。
我还模仿陶渊明的《五柳先生传》,写了一篇《醉吟先生传》来形容自己。文章写得非常豁达,都跟这个意思差不多。
唐朝太和年间,李训搞阴谋诡计,搞得朝中官员人人自危,整个士林都人心惶惶,我也对做官越来越没兴趣了。 开成元年,朝廷任命我为同州刺史,我以生病为由推辞了。后来又授予我太子少傅的职位,还封我为冯翊县开国侯。四年冬天,我得了风痹病,卧床好几个月,还把樊、蛮等几个歌妓叫来伺候我,还自己写了墓志铭,生病期间也没停止吟诗作赋。我自己说:“我今年六十八岁,才得了风痹病,身体瘦弱,头也痛,左脚也站不住了。这都是年纪大了,加上生病,所以才会这样。我平时就喜欢研究佛学和老庄思想,这次生病,仔细观察自己的身体,还真有点收获。什么收获呢?就是抛开身体上的痛苦,不去想那些烦心事,先通过禅定来调理身心,然后再配合医生的治疗。这一个月以来,病痛减轻了不少,我关起门来,高枕而卧,感觉轻松自在。 诗兴一来,也忍不住,就写了十五首《病中诗》来表达我的感受。”
会昌年间,我请求辞去太子少傅的职位,以刑部尚书的身份退休了。我和香山寺的如满和尚结拜为兄弟,经常坐着轿子来往于寺庙之间,穿着白衣,拄着拐杖,自称香山居士。
大中元年去世,享年七十六岁,死后被追赠为尚书右仆射。我的文集有七十五卷,《经史事类》三十卷,都流传于世。长庆年间,浙东观察使元稹还为我的文集写过序,说:……
白居易小时候,别人问他认不认识字,他就指着“之”和“无”这两个字,一个都没错。后来他开始读书,学习特别勤奋,跟别的孩子完全不一样。五六岁的时候就认识声韵,十五岁就能写辞赋,二十七岁就考中了进士。贞元年间末期,考进士的人特别多,大家都不重视文章的文采,尤其是不重视六经方面的知识。直到礼部侍郎高郢开始重视经学和文章水平来决定录取,白居易才一举考中了进士。第二年,他又考中了拔萃甲科,于是他写的《性习相近远》、《玄珠》、《斩白蛇剑》等赋和各种判词,新科进士们都在京城里互相传阅。后来宪宗皇帝下诏招募天下人才,白居易对诏书的回答也十分出色,再次考中了甲科。没多久,就被选进了翰林院,负责起草诏书。他经常上书直言朝廷的得失,写了《贺雨诗》、《秦中吟》等几十篇文章,直言不讳地评论天下大事,当时的人们把他比作《诗经》和《楚辞》的作者。
我和白居易曾经一起在秘书省工作,前后多次用诗歌互相赠答。我被贬官到江陵,白居易还在翰林院,他给我寄来很多百韵律诗和其他类型的诗歌,前后加起来有几十首。后来我们分别在江州和通州做官,还继续互相写诗赠答。巴蜀、江楚地区,以及长安城里的年轻人,都纷纷模仿他的诗歌,竞相创作新诗,还自称是“元和体诗”。但是,白居易的《秦中吟》、《贺雨诗》等讽喻和闲适的诗篇,当时很多人并不理解。
然而,仅仅二十年时间,从宫廷到寺庙,从驿站到墙上,到处都写满了他的诗;王公贵族、平民百姓,甚至牛童马走,都在朗诵他的诗歌。他的诗歌被抄写、刻印,在市面上大量出售,甚至有人用他的诗歌来换酒换茶,到处都是。甚至有人盗用他的名字,冒充他的作品来卖钱,弄得真假难辨,让人无可奈何。我曾经在平水县的集市上,看到一群小孩子在练习吟诵他的诗歌,我叫住他们问他们,他们都说:“先生教我们白乐天和元微之的诗。”他们甚至不知道我就是元微之。还有新罗的商人,非常想买他的诗歌,说:“我们国家的宰相,每首诗都用一两黄金来换,即使是伪造的,宰相也能辨别真伪。”从古至今的诗歌,还没有哪位诗人的作品流传得如此广泛。
唐长庆四年,白居易从杭州刺史的职位被召回朝廷担任右庶子。我那时候在会稽做刺史,因此得以完整地收集他的文章,亲手整理编排,最终完成了五十卷,共计两千二百五十一首诗歌。以前的人多半用“前集”、“中集”来命名文集,但我认为明年皇上就要改元了,“长庆”年号就要结束了,所以就给他的文集命名为《白氏长庆集》。
白居易的文章,总的来说,各个方面都非常擅长。讽刺劝诫的诗歌,擅长于激昂有力;闲适的诗歌,擅长于表达情怀;抒发悲伤的诗歌,擅长于表达真挚情感;五言律诗,百字以上的擅长于内容丰富;五言、七言,百字以下的擅长于表达真挚情感;赋、赞、箴、诫之类的文章,擅长于切中要害;碑记、叙事、制诰之类的文章,擅长于真实可靠;启奏、表状之类的文章,擅长于直言不讳;书信、檄文、辞令、册书、判词之类的文章,擅长于表达详尽。总而言之,他的才能真是太多了!
大家都认为元稹写的序言已经尽力展现了白居易的才华。白居易生前曾将自己的文集送往江州东西二林寺、洛城香山圣善等寺,就像佛经和杂传一样广泛流传。他无子,由他的侄孙继承香火。他遗命不将自己葬回老家下邽,而要葬在香山,就像满师塔那样。家人遵从他的遗愿将他安葬在那里。
白行简,字知退。贞元末年,他考中进士,被授予秘书省校书郎的职位。元和年间,卢坦镇守东蜀,将他招为掌书记。卢坦离任后,白行简回到浔阳。白居易被任命为江州司马,兄弟俩在同一个郡里为官。唐穆宗长庆十五年,白居易入朝担任尚书郎,白行简也得到了左拾遗的职位。之后他多次升迁,最终做到司门员外郎、主客郎中。长庆年间将近结束的时候,振武奏报水利营田使贺拔志营田数量夸大其词,朝廷命令白行简进行复查。结果查明贺拔志确实弄虚作假,贺拔志羞愧难当,自杀了。白行简在宝历二年冬天因病去世,留下文集十卷。白行简的文笔继承了他哥哥的风格,辞赋尤其精巧细致,很多文人都学习他的写作方法。白居易兄弟情深,待人友爱,兄弟俩相处如同宾客一般。白行简的儿子白龟儿,白居易亲自教导,最终也成名。当时兄弟友爱,无人能比。
白居易他弟弟,叫白敏中,字用晦。他爷爷做到扬州府录事参军就退休了,他爸爸是溧阳县令。白敏中从小没了爹妈,是哥哥们把他拉扯大的。长庆年间,他考中了进士,后来给李听当助手,又先后在河东、郑滑、邠宁三个节度使府里当掌书记,还做过大理评事。大和七年,他母亲去世,他就回老家下邽守孝去了。
会昌初年,他被任命为殿中侍御史,派到东都工作。没多久就升了户部员外郎,调回京城。武宗皇帝早就听说过白居易的大名,登基后就想重用他。可宰相李德裕说白居易身体不好,干不了朝中大臣的活儿。然后,李德裕就推荐了白敏中,说他文采和白居易差不多。于是,白敏中当天就被任命为知制诰,召进翰林院当学士,后来又升了中书舍人。他一路升迁,做到兵部侍郎、学士承旨。
会昌年间快结束的时候,他官至同平章事,还兼任刑部尚书、集贤院大学士。宣宗皇帝即位后,又给他加官进爵,封他为右仆射、金紫光禄大夫、太清宫使、太原郡开国公,食邑二千户,风光无限。后来李德裕被贬到岭南,白敏中当时位居四辅大臣之首,大家都说他坏话,但他一句辩解的话都没说,结果也跟着被治罪了。
五年后,他被罢相,做了检校司空,外放为邠州刺史、邠宁节度使,还兼任招抚党项的都制置使。七年后,他又升了特进,做了成都尹、剑南西川节度副使,知节度等事。十一年二月,他又升任检校司徒、平章事、江陵尹、荆南节度使。懿宗皇帝即位后,召他回朝,拜司徒、门下侍郎、平章事,再次辅佐皇帝。没多久又加封侍中。三年后再次罢相,做了河中尹、河中晋绛节度使。后来又升任中书令,太子太师,最后退休后去世了。
史书上说:选拔人才的方法,非常重要啊!从汉代的策问贤良,到隋朝用诗赋考试,废除了中正制度,把权力交给选官部门。从此以后,大家都在追求华丽的辞藻,很少有人去钻研深刻的道理,个个都仰慕屈原、宋玉,争着模仿《诗经》、《楚辞》。有的模仿讽谏的诗篇,有的模仿补缀残缺的诗句。大家都想在文字上精雕细琢,像《采葛》、《怀沙》那样一丝不苟,在辞藻华丽上超过《碧鸡赋》,在奇巧新颖上胜过《白凤赋》。等到这些作品写成书,传唱开来,却逃不过后世学者的批评,又怎么能期望得到像《子虚赋》那样的赞誉呢?直到今天,一千多年过去了,不乏擅长辞赋的人,总结六朝诗歌的源头,比较其三种变化的风格,像班固、班超那样的人才很少,像七子那样的人又有几个呢?到了潘岳、陆机那种感情充沛的文章,鲍照、谢灵运那种清丽流畅的作品,到徐陵、庾信,更加华丽精美,用珠玉来装饰,用金碧来点缀。
唐朝初年设立文馆,高宗皇帝重视人才,虞世南、许敬宗在前面享有盛名,苏轼、李白在后面名扬天下。有的官至高位,学问通达天地,他们润色过的文章,都收录在各种文集中。然而,过于追求古风的,往往过于偏僻;追求华丽的,有时不符合经义;拘泥于宫商调式的,显得庸俗;放荡不羁的,流于低俗。如果要评价文章的格调和音律,推崇古今,那么贤者和不肖者都能欣赏他们的文章,却不如元稹、白居易那样盛行。以前建安时期,曹魏和蜀汉的才子们才开始称霸文坛;永明时期,沈约、谢朓才让位于文坛宗主。元和年间,只有元稹、白居易独领风骚。我看元稹的策论,白居易的奏议,都达到了文章的最高境界,都阐述了治国安邦的根本道理,不仅仅是些应景的颂歌,或是一些琐碎的小说。从文章看品行,白居易更好,他心胸开阔,生活安逸,悠闲地度过一生,不是很贤惠吗?
赞曰:文章新体,建安、永明。沈、谢既往,元、白挺生。但留金石,长有《茎英》。不习孙、吴,焉知用兵?